所有书籍都被放在紧密排列的不锈钢抽拉书柜里。从外形看，比起书架更像是大型保险库。书柜可以滑动，用手转动轮舵似的把手不需要什么力气就能缓慢移动，直接推拉如果力气足够则可以稍微快一点。
艾彼收回视线，右手换挡，直接指示道：“把炸弹扔进书柜中间，每列书柜呈砖墙式交叉排列。”
她的方案可行性很高，大量书籍可以减弱爆炸的冲击波，小队反应过来后立刻行动起来。
一名队员爬上书架，把放在防爆箱里的炸弹塞进开了一点缝隙的书柜中央。
书柜沉重，他们的推动十分缓慢，两人一人一边，将每排书柜交叉排列，挡住各自的缝隙。
还剩不到7分钟。
拆弹小队终于完成任务开始撤离，他们放弃了随身携带的设备，跑向安全地带，通讯视频留下最后的静止般的画面。
艾彼又换了一次档，车速迸发，背脊顶在僵硬的靠椅上。她神情专注，稳稳操控车辆抵达速度巅峰。
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车窗。
第21章
车窗外, 红色披风如同划开天空的夕照晚阳，被劲风抻成一面旗帜。超人用着平行于地面的姿势追随在车外，几乎是在贴地飞行。
100迈的车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在超人占据了身侧视野的时候, 几乎有一瞬, 艾彼以为自己的车辆是静止的。他的身姿过于稳定，半抬的视线像一柄直指前方的利剑, 只有在转向车内的时候带上一点关切。
路边的景色化成模糊的线条，在除他以外的画面中飞速划过。
艾彼虽然心中惊讶，但不敢过多分散注意力，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单手开车降下车窗，披风带起的猎猎风声变得清晰。
“前面堵车！”超人大声告诉她, “你得下高速道！”
他说完就向上飞起, 给艾彼变道让出位置。
从艾彼的视角看来，根本想不到城际高速道会拥堵，但在天空拥有视野的人对路况肯定了如指掌。
超人的提醒非常及时，即便警车拥有优先通过的特权, 也挤不过庞大的车流, 艾彼不能被困死在那里。
她速度不减，心中毫无杂念, 只想将炸弹远离人群。
艾彼从容下了高速道，市内街道一样繁忙，但通行顺畅。艾彼避过了两辆刚起步的轿车, 继续疾驰在笔直的公路上。
驾驶座的另一侧传来开门声, 她瞄了一眼，超人打开车门, 像是这辆车根本没有在风中疾驰似的, 很随意地低头坐进了副驾。
披风被他拢在一边, 以防被夹，蓝色制服落在不怎么干净的座椅上，显示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艾彼本来不想分心，但狭小的空间内，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有存在感。
他甚至伸手系上了安全带！
艾彼：你是什么乖乖男大学生吗？！
进入车内后，超人和艾彼仿佛有某种默契，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专注于自己的事。
防爆箱在后排稳固地待着，因为重量陷进了座椅的海绵表面，在这样的车速中也丝毫没有晃动，像一个最守规矩的乘客。
超人侧过头看向防爆箱，他的透视和X光很像，但是他同时拥有视野缩放和穿透的能力，可以略过遮挡X光的东西，直接抵达最内层，炸弹的核心。
内部设计一览无余。
非常稳定，大师之作。
超人的瞳孔光泽微微变动，恢复如常。后视镜中，蓝色眼睛眨了眨，向车的前方看去。
“下个路口是红灯，向左打15度。”
说话间，路口已经到了，的确是红灯，艾彼嗡鸣灯闪的警车不需要遵守红灯停绿灯行的交通规则，她超速行驶于街道中央。
同时她没有进行多余的思考，直接执行了超人向左微微转向的指示。
“顺便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他问。
警车驶入十字路口。
反应快的车辆在听到驶来的警笛声时就中止了起步，但并不是所有车都能意识到艾彼的警车不到一秒就会抵达路口。他们从两辆对向而来的私家车之中刚好逐一穿行，几乎是擦边而过。
只差几度就会赶不上这个缝隙。
顺利开到下一个街区，艾彼把联络器拿下来抛给他。联络器随手一触就关闭了警局内部通讯，现在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全面屏手机一模一样。
