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的弥赛亚，理所当然需要牺牲自己。
他的权威、他的苦难，都是人类完全理解的东西。
然而站在神的视角，卡尔突然无法言语。
如果明知是错的，他是否应该停止？
而如果明知会被原谅，他又是否应该继续？
人们等待着去膜拜他，或者仇恨他，而没有反思自己。
“有多少人在等待我回去？”超人问。
“很多，据AI估测，大约一半。”
正好一半。
不能用多数代替少数，来简单地进行决定。
他仔细看了看她，看不到她身体表面有伤口：“那有多少采取了行动？”
“三千人。”艾彼如实回答。
超人：“几十亿里的三千人……”
“就像我说的，你的政策仍在继续，人们在观望。”
“你会成功的。”超人心情复杂地说，“你总是能……最终成功。”
她根本不需要自己，为什么她要来这里？
艾彼摇摇头。
“不，我只是失败的更多。”
他们默默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狭小的囚室让他们像是必须靠近在一起，超人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他可以转身离开，可以走到囚室的另一边。
但他没有选择那么做。
“你需要什么？”他问。
他不会对艾彼言听计从，他们是相向而行的两座冰山。
碰撞发生，两人都会粉身碎骨。
他问出这句话，是希望自己彻底死心。
艾彼不会为了他而停止改革，就像他也不会为了艾彼而放弃理想。
行进的冰山，不会为了对方转向。
但艾彼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她只是问道：“你想要什么？”
艾彼将整片水域让给了他。
“什……么？”超人没有反应过来。
他可以得到什么？一杯茶？一本书？
一个氪石脚环，让他能在蝙蝠侠的监视下放放风？
他内心升起抗拒。
“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避开艾彼的视线，冷声道，“我想要的是自由。”
“所有人都这么说，”艾彼轻声道。“但是哪种自由？”
“自由这个词，太泛泛了。”她说道，“我们当然都想自由地去做每一件事，但在心底里，总有一件事，能够胜过所有。”
艾彼回想起自己的主线任务。
那上面仍然只有“心理治疗”四个字。
主线完成后，她就会跳跃到另一个世界了。不论任务主体是这个世界、还是卡尔……她不能让他在囚室里和自己告别。
如果任务完成等于卡尔被治愈，那艾彼将会安心地和他说再见。
所以她再次强调道：“我只希望你能想起来，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卡尔怔住的眼神中有很多思绪，艾彼知道他在回忆。
“在那些需要你的事物之外，”她轻声引导道，“你内心中真正想要拥有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是统治人类？是做一个受人喜爱的英雄？是重新扮成记者，让克拉克·肯特死而复生……还是做一个科学家、氪星生物图鉴的撰写者……
艾彼想象着他的内心。
但她的想象，似乎仍不及他内心真正图景的一半。
超人的眼神从未这样柔软。
他也许想要成为最强的的英雄，也许想要成为最好的联盟领袖……
也许曾经发誓，不再对任何罪人心软，不再对任何坏人网开一面。
但他仍能回忆起，在这些愿望之中，有一个最长久的、最深切的……
已经被摧毁了的，丢失了的，属于他的愿望。
卡尔无法言语，逐渐眼眶含泪。
超人知道艾彼根本想象不到他会说什么。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他的那一面, 也不知道他曾经只是一个淳朴的堪萨斯小子，玛莎消失在了大都会核爆中，超人也封存了自己的回忆。
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待他回去。
他最深的愿望。
无尽的麦田, 悠闲的奶牛, 每到日落时分就会慢慢飘到他身旁的烟火气……
打开门就能看到慈祥可靠的父亲、勤劳坚定的母亲、烤炉里的苹果派和沙发上的旧被套……
这就是超人心中的家。
“我想回家，”卡尔哽咽地说, “我想和玛莎一起回家……”
如果，放弃超人，能够让玛莎重新回来，让大都会逆转灾难，那他会毫不犹豫。
他想回家。
艾彼果然有一瞬的惊讶。
但她眼中的惊讶很快化为了一种更深入的东西, 像是领悟、像是理解。
“怎么了？”超人恍然地问, 不明白艾彼为什么眼中溢满了难以盛载的感情。
他只是说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她却像是能够感同身受。
“艾彼？”超人捧起她的脸，害怕自己不能接住她的眼泪。
她再也没有比此时更情动的时刻了，卡尔意识到。
“这也是我的梦想……有一个真正的家。”
她走过异样的、可怕的世界，不敢忘记自己的来处。
她曾经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只是在一次次读档之中找到了唯一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她回不去原先的家。
系统在一开始就告知了她这一点：她已经彻底死了, 在最初的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主线任务，系统绝不会用自己的能力扰动那个世界, 所以她被带走了，就像离巢的小鸟。
而艾彼的心底也有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她想在某个安定下来的世界中，建立一个自己的家。
不是那种需要囤积食物、精打细算的避难所, 也不是那种一旦离开, 就不会再回来的临时落脚处。
