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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微仰(迢锈)


姜既月久违地在校园里漫步,经过教学楼时,学生们都下课了,一窝蜂地赶去食堂。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姜既月的视线里。
他手里拿着书和电脑,身穿驼色大衣,带着黑框眼镜,整个人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学生气。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戴眼镜的陆绥,跟学生再见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坦然迎接着众人的眼神,温润似水。
姜既月浅勾唇角,轻笑,这些人里,只有她知道陆绥的真面目,圣人面皮,魔鬼心肠。
快步上前,拦住了陆绥。
姜既月今天穿了简单的卫衣加棉袄,头发卷成丸子头,就算混在学生堆也辨认不出,何况她才刚毕业两年。
故意凑到他跟前,用周围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捉弄他:“陆教授,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陆绥看到迎面而来的姜既月,露出狡黠的笑,倒是顿了一下,本来还想着要冷淡几天,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找上门。
周围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多半是想看看这个冰山教授如何拒绝女生的。
“可以啊,你扫我。”
姜既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机械地听从陆绥的指令。
陆绥眼中满是得意,将额前蓬松散下的头发扶了上去,每一缕发丝都带着精妙的纹理,很难想象几年前还是刺人的短寸。
周围的同学不论男女都被教授一百八十度转变给惊到。
此前问他要微信的同学,都被用“有事上钉钉,不给私人微信。”公式化的语言拒绝,简直大开眼界。
没过多久,女同学成功要到陆绥微信的照片被放到校园表白墙里,与此同时,鼓舞更多女生。
“走吧,请你吃食堂。”陆绥心情尚可。
姜既月确是受挫,本想捉弄他,反倒是弄巧成拙:“不要,学校食堂我都吃遍了,太难吃。”
“那送你回家。”
“谢谢。”
姜既月的车还在弟弟那儿,只能麻烦他。
好像离开了几天,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礼貌又客气。
姜既月回到家也没请陆绥到家里坐坐,陆绥也只是看着她上楼,没多说什么。
那个黑色的首饰盒还被她放在桌子上,其实她早就想到了这件事,就是一直这么拖着。
灯光下的盒子好像生出了羁绊,她不想斩断。
就在那一刻,她的心肌骤缩,升起一股短暂的异常感。
她跑到阳台去呼吸新鲜空气,无意识低头时,
黑车的车灯未灭,那人正抬头看。
夜雾散去,月华皎洁,静穆寥阔,看见那憧憧倩影,似乎预示着,他们不再分离。
陆绥抬头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察觉自己是完整的。
那个身影会和午夜惊醒时的梦境慢慢重合。
那样的想法始终恶劣,
他闭了闭眼。
她走进了房间,他也回到车里。
寒风中变得冰冷的手,捂住眼睛,冷却逐渐滚烫的血液,下颚线紧绷,咬住嘴唇,克制隐忍,他终是想到不该想的东西了。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的脸愈发红润,慌忙地喝水掩饰心脏的异样,本是带着好奇,更多想试探他的心,没成想困住了自己。
姜既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初她想在家画会儿画,笔削了一支又一支,长发散落在画板上很是烦躁,顺手用铅笔卷起。
画了许久都不满意,稿纸撕了一张又一张,整个空间都带着热空调干燥的窒息感,干脆就这么走去工作室把没做的工作给完成,这是她一贯转移视线的手段。
陆绥回到家后也洗了个冷水澡,浑身上下都散发寒意,他怕冷,但他不得不浇灭心里的燥意。
