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事,太子凝了笑,口中茶汤变得苦涩,“父皇未表态,孤也琢磨不清。”
帝王心,深似海,太子觉得自己还稚嫩了些。
看他恹恹不乐,沈栩出声宽慰,“殿下日后要慎行,万不可再冲动,辜负了娘娘的苦心。”
太子目光骤然一缩,“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当自己很聪明?”
沈栩这话,无疑笃定了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沈栩不慌不忙地舀一勺茶汤替他添满,“鄙人在亲手灭口梁展时,听梁展......”
“梁展出卖了孤?!”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太子敛怒,冷然警告:“不要自以为是套孤的话,有些事,糊涂比精明强得多,至少能保命。”
沈栩笑了,鲜少地笑了,“鄙人在亲手灭口梁展时,听他说殿下时而不如表面淡定,容易冲动,让娘娘所担忧。梁展托鄙人往后充当娘娘的角儿,时常劝劝殿下。”
太子扶额按揉,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才会草木皆兵?
“把咱们刚刚的对话,烂在肚子里。”
“殿下说的是,滥杀无辜一事吗?”
太子错愕地看向他,听出了激怒的意味。
这不是沈栩的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遽然起身,却听一道低沉凌厉的声音自一侧墙壁传出。
墙壁翻转,露出一间密室。
“吾儿究竟滥杀无辜了吗?”
熟悉的声音伴着熟悉的身影映入细长的眼,太子僵在原地,愣愣看着走出密室的承昌帝。
紧随其后的,是推着轮椅走出来的贺清彦。
轮椅上坐着的,是本该在沈家静养的君晟。
这间雅室怎会有密室?!
太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难不成,沈栩串通一众人出卖了他?
真正出卖他的人竟是沈栩!
承昌帝阴沉着面容坐在由沈栩让出的位置上,几次欲言又止,胸膛灼烧难耐,“惊弓之鸟才会不攻自破,朕对你太失望了。说,究竟为何滥杀无辜!”
敲打在长几上的力道逐增,可见帝王快要压抑不住火气。
太子磨牙霍霍地睨了沈栩一眼,撩袍跪到帝王面前,“回父皇,儿臣没有杀人。”
“都说漏嘴了还要狡辩?非要用刑吗?”
太子拽住帝王衣角,渐渐湿了眼眶,不置可否。
他没有情有可原的理由。
暴躁冲头,难以自控。
承昌帝身心疲惫,本不该有所触动,不值得为一个冷血的人惋惜,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难以割断血脉。
至于滥杀无辜的动机,不重要了。
既滥杀无辜,罪不可赦。
或许同喻雾媚说的一样,装得太久,过于压抑,暴虐嗜血的人想要发泄,将无辜者当成肆意发泄的蝼蚁,又自作聪明与法司周旋以取乐。
说白了,眼前的子嗣,是个表里不一的疯子。
僵持良久,久到承昌帝失了耐性,他闭闭眼,起身抬了抬手,“交给大理寺密审,必要时可用刑。”
“父皇......父皇!”
“留着力气,去大理寺录口供吧。”
太子忽然轻笑,松开攥紧的龙袍,踉踉跄跄起身,“儿臣有动机,但不是全部的动机。”
因他杀的人,都与当年劫持他的土匪头子相像,受害人都有一对锋利的虎牙。
而那个长了虎牙的土匪头子,还养了一只喜欢龇牙的猫。
他的心口,至今还留有那小畜生的咬痕。
旧疤难消。
屠尽方圆百里的匪类不足以解恨,真正的梦魇是那个试图指使一只猫啃食他心脏、辱他尊严的土匪头子。
自走出土匪窝,他发誓,屠尽天下一切与之相像并有虎牙之人,无论男女老少。
可杀着杀着,暴躁的本性被彻底勾了出来,他不满足于杀与之相像的人,敢对他龇牙的人与物,皆该死。
那两只御猫,便是如此。
各法司之所以没有按着虎牙这个线索锁定当年劫持一事,是因为当年前去施救他们兄妹的官兵只顾着剿匪,之后负责调查的官员也只顾着侦破十六卫统领出卖他的动机,无人注意到土匪头子那对锋利的虎牙。
至于相貌相像这件事,更是难以辨析,唯有他能认出人海中,与土匪头子相像的人。
就是那些个无辜的人。
其间,只有身为母亲的喻雾媚发现了端倪,可他无法回头了。
承昌帝带人离开望月楼时,面容憔悴,一对嫡出子女被土匪绑架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有惭愧,有怜惜,唯独无法共情,无法去共情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心在滴血,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身形在风中微晃,被人扶住手臂。
“陛下珍重。”
青年声线沉沉,语气平静,不见谄媚。
承昌帝看向扶住他的沈栩,问出一句话。
为何没有灭口梁展替太子脱罪?