里面也确实有电话功能。
超人在艾彼开得很稳的车厢里拨号，艾彼意识到警笛声正尖锐地在车内回响，把车窗调回密闭。
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清晰。
“大都会警察局？我是超人，我正在转移炸弹的这辆车上。”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艾彼，艾彼听到拨打对象后就密切地关注着他，“炸弹上有一个名字，安德鲁·琼斯。”
“什么？”艾彼惊讶地发出声音。
炸弹内部写着一个名字？那这个名字大概率是……制作者本人的名字！
他为什么会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这是一件作品？他要为自己的作品署名？
但难道他不知道这个炸弹会落入警方的手里吗？他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那个挑战成功后的奖励！
假如拆弹员能够在时限内解除炸弹的话，他们就能够得到这个名字。
如果炸弹爆炸，那这个直接证据就会消失。
“我得想办法拆炸弹。”艾彼立刻说，她搜寻着周围的路况，想找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停车拆弹。
前方右手侧的小路上空无一人，艾彼无法完全判断那里是否安全，但已经准备好降低车速。
她可以现在先按照系统给出的顺序进行背板，在时间用尽的时候读档，回到他们抵达世纪公园前，用更充裕的时间完成这次炸弹的解除！
艾彼伸手握住变速杆，准备漂移侧方停车，一只温暖的大手却在这一刻覆上来。
艾彼神情一愣，视线立马转了过去。
超人交代完就放下了联络器，他目不斜视，在艾彼看向他的时候，看着前面的道路。但他身体向她微倾，用镇定的语气对她说：
“不需要，我可以出庭作证，也可以画出炸弹的全图。”
他并不懂拆弹所需的知识，但他的超级大脑可以记住炸弹的每一个细节，并且复刻出来。有这样的人证，即便不是超人，法庭也会认可他提供的高度还原的证据。
“一般不会有人怀疑超人的证词是吧？”艾彼回应道。
她调回了视线，超人移开覆在艾彼右手上的手，艾彼也放开操作杆。
超人浅浅笑了，那张明亮的面孔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悦神怡：“一般是的，就像你现在相信着我。”
相信什么？艾彼心中一跳，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确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就相信了他的话。
客观来讲，人们并不知道超人有没有其他身份，或者有没有自己的私心。安德鲁·琼斯这个名字有可能只是他的仇人，是他刚好想要陷害的对象。
一但炸弹爆炸，就真的“死无对证”，没有人能知道他说的是不是事实了。
单凭他的一句话就几乎给一个人定了罪。
如果不是超人，这件事不可能丝毫不被质疑。
你怎么看到内部文字？你凭什么插手警方的工作？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记忆是毫无偏差的？
但是他们都立刻相信了他。
因为他是超人。
因为他不需要说谎。
还因为他……不知为何天然地就能获得人们的信任。
只要人们亲眼见过他。
艾彼从不盲从，但她现在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神奇的是，这个事实并不让人感到恐惧，就像超人从艾彼的态度转变中感到快乐一样，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好。
她喜欢这种能够信任他的感觉。
车前视野渐渐开阔，街区也终于有了低矮平房，继续前行了几千米，到了海防堤坝上方，艾彼踩下刹车，警车随之停住。
海鸥发出高亢的鸣叫，似乎誓要与警笛比个高低。
车门打开，浓烈的海风味道席卷而来，在鼻腔逐渐习惯后，流动在花岗岩被阳光晒出的尘埃味道上，像是人鱼撩起潮湿的头发，发出似有若无的邀请。
海岸边要是真有人鱼，可要赶紧躲开了。
艾彼双手抡起防爆箱，旋转半周用尽全身力气，向海洋中央扔去！
防爆箱斜斜抛出一个大弧度的抛物线，远比常人能够达到的角度要高。
