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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微仰(迢锈)


屏幕和镜片闪着蓝光,他指了指底端:“写上小组成员的姓名学号,可以了。”
假设按照陆绥的标准,还有很多需要改,但他没忍心继续要求下去,就给他过了。
“注意展板尺寸,展会布在汾西村的文化礼堂。”
他又重申了一遍。
之所以严格把关正是因为,这次的展不仅与同学的实践成绩挂钩,还能向村民普及美育。
即便大多数村民的想法很难通过短暂的一次展览就改变,他也深信审美教育给人带来的震撼是长久有效的。
他不仅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可以是工人、是农民、是流浪汉……
他并非可有可无,艺术本身的存在就应该是令人愉悦的,彻底绝望的艺术本身就自相矛盾。
他的存在能让人在最严酷的冬天依旧期待玫瑰的芳香。
陆绥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信息,那是梁女士拍得姜既月的换装视频。
【梁女士:怎么样?我儿媳妇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陆绥:嗯,漂亮极了。】
【梁女士:这些我全部买下了。】
【陆绥:转账 】
她看了眼简洁明了的聊天记录,眼神暗了暗,他依旧是这样,直截了当戳心灌髓。
明明是亲母子,居然这样陌生。
姜既月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说道:“阿姨,是不是快要到陆绥生日啦?”
“是的四月二十八号。”
“我们可以一起给他准备一个惊喜?”
她的眼中是欣喜加上一分不确定:“可以吗?”

“当然可以!”姜既月笑得格外爽朗, “您是他的母亲。”
梁静樱闻言叹口气:“恐怕他不愿意庆祝自己的生日。”
“他愿意。”
言辞肯定,生怕她打退堂鼓。
年幼的他或许觉得自己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姜既月想告诉他:陆绥的存在会是世界的幸运。
姜既月附在梁女士的耳边, 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她的眼睛闪过微芒,从此刻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
谁能不爱一个准备将满腔真心捧上的姑娘呢?
“小月,你要不直接跟阿姨回家住?”梁女士抛出了橄榄枝。
姜既月挠挠头,答道:“不用了谢谢阿姨, 都让您这么破费了, 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叨扰?”
她微微蹙眉,反驳道:“什么叨扰不叨扰,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姜既月最后还是答应了:“阿姨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再来,索性也要布置一下。”
“好好好,房间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你快点处理完工作。”
她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进了陆家。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就到四月底了。
工作处理地差不多了, 她被梁女士带进了那个房间。
与整个陆宅格格不入的房间。
她抚摸着爬满青褐色霉斑的墙面,想象着年幼的他或许会用笔在某处刻下暗纹。
猩红的油漆, 好似每一个飞溅的角度都带着愤怒,他一定很痛苦。
这个房间本该被阳光铺满。
她坐在那个画架前, 很久, 很久。
这里每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都是他的求救。
过去的她不曾知晓,
但如今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陆绥回来的那天正好也是他的生日。
他一下飞机就收到了姜既月的消息。
【将尽月:今天我没空来接你,司机已经把车停好了。】
【陆教授:没关系。】
大老远就看见了那辆黑色迈巴赫。
应该是拿去洗干净了,低调地闪着光。
余光瞥到挡风玻璃时, 唇角还是无意识地上扬。
那时的姜既月还是只小刺猬呢?
