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尽量去陪伴他。
这个专为氪星人打造的牢笼不仅有时刻不停的红太阳光，还能够隔绝一切声音，就算是艾彼，在里面呆久了也会感到麻木。
而全透明的第三道防御墙壁, 是为了能够时刻监控卡尔的动向。
没有人会来探视他、也没有人会给他带来任何信息。
将他隔绝到世界之外, 正是这个牢笼的用意。
艾彼会站在廊桥之外看他。
不会太近，引起卡尔被强迫接纳她的反感，也不会太远，让自己站到红太阳光之外。
红太阳与黄太阳的差别, 连她这个普通人类都能感觉得到。
但是与氪石相比, 这是一种更柔缓的、不会造成痛苦的限制他的方式。
只是……即便身体没有痛苦，他的内心也无人可知。
新的反叛正在悄然升起。
顽固的超人拥护者们渐渐学会了与蝙蝠侠打交道。
他们之中有不少完全熟知超人军的运作, 而即便蝙蝠侠本人有相当的威慑力，他也不能出现在任意时刻。
哈琳是一个好帮手，迪克也请求阿尔福雷德训练自己。
艾彼不得不频繁地调动临时维和军。
她无法判断哪些超人军会是间谍, 唯有更换他们的驻扎地, 才能让他们无法固定自己的组织。
即便如此，对各地监狱的袭击应然开始频发。
只有超人能彻底阻止他们。
但她没有将这些事告诉超人。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情报应该对他保密, 也是因为超人正在完全拒绝她的存在。
他甚至不再对她说滚开。
就好像他们的相遇是一场错误。
也许这就是他独自一人思考时, 得出的结论。
艾彼无法去插手改变。
超人军在蝙蝠侠无孔不入的监视下还是组织起了一次袭击。
他们认为超人的监狱在月球, 而且是在月球背面。
一伙人绑架了一个核弹专家，威胁他重组核弹，然后带着核弹头去突袭火箭发射基地。
他们要爆破整个月亮。
这是艾彼一直想避免的冲突，但超人的落败显然激起了狂热信徒们的献祭心理。
他们宁愿自己去死，也要解放自己的神。
艾彼亲自参与了这场战斗。
作为领袖，蝙蝠侠显然比超人更难搞，他要求所有人尽量不去伤及他人的性命。
就连美国队长都觉得他是在强人所难。
“我们当然要尽力减少伤亡，”史蒂夫在跳下战机前说，“但是对方可不会像我们一样手软。”
艾彼叹了口气，进行存档。
“别担心，只要不死，我的子弹就能把你们救回来。”
“就算死了……嗯。”还能免费读档重来。
钢铁侠和她心照不宣地做了个致敬的手势。
他们曾经私下讨论过这个技能，艾彼告诉他自己基本上只能重回到一天之前。
因为她又开始频繁地存档。
和卡尔的关系并不在她读档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论最终是什么结果，她都能接受。
她终于又可以感受到时间向前迈进、存档逐渐积累封存的感觉了。
有种安心感。
钢铁侠向火箭基地冲刺，美国队长不带降落伞直接跳下，蝙蝠侠弹射出驾驶舱、展开幅翼，哈琳花样跳伞720度空中旋转……
艾彼按下战术目镜，选择制高点。
经过一段时间的针对性训练，她的狙击技术已经变得很不错了。
战场，实在是一个让人厌恶、又激素上瘾的地方。
卡尔正在自己的梦境里。
他不愿意来这里，却无法拒绝邀请。
红太阳之下的超人，必须进入睡眠休息。
梦境领主趁机时时拜访，阴魂不散。
超人仇恨他，因为他让他在睡梦里都不能安眠。
“你无法一直保持清醒，有没有觉得自己很无力、很可怜？”梦境领主在他身后桀桀笑着。
“我们之间的交易依然有效，你选择永远留在梦境，梦境就会为你所用……”
诱惑的话语时不时在耳旁响起。
在他面前，完全符合他心意的虚幻世界敞开着大门。
没有纷争、没有恶意，所有朋友相聚一堂，他仍然是最受人喜爱的超人，哪怕完成了统一地球的伟业，依然受到所有人爱戴。
而他并不沉溺于权力，只是做着普通的英雄。
超人注视着这样一个世界。
他曾经坚信好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
而现在……多么讽刺。
他可能永远、都只能在梦境中，才看到这样的世界了。
“你可以和我说话，你知道的，”梦境领主的声音依然萦绕在他身边，“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良久以后，超人真的开口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梦境领主露出牙齿大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孤独啊！”
“你和我，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主宰！你无法在现实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无法在梦境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难道我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哈哈哈！”
他疯狂的大笑惹来卡尔的侧目，卡尔只觉得他不可理喻，而且庆幸自己并不理解他。
如果他能够理解，那意味着他也是他。
会因孤独而陷入癫狂。
“哦，天呐，你还在庆幸自己和我不一样是吗？”梦境领主止住笑声，阴险地说，“但你知不知道，梦境是可以影响现实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也会品尝到甜美的孤独！就像挂在脖颈上的绞索，永远只差一息才能杀死自己！”
超人皱起眉：“如果梦境可以影响现实，你又为什么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因为我在这里啊。”梦境领主不笑了。
