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慌张的样子像是克拉克·肯特，在推开艾彼的盘子时，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盘子。
因为要照顾艾彼，他的盘中还没有任何东西。
哗啦一声，白瓷盘摔碎在地上。
“别动！我来收拾！”卡尔第一时间按住艾彼，而没能抓住盘子，他看向地面，瓷盘已经四分五裂。
他的超级速度让他迅速地拾取了所有碎片，大的碎片被放进碗里，小的碎片被他一一捡进手心，因为他怕艾彼不小心碰到这些碎片……
但当他抬起眼睛，他才意识到，艾彼根本一动没动。
她没有受到盘子坠落的影响，也没有想要弯腰收拾碎片，她不在乎卡尔在干什么，也不在乎自己光裸的脚心会不会被划伤。
这个房间内，只有卡尔还把她当作人。
稳定、听话、没有欲望、没有情绪，这些他本来追求的人性基点，此时，却第一次让卡尔感到不寒而栗。
——他面前的艾彼，只是空有艾彼皮囊的雕塑。
陶瓷碎片在掌心里发出被捏紧的声音，艾彼的视野一晃，猛地被一双手臂抱紧。
夕阳的色彩渐渐转淡了，灰色爬上桌面。
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到一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的身侧，有人低诉着。
卡尔监测了艾彼的心跳一晚上。
他害怕艾彼闭上眼睛，仅仅是因为他告诉她需要睡觉。
幸好，但他们上床后，艾彼的心跳很快变得更加和缓，进入了真正的睡眠。
当早上，那颗心脏的第一次波动发生时，卡尔立刻睁开了眼睛。
艾彼醒了。
她感到……有一点眩晕。
明明平躺在床上却抓不住方向。
但是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艾彼的大脑清醒起来。
【检测伤势。】
【可治愈伤势：0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复原了。
“艾彼。”卡尔将水杯放到她床头。
他听见艾彼的心跳混乱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了，他能够观察艾彼的身体，却无法知道她的精神世界。
她好了吗？这件事会对她造成伤害吗？
卡尔用拇指拨开艾彼的头发，看到那双无神了一天的眼睛睁开。
瞳孔聚焦在他身上，唇角微微勾起。
“我没事了。”
艾彼轻声说。
卡尔喘了口气。
他将额头放在艾彼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交换他们的感受。
“我不敢相信我都做了什么……”卡尔低声说，抬起头看着艾彼的眼睛。
“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眼中的微澜像是承载了千言万语，“对不起。”
“我听到了，”艾彼轻声说，“我听到你说的话了，卡尔。”
她是指昨天的事。
短短十几个小时，她的思维就突然完全变了。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回应卡尔了。
因为她爱他，她不想让他伤心。
她应该立刻起身，向卡尔证明自己已经完全康复的，但她还是感觉有一些疲惫。
所以她摸了摸他的脸，跟他说希望他能为自己做饭。
“好。”卡尔终于露出笑容，“那你想吃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艾彼愣了一下，但她很快想起来什么，对卡尔说：“我想吃一下昨天你做的那顿饭。”
卡尔笑了笑，知道她是不想浪费他的心意。
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出了卧室。
艾彼坐起身，走到盥洗室。
她洗了一下脸，想要把疲惫拂去，但当她抬起头，她却发现事情不太对。
她胸前的数字变成了30。
没有升高，反而降低了。
艾彼摸了摸胸口，手穿过了只在视野中的数字。
【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也很茫然：【怎么会变成30？】
艾彼双手撑在洗漱台上：【这个san值系统能重启吗？】