发梢卷翘还带着水珠,细密地砸在他的眼睑,眼角被发丝刺激地通红,脊背微弯,坐在地上,斜靠着沙发,重心完全散在肩膀处,颓唐又破碎。
那种无力感让他不禁自嘲:不该生出那样的想法,也许自己本性就是恶劣的,根本配不上她。
姜既月打算打车去工作室,但是已经接近凌晨,路上都少有车辆,只好自己走去。
这个点,她穿得格外单薄,也是为了足够清醒。
从家走出大概五六百米就会经过一个工地,然后穿过一片居民区,再过两百米就会到自己的工作室大门。
原本这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的,今天却没有开灯。
黑夜总是会滋生出害怕,姜既月自诩胆子很大,不怎么畏惧黑暗,但今天却格外紧张,掌心都渗出许多汗水。
加快脚步走过这条路。
这时一道刺眼的光照了照她的眼睛,从工地铁门处走来两个人,一个较胖一个干瘦。
那两个人的眼神带着诡异的阴森,那是野兽看猎物的眼神。
寒意瞬间刺激着全身,止不住的发抖,手里拼命按着关机键。
“去哪儿?要不要我们送你。”声音带着笑,仿佛一切势在必得。
另一个用更为尖细的声音喊着:“我认识你,你是前面仓库的美女老板。”
“哦对咯,你就是那个要把我们赶走的那个。”
姜既月瞬间想起来,这两个人就是那天搬木材的两个。
警觉道:“你们想干嘛。”
脚一直在后退,寻找合适逃跑的时机。
“这么晚还出来,不应该是你想跟我们干嘛吗?”肥头大耳的男人,极为恶心地抚摸肚子。
另一个干瘦的眼神在上下打量着:“对啊,你个娘们这么晚还出门不就是想和我们玩玩吗?”边说边往前张开手。
姜既月见两个人得寸进尺,换了语气忍着恶心说到:“大哥,你们有话好说要钱的话我把钱包放这儿。”
她把钱包放在地上,继续退后几步。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说话,快步向前,想要按住姜既月。
姜既月早早做好准备,往胖子的下面踢去。
“操,你个死娘们。老子非得把你弄死。”
姜既月往工作室狂奔,还不停喊着:“救命啊,着火了,救命啊,着火了。”
“臭娘们给我闭嘴。”
所有的污言秽语都往她身上砸。
她头也不回地往工作室跑去。
但两个人的距离逐渐缩小,后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那双手快要碰到她。
她的肩膀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控制,肮脏地想要拽住她,另一只手紧箍住她的肩膀,下半身不断靠近。
姜既月瞬时从头上拔出那支铅笔,紧紧握住狠狠地往他大腿插去。
“啊──”
鲜血涌出,她攥紧半截笔,另外半截断在里面。
两个人都倒在地上,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姜既月依旧继续奔跑,工作室就在眼前,她庆幸自己有头上的这支笔。
那一片漆黑之中唯一的亮光,
猛的被东西绊倒,是门口的那堆木头。
她跪倒在黑夜中。

第18章 春光
他的母亲大人梁女士发来了一条又一条信息【我回来了,你弟弟怎么样?明天你可得回家,这可是你妈的五十大寿!】
他回了个“嗯”,就熄灭手机屏幕闭了闭眼。
陆绥就快准备入睡时收到了姜既月发出的求救信息,这条信息里还有她的具体位置。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披上衣服前往,脑中仅剩下一根紧绷的弦,拼命踩下油门。
即便是姜既月无意间的错按,他也不敢拿她做赌注。
红灯很长,那颗逐渐冷却的心脏慢慢回温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担忧。
她已经拼尽全力,两个人依旧不想放过她,胖子朝着她跑来。
月光圣洁,而他的影子形同鬼魅。
黑影逐渐笼罩她的全身。
正当那人的手即将靠近时,车灯照射在那人身上,恶鬼终究灰飞烟灭。
那束光很是刺眼,却足以暴露一切肮脏。
陆绥猛踩油门,车头撞破铁栏杆,发疯般朝他身上碾。
那人还没撞到车头就扑倒在一旁。
开门下车,车灯下宛如神明,细看并非如此,黑色翅膀生出獠牙,他是路西法。
陆绥狂奔到姜既月的面前。
看到她跪倒在地上,清澈的眼中只剩绝望,双手紧握住那半截笔,满了鲜血。
他的心脏像是被重型机器碾压,搅碎,眼中是翻涌的怒火滔天,不敢去想万一自己不在那将会是怎样漫长的窒息。
他最珍视的女孩。