沈栩默了默,道,“草民十年寒窗苦读,是想要扎实稳健,堂堂正正入仕,一展抱负。替太子保密,有违良心。”
承昌帝阅人无数,对人性中的小瑕疵有所包容,他抬手拍拍沈栩的肩,乘车离去。
沈栩躬身相送,待车驾驶远,转眸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君晟。
怅然与欣慰交织。
得罪太子,等同于得罪整个东宫,先前积累的人脉碎裂崩塌。
庆幸的是,这一刻,他与君晟之间的差距在缩小。
帝王看到了他的谋略和心机,眼中明显流露出了欣赏之色。
君太师推着君晟,与沈栩一同走在星月黯淡的长街上,目送贺清彦与侍卫架走了耸肩惨笑的太子。
太子最后看向两个青年的一眼,阴冷冰凛,似淬了
毒,含了万千恶语。
纱灯摇曳,被风雪吹灭,趋于阒静黑沉,长街尽头,一盏无骨花灯莹莹发亮,提在纤纤素手中。
季绾等在那里,将花灯递给身后的蔡恬霜,又从君太师手中接过轮椅,盈盈一礼告辞,推着君晟离开。
茜色披帛随风翻飞。
妍姿艳质。
沈栩久久没能收回视线,直到肩头一沉。
君太师扣住他的肩,笑呵呵道:“待来年三月殿试结束,为父也该为吾儿择一门合适的婚事。大婚前,再办个认亲宴。”
沈栩愣住,是他曾梦寐以求的认亲宴啊,可此刻听来已没了曾经的希冀,许是明白了身份只是锦上添花,首先要有锦。
看他并没有露出兴悦,君太师揣度一二,扣紧他的肩,“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做了抉择,就不要悔恨当初。”
沈栩低头,除了君晟,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他飞上枝头后嫌弃季家清贫,主动悔婚,这份苦涩在一次次自以为吞咽下后又涌了上来,一次比一次难咽。
他没有重提旧事,只因无济于事,还会被人耻笑他软弱。
季绾终与他无缘。
望月楼离沈家不远,季绾推着君晟漫步在夜色中。
天清寒,细雪飘飞,打在脸上冰冰凉凉,君晟“望”着无边黑夜,眉宇舒展,不见愁容。
轮椅是沈父沈荣杰花了一整日为他打造的,倾注了老者的关切。
有些事在了结前,是需要先做弥补的。
君晟搭在扶手上的手轻敲着,知这条街上有几间不错的店铺,只要租下或买下,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能挣得盆满钵满。
“念念。”
“嗯?”
“这几日,替我盘下这条街董记、徐记两间铺子吧。”
季绾很是惊讶,“这几间店面被称千金铺子,店家哪舍得割爱?”
“那就携千金,大嫂不是想开面馆,将徐记那间铺子给她,董记留给父亲做木匠铺。”
这下,别说季绾,就是走在后头的蔡恬霜和馨芝都极为震惊。
这份礼未免太重了。
沈家人能吃得消吗?
季绾挑起秀气的眉,“先生干脆盘下望月楼得了。”
君晟失笑,望月楼是千金都求不得的,幕后的金主是皇帝陛下。
当沈家人得知君晟为他们盘下董记和徐记两间铺子,差点惊掉下巴。
杨荷雯使劲儿摆手,“太贵重了,我哪儿承受得起?还是寻个能够一本万利的铺子吧。”
虽嘴不饶人,但她没有占大便宜的胆子,又深知自己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很怕焚琴煮鹤,收不回本钱。
沈荣杰干了半辈子木匠,摆地摊风吹日晒,如今日子好些了,是想要攒银子开间店铺,可承受不住这份漫天雪花银的富贵啊。
“太破费了。”
“不必顾虑太多。”将两份房契放在桌上,君晟扶住一旁的季绾,“这是我和绾儿的心意。”
季绾觑了一眼一本正经的男人,三品大员,回报走散多年的血亲,是人之常情,但这份礼的确太大了,而且有些蹊跷呢。
像是在了结一桩因果。
潘胭拉过季绾,小声问道:“绾儿你说实话,四弟是不是想搬出去自立门户了?”
