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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微仰(迢锈)


“大小姐,这都几点了,我都要吃晚饭了。”
“也才下午两点,你们老年人吃饭都这么早的吗?”
嘟囔着,才没过几天她都敢呛嘴了。
沈老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去给我取点生漆。”
本来还想教这小丫头点本事,现在倒好挑起徒弟挑起师父的刺了。
姜既月一个人拿着工具来到了那片树林。
现在的农村不是以前,互联网早就通遍大街小巷,那位阿姨就因为发了一个视频,一下子成了“大网红”,全村就连狗都听到了,自然也就知道姜既月的那些事。
“你说老沈家孙女可真是不孝啊,这么多年都没来家看过。”
“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老沈家还有孙女啊?”大妈们的语气总有种故弄玄虚之感。
这放到古代去说书一定能赚到盆满钵满:“那个沈家早年还不是哪老头的,听说是外来的,沈老太公收下的义子,在外面还有妻子和孩子呢。”
“自从沈老太公去世后,那宅子不就成他的了,一个外地人。”说话时还唾沫星子飞溅。
“我看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孙女一来就和我家的吵架,凶的很。”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稍微润色一下也就变了味儿。
手里还拿着红绿黄相间的鞋底,颜色很是抢眼,那大妈头也不抬说着:“那闺女刚来的时候娇滴滴的咯,一看就是惯大的,都没下过地,你看这网上还说她假冒千金,拜金的嘞。”
“你说是不是啊,阿香妈。”
“是的嘞,那天我找她算去医院的账,她眼睛都要给我白到地上去了。”
寻找认同感是在偏僻村子里最容易的事,引起别人的共鸣也是小山村面对外来人的同仇敌忾。
脸颊因风土变得粗糙肌黄的女人愤慨道:“穿得跟个妖怪一样,也不知道哪个男人会要她。”
最后的最后,这句总结性的发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默认且赞同。
有些还想补充的,因为这句话俨然停住。
在她们看来,也许和男性结婚会是女性唯一的价值。
或许有少数不这么认为,但一时间难以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在这个黄土黑瓦的古镇里,多半是纳鞋底的女人和老人,因为男人和年轻人早早地出去打工赚钱了,只剩下她们被遗忘在时代的洪流里,挣扎着,乐此不疲。
无意间放大的嗓门,姜既月想不听到都难,刚开始听到别人在议论自己还有些郁闷,直到那最后一句话,她并不气愤,反倒是觉得可怜。
一种无能为力感油然而生,时代的进步网络的快速发展好像并没有提高她们的认知,反倒体现出局限性。
姜既月没有出声,默默走开了。
热搜昨天已经被撤了,但是她的微博评论区仍然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打卡。
墙倒众人推从古至今亦是这样,那些人更是夹枪带棒,言语间充满戾气。
但是还是有些让人暖心的评论就比如:
用户3729196383:博主很好,被狗咬不是你的错。
用户3729196383:会说话吗?不会说可以帮你报个手语班。
用户3729196383:已经截图取证,请你务必保持生物多样性。
用户3729196383:你抓周拿的是键盘吗?
以一人之躯抵万军,虽说回的慢,但胜在杀伤力十足。
有几条甚至给姜既月看笑了。
她并不知道对面的陆绥键盘都快抡冒烟了,额头还贴着姜既月特意给他准备的儿童退热贴,滑稽中带着诡异的可爱。
敲击键盘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的,具像化愤怒。
那些侮辱姜既月的评论,她一贯不理,只是淡淡扫过挤眼,却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一句看似安慰实则落井下石的话。
“哭了吗?”