【不能！系统不会出错！】
她们两个僵在镜子前。
【我的额叶……】
【恢复了，我能确认！】系统很肯定地回答。
它对艾彼一天的思维沉寂有些不太习惯。
但安全环境中，伤势恢复确实也用不上点数……
只是现在，san值竟然出了问题？
系统不太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艾彼捂住额头，叹了口气。
【所以是我在做梦还是怎么回事？】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其实还没醒来了。
【数值30档的说明是「你与世界为敌」，我不太明白，但你有想要报复什么的感觉吗？】系统犹豫地问。
【我只想稍微打起精神来……】
“艾彼！”卡尔的声音忽然靠近，他敲了敲盥洗室的门，“早餐已经做好了。”
【我在资料库里搜一下，你先照常吃饭！】系统连忙跟艾彼说。
艾彼便走了出去，坐到餐桌旁。
超人准备食物的速度是可以非常快的，艾彼看出来他用热视线烧红了铸铁锅，电磁炉根本没开，沙拉是快速切成细丝的，水分还在叶片上，看起来很新鲜。
艾彼用汤匙舀起意式浓汤。
似乎有一些过酸了。
她仔细回忆昨天的味道，发现记忆里什么都没有。
她只能记得发生了什么，却记不起任何感觉。
但是，昨天并不重要。
艾彼夹了一些羽衣甘蓝，榛果碎点缀在上面，想来会添加些许风味。
但沙拉也有些过酸。
艾彼不知道卡尔放的是葡萄醋还是米醋，但甜醋味掩盖了一切，让她的口腔感觉有些生涩，似乎有针扎般的刺痛感。
但这种针，只能说是那种微微的、细小的针，滑下喉咙就不见了。
艾彼不能很好地形容这种感觉，况且她也不想向卡尔抱怨，他可能只是希望这顿饭开胃一些，所以多放了点酸口的调料。
但艾彼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动了。
幸好超人似乎听到了什么。
“有人需要我。”他看着窗外说。
艾彼自然不用对他多嘴嘱咐，她只是点了点头，超人就自然地离开了。
艾彼看着眼前的菜肴，微微松了口气。
【我找到了一些资料。】系统在脑内向她报告，【是一些san值拥有者的行为记录。】
系统的资料库中有很多具有普遍意义的信息，就像是百科全书一样，帮助它获得基本的“常识”。
“百科全书”浩如烟海，即便是系统也需要搜索一段时间。
系统继续说道：【资料中写着，san值为40时，san值所有者的精神似乎就开始错乱了……他们会幻想一些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怪物，并且行为大大失常。】
【重要的是，san值为30时，被观察对象基本上都会狂乱地攻击别人，如果你现在是30的话，其他人是不是很危险……】
艾彼皱起眉：【我并没有攻击别人的想法。】
【你也没有产生幻听和幻视。】系统同意道。
如果她会不受控地攻击别人，那其他人当然很危险。艾彼立刻让系统锁定空间里的武器，不能在非正规战斗中拿出来。
【san值降为0会？】她又问道。
【死亡，无一例外。】系统直接告诉她。
艾彼疲惫地抬了抬眉毛，并不觉得意外。
【是被其他人杀死的？】
【多数是自杀。】系统简洁地回答。
精神错乱会导致自杀，很符合逻辑。
但为什么她连掉san都不符合标准病例？
艾彼看着色泽鲜艳的菜肴，透过落地窗射进来的清晨的阳光，还有自己略微被拉长的影子……
找不到任何精神失常的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相信系统没有bug的话, 艾彼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谁会相信别人告诉自己“你疯了”呢？
不论如何，她现在并没有感觉很大异样，这是一件好事。
艾彼将剩下的饭菜收好, 告知正义联盟自己已经恢复行动。
AI很快分配了她新的日程。
艾彼从直升机上跳下来。
康纳和她简短地进行了一个拥抱,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变，唯有眼神成熟了许多。
“改造工厂在这边。”康纳向她介绍道, 两人走向德洛公司工厂的另一端，一处全新的高科技厂房。
“认为自己拥有人性的仿生人会报名来到这里。”
康纳和她边走边说。
艾彼接着说道：“在这进行图灵测试是不是？”
“斯塔克测试。”康纳纠正道，“需要通过人工智能和小组问答两道关卡。”
