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食指,将指尖轻轻凑过去,给了那只圆圆的红色小虫一个新的支撑点,随后单膝蹲下,将手指点在地面上。
小虫很给面子地逃窜下来,在冰凉的地面上呆住。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超人回到他们之前的话题,“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做了很多的‘多此一举’,就好像放下树上的猫咪。但是,那些‘多此一举’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他的蓝色眼眸像是一汪浅海,将自己无垠地敞开,拥抱每一缕奋力奔向它的阳光。
“我愿意今日无事,好过明日看着人们在废墟中翻找黑匣子。”
超人最后向艾彼点头致意,冲上广袤无垠的蓝天。
头顶的音爆声响起的同时,艾彼心中的触动也达到了顶峰。
她蹲下身体,在小虫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小虫很快顺着指背爬到指根处,像是贪恋那里的温暖,不再动作。
红色的,宝石一样的小虫子,不认识超人,也不认识艾彼,就只是待在它认为舒适的地方。仿佛世间一切都会对它无比温柔,理所应当般无惧无喜。
如果艾彼还是虫族,她会问问它超人是否质朴如树,让它在春风料峭的时候跋涉长途,赶到盛满阳光的肩头。
但她已经不是虫族了,她也再没有虫母赋予的信号感应能力。
那是她的第一个任务世界。破卵而出,生而为虫。她穿上人类的皮囊,为了虫族与人类之间的和平,而伪装成那个世界的人类。
能够进行心电感应的虫母发现了她的来历,但它感谢艾彼,拥有虫族不曾拥有的天赋。
「了解人类,理解人类,为我们找到和平之路。」
“但在这里,你们只能靠自己了。”艾彼说着,轻轻向上甩手,红色小虫向着太阳展翅而飞。
人类厌恶虫子,不一一踩死就已经算是仁慈。但超人,拥有着不知道比艾彼加强过后强大多少的力气,却能将脆弱的,几乎只是脆壳的小虫安稳地放在地上。
强化体格后,艾彼为了揣摩掌控力道进行过不少训练。
那不是轻轻松松、只要想做就能做到的事。力量的使用是“程序记忆”,是长期的肉|体反馈形成的习惯。
有些时候人们上楼梯时会因为某一阶高了一毫米而绊倒,就是因为身体预先就已经设定了抬腿的高度。
身体不会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想要,就轻易改变多年的习惯。
她很确信,以超人的速度和力量,只要一点点偏差,即便是一颗真正的、坚硬无比的红宝石,也会化为齑粉。
但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就艾彼所知,那从未发生过。
要用多轻的力道、多么温柔的心,才能保护这个世界。
她意识到了这件事,因而踌躇,因而回味,就好像胸膛中的某样东西,也由于这份温柔不得不柔软起来。
「你们有8小时去找到炸弹」
卡片出现在警局门口,背部的数字电子闹钟一般写着人们开始上班的时间。
9:00
收到爆炸预告后,整个大都会警局立刻行动起来,艾彼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难以驱散的紧张气氛。
时间的脚步像是从未如此之快,现在,距离炸弹爆炸,还剩4个小时。
“市政厅有没有发现?”
“排查了三遍了!”
“大剧院的后台也是可疑地点!”
“所有地方,座椅、舞台、灯光、包间全部都找过了!”
拆弹科警司擦了擦脑门的一头汗,难以置信的大声诘问:“4个小时怎么可能还找不到一枚炸弹!”
“我们不知道炸弹长什么样子,如果是液体的,它可能在任意一个水罐中!我们只有不到九千名执勤警员和消防员,它已经是所有可动员人员的最优先级事件了!”
行动处警司以同样焦急的声音回复。
“好、好。”拆弹科警司焦虑地踱步,警厅的落地窗之外,阳光普照的街道仍是一片祥和平静,路人偶尔被来去如风的警车吓到,但也只是拍拍心口走向下一个地点。
警方并没有公布这则消息。
“但我们明明还在维持日常的假象!我们没有尽最大努力!”