超人恍然道：“你被困在这里了。”
“没错，没错，”梦境领主咀嚼着字词，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向他透露什么，“我能感受到……你开始对我的能力感兴趣了。”
梦境领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卡尔。
“而事实上，的确，你可以成为——我。”
他因这危险的透露发起抖来，但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拿走我的王座，你，将会得到掌控梦境的能力！”像一只苹果树下吐信的蛇一样，梦境领主弯腰诱惑道，“洗脑那些不听从你命令的人，建立一个理想的乌托邦——虽然你不能生活在那里，但只要看着它，就足够使你满足了，不是吗？”
这就是，身为英雄的特点。他们牺牲自己，即便维护正义的果实自己无法品尝，也能甘之如饴。
梦境领主的能力多么适合超人！他不需要离开牢笼，只要化身为无处不在的梦境，就能够掌控所有人的大脑！
他将会成为人类真正的主宰，深藏在每个人的心底！
超人看着梦境领主，而梦境领主的样子，竟然逐渐化为了自己的样貌。
“我想操纵谁？”自己的声音诉说，“我可以为世界定制旁白，如果世界不随我愿，我就不让他们苏醒……”
“我想，从谁开始？”
那潜藏在心底的虚影等待着。
……但是。
但是，一个洗脑出来的世界，和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刻，卡尔再次想起X教授的话，关于构建与改变，关于成长和崩塌……
他再次看向那个完美的虚拟世界。
颇为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依然没有艾彼？”
梦境领主扭曲地看着他。
“因为你永远也得不到她，因为她是一个无法停歇的旅者，根本不会为你停留！”他口不择言，气急败坏地像是在诅咒，“忘记那个人吧！否则你会失去一切！而只要你忘了她，你就能得到……”
“除了她的一切。”
他的声音，渐渐削弱了。
卡尔预感到这是自己正在苏醒。
他好像听到了身侧有什么声音。
红色渐渐覆盖他的眼睑。
一瞬间，他害怕这是自己的热视线，但他显然遗忘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超能力。
心跳一动，卡尔感受到身下的床铺。
他在满室红色中，缓缓睁开眼睛。
透明牢房的一角，艾彼正默默坐在那里。
他看到她的这一刹那，就知道自己不在梦境。
艾彼的头发长长了一点，此刻有些凌乱地坠于脸庞，她疲惫地坐在那里，连狙击枪都没有收起。
浅浅的影子反射在透明墙壁上，艾彼在里面，和他处于同一空间。
“你是怎么进来的？”
超人发问。
但下一秒他又转过身去，拒绝看向艾彼。
“出去。”
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甚至没意识到此时可以绑架艾彼，威胁蝙蝠侠放自己出去。
被削弱的双眼无法再看到人体上的伤口，他刚刚的匆匆一瞥也没有看到更多的信息。
卡尔开始不受控制地猜想外面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在突袭监狱吗？但艾彼好像已经解决了……
如果有人闯进来，他是要自己走，还是带着艾彼一起走？
外面的战斗是局部的，还是世界性的？
他被营救的时间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而艾彼竟然在为了囚禁自己而战……
超人闭上眼睛，想要清空大脑，但依然，他的想法不受自己控制。
也许事情正好相反，是有人想要彻底杀死他，艾彼才会进来守护，为什么她不说话？她是否已经将他只当成一份工作……
他拒绝了梦境领主，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等他出去，他要将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而不是依赖于阴谋诡计。
卡尔皱紧的眉头从未舒展开，但重新进入梦境也并非他所愿，他睁开眼睛，看到对面的墙幕隐约映照着艾彼的身影。
她就在这里，在现实世界。
艾彼没有动，只是开口道：
“我们必须谈谈。”
红太阳的光芒像一种老迈但轻柔的抚摸, 让她放松地坐在地上。
超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这是对艾彼他们的一种保护。
如果他知道，他也许会想尽一切办法尝试出去。
即便反抗军打败了他, 而且没有虐待他、处罚他, 仍然有人类在为他而战，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最可怕的。
他们在用牺牲换取希望。
核弹会炸毁月球，月球碎片会坠入大气层，但他们的神将会得到自由。
无法控制的星火大雨并不会避过他们的家人朋友，但他们决定了“牺牲”。
因为坚信，人类应该被改变。
艾彼他们阻止了这次阴谋。
但就像反抗军打败了超人一样, 超人军也可以打败反抗军, 来取得自己的胜利成果。
周而复始，无限轮回。
谁是那个恶人？
艾彼知道答案。
没有人应该面对这种绝望，不论是在战斗中会受伤的蝙蝠侠，还是拥有钢铁之躯的超人。
“你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艾彼问。
卡尔的背影无动于衷。
不论艾彼说什么, 她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已经看明白了。
她是胜者，他是囚徒, 在胜负面前，他没有立场与她平起平坐。
反抗军合力打败了他，但艾彼, 是击溃他的人。
从血液中, 从心脏里。
