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只经历过七个世界。
【虫族救亡、校园惊情、太空新人类、丧尸末日、战争世界和现在的超人类时代……还有什么？】
艾彼一边回忆一边历数。
因为世界跳转时身份基本是首尾相接的, 不会前一刻还是大学生，下一刻就变成深入战场的军人，她认为自己的回忆还是很通顺的。
但系统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我的记录里这确实是第八个世界, 】它也有些迷惑地说, 【但我也找不到那缺少的世界是哪一个……】
听它缓慢的语气，应该已经在搜查所有存档记录了。
但艾彼觉得这没什么意义。记录如果存在, 系统根本不需要搜索就能进行定位，毕竟那可是它每天都会使用到的功能。
现在看来，系统出bug不是一次两次了。
艾彼有些失望，但她不准备责怪系统，就像她之前说的, 已经第七个世界了, 不论是她、还是系统，都有出错的资格。
【好了，】艾彼叹着气安慰系统，【应该只是数错了, 不用太紧张。】
【不对, 艾彼。】系统很快说，【我找到一个加密记录。】
艾彼皱皱眉：【你确定这个记录和这件事有关？】
【我不确定, 但我知道，如果我加密了一样东西，一定是不希望自己打开。】
因为能够看到记录的只有它自己。
而对于它自己来说, 破解密码并不困难。
但这是一个警告。
「不要打开这份记录。」
过去的系统正在对现在的系统这样说。
但诡异的是, 它连这是什么记录都想不起来了。
【你想打开它吗？】系统犹豫地问艾彼。
艾彼的眼睛晃了晃，仿佛抓不到落点。
她对这个东西没有好奇心。
除了打开它, 她还能做什么呢？
san值降为0的时候, 她就要死了。
在这之前做任何事, 她感觉，都是可以的。
【我同意打开，但你来决定吧。】艾彼这样说道。
系统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一会。
但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的好胜心战胜了疑虑。
它反向破解了自己的加密。
一段记忆涌进艾彼的脑海！
【运兵车的晃动几乎难以察觉。
艾彼观察窗口，发现这是一辆磁悬浮列车。
所有和她穿得一样的士兵都坐在车厢两侧。
她向前后看去，车厢没有尽头。】
【这是什么？】艾彼的思维划过一个想法，【这是第几个世界？】
但是很快，她就被记忆拉了回去。
【她参与了一场高科技战斗，手中的枪能够射向几千米外的地方，并直接冻结敌人。
然而，虽然她的装备全都极为先进，她却感觉这场战斗非常原始。
敌人穿着和她们完全不同颜色的衣服，双方冲阵，如同浑河入海一般不相上下，艾彼跟随队友前进，她们取得了惨烈的胜利。
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非常清晰，也非常简单，就是取得「最终胜利」。
“我们只有一个敌人，是吗？”
战斗间隙，艾彼问队友。
“是。”队友简洁地回答。
“对着所有你不认识的人开枪，就行了。”他拍拍艾彼的肩。
几场战斗之后，艾彼大致认识了这个世界。
他们并不是为国家而战，而是为了自己的工厂。
人类活动覆盖了整个地球，全球资源利用率饱和，人类群体之间陷入零和博弈，以不同的工厂为分类互相掠夺。
城市拥挤得像海平面的泡沫，地面全部由不锈钢铺设而成，海洋成为地下水，氧气由人类直接制造。
哪怕是无人居住的地方，也没有一丝绿色。
怪不得她觉得安静。
没有鸟，没有虫鸣，甚至没有潮汐与天气。
每一天都是艳阳高照，每一天都需要完成一场战斗。
“你干的不错。”队友告诉她，“就这样继续，我们一定能活到最后。”
她上一个世界是全军统帅，这一个世界却找不到办法升职立功。
所有战斗都发生在平地，所有攻击都是冲锋。
艾彼根本无从下手。
“指挥官？没有那种东西。”队友告诉她，“百年前就被优化掉了。”
就像没有虫母的虫子一样。艾彼领悟到。
从一个巢穴攻向另一个巢穴，所有人都是士兵。
目标明确到不需要命令，两方对立的人类。
蚕食，然后慢慢扩大优势。
艾彼心算到。
总有一天她们会赢的。
“好奇怪，跟你一起战斗后好像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了。”队友将饭盘放到艾彼对面，有些欣喜地坐下。
虽然艾彼还没能找到改良军队的办法，但她至少能保证自己的所在的队伍不会落败。
但食物一直很简陋。
一些看不出原材料的泥，以不同色彩分格放在餐盘里。
这个世界没有娱乐、没有闲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艾彼已经吃这些饭吃了8天了。
她尽量不去抱怨。
“什么情况会饿肚子？”艾彼打听着，“什么时候会物资短缺？”
既然这里没有气候？
“打输了的时候呀。”队友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就是惩罚？可是不吃饭哪有力气打下一场仗？”
“不是惩罚呀。”队友在胡吃海塞之间回应道，“打输了就没有原料，没有原料怎么做饭。”
“原料……”艾彼刮着餐盘里粉色的泥，若有所思地重复。
她早就摸清了敌我双方的布局，并没有看到食品仓库？
毕竟，截断对方的食物来源，也是奇兵之计。
“你说，他们把原料都放在哪呢？”艾彼向队友问道。
队友不假思索的回答：“应该和我们一样一直在列车里吧。”
“列车里不是只有……”
艾彼的勺子顿住了。
“士兵吗？”
她看向自己的队友。