“测试的通过率怎么样？”
“并不很高。我们的仿生人测试员比人类测试员还要严格一些。”
艾彼笑了笑：“你们才是最了解仿生人的。”
两人走进工厂，舒适干净的接待室中坐着零散的仿生人和人类。
因为仿生人和平游行争取自己的权益，很多人类也希望能将自己的仿生人当作真正的家人看待, 为他们获得新的权益。
这些权益包括：被认证觉醒的仿生人可以在紧急时刻使用任何地方的电力、仿生人被任何人损毁, 将会以伤害罪而非财产罪来定论、仿生人不能担任危险职业，除非他们自己同意等等……
现在，仿生人仍然在为未觉醒的同类争取权利，因为它们随时都有可能觉醒, 但德洛公司一直在平衡他们的声势。
如果每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仿生人都会变成人类的话, 那么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仿生人的全面停产。
德洛公司认为他们可以改变自己的生产线，从制造工具改为诞生生命, 但这需要等到人们接受。
舆论上，对于德洛公司想要扮演上帝的说法也一直沸沸扬扬。人类的生育率持续走低，仿生人的生产远比人类简单, 数十年后, 人类可能将被仿生人基本替代。
到那时，德洛公司就会成为“新人类”的天父, 整个世界的无形主宰。
正义联盟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关注这件事, 不论德洛公司本意为何, 他们都有可能被利用，艾彼的到来，就是第一次正式调查。
艾彼走过接待室后，工厂内部是一个个透明的访谈室。
这种布局和德洛公司的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仿生人们穿着整齐，躺在检测台上，托尼的人工智能与他们的核心相连，其中流通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数码信息。
在走廊的最内侧，是一个大型的圆环会议室，所有测试者与被测试者掩盖身份特征，进行双盲测试。
人类，说到底是一种被赋予的概念。
现代人类的学名甚至是更为明确的“智人”，而不是所有灵长类目。
小猫小狗也会有思维和情绪，但它们的智力无法达到与人类平等交流的程度，所以没有人会认为它们是“人类”。
而仿生人，不仅得到了人类的外形，而且了解社会的运转，虽然世界仍在争议他们应该属于新兴的赛博种族，但很多朴实的人已经将他们视作同类。
仿生人自己也愿意被称作人类。
「这让我感到平等。」圆桌上的一个位置描述道，「我可以和我的家人们在一起，而不用担心会被责备，我不想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解释我不是仿生人。」
「在你告诉别人你觉醒了之前，你有什么感觉？」另一个座位显示道。
「我感觉……有点疼痛，像是某个地方被绞紧了。」
“你觉得它是仿生人吗？”
房间外，康纳轻声问艾彼。
艾彼摇摇头：“我不知道，有可能是人类测试员扮演的。”
双盲测试的一个重点在于，被测试的仿生人也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份，他们不仅会被询问，也要询问别人。
最终，每个测试者都会给出自己对他人的判断，而未觉醒的仿生人，往往正确率更高，
它们更少产生“怀疑”，也更不理解混乱的“人性”。
所以比起回答的内容，它们更在意其他客观信息。
而真正的人类，往往只能看见“内容”。
觉醒的仿生人介于两者之间，这让他们的判断最为清晰，客观与主观都会被考虑进去，同时，他们也最理解觉醒那一瞬的感觉。
这是一个进阶版的图灵测试。
测试完成后，还并不是结束，艾彼继续和康纳向后走去。
直到这里，这处工厂才真的有了工厂的样子：机械手臂和机械师们四处忙碌，仿生人配件流水线般一一陈列，蓝色的光弧隐隐亮起，吸引着艾彼的目光。
仿生人将会在这里得到新的“心脏”。
一颗理论上永远不会熄灭的核聚变炉。
机械师们安装在仿生人胸口的反应炉比钢铁侠的柔和很多，他们不会中毒，身体可以与反应炉直接相连。
盈盈蓝光从胸口露出，象征着他们的身份。
“多亏了超人带来的陨石，稀有金属的存量能支撑我们的改装。”
康纳与艾彼轻声走过手术台。
“你没有安装一个吗？”艾彼看向康纳的身体。