“好球！”超人夸赞道。
他身影一闪，出现在防爆箱的下落路线中间，抬臂向上一打！
巨大的声响使鸟群受惊四散，箱子直直飞入云端，犹如炮弹一般逆飞而上。数秒之后，在他们眼前炸碎散开，火光一闪即逝，黑烟浓烈地腾起，防爆箱残存的细小碎片零零落落散入风中。
远处，在海堤上散步的人们转过头，指着天空中的异象和同伴交谈。
同一时刻，大都会图书馆。
人群远望着古典而高雅的建筑，注视着它最盛大的葬礼。书页从无数窗口喷射而出，犹如一场太阳雪，再也无法将它们区分出雅俗贵贱。
知识的实体化为雪沫，带着火星和灰烬飞舞在半空，最终散落成薄薄的一圈灰色花毯，拥簇着它们凋敝的堡垒。
他看起来像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王子。
当超人的披风飞扬在身后，而他笑着向她缓缓飞来的时候，艾彼想。
黑发微卷，带有一种孩童般的随意，英气的眉毛将湛蓝眼睛衬托得无与伦比，肌肤是无瑕般的大理石，既不刺目，也不古旧暗淡。
大部分人的面容都最适合柔光，柔光可以隐去面部不完美的细节，留下梦幻般的轮廓。
但他的脸就像为太阳而生。又或者太阳照在这样的脸上，才最能让人感受到它自己的璀璨夺目。
超人像只一优雅的大鸟，在落地前轻柔变换身体的角度，缓缓着陆。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结束，艾彼关掉车顶上的警笛警灯，用无线电报告了爆炸情况，终于不再绷紧神经。
超人走过来。
“你喜欢棒球？”艾彼倚靠在车门上，海风不时撩起她的头发，像是一种不着边际的安抚。
“好球”是棒球术语，形容投手的投掷范围准确。而他击打防爆箱的样子，也很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击球手。
“还有橄榄球。”超人回答，小心地提醒，“别让英国人知道我管橄榄球叫football——他们已经够讨厌我了。”
“英国人讨厌你？”艾彼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对，”超人苦笑，“因为我‘很明显更愿意飘荡在美洲大陆的上空’。”
他万般无奈的语气逗笑了艾彼，她摇摇头。这应该只是英国报纸的羡慕嫉妒恨之语，不过既然说到这里，干脆也问问这个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选择了这片大陆？”
超人，作为一种非季节性外星迁徙物种，是以什么标准选择他的“栖息地”的？
超人愣了愣，看向面前的陆地，目光深邃，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之情。
“我没有、‘选择’这里，我的飞船坠落在这。”
就像那些关于外星人的老电影一样，他确实就只是因为飞船坠落于地球，而停留在地球。
彼时，地球也曾给过他帮助。
这就涉及到他不愿意被人知晓的那部分生活了，超人回过神来，很刻意地将拳头放在唇边，咳了咳。
艾彼善解人意地换回另一个话题：“我还以为全世界都喜欢你呢。”
“当然不是了，”超人像个大男孩一样笑了起来，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评价竟然这么高，“比如你就不是。”
哦？艾彼想。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
嗯……要不要道歉呢？感觉太过正式的话又会有点尴尬。
她犹豫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超人连忙晃晃手：“不是的，我不是说你就该喜欢我什么的！”
艾彼恍然大悟：哦哦。
“我是说、嗯……”
他嗯了半天也没嗯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开始西斜的原因，超人的脸好像越来越红了。
艾彼默默观摩了会，随后在脑海中说：
【史官何在？】
系统：【……】它宁愿自己不在。
艾彼：【第七世界元年第一个月第七日，发现超人并不像外表那样社交技能高超，令人惊叹，特此记载。】
她看着超人变成一只面色绯红的气球，几乎下一刻就要双脚离地逃离现场，但依然顽强地停留在原地。