而是那种永远可以相信、永远都会接纳自己的，最熟悉的地方。
不论是钢筋水泥也好, 木石砖瓦也好, 她可以不用把所有东西都放到系统空间里, 而是随意的放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她很快就会回来。
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轻柔得，像羽毛的抚触。
艾彼抬起眼来，看到他们彼此注视。
“我会带你回去。”艾彼向眼前的人承诺，就像把不敢对自己承诺的事交付给了最爱的人。
“……我们一起回去。”超人最终说。
这便是答应了。
她闭上眼，轻吻那双异常柔软的嘴唇。
红太阳的光芒照在两人的背上，他们亲密无间，透不出光线的身影就像只有一个人。
蝙蝠侠在艾彼开口前拿出了另一套方案。
这一套方案里，战后改革，有超人的全程参与。
艾彼合上文件夹，将这份事无巨细、显然构思了许久的的改革方案轻轻放到蝙蝠侠面前。
“我无法对这个决定负责。”艾彼告诉他。
“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而我不能保证一切都如我的预想。”
“我明白。”蝙蝠侠直接说。
“理智上，我不应该把他放出来。”他坦白道，“但另一个理智告诉我，这是我们唯一和解的机会。”
艾彼轻笑道：“你有两个理智？”
他是在安慰她不用忧思多想，但一般人都会说理智和情感，而不是一个理智、和另一个更深入的理智。
“我希望你能实现他的愿望。”蝙蝠侠诚实地说。
“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
他们要带超人回家了。
蝙蝠侠来到红太阳室，与超人约法三章。
他不可以继续领导军队，也不可以失去定位与联络，他需要配合正义联盟的工作，在改革方向上不可以提出异议。
然后他就可以随时回到堪萨斯的家。
但是，在那之前，正义联盟需要对超人的复出做出解释。
“而且我也没有办法这么快……”超人绷着背部，深呼吸着告诉艾彼，“这么快就去面对老家。”
他很久没回去了，那里一定布满了尘埃。
光是想象，就让他心痛不已。
他们全都决定慢慢再开始行程。
地理上一秒就能到达的堪萨斯，在心理上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艾彼理解地点点头，控制自己不去看向任务面板。
蝙蝠侠在他的皮肤下插进一根很粗的针，红色信号灯在皮下一闪而过，隐入肌肉。
超人的san值竟因此上升了一点。
“无法被钢铁之躯摧毁的定位器，如果出现任何异常，钢铁侠的氪石装甲会从发射基地到达任何地方。”
蝙蝠侠抬手关掉红太阳射线。
全时段照射的灯光面板，和360度不断旋转的活动面板，在嗡声低鸣后停止了活动。
玻璃墙壁缓缓升起。
蝙蝠侠默默后退了两步。
像是想为超人起飞让出一定空间。
卡尔笑了笑。
拉起身侧艾彼的手，走上廊桥。
蝙蝠侠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环顾巨大的囚笼，以及只有一间卧室大小的玻璃房。
在心底里希望再也不用回来。
电源关闭，属于囚笼的最后一点声音，消失。
「全世界人民，所有超人军，我的伙伴们：」
电视里再一次出现许久不见的身影。
他仍然穿着胸刻“希望”的制服，头发一丝不苟，眼神坚定。
但眉眼之间没了戾气，言语之中也不再是命令。
这一次的演讲，很长。
但每一个人都在认真聆听。
「我没有被杀害，也没有成为反抗军的俘虏。」超人说。
「你们将会继续看见我在天空翱翔，只不过不再引领军队。」
他的坦言让很多人面面相觑。
超人、失去了领袖地位？
那为什么他仍然完好无损？
仿佛事先知道人们的疑惑似的，超人说道：「建立政权的唯一目的，就是改变人类的现状。」
「我们都在这个世界生活过，都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越来越多人为的灾难发生在无辜者身上，而且绝大多数都来自于人类内部。」
「没有一个家长会对孩子说：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我们不再对自己进行欺骗。」
「善意的谎言会说你可以永远保持天真，但真实的世界告诉我们，天真总是被恶人利用。」
「我阻止了犯罪，打破了仇恨的连锁——」
「但道德并没有因此提升。」
超人的语气像是在平静的陈述，人们的心中却在恐惧他的失望。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如果纠正人类的行为不能使他满意……那么扭转人类的道德又要有什么方法？
人们在这一瞬间忘记了他被打败的事实，仿佛在心理层面被压制了一般等待着他的宣告。
然而，超人却说：「一个良好的社区应该是互相信任的，而不是互相怀疑的。」
「我很抱歉。」
「我没能帮助大家。」
惊讶的声音此起彼伏，为了超人坦然的道歉。
他们不曾想象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高天之上的君王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而为什么他们不曾想象？
很多人心中涌起一阵激流。
直到这一刻，默默等待着超人决定的人才回过神来。
他们的思想自我驯化了！
亚历山大大帝问晒太阳的第欧根尼：“有什么可以为先生效劳的吗？”
第欧根尼回复他：“有的——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他们从何时起失去了自己独立的意识？
他们从何时起，观察着身边周围的人，因为看不到任何反抗而只在心里默默抱怨？
当神明弯下腰，他们只顾着自怨自艾，而没有去对他说——
“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直到被道歉的这一刻。