她直接回道:“我的睫毛膏很贵,沾不了眼泪。”
算是变相回应了这场闹剧。
她懒得对这些人解释。
况且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很穷,恰恰相反,她爸目前还是江跃集团的股东,即便是离开了家,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然后就和晋拓解绑,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而且现在自己的状况也很难和他继续炒cp了。
至于其他心思,她更没工夫应对了。
比起网络上的追捧她更希望自己的事业可以再进一步。
带着一桶漆回了福慧园。
阿香妈在用木桶打井水,看见姜既月先是面露窘色,而后又恢复正常笑着说:“我又来打水了。”
仿佛刚刚那个谈天说地显神通的人不是她。
姜既月回她一个淡笑,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也许是这儿的日常,不管在背后骂到什么地步,见面就得恭恭敬敬保持和善,美名其曰:为了面子。
姜既月对她这样并不是因为认可她的行为或是为了维持脸面,只不过是一直记着当初她的那一点恩情。
“啊呀,完了。”阿香妈大叫起来。“腰闪了。”
姜既月看着她扶腰的样子,连忙过去,牵住她的手臂。
“您没事吧。”
“我腰直不起来了,你扶我一下。”
姜既月扶着她慢慢坐到躺椅上。
“刚刚那个提水水桶的绳子不小心掉进去了,想去捞结果腰闪了,谢谢你啊。”阿香妈面露痛苦,额头冒着虚汗。
姜既月看了眼水桶,帮她捞出来,井中的石壁上长着青苔很容易就和绳子纠缠在一起,漂浮着黏腻在她的手上。
在水面上时,它们潜伏着分外平静,一旦有人搅动水面,它们就会狂乱地和水一起附着在皮肤上。
她没花多久就把东西捞上来了,全程也没抱怨过一句。
阿香妈恰好看到了全过程,极大地改变了她的看法。她大为震撼,原本以为城里来的大小姐是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那种。没想到居然主动帮自己在水井里捞水桶,还毫无怨言。
她便没闲下来,去给姜既月拿了一个钩子。
“好了。”
“可以吃饭了。”
今天是小老头下厨,他烧得一手好菜。
姜既月看着眼前的一桌子菜,感谢道:“今天算是有口福了。”
糖醋鱼,番茄炖牛腩,肉饼蒸蛋,清炒时蔬,还有一碗豆腐鲫鱼汤。
“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
平时两个人三菜一汤就够了,老人家很少吃甜的,这次却多了一道姜既月最喜欢的糖醋口味。
“什么日子,你拜师的日子。”
姜既月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他师父的师父现在想要当她师父,这辈分岂不是乱套了。
而且沈老对继承人的要求超级严苛,但有一个共同条件,就是需要一直驻守在这儿。
“啊?”姜既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头晕眼花。
“啊什么,你以后就叫我师公好了。”沈溪陵摸着斑白的胡子,继续说道:“又不是一直让你呆在这儿,只不过现在学手艺的人少,又没耐性,你勉强和得上眼缘。”
说到“人少、没耐性。”这两个词不可避免地抽动了心口。
现在的人也许觉得这个东西新奇想要体验一下,根本不可能付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姜既月眼眶微微有些湿润,郑重地说下:“师公。”
沈溪陵老先生接回敬茶,喝下,点了点头。“在。”
传承亦是尊敬。
曾经那个满是傲骨,不向资本妥协,不向流行低头的人,不断作出改变,慢慢使用学习软件,传播自己热爱的文化。
谁都不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从明天开始, 你每天早起和我一起打太极。”沈老义正严辞道。
“保证完成任务。”姜既月向他敬礼,眼中闪着光。
这句话并非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保证,而是带着无与伦比的决心。
学习手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仅需要远超常人的专注力、耐力以及体力。
在集训时她就深有体会。
那时的她每天早上八点准时起床,上午画三个小时,吃完午饭继续三个小时,晚上直到凌晨才下课, 洗漱完睡觉基本上要在凌晨一两点钟。
所以当有人评价学美术就是走一条用钱铺出来的捷径时, 她格外生气。