未免超人在堤坝上扣出一个三室三厅——别人都是开玩笑的，但他是真的可以。艾彼连忙起头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不是喜欢不喜欢，单纯就是不认识。”
超人：“啊。”
艾彼：“没错，是这样的。”
两人对视了一秒，同时笑了出来。
超人微微飞起，红靴子并拢在脚跟：“那现在我们算认识了吗？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本人就在这里！”
艾彼笑着伸出手指，一一清数：“外星人，超能力者，大都会守护神，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吗？”
超人认可地点头：“很对，另外我最喜欢意大利当地Pizzeria Da Michele 的披萨！”
为了印证自己所言非虚，他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稍等一分钟。
很快，超人牌外卖返回目的地。
将近一米宽的大披萨盒子被放到引擎盖上。从停车到现在只过了一会，高热的引擎连散热都还没有结束，引擎盖仍有余温。
超人伸手做了个“请”，艾彼靠坐在车前盖上，打开披萨盒，两人各自拿了一块。
柔软的披萨拉出香浓的芝士丝，在唇齿间融化。
她惊喜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享受美食，在咽下食物的那一刻感受到极大的满足，吐出一口长气。
太阳与月亮在此处无形地交接，阳光还没有减弱多少，但已经能从海浪声的变化中听到潮汐的脚步。
海浪拍打着堤坝，鱼群开始向平静的深海游去，超人耳边是艾彼逐渐平缓的心跳，更远处，是警队集结人手搜寻嫌犯的脚步。
他的听力向着远处延伸，海的对岸是一如往常的哥谭市、阿拉斯加、北极、地球的另一面。
直到一个被芝士粘住的声音微微疑惑道：
“对了，这次怎么没有直接拿走炸弹？”
超人突然出现的时候, 艾彼完全没想过要让他直接把炸弹拿走，她默认那是自己的责任。
但是冷静下来，她突然想起他本可以这么做的。
超人抬眼看她。
崭新的制服衬得眼前的女性肩直腿长, 黑色布料上绣着大都会警察局的首字母缩写, 和她的部门缩写EOD。
“不是有你在吗？”他说。
艾彼一怔，没有想到他的理由这么简单。
超人扬起微笑。护送炸弹而不是将炸弹带走, 只是一个很小的决定，但他觉得，这对她很重要。
她不再是一个街头英雄，也不需要加入正义联盟成为超级英雄中的一员，她已经找到了能发挥自己天赋的地方。
“还没恭喜你正式成为一名警察。”
他目光和煦, 如春日暖阳, 艾彼心中泛起暖意，正要说话，却看到天际的异象。
“那是什么？”她直起身。
天边划过了亮度非常高的流星群。在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天空依然属于白昼的时候, 像是银丝烧灼, 白日飞花，又似乎有颜色不同的星光伴在一旁。
超人转过身向天外看去, 让他们忙碌了一天的小行星群正从地球身侧飞过，今后也会在修正后的轨道上不时与地球擦肩而过。正义联盟今天保证了它们不会在百年后撞击地球。
联盟的成员绿灯侠正伴随着它们飞行，做收尾工作, 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
对于地球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 这一天，也是和平、无事的一天。
“只是一片美丽的流星。”超人笑着说, 披风浮起, “工作日快乐, 艾彼警官！”
消失于原地的身影卷起流风，艾彼手快地按住了披萨盒子，不出一瞬，他就变成了天上的另一道流星，逆行向都市的中心。
艾彼能够想象得出，现在大街上一定有很多人在仰头看向天空。
也许人们会默认他的出现就意味着炸弹事件的解决，这也没错，但艾彼知道，他做了比那更多的事。
她摸了摸已经转凉的引擎盖，拍拍手上的面粉，准备开车回警局。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她又想。
而他的名字又是什么？
“艾彼～～”
艾彼走进警厅的时候，就听见汤姆叫魂似的在喊。
不止声音呈波浪状，还泪眼汪汪的，好像他俩十年未见久别重逢一样。
“他该不会一直在喊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