一只手抚摸着她,另一只手慢慢掰开她沾满污血的手指,握住那只笔,用温柔到极致的颤抖的声音安抚她:“月月,你做的很好,剩下的就交给我。”
姜既月的眼睛向上直直地盯着他,如同刚躲过猎人枪口的小鹿,这是陆绥第一次看她如此脆弱不安,顿时心如刀割。
他把姜既月送到车上,轻轻地关上门,黑色的车窗很难看到外面的景象,陆绥不想也不愿她继续看到这些丑恶嘴脸。
转瞬间周身戾气腾然,那只白皙的手将铅笔狠狠捏断,血腥味同黑雾般弥散,温润的气质完全被肃杀之气湮灭。
化做他坚硬狠戾的拳头,落在两个人渣身上。
全程陆绥没有说一句话,他的柔术早就升为棕带,在油画系的解剖课也学得也很好,最懂如何不留伤痕却叫人痛不欲生。
他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肱骨、肋骨……
警车很快就来了,坐车去警局做笔录,陆绥的车头被撞的稀烂。
这辆车还是回国后买的第一辆,不算什么价格昂贵的豪车对他却有着特殊意义,说撞就撞了。
那个地方的电灯年久失修,摄像头也寥寥无几,这也是为什么两个人如此猖狂,没过多久便查出来这两人不是初犯,此前便多次骚扰路过女生。
姜既月全程都木在那儿,眼中没什么波澜,没有掉一滴眼泪,就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警察问的所有她都如实地回答。
一旁的陆绥全程注视着她,他不愿姜既月再回忆一遍痛苦,不愿那些不堪的语言从她口中复述出来。
但姜既月总是很坚强,无论何时。
陆绥既欣慰又心疼,她不是温室中的玫瑰,而是暴风雨中的乔木,拥有抗击风险的能力,有时却只希望她能痛快地哭。
面对这样的事,受害者要承受的往往更多,他们要经历数遍的问询,残忍地逼迫自己回忆清晰的过去,同姜既月这般的幸运逃脱的,那些人被定性成未遂,法律也没办法强加过重的惩罚。
幸运却又不幸。
凯旋难道就要摧毁凯旋门吗?
做完笔录陆绥就带她离开这里,联系律师处理这件事。
在车上的姜既月全程一言不发,眼神里少了恐惧,只是麻木地注视着一处。
陆绥也没过多肢体上的安抚,只是默默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到家后,她上楼梯的动作都是带着钝感,快要一不小心踩空时,陆绥伸手扶住了她,姜既月道了声谢就触电般把手抽走。
这样陆绥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眼下只剩担忧,他想陪在姜既月的身边。
姜既月回到家后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柜子上达利的钟已经指向凌晨三点。
陆绥先走到她面前,然后慢慢下蹲,单膝跪着,眼眶不是熬夜的通红,而是带着泪花,用近乎祈求的语气道:“月月,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会恐惧害怕所有的男性,但我真的很担心你,就让我呆在你身边,好吗?”
顿了顿,哽咽着说道:“我会离你远一点的,只要确认你没事,就行。”
尾音有些发颤,委屈求全。
姜既月对上了那双湿漉漉的含情眼,没有犹豫的伸手,抱住了他。
两颗心脏紧紧相贴。
先是小声抽泣,随后大声的哭了出来。
陆绥先是一愣,然后紧紧箍住她,抚摸着她的后背。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聆听对方的心跳,交换呼吸,温暖而纯粹,她可以用拥抱深深地感受他的体温,同频共振。衣领处浅浅的中药香极大地抚慰了她。
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拥抱着就仿佛失重时,被一张巨大的床接住了。
就这样哭了很久很久。
没人看到他的眼角处挂着一滴泪。
她本来觉得自己很坚强,可以一个人面对歹徒冷静逃脱,在警局做得也很好,即便会一次次勾起内心不堪的回忆,即便那些强制忘记的碎片记忆露出水面,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站不起来,害怕离成功只有那么一步却被无情掐灭,害怕自己就这么消失在黑夜中,害怕自己等不到陆绥。
直到陆绥说出了那句话,那声月月,她才彻底卸下全部防备。
那个曾经高悬的明月低下头颅,只为陪在她的身边。
哭久了,嗓子哭疼了,她也累了,鼻涕眼泪全都擦在陆绥的衣服上。