因为美术生的高考成绩是专业和文化两个部分,文化分数线就稍有降低, 难道这样就可以轻易抹杀他们忍受着肩周炎长坐一整天,还经常性遇见瓶颈期的痛苦。就可以带着偏见看待那些挣扎在及格线认真学习画画热爱绘画的人。
就天然的觉得美术生就是一群混混日子就能拿到本科成绩的差生。
事实却并非如此,也许头发和调色盘一个颜色, 穿着令普通人费解的美术生, 不过是一群张牙舞爪每天处于崩溃边缘的炸毛刺猬。
要知道美术生要面对的压力其实并不比普通生少, 反而更多,不仅要学好素描、色彩、速写这三门课程的基本功, 还要根据历年的联考题目作出相应的训练,联考结束后就是校考, 不同的专业院校对招生的要求都是不同的, 有初试、复试、有的学校还有三试。层层筛选,这其中要面对的不止是同届考生,还有因未达到目标院校,为了梦想复读了一次又一次的复读生。
如果幸运拿到了梦想院校的合格证, 那也只有半只脚迈进大学, 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了,接下来还得面对将近半年没有参加正常文化课后退无可退的成绩。
可以说这样的政策给绝大部分人较为公平的环境, 但在这种营养素固化的土壤下却很难有足够嚣张的花朵,阴冷角落处不时有蛆虫滋生。
姜既月生性要强,骄傲又自信,所以当她艰难的拿到班主任批的休学假条去集训,并且收获所有人的冷水和嘲谑时。她便暗暗下定决心,不仅要在专业上取得好成绩,更要把别人不够重视的文化学到最好。
一意孤行地想让那个只从外貌和性格就轻易判断一个人好坏的老师刮目相看。
任性却又大胆的想要曾经低估她的人都高攀不起。
集训那段时间上课从不缺席,每一幅画都认真对待,哪怕困到睁不开眼睛,喝了两杯冰美式,用清水洗了把脸又继续。
最后也如她所愿,成功拿到梦想院校的合格证,高考超越了班级里后百分之十的学生取得了648的高分。
成了美院头一个,文化第一,专业第三。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之前吃过的苦都变成了垂在下颌幸福的泪水。
那个曾经因外貌遭受质疑,因性格饱受非议的女孩,现在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这一刻,她觉得为了当初的那些谣言和诋毁去证明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以后一切努力也不会再向外界寻求什么鼓励,任他人看,只由本心。
她懂得,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中涅槃,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也能成就更好的自己。
高中军训时她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盛夏的树影在日头下缩成小小的一团,白云被风吹着在蓝色画纸上到处跑,骄阳是灿烂的热烈的。
看着台下正对着阳光,艰难睁眼的同学们,她没有按照稿子上的长篇大论念,只是简短的说了三句话。
清灵的嗓音通过广播仿佛带上了一层磨砂质感。
“各位同学,我今天想说的就简单概括成三句话,第一句岁月悠悠,衰微只及肌肤;热忱抛却,颓废必致灵魂。”
她一手轻扶话筒,另一只手比着数字,那一刻众人皆抬头看她。少年人的狂傲展现地淋漓尽致。
“站在过去的肩上,应该始终提醒自己,我们属于未来。”
“最后,敬自由。”
随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一半的人因她的外貌和声音还有霸气的发言感到激动,另一半人听出来三句话的真正意义,感到灵魂的震颤。
第一句话的主旨便是你所努力的终将得到回报,梦就该是去想的。
第二句话像是敬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同学,未来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三句话是对所有人的祝愿,真正的自由不是向下的妥协和堕落,真正的自由是在拥有足够力量后不再回头的勇气,真正的自由是漩涡中心的自渡,真正的自由是忠于自我。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感谢当初的自己。
姜既月从那天以后每天都是早睡早起,和沈溪陵一起打太极,日复一日,感觉身子都变得轻盈,山野的气韵汇聚在身上,世间的纷扰都被屏蔽。
互联网更新迭代的速度很快,那些事,不听不看,没有实质性的爆料也就没了后续。