他恼怒地回头大喊。
“那可是会死人的!我们必须公布这件事,警长!”
大都会警局的警长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年长,风格也更加沉稳,他抬眼看看面色发红的警司,从联络员的操控台前直起身。
“预告的真假还没有被确定。”
他有充足的理由不去引发恐慌,对于一个人口超千万的大都市来说,引发恐慌造成的后果可能远比一枚土制|炸弹大。
“它是真的!上一个炸弹事件的嫌犯还没落网,这很有可能是他的第二次作案!”拆弹科警司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燥到近乎嘶哑。
“你知道现在的疯子都爱玩小把戏,也许公开此事引发恐慌就是他想要的。”警长仍然有自己的考虑。
“我不管这是不是罪犯想要的,我只要找到那该死的炸弹!”
警司完全是在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咆哮了,但他此刻毫不在乎,他决不允许超人不在的时候,自己的治下就发生恶性爆炸事件。
正义联盟昨日发出通知,今日诸位可以自由飞行的英雄,都去外太空推离未来可能对地球造成威胁的小行星群了。
警司不知道炸弹犯是怎么知道正义联盟对当地警方的内部通知的,但他很明显看准了这点。
警长面对部下的嘶吼依然保持着冷静,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联络员:“FBI的专家什么时候到?”
联络员:“两个小时后。”
“时间很紧张,”警长低声自语,随后提高声音,向所有人宣告,“准备开新闻发布会!”
未知炸弹的消息公开给了所有媒体。
海量D级任务又开始刷新。
现在,艾彼和她拆弹科的同事们成为了全警局最忙碌的人。
对全市告知有一枚未经确认的炸弹隐藏在人群之中,随之而来的就是报警电话被打爆,无数上报的不明物体都需要拆弹组前去确认。
“你不穿防爆服吗?”汤姆把手臂使劲套入防爆服的袖子,看着身边没有动作的艾彼。
“不了,”艾彼拿好工具直接往可疑物走去,“太妨碍动作。”
可疑物附近已经形成真空地带,拆弹小队逆行于警察群体之中。因为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死神的玩笑,每一件可疑物都需要被谨慎对待。
火车站的无主包裹、商场的不明纸箱、学校体育馆的书包……
拉链和锁扣这些精细的开口,无法被机器手臂打开,只能人为排查。
艾彼、汤姆,和另一组小队一次次解除警报。
但这一次,他们宁愿找到的是炸弹。
三小时后。
汤姆大汗淋漓地坐回警局的座位,在全市奔波两圈后,他就也不穿防爆服了。市民上报的物品太多,他们甚至不能规划出最佳路线,而是按照上报顺序不断出警,他坐警车已经坐到要吐了。
无功而返。
明明是只有些微暖意的春日,警局的每个人却都面带薄汗。
距离预告的爆炸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拆弹小队被召回警局,因为一个小时前抵达的FBI心理学专家准备开始公布侧写。
BAU是FBI下属的一个极为特殊的部门,它的建立时间不长,仅存在了大约四十年时间,全称是行为分析部。
BAU拥有全国最好的犯罪行为分析专家,他们能够通过罪犯留下的蛛丝马迹,在没有见过嫌疑人的时候,就给出他的具体特征,包括身高、体重、性别、五官以及他的种种习惯。
尚未侦破事件的警员就可以靠着这份详细的描述寻找最可疑的目标,将他们抓获归案。
这次爆炸事件极有可能与1个月前的那一起未侦破案件是同一人所为。而那个案件的人质来自于FBI。所以即便两次案件都只发生在大都会的辖区内,FBI也有权插手此案。
新闻发布后,ATF爆裂物管理局和国土安全局都表示密切关注进展。
现在,警局内,所有人都聚集在狭窄的小会议室中。
这个会议室是临时分配给BAU侧写师们使用的。面积不大,一张单桌和几把椅子,5个白板排布在墙面一侧,写满了侧写师的头脑风暴。