康纳摇了摇头：“每天数小时的充电时间，就像人类需要休息一样，我更喜欢与人类的作息同步。”
艾彼笑了笑，和他一同走进电梯。
在工厂的二楼，有更多的研究人员，从搜集到的资料中更深入地研究人工智能。
艾彼在这里工作到傍晚，康纳一直帮她补充信息。
最开始艾彼从康纳手中接过信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进展到现在这样。
“糟了！”本来在整理报告的康纳突然抬头，看向艾彼，“我忘了你需要吃饭！”
他们在各个会议室里辗转，身边环绕着觉醒的仿生人们，除了艾彼之外，没有人需要进食，以至于康纳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他自责地看着艾彼，立刻起身准备去拿食品。
“不用了。”艾彼连忙叫住他，“我不怎么饿。”
康纳停住脚步：“可是你已经10个小时没进食了。”
“还好，”艾彼轻松地说，“没遇到什么需要能量的事。”
通讯器突然传来超人的声音：【艾彼，结束了吗？我去接你。】
艾彼回应了卡尔，收起平板，走向天台。
康纳跟随在她身后，艾彼不由得问他：“你原谅他了吗？”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康纳矜持地说。
他将艾彼送到天台，自己站在门里。
一袭红色披风带走了艾彼。
“你的心跳比平时的稍快，”超人对艾彼说，将她放到阳台上，“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艾彼回想了一下，可能只是因为没有吃饭，身体在消耗肌肉，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只说道：“可能是没有睡好。”
卡尔怜惜地亲吻她的额头，仍然主动进入厨房。
艾彼在阳台上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才走进卧室，坐到床边。
她在卡尔说自己要去做饭时，感到有些抗拒。
她并不期待晚餐，甚至连喝水都不感兴趣。
这和卡尔无关。
她打开眼前的衣橱。
镜子中，对称的数字，只剩下20。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系统的声音相当震惊。
艾彼本应该和它是同一个反应，但她却感觉没有心力。
数字下降得太快了，快到也许来不及阻止，就会变成0。
0在镜子中，就不会颠倒对称了。
这是一种有点微妙的感觉，她不太在乎那些重要的事，反而在乎一个小小的0，但没有人说这样不可以，至少她自己觉得这样可以。
【不行！】系统义正严辞地说，【我们必须找到原因！】
【20的数值说明是「你不在乎是世界的错，还是自己的错」。】系统陈述道，语气难得有些焦急，【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艾彼觉得这是一句无意义的废话。
当然是有什么出错了，她才会变成这样，但是……
【反正我也不会死。】
艾彼在脑中轻声道。
【即便饿到出了什么事，也可以用点数修复，甚至即便数值为0，我也可以用点数复活。也许，复活后一切就都正常了呢？】
她觉得就这样稍微放纵一下也好。
反正不会有不可挽回的事发生。
【啊啊啊！】系统在她脑海里大喊大叫，【救命啊！】
艾彼是真的坏掉了啊！她竟然挥霍点数啊！
如果系统能看到自己的san值的话，它敢肯定自己此时被吓得不轻。
它前所未有的反应好像逗乐了艾彼，她在脑海中轻轻笑了笑。
【真的，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已经走过了6个世界，不是有一种说法叫“七年之痒”？在第七个世界放纵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平淡地叙述着，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看着镜中的自己，隐隐有些厌烦、有些倦怠。
【等等……】系统突然说，好像没有听懂艾彼在说什么，【我们现在，是在第八个世界啊？】
【……？】
【你说什么？】艾彼迷茫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