她没向村里的人解释自己并非沈老的孙女,但他们这么认为,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每天吃完饭就在村子里散会儿步,久而久之和村民们也熟络起来,她们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她也能听得出来了。
姜既月现在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充实,沈老也在不留余力地把毕生所学教给她,索幸她领悟力强,没过多久裱布的手艺就炉火纯青。
不过最近的她嘴巴里有颗智齿发炎痛得不行,一天到晚都在刷漆,连饭都没吃几口,人都瘦削下来。
本来以她一米七身高和百分之十八体脂率,身材已经很好了,而且她在家时经常性健身做普拉提,肌肉线条很好看,如今体重都掉下一百了,肌肉也掉了很多,心疼死了。
“这颗智齿,早不拔晚也得拔,你还拿着当宝贝呢。”沈溪陵看她无精打采捂脸的样子,数落了几句。
姜既月淡淡回道:“知道了。”
她又没把智齿当宝贝,只不过小时候去医院拔牙留下很深的阴影,现在还害怕着。
低头看了眼手机,
自己和陆绥的聊天框还停留在半个月前的那次嘘寒问暖。
另一边的陆绥也刷着一拉到底的聊天框。
两个人几乎都在同时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那是姜既月大学时期室友向烛的结婚邀请,要结婚的那个人正是严旭,那个复读了五六年比陆绥还大一岁的严旭。
陆绥在当助教的时期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自然而然成了男方伴郎。姜既月作为在校时两人的爱情保镖,自然成了伴娘,只是没想到他们成了大学这一帮人里最早结婚的。
大学班级群里聊得火热:
【你们俩儿速度这么快。】
【应该是我们班里最早结婚的一对儿。】
【什么时候能吃上班长你的喜酒啊?】
【班长:慢慢来不着急。】
大学的同班同学是在下乡的社会实践中打下来的深厚友谊,好像大学一毕业,生活就被装上了加速键,找工作谈恋爱结婚,这些事都接连着,各种姜既月小时候嗤之以鼻的人情纽带也逐渐建立起来。
【话说回来,你俩结婚是不是一定要邀请姜既月呀,她可是月老。】
当初严旭是姜既月同桌,老是叫姜既月给向烛送东西,姜既月被他烦的不行,促着他去表白,恰好向烛对这个有点呆还执着的男孩有点动心,如果没有姜既月,以他那磨磨蹭蹭的性格追不追得到还是个问题。
【严旭:那当然了,我老婆说如果没有她,可能奶茶得多送一个月。】
【哟哟哟,这就老婆上了。】
【严旭:怎么着,羡慕嫉妒吧。】
姜既月倒觉得没什么,如果没有她有缘之人也自会相遇。
她不过是觉得奶茶喝多了发胖,催促了一把,然后就成了,谁能想到自己还有红娘体质。
【严旭:@将尽月,我们结婚你可一定要来。】
她其实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回得很慢,向烛好像还是记忆中那个夜晚和她们寝室夜聊痛斥结婚生小孩对女性有多大危害的女孩,没想到转眼间就要穿上婚纱,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将尽月:知道了,大哥。】
他们的热聊一直持续到陆绥的出现。
不知道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绥,问他要不要去。
【DrL:去的。】
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一块镇纸石,自带抚平褶皱的作用,将刚刚疯狂冒泡的群聊,瞬间熄了火。
班里的同学多多少少知道当初那些轰轰烈烈的事,私下也没少讨论两个人的关系。
姜既月直接去找陆绥私聊。
【将尽月:你去凑什么热闹。】
【joker:这话好没道理,人家邀请我干嘛不去。】
【将尽月:当初你拒绝我这件事全班可是都知道的,不觉得尴尬。】
【joker:不觉得。】
姜既月无话可说。
顿了几秒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现在也没什么可尴尬的,当初虽然被拒绝了两次最后还不是答应了,而且现在是他在追。
陆绥思考了几秒,打下几个字
【joker:那是因为】
【我想见你。】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字他的脸不自觉地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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