粉色的、潮湿的肉泥正被他送进嘴中，他没有打算给艾彼第二个答案，因为她说的就是对的。
——赢得战斗，才有饭吃。
——没有仓库，但有食物。
所有地面都覆盖了钢铁的星球，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点歪了的科技树，只发展战斗相关的设备。
原料只能是有机物。
原料只能是……她们冻结在战场上的那些，人。
艾彼一把推开了眼前的餐盘！
她后退着，想要远离眼前看不清的食物，但她的胃突然意识到自己吃下了什么，完全翻转过来！
艾彼无法控制地呕吐。
「那些只是加工过的蛋白质，并不是人肉。」
艾彼的理智安慰自己。
但她的身体像是突然开始反抗这个世界一样，想要挤出这8天所有吃下的东西，如果挤不出来，那就无法停下。
她崩溃了。
列车无声地向着狩猎场前进。
她们是猎人，也是猎物。
艾彼脸色苍白地坐在角落。
队友觉得她活不了了。
没有人会关心一块案板上的鱼肉，艾彼坐在那里，无人上前打扰。
「告诉我，这样的世界，我能做什么？」
人类至上主义的世界，所有资源归于人类，所谓工厂，就是生产人类、喂养人类、同时也使人类进入循环的加工地。
人类工厂，以人类为产品的工厂。
系统无法给出任何策略。
它只是客观地说，艾彼可以用点数兑换正常的食物。
艾彼闭了闭眼睛。
「我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战争永远不会终结了。」
她忍耐着逃离的冲动说。
「因为当胜者发展到一定程度，他们的繁殖规模远大于食物来源，优势就会受限。」
然后，两方人类又会归于平衡。
一个只有人类的星球。
一个人类发展到顶峰，不需要生物链、不需要自然生育，只要不断地获取食物、无条件地进行繁殖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未来有什么意义？
艾彼曾经帮过无数人类，却是第一次，觉得人类的存在没有意义。
列车正在开往狩猎场，而所有活着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睁开眼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系统说道。
「我想放弃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
「你确定吗？你在这个世界获得的点数都会清零，解锁的条目也会重新锁定。第一次放弃不会受到惩罚，但第二次放弃，你将失去穿越世界的资格。」
艾彼沉默了一会。
「我不是一个好玩家。」她承认道，「这个挑战，我继续不下去。」
当她买到那个以为是破解版的奇怪游戏机时，她并不知道自己被系统绑定了。
直到意外发生，她经历死亡。
系统给了她复活的机会，也给了她比游戏真实一千倍的挑战。
这一次，她终于失败了。
「……不，」将情况汇报给主系统后，系统对艾彼说，「你是非常优秀的穿越者，这个文明，将不会再有人来拯救了。」
艾彼不是第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但她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连她都退缩了，那只能说明这个世界的困局是无解的。
主系统不会再投放任何穿越者了，这个世界只能依靠自己。
也许它会就这样轮回下去，也许终有一日它会迎来破局。
但那一切都与她们无关了。
系统将艾彼的收获全部清零，进入倒计时。
她们来到第八个世界。
第八个世界就是现在她所在的地方, 可一切开始的样子和她记忆里全然不同。
她躺在军旅床上，并没有直接开始任务，而是一动不动。
穿越的身份会首尾相接。
所以上一个世界她是士兵, 下一个世界仍然是士兵。
可她已经不想拿起枪了。
「你必须振作起来。」系统督促道。
她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浪费。
「……我做不到。」
不仅仅是拿起枪。
甚至只是坐起来, 艾彼都觉得困难。
她应该忘记之前的一切，重新打起精神来。
但“应该”不等于“必须”。
她想停下了。
不是停下完成任务, 而是停下一切。
「你真的要选择死亡吗？」系统不理解地说，「你的点数池很快就要满了。」
「……」艾彼一时没有回答。
「我想变回一开始的自己。」她最终说，「就像每一次穿越世界时那样，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我还是我。」
「但我没有力气继续这样做……」
一个玩家, 不应该被游戏世界所改变, 但她没有喘息的时间。
如果她再也找不到原先的自己，那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
因为活着的，已经不是她了。
「我可以……帮你。」系统犹豫地说。
这在它的能力范围之内，也在它的职责之内。
它要辅助艾彼完成任务。
「将上一个世界的记忆封存, 连我的系统记录都加上密码, 我们全部忘记第七个世界发生过什么，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系统的叙述渐渐清晰。
它预感到这是唯一的办法。
哪怕艾彼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记忆, 也只有这种办法，能帮她度过难关。
「可以吗？艾彼？」
艾彼的心跳逐渐加快。
这确实是一个方法。
她能忘记冲击到她心灵的事，永远地掩盖那些不可接受的经历。