长腿一跨便坐进了驾驶室, 就在他调整后视镜时,看见了上面印着一枚清晰的吻痕, 附带着一张便签纸。
【上次不小心把你车画了,这是补偿你的,赔礼道歉。】
这样的赔礼道歉过分嚣张。
他看到那枚醒目的吻痕,侧脸的酒窝陷得愈发深。
他没启动车,双手松散地靠在方向盘上,看着镜子,痴痴地笑。
视线慢慢下移,中控台上也贴着一张便签。
【别笑,跟着导航走。】
看了良久,他摘下那张纸,装进了口袋,还是低头弯了唇角。
听话地跟着导航走,目的地不是别的,正是陆宅。
他多少猜到了点什么。
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的默契。
在推开铁门前的那一刻,甚至还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料,果真降临到了他身上。
在剧烈的声响之后,他的拨去发稍前阻挡视线的绚丽彩带。
两只小狗都被穿上了鲜艳的衣服带着生日帽。迎面走来的是捧着蛋糕的姜既月。她的身后则是腼腆的父亲和落泪的母亲。
“陆绥,生日快乐。”
烛火摇晃,她眼中的陆绥却是僵站在原地。
两个人共同捧着小蛋糕,好似围成不透风的墙保护着微弱的烛光,昏黄的光映着两人的发丝,又好似在给予他们温暖源源不断的热能。
她的眼神温柔且坚定:“生日快乐,你的存在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幸运。因为有你这一天才如此与众不同。”
陆绥的瞳孔微微的震颤。
她拿手指挑了一小团奶油,抹在了他的鼻尖。
太久没过生日,久到他快忘了生日蛋糕上奶油的甜腻,如果世界是一个游戏,他想永远存档卡在这一天,奶油如何甜腻,他也心甘情愿。
他也不甘落后在她脸上点了一下。
两个人有些得意忘形,都忘记陆绥的父母还在场。
二老都心知肚明地坐在了沙发上。
“儿子,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梁静樱女士递上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你晚点再拆。”
陆董依旧端坐着,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具有压迫感:“臭小子,生日快乐,给你的。”
他的礼物向来是超跑豪宅之类的,这次也不例外,是挪威的一处房产。
“谢谢父亲母亲。”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内心早就卷起十米巨浪。
他没想到这么短的日子里,姜既月就同父母搞好了关系,并且撺掇他们一起准备这个生日派对。
换做十八九岁的陆绥他可能会说俗气,而后转身紧闭房门。假装清高地不追求这些仪式感。
但是面前的是二十八岁的陆绥。
他既能刻意装作浑然不知,也能尽情享受其中。
姜既月指着满桌子菜说道:“先吃饭吧,这些都是阿姨亲手做的。”
这些菜光是清洗处理就花费了不少的精力,更不要说梁静樱是个从未进过厨房的菜鸟。
“好吃。”陆先生身先士卒,在他眼里老婆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真的好吃。”姜既月没有夸大其词,她真心觉得阿姨有做菜的天赋。
“嗯,好吃的。”陆绥点了点头。
梁静樱听到这些话后大受鼓舞:“以后我多多下厨。”
“好呀,好呀。”姜既月最会捧场。
气氛很是融洽,晚饭结束后,她把陆绥拖到了一边。
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线说道:“你一定很期待我的礼物吧?”
她挑挑眉,卖关子:“闭上眼睛。”
陆绥乖巧地闭眼,手臂被紧紧抓住。
姜既月带他走进了那间屋子。
稚嫩的语调,像在哄小孩。
“好了,现在可以睁眼了。”
陆绥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这里的全部格局结构是深刻在骨髓中的那种熟悉,但现在的氛围布置却截然不同。
它褪去了苟延残喘的红色油漆壳子,换上了简洁干净的墙纸。
一张足够两个人相拥而眠的小床,一块毛茸茸的地毯,一把柔软舒适的躺椅,崭新的亚麻纱帘,天花板上是橙黄明亮的灯。屋子里唯一留下的就画架,上面还架着空白画框。
她从进屋的那刻就开始观察陆绥的神色。
他情绪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淹没她忐忑不安的内心。