人们才确信，是神明错了，不是自己。
「你们不是罪犯、也不是嫌疑人，你们只是普通的，生活在这颗美丽星球上的人类。」
「没有人应该为了道德付出所有，也没有人应该时刻都证明自己的清白，」超人的声音像叹息着的大提琴，「我想要永远地改变你们，但没有人应该被随意改变。」
「请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痛苦不是治愈缺憾的良药，爱才是。」
「从今天开始，正义联盟将不再强迫所有人为0犯罪率作出努力。」
「我们呼吁人类主动加入。」
「我们请求人类，和我们一起——守护和平。」
影像熄灭，正义联盟的图标出现。
一则消息，以文字的方式展现出来。
瞭望塔在今后会全天开放，每个人都能看到犯罪监控是怎么运行的。如果你愿意加入正义联盟，不论你是否有超能力，我们都欢迎你的申请。
晚风吹在艾彼的额头上。
超人的生物立场，没有拒绝这温柔的轻风。
他们从华盛顿一路飞向大都会。
海岸线蜿蜒转变，却也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超人的掌心搭着艾彼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重心，他们像相携的鸟儿一样飞行，腹背相亲。
“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艾彼轻声说，肩膀下方传递着鼓动。
超人笑了笑：“我也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它在夜幕下正渐渐盛满星光。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你是艾彼的吗？”
艾彼一怔，想起自己的伪装。
她的伪装成功到赢得过蝙蝠侠的赞赏，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确实是一个谜。
她好奇地看向他。
超人轻轻一笑，仿佛掌握了艾彼的秘密，不愿轻易与她分享。
艾彼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超人立刻被收买了，他笑起来，温柔地看着她。
而她也注视着他，总是如此。
“因为当你看着我……”
他轻柔地回吻。
“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在叫我卡尔。”
北极的冰原有一种铁灰色的朦胧感。
艾彼无法在这里看到生命的色彩, 但在她的脚下，雪地深处的泥土确实孕育着鲜活的生命。
超人告诉她可以选择这里。
他们蹲下身，艾彼拂开积雪, 超人用手指挖出一个浅坑。生物立场使泥土全都绕过了他的肌肤, 一些尘粒缓缓漂浮。
阳光正好，艾彼甚至能感觉到暖意。
黑色的沃土层容纳了那盆一直没有生长迹象的北极柳, 他们将地面恢复如初，期待缓慢融化的雪水能滋润回到故土的柳枝。
一个月后，这枝北极柳已经长成了一片绿毯。
电视正在转播联合国的新闻。
全球各国人士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建立统一政府。
意见不一，争吵常有, 但计划算是正式提上了日程。
所有人都知道, 这将会是地球的未来。
蝙蝠侠还是回到了哥谭，他的庄园门可罗雀，再也没有往日夜夜笙歌的风采。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蝙蝠的洞窟，没人想在庄园的安保前招惹蝙蝠。
他深居简出, 偶尔到正义联盟发表一针见血的讲话, 和政客们联系时，偶尔也穿着普通的西装。
不知为何, 两方都觉得他有些变化，既不像那个不容置喙的蝙蝠侠，当然也不像那个不靠谱的布鲁斯。
他的智慧与敏锐, 融合成了一个新的个体。
超人和蝙蝠侠恢复了一种心有芥蒂的工作伙伴关系。
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 两个人同时在场的时候，气氛总是有点别扭。
但令人不解的是, 他们两个永远和对方最有默契。
卢瑟对于蝙蝠侠只给超人注射了定位器而没有氪石自爆器不太满意, 但表面上, 他还是彬彬有礼：
“我只是对事不对人。”
他已经成为地球上最有名望的企业家了。
依靠着正义联盟收购全世界工业，背叛超人后也没有任何惩罚，单论财富已经是无冕之王，从人品上来看……声誉也是最高。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不畏强权的平民企业家的形象。
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莱克斯·卢瑟成为了第一任地球总统的最热门候选人。
嗯……但谁说地球政府是总统制了？
艾彼不解。
地球政府的初期形式肯定是地区投票制，因为国与国的界限依然分明，大家对于如何全球合作仍然没有明确的路线。
使用投票表达自身的意愿后，经过对彼此的了解与磨合，能找到最适合地球的统一政府方式。
就艾彼得到信息来看，联合国差不多都同意这个方案。
一方面，这是一个可进可退的缓冲区。
另一方面，很多人想将总统制终结在超人这一次。
地球的整个历史上将只会有一个最高领袖。
在他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个人”有权统治整个地球。
这，是人类独裁史的终结。
超人拖拽着一颗卫星降落在草原。
这颗卫星发射不久就出现故障，而它是一个小国发射的唯一一颗卫星，失去这颗卫星，这个小国自建的通讯设备就只能停摆。
超人本可以自己在太空中修理好卫星，但他们的科学家说，希望超人能告诉他们故障发生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