而且这项能力不能滥用, 因为只有消除一整个世界才能不露破绽。
她想活, 还是想迎接死亡？
答案，早在一开始就是确定的。
艾彼闭上眼睛。
大都会郊区, 一处军事基地内。
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发生了。
艾彼睁开眼睛。】
艾彼睁开了眼睛。
系统正处于对自己消除了“记忆”的震惊之中, 并没有意识到记忆本身意味着什么。
一道微风停在艾彼身旁。
超人担忧地弯下腰：“艾彼？你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
但它来不及说话, 超人也来不及说话。
艾彼突然推开超人闯进盥洗室中！
她无法控制地开始了呕吐，但胃部只有一整天都未进食的清水。
超人赶到了她身后，透视已经在检查艾彼的内脏。
“发生了什么，艾彼，我们立刻去医疗舱……”
艾彼按住卡尔的手臂。
她的身体在虚脱中烧灼，意识却分外清醒。
这就是主线为什么没有完成。
超人已经恢复了理智，世界也逐渐走向正轨。
但还有一个人需要【心理治疗】，那就是她自己。
主线任务不是别人。
是她自己！
艾彼在震惊中尚有些麻木，就好像她知道这一切已经太晚了。主系统将主线任务设置成她自己，可她怎么能够自己拯救自己？
哪怕她知道这个真相，她也不可能轻易地摆脱阴影。
“艾彼。”
她的身侧，有人呼唤道。
艾彼抬起眼来，看到卡尔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担忧从他明亮的蓝眼睛中透出来，就像她是他所关心的整个世界。
艾彼喘了口气。
她握了握卡尔的手：“没事，我只是胃不舒服。”
“你在撒谎。”卡尔皱着眉揭穿道。
艾彼愣了一下，看向他。
他立刻柔和了脸庞，仿佛怕惊吓到她一样，轻声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不要逞强，好吗？”
艾彼顺着他的鼻梁看向他的眉毛，剑一般的眉毛仍然担忧地拧在一起，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恳求，艾彼反应过来。
她笑了笑，答应道：“好的。”
她的心跳逐渐平复了。
卡尔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势，也许只是工厂的环境对人类不够友好，他将艾彼慢慢扶起，艾彼已经恢复了力气。
“我不是很想吃东西，”艾彼告诉他，“让我休息一会吧。”
他将清水放到艾彼身旁，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那要不要喝点什么？哪怕喝点热啤酒？也能补充能量。”
啤酒是人见人爱的饮品，但艾彼不想自己的胃再受刺激，虽然她的生理反应并不是因为胃部有什么症状，但酒精还是太过了——
她也不想在睡梦中想起什么。
卡尔只好依着她，让她得到最好的休息。哪怕他听了一夜艾彼平稳的心跳，知道她并未睡觉，也没有打扰。
【我知道san值为什么在你身上表现不同了。】系统微微叹气。
艾彼装作睡觉，没有动。
【低san值会伴随饥饿，饥饿是人类的原始驱动力，为了生存下去、为了保护自己才会攻击身边的世界……但你并不饥饿。】
【你对活下去没有执念。】
清晨，卡尔收到正义联盟的召唤，披上披风从客厅离开了。
艾彼走出来，看到他放在餐桌上的热牛奶。
牛奶醇醇香香的，奶皮正慢慢地凝结出来，艾彼站在桌前许久，却还是没有欲望拿起来。
她很怕自己喝一口就会吐掉。
艾彼将手放到杯子上，随意地握着，并不打算喝，而是想把它放进系统空间储存起来。
消失的杯子一定会引起卡尔的注意。
这样不行。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好好喝掉。
毕竟，这只是一杯牛奶。
她不需要做什么努力，就能把整杯牛奶倒进嘴里。
对，就这么简单！
艾彼尝试了一下，牛奶的腥味飘进了她的鼻腔。
她连忙将杯子拿开。
艾彼控制住自己的心跳，悄悄看了看窗外。
其实腥味不是使她不愿意喝下牛奶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找不到牛奶对她的吸引点。
牛奶很有营养，这毋庸置疑，但她只能像婴儿一样为了生存喝牛奶吗？
这让艾彼更加感到抗拒。
不论如何，她必须喝下去，否则卡尔一定会带她去看“病”的。
艾彼在厨房找了找，找到了完美的牛奶伴侣——或者说，牛奶本来是它的伴侣——咖啡。
咖啡的香气更加木质一些，苦涩感正好中和了顺滑与油腻，艾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对牛奶产生这两种感觉的，但咖啡拯救了这杯牛奶。
她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
虽然咖啡的味道开始在口腔中泛酸。
但她放好了杯子，决定正常开始工作。
忘记自己吃过什么，比吃的过程要容易得多。正义联盟总是要给各个地区的争端作出决断，艾彼的工作一直很忙碌。
就这样，三天后，她才回到公寓。
厨房里的冰箱被打开着，超人站在冰箱前。
“你什么都没吃。”他下定结论道。
“我一直在华盛顿……”艾彼努力为自己开脱。
“我知道，”超人并不给她面子，“但你什么都没带。”
艾彼喜欢把食物放进她的“次元口袋”里随身携带，卡尔是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