直到看见他微红的眼眶,她才颤颤巍巍地问出口:“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这是世界上最棒的生日礼物。”他紧紧把姜既月揽在怀里,拼命攥紧,想把她揉碎融入骨血里。
他这收到礼物的样子和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
姜既月老老实实地呆在他怀里,慢慢地解说这份生日礼物:“你知道的,我这人没有什么送礼物的头脑,一想到礼物就只有漆器,原本想给你雕个小人,但总觉得这样太没有诚意了,小陆绥会不开心的。”可惜了那个没成型的小人还站在她的工作台。
“所以我就重新粉刷了这间房子。”
他怎么会不开心,只要姜既月在他身边。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会不开心的。”下巴抵在了她的肩头。
“三岁小陆绥没有的,姜姐姐统统给二十八岁的大陆绥补上。”她摸了摸他卷翘的头发。
如果有下辈子,她没有其他想要的,她只希望自己能比陆绥大上几岁,可以看着他平安长大。
肩头有些温热。
即便是情绪崩溃,他依旧是内敛的、毫不外露的。鲜少见他如此脆弱易折,他的胸腔轻微起伏,像只暴风雨中振翅的蝴蝶。
她默不作声,默默承受着。
她拍拍陆绥的后背。“去把灯关了。”
陆绥没有扭头伸出一只手就把灯给关上了。
姜既月推开他,让他抬头看。
封闭的四面墙、天花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星星。
荧光墙纸。
“快看星星,这些都是我贴的,这样你就不会怕黑了。”清亮的声音宛若黑夜里的星光,“星星是你,中间围绕的这个月亮是我。”
她带着报纸折的小帽,一点点清除旧墙纸,坐在高梯上,一点点拼凑出全新的天花板。
陆绥的情绪还没平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怕黑。”
“因为你老是喜欢开灯睡觉。”她的一句话把气氛拖到了另一处去了。
说完这句话后,仅仅一个对视,目光的纠缠,便致使她血液上涌,白皙的脸上潮红渐渐晕开。
她连忙补充说道:“我知道你怕黑,知道你讨厌香菜,知道你讨厌三这个数字,知道你喜欢画画,知道你疯狂地迷恋我。”
他颤抖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目光却好似要把她盯穿。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超越此刻她的坦荡。
他的吻也没有半秒的铺垫,同急风骤雨般证实那份迷恋。
比起最开始磕碰牙齿的拙劣,这个吻好多了。
从地毯蔓延至床上。
动作是连贯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场景早已在他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
衣物从床沿滑落地面,“啪嗒——”
一片寂静之中,只剩下两颗躁动不安的心脏。
但是就在这最后关头,他却猛然起身。
“等等,没套。”

她也跟了进去,对着镜子抛了个媚眼:“我帮你。”
“我房间隔音很好他们听不见。”陆绥说着漫不经心的混账话, 红得却是姜既月的脸。
雾气热气夹杂着水汽笼罩在整个浴室,她细密的吻和喘息也覆盖了整个空间。
事毕,她裹着浴巾坐在床畔,他则悠闲地靠在椅子上。
梁静樱的先见之明就充分地体现在陆绥柜子里的女士睡衣上。
款式简约又不失设计感, 质地柔软细腻。
她穿上身刚刚好。
陆绥在另外一个试衣间, 穿好衣服后才慢慢吞吞地走出来。
穿西装的他,还不至于让姜既月花容失色。
可眼前的陆绥是实打实地“真空西装”。
光他站在那里, 就能想象出衣料与皮肤摩擦的声音。腹肌上盘虬着由于体脂率过低才出现血管,血脉中好似能夯发出无穷尽的力量,野性难驯, 让人脊骨震颤。
她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还好自己拥有强大的定力, 不然扑倒在地霸王硬上弓又是一另外一种戏码了。
“陆绥, 你别妄图勾引我,没用的。”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实际上余光就早已将他摸了个遍。
陆绥忐忑地问道:“还满意吗?”
心情矛盾复杂:这不是你喜欢的穿搭类型吗?
姜既月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满意有什么用!还不是看得到吃不到。”
“什么?”