带着哭腔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连带着陆绥也一起骂,这也昭示着她心情的好转。
陆绥起身抱住她,把她送到了床上。
不久,她便沉沉睡去,陆绥坐在房间外的椅子上,那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睡颜。
雀斑浮在面颊上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眼下的青黑像白瓷上的裂痕,很是憔悴。
姜既月睡觉时会用枕头围在周围,让自己处于安全堡垒的中心。
陆绥身上有股很强的气场,令人感到安心,似乎可以充当门神逼退黑暗中的邪祟,在他的注视下姜既月安稳入睡。
睡得昏天黑地,忘记时间。
不知道睡了多久的姜既月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喊起:“月月,快醒醒,你发烧了。”
陆绥换了她头上的毛巾,好看的脸上带了一丝疲惫。
她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在毫不知觉的情况,浑身冒冷汗高烧不止。
陆绥紧张地叫醒她:“我带你去医院。”
姜既月就这么在陆绥的照顾下,不费吹灰之力地住进了医院,全程只贡献了自己的病体。
她需要挂两瓶点滴,然后多观察一会儿。
护士给姜既月打针的时候,她完全不吭声,还能观摩护士小姐姐的手法,盯着针管插进静脉,不敢看的反倒是陆绥。
她笑着调侃他:“长这么大了还怕打针。”
陆绥回答道:“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有捂住眼睛的权利。”
一旁的护士小姐姐看到拌嘴的两人笑着说到:“你男朋友是心疼你,所以不敢看。”给陆绥解围。
倒是“男朋友”,让姜既月哑口无言。
陆绥却像受到了极大的赞美一般,饶有趣味地咬文嚼字,对姜既月挑了挑眉:“男朋友。”
姜既月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窗外。
这两瓶打完都快到晚上了,姜既月的血管很细,只能调到最低的速度。
白皙的手背上,青蓝的经络交错,像是一道道汊流水脉,脆弱的一场暴雨汛期就可以淹没。
冬天的医院虽说有暖气,但依旧带着消毒水味的严寒,贴近扶手的不锈钢也是刺骨的冰冷。
持续的输液使得她的手变得冰凉,一种生冷的疼痛感让她嘴唇泛白。
陆绥看着很是心疼,于是小心翼翼的将手心贴上她的手,缓缓牵住,避免碰到针头的同时给她提供热量,默不作声,动作自然。
暖意一点点从手心溢出,爬上胳膊,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微微上扬。
陆绥从来都是这样,关注着她不太在意的细节,同阳光般润物无声,悄悄路过那片土地,心底的草木也在不断疯长。
“你把手给我看看。”姜既月注意到他别扭的隐藏着另一只手。
陆绥摊开手心,上面全是细密的伤口,那是断掉的木丝插进血肉,看着便心惊。
姜既月赌气般说道:“这里是医院,你不好好处理伤口是想流脓生疮吗?”故意甩开他。
陆绥看她这么生气连忙解释道:“就是很小的伤口,我都没感觉到。”
但他还是听话的去找护士处理,小小的镊子一点点取出木屑,鲜血淋漓,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这人还嘴硬说不疼。
处理完后他跑到姜既月面前,像一条邀功的小狗。
然后手机就收到了电话轰炸。
“陆绥,老娘生日你居然不回家!滚哪儿去了?”梁女士开口便是亲切的问候。
声音洪亮,姜既月都听到了。
陆绥走到边上回她:“你儿媳妇生病了,我在医院。”

第19章 盛开的杏花
梁女士迅速地捕捉到那三个字眼:“儿媳妇?你在哪儿?我过来看看。”笑着追问陆绥,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姜既月了,自己家这棵铁树算是开了花。
今天是她的生日,结果却遇到了这种事,陆绥也没办法丢下姜既月一个人离开,就用善意的谎言哄骗她。
倒是惹祸上身,只能向她解释:“妈,我还没追到她你就别来捣乱了。”
“好好,你让儿媳妇注意身体,我生日你就别来了碍眼。”梁女士变脸的速度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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