BAU的负责人霍奇纳探员,是个干练的中年男子,一身西装和端正的外表,完全符合人们对FBI精英的想象。
他向警员们介绍首席侧写师吉迪恩,将唯一还算空旷的白板前的位置让给他。
“我必须得说,爆炸案这类案件本身留下的线索就会很少,而上一个炸弹被超人在半空中起爆,我们当时只找到了非常有限的几片残骸。这可能是我职业生涯中,对嫌疑人推测最少的案子。”吉迪恩先是说起办案的困难。
本来就对FBI插手有所不满的一些警探,听闻他先下了士气,直接扭头离开了人群。
侧写师常常被认为是装神弄鬼的骗子,有些并不理解这一工作的警探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走访,而不是闭门造车。
吉迪恩并没有受到影响,他先行抑止,主要是不希望警员们因为侧写结果而走入头脑发热的歧途。
“首先,我们很肯定这次作案与上一次作案是由同一人行使。”他摘下白板上的一张照片,举高面向人群,“这是上一起爆炸案的人质凯伦探员所看到的信息。”
照片中,一行发亮的荧光字清晰可见。
「别动,任何晃动都会使炸弹爆炸」
“字体本身是在镂空的纸板上喷涂而来,被设置在凯伦苏醒就会看到的地方。我们检测了所使用的化学药剂,可惜每个学校和化工厂都可能使用,范围太大。”
吉迪恩拿下另一张照片,大都会警局今天收到的预告信。
“为什么说是同一个人?因为不仅两处信息所使用的字体一样,而且这份信件也是喷涂的。”
几位调查探员惊讶地上前查看,他们接手这份证物已经几个小时,但都没有发现字体打印和喷涂的微小差别。
吉迪恩将照片交给他们,艾彼大致能看见上面有红笔圈画的痕迹,似乎指向了纸面上一点微小的毛刺。
“连环案件的凶手通常都喜欢给自己留一些纪念品,我想,喷涂的模板可能就是他的纪念品。”吉迪恩对警员们说。
“相同的油墨和纸板都有可能成为证物。”霍奇纳提醒道。
警员们记下笔记,然后等待吉迪恩继续说明。
吉迪恩陷入了一种回忆般的神情,仿佛在这狭窄的会议室中对案发地点身临其境,而案犯本人正在他面前上演作案过程。
“他熟练的打晕凯伦,没有让她看到自己的身形,他知道这一次的作案有可能失败。他并不想张扬,虽然他给出了爆炸预告,但他选择将凯伦绑在远离人们视野的地方,甚至将门锁死。”
吉迪恩突然抬眼,从“回忆”中抽离,用一种更为坚定的语气对警员们说:
“他当时并不自信,我很肯定这是他第一次作案!与之相对的,这不是他第一次制作炸弹,根据凯伦的描述,这个炸弹非常大胆、精简而且创新。他对自己的爆|炸|物很有信心!”
他突然微微抽了抽嘴角,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我可能又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所说的这个人,他是一名男性,身高不超过6尺3寸,拥有大都会口音,而且,他来自我们内部。”
满场哗然。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来自内部?”
吉迪恩没有多余的表情,并不因为质疑而动摇,掷地有声:“他是官方拆弹员中的一个。”
所有人的脑袋转向中间。
在会议桌旁边,事件的焦点人物们,拆弹小队的成员们拥有vip座位。现在,看客成了被观看者。
汤姆弱弱举起双手:“我不是,我发誓。”
第19章
艾彼不是男性,按照吉迪恩的说法,自然是被了排除嫌疑。但要是她的队友们全都成了嫌疑犯,那能够行动的可就只剩她自己了。
形势并不十分美好。
吉迪恩继续补充细节:“我们必须调查所有曾经在大都会和FBI任职拆弹专家的人员,那些已经离职的,是重点对象。”
吉迪恩的描述显然指向了警局中的内鬼,大家面面相觑,确认着彼此的认知,又很快转开目光,以防一个眼神就成了指认。
警长面色铁青,显然压抑着理智外表下的怒火。
“你们都听到了。现在,立刻,将可疑人员都带到我面前!”
“是,长官!”