“我说我很满意,你以后就只能穿给我看!”她强烈谴责了自己后, 依旧是脱口而出。
撒娇和吃醋在陆绥这儿都格外受用。
“答应你。”他笑得宠溺。
夜已深, 两个人挤在那张温暖的小床上,枕着他的手臂,想想就知道今晚的梦一定很甜美。
她抬起头,正对上陆绥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 人在无限接近于幸福时总会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她认真地问他:“你喜欢小孩子吗?”
陆绥的眼神没有什么波动, 只是食指不紧不慢地缠绕着她的发丝。
这是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一场对话。
他慎重的考虑过,回答道:“喜欢。”
姜既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颤动的睫毛似乎在犹豫不决。
“你知道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有过结婚生小孩的想法。”她的眼波流转,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底的倒影中,“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他静静地倾听着,抚摸着。
姜既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之后的日子会是快乐的,或许又没那么快乐。”因为那个世界没了你。
她的眼中多数是迷茫,自母亲去世后,她不再对爱情、婚姻、亲缘关系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选择做一个只取悦自己的人。直到她重新遇见了陆绥,梦里居然多了林间雪地、红玫瑰和白婚纱。
但梦境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甚至觉得害怕,尤其是想到未来两个人可能会有一个小孩,她不再自信人生只由自己掌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很害怕,肚子上长出妊娠纹,害怕小孩子无休止的哭闹声,害怕身材走样,害怕产后抑郁,万一生出的小孩不健康怎么办?陆绥,我害怕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是姜既月了。”
“或许我生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月月,你不是。”他的眼神炙热,快要把人融化,“我才是那个卑鄙的利己主义混蛋。”
他迫不及待的把胸膛剖开,想把心脏捧给她看:“梁女士应该和你讲过我的童年,我喜欢小孩不过因为那会是你的孩子。”他毫不掩盖自己悲惨的童年,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同情,仅仅是陈述事实。
事实就是:刚出生的小孩等同于一张白纸,可以任由别人捏圆搓扁。
看向她的眼神平静却歇斯底里:“是我,卑劣地想通过结婚那样的手段,把你永远绑在我身边,即便是死了,骨灰也要混在一起。”
“至于小孩,我始终认为不生也是一种仁慈。”
他轻蔑一笑:“这个世界可不是什么无瑕的玻璃糖罐,它远比你想象的要残忍,没有什么乌托邦、巴别塔,有的只是尖叫、废墟、硝烟、诡辩善恶维持的虚假和平。”
战争的炮火不会善待任何人的童年。
“况且生育对女性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我只想你是自由快乐的,姜既月。”
她的名字经由他口说出,霎时间,把她拉回毕业拨穗的那个瞬间,属于鲜花和掌声的那个夏天。
他的存在能让姜既月一遍遍肯定自己,信任自己。
陆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又虔诚地说道:“我去结扎。”
他早就有这个打算。
目前为止任何避孕手段对女性的伤害都是巨大的,而男性又凭什么坐享其成,在一切发生后心安理得地接受呢?
姜既月看着陆绥,说不出话来。
她的内心好像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想要同眼前这个人结婚。
与她先前的想法背道而驰,但此刻却不再畏首畏尾。
想要结婚的理由:并不是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恒久,是她知道和他未来在一起的每一天,她能更加清楚地感知到与这个宇宙的连结。
她不再害怕,甚至有了堂吉柯德史诗般地勇敢去面对生活的随机与荒诞。
姜既月盯着天花板上的卡通具体的星月,伸出了手。
科学试图定义支配宇宙的规律,解释过去,预测未来,但这其中最重要的变量,便是它给人的惊喜。
恐怕,斗转星移,亿万年巨变,新星爆炸之后重新组成星球,她也依旧会一次次重新爱上他。
灿烂前路,为你千千万万遍。
姜既月紧紧抱住他,在脑海里无数次复写这个念头。
想和他一起逛超市,打赌看看谁挑的西瓜更甜。
想和他一起做陶艺,就像电影里面的那样,她一定会不务正业,没做出成品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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