他们曾经走在同一个道路上，交握着双手, 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但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抛下了他。
“我们没有取消你的政权。”艾彼开口道。
这只是她的第一句话, 卡尔知道在这之后还有更多。
所以他立刻喝止：“停下！”
“正义联盟仍然是这个世界的领袖。”她平静的声音像是注入大海的河流，搅动起深藏海底的石油。
超人感觉自己一触即燃。
“停下！”他大声拒绝。
“我们不能在掌控了所有权利后突然结束承担责任，所以你，名义上仍然是最高领袖。”
陈述，亦或是安抚，在卡尔的耳中都没有什么分别。
他只知道艾彼依然在灌输她的花言巧语，在无视他的要求，在尝试从他这里攥取最后一丝价值。
他猛地站起来，掀翻了木制的床铺，在狭小囚室中制造出巨大的声响，他冲到艾彼面前，一把扔开了她怀里虚抱着的狙击枪，掐住她的脖颈。
“我应该杀了你！”
他红着眼睛，虎口将艾彼的下颌托起，明明是一种攻击的姿势，却又像是想要把她拉近。
艾彼的头微微仰起。
“你知道我的复原能力。”她说，“你可以杀死我，甚至可以杀死我很多次，需要我告诉你一共有多少次吗？”
她数了数可以用来复活的点数，正准备张口。
“闭嘴！”超人低声说。
恨不得咬掉她的嘴唇，咬掉她的舌头，咬掉她一切可以用来伤害他的肢体，同时让她永远属于自己。
让她与他共享这孤独的囚笼。
“如果你做不到亲手杀死我，枪就在你手边。”艾彼指引道，让卡尔完全怔忡住。
他顺着余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把并没有去掉弹匣的长枪。
就躺在他的脚边。
他刚刚直接扔掉了它。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弹匣打空，他没有用过枪，但知道应该怎么做。
卡尔收回了手。
但他没有去捡起长枪，而是站了起来。
像是一把冷却的剑一样后退到另一个方向。
这柄剑布满裂纹，仿佛一触即碎。
艾彼无言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绝不可能伤害自己。
不论是核爆后的火灾，他们素昧平生的时候，还是经历了一切，却分辩不清的现在。
“你爱我，所以不会伤害我。”
艾彼站起来，与卡尔平视。
“这就是你，不需要其他任何理由。”
她叹了口气。
“而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阻止你的原因——继续这项事业，你的心只会被仇恨填满。”
“什么？”卡尔不敢置信地说。
她是在指责自己，没有用爱而是在用恨统治人类吗？
艾彼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立刻就问：“你还记得自己伤害了多少人类吗？”
“当然，但那是他们应得的！”
超人沉声道。
声音就像深渊里的回声。
“我不在乎他们被怎样对待，卡尔，”艾彼看着他强调，“我在乎的是你。”
不论这个世界是好是坏，是温柔还是残酷，它都孕育了超人。
艾彼走过了那么多世界，最害怕的，就是被那一个个世界改变。
它们那么庞大，那么容易使人迷失，艾彼拼尽全力改变它们的轨迹，却也站在最容易被吞噬的距离。
她看着超人，看着他为了顶住洪流不得不放开他们交握的双手。
如果艾彼再不伸手，他就会被洪流冲走。
“我……”超人茫然了。
他的双眼可以看到全世界，却唯独看不到自己。
他以为自己没有变。
以为自己只是采用了更严格的手段。
但为什么现在，他无法挺起胸膛、毫无惭愧地说，他当然爱着人类？
伤害，永远不是爱。
而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
“你正为了1%的恨，去牺牲99%的爱。”艾彼轻声说。
这是一个浅薄的比喻，但超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为了那1%可能变成小丑的人，他钳制住了100%的人。
而那些并不会变成小丑的人，本不该被如此对待。
他应该看到他们善良的可能性，而不是邪恶的可能性。
他在做有罪推定。
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小丑。
——但每一个人也都可以不成为小丑。
他问自己，到底是爱着人类，还是恨着人类。
——他想要去爱。
超人捂住了脸庞，颓然地靠在墙壁上。
“我只是想……让他们变得更好……”卡尔倾诉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对于克拉克·肯特来说，高尚与善良几乎与生俱来。
他长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被一个并不是智者的普通女性教养，勤劳与勇敢并未因贫穷迟到，他是超人，是一个先有善良再有超能力的人。
人类只是需要引导，就像外星的他只需要玛莎的养育。
他只是如此坚信着。
“我知道。”
艾彼走到他眼前。
她的眼睛中仍然有名为希望的光芒。
“几乎所有人类的神话中，神明都可以在伤害人类之后还说自己厚爱世人。”
“人们并不迟疑地对此深信。”艾彼低声道，“因为他们渴望救赎，渴望你的力量。”
“但你并不是真正的神，卡尔。”
“你已经付出了太多，多到你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明明不是神明，却因为人们的期盼，努力成为神明。
甚至，他都没有去思考、去决定，而是不知不觉中就回应了人们的期望。
上帝之鞭，惩罚欲望无止境的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