众人散去,会议室的空气流通起来。同部门的另外两个人先被内部审查,艾彼拍了拍暂时松了一口气的汤姆,起身去给他倒水。
BAU一行五人,其余人都去和警方一起去找过往资料,吉迪恩还留在桌边。
他刚刚完成讲述,内容之精彩又非常令艾彼佩服,艾彼顺手也给他倒了一杯水,走到他面前递过去。
“吉迪恩先生,你能把范围缩得这么小,为什么还说这是你做过的最不靠近真相的推测呢?”
吉迪恩斜坐在桌上,端着艾彼递给他的水杯,泛白的头发并不显得他疲惫或老态,而是更像一位资历深厚的老师。
“因为确实如此。”他说,随后离开桌子,将两张照片贴回原本的位置,“你看,每一个犯罪者都避不开他们的新手期,那就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作案。”
他敲敲照片上的荧光文字:“这件案子本该是所有相关案件中包含最多线索的那一个,但FBI一开始认为凯伦的案件源自私仇,找错了方向,没有第一时间给我们档案信息。”
这毫无疑问使他们错过了一些线索,但他并没有指责自己的部门,FBI的保密条例有它自己存在的必要。
“单就过往经验而言,一个新手很难沉寂一个月才再次犯案。这次的犯人,与其说是隐忍,不如反而说是迫不及待——超人一不在,他就立刻行动起来。”
他饮了一口水,看向另一张面向蓝天的照片,照片中央有个模糊的红蓝色身影。
“在上一个案件中,他想要被发现,但又害怕被发现;在这次案件中,他排除了超人这个变量,却也没有给我们更明显的提示。他绝对是想让我们找到炸弹的,但是整整一天,他看着我们搜寻无果却没有新的提示。是因为这次没有人质吗?”
吉迪恩几乎是在喃喃自语,艾彼听得不是很明白,只听懂了这次与上次的不同是没有人质:“意思是嫌犯这次良心发现了?”
吉迪恩摇摇头,将自己的结论更直白地表达出来:“他是一个处于矛盾中的人,他的人格,并不固定。”
矛盾?也就是说,嫌疑人并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他想要的?摇摆的人格造成了他行事的分裂,而专业的技能减少了其中的破绽。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吉迪恩说自己的侧写不够准确。嫌犯本身的人格不固定,侧写师就很难预测他的下一步行动。
但即便如此,他也在所有警察焦头烂额的时候,给出了全新的方向。
艾彼叹为观止,自己这种门外汉和心理学大师相比差距太大了,要是她有这种水平,还愁主线任务不成功?
然而吉迪恩说完,突然话题一转,指向艾彼。
“你是不是凯伦炸弹案中的第三个牵涉人?”
艾彼:!
“别在意,只是你的外貌描述很符合凯伦的描述。而且对于这次事件你有一种身处其中的感觉,我本来以为是因为你作为拆弹人员处于事件中心,但那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而所有直觉都来源于人们自己没有察觉的线索。
艾彼有些困难地开口:“我……是的。”
时间胶囊和读档不同,不会重置全部时间线,只会在影响过去的同时改变后续相应事件,所以世界依然保留着艾彼作为爆炸案牵涉者的记忆。
她将会是唯一亲身经历两起爆炸案件的人,但她掌握的线索还不如警方多,改变后的时间线也已经给现在的警方去掉了变种人这个错误答案。如果吉迪恩想要问出更多细节,那可真是猝不及防。
她是来搭上警方这条大船的,不是来再次面对审讯的啊!
但吉迪恩甚至不需要她说出口,就从微表情知道了她现在的尴尬处境。如果她只是路过的好心人……他微微沉思,问出的却是不相干的问题。
“你是否有一种求死的欲望?”
吉迪恩的语气依然平淡,似乎作为侧写师,他本人更倾向于隐藏情绪,但艾彼能听出来,那话语之下的关心。
她有点吃惊,但还是回答了他,“什么?不,我想没有。”
吉迪恩挑挑眉:“凯伦说你面对死亡显得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