季绾也有此猜测。
几日后, 季绾寻到一处山涧温泉,适合为君晟调理气血。
林中幽静,雀栖枝头, 就是路途远些不方便,好在吏部批了君晟半月的假。
一行人带着细软乘车到此,发现萧索冬日,别有洞天。
温泉旁有两座茅屋, 可供休憩, 季绾带蔡恬霜住进一间,君晟与陌寒住进另一间。
一进山涧, 蔡恬霜如脱缰的小野马,拉着兄长到处溜达,美其名曰不打扰小夫妻你侬我侬。
陌寒扶额, 妹妹才多大, 就知道风花雪月的曼妙了, 成婚还得了!
傍晚,夕曛自彤云溢出, 缕缕成光线,斜射在温泉中。
季绾扶着身穿中衣的君晟走到池边, 提醒他小心脚下。
“当心滑。”
君晟慢慢跨入温热的汤池, 浸泡其中,面容平静舒展,可察觉到季绾松开手,立即动了动耳尖, “念念呢?”
季绾坐在池边试温, 柔声回道,“我在呢, 不会远走的。”
“一起吧。”
“不了......”
“我看不见。”
季绾需要为他按揉穴位,在池子外终究不便。
池子很大,热气腾腾,能驱散身上的寒凉,季绾心思微动,抬手勾在自己的衣带上。
没有额外给予一句“不许偷看”的警告,她衣裙尽落,只着肚兜和中裤淌进池子里。
淙淙水流被拨动,君晟靠在池边判断着女子的方位,耐心等待着。
季绾淌过去,肚兜在水汽中尤为艳红,衬得肌肤冰透粉白。
灼若芙蕖。
周遭一片竹篁遮挡池中景致,雀鸟林中啼,优美遏云,朔风也温柔。
季绾来到君晟面前,看着湿透贴肤的中衣,粉白肌肤红个通透,“脱下吧。”
君晟听话地褪了中衣,丢在池边,赤着胸膛寻声靠近,大手圈住女子的杨柳细腰,引女子轻颤。
“做什么?”季绾扯开他的手,竖了眉尖,“不许闹我。”
听出愠气,君晟不再逗她,重新靠回池边任女子一双小手游在他的穴位上。
宽肩窄腰加之强壮体魄,让不谙情事的女子备受煎熬,硬着头皮完成自己的诊疗计划。
他们要在此逗留三日,可不能无功而返。
“转过身。”
君晟转过身去,叠臂趴在池边,背阔挺实。
季绾狐疑,穿衣清隽的人,内里怎地如此精壮?想起黑夜中那起伏的肌肉,不由面红耳赤,加重了按揉的力道。
半歇,她拉开距离,靠在另一端池壁上,“可以了。”
君晟转回身,掬一把水抹脸,面庞被水润泽,一滴滴自额头流淌,顺着优越的下颔滴落。
季绾没眼看,趴在池壁上欣赏四季不衰的竹林,直到身后传来触碰感,才不得不转身相对。
“怎么了?”
“没什么。”
不知何时靠近的君晟距离季绾不足一尺的距离,皮肤透着浸泡过的白皙。
被困在池边和男人之间,季绾进退不得,又问道:“想做什么?”
君晟没回答,抬手触碰她的脸,确认碰到的是脸颊后细细抚摩。当拇指擦过她的唇角,男子喉结不可抑制地滚动,补上那晚没做的事。
“唔......”
季绾瞠目,脸蛋被捧起的瞬间,樱唇被精准地堵住,不留缝隙。
沾了水珠的睫不停颤动,季绾被削薄的唇熨帖,无措地想要抓住什么,无意摸到君晟的腰身。
指尖蜷曲,她紧紧闭眼,以为这样能够逃避,却不想坠入更深感触的狎昵。
闭眼后的吻,无限放大,直击心扉。
双膝变得绵软,她不得不搂住男人的肩,无力地依附。
没有衣衫阻隔,玉肌相贴,在水润中来回相擦。
察觉到女子卸了防备,不再排斥,君晟一把将人揽进怀里,附身用力吻。
强有力的心跳剧烈拨动,失了规律。
舒云被狂澜吞噬。
彼此都趋于躁动。
吁吁喘着。
大手拨开贴在女子削背上的长发,肆意抚弄。
艳红的兜衣被挑开,松松垮垮悬挂在鹅颈上。
被环腿举起时,季绾惊讶张口,低头看向仰面的男子。
身上虽不至于不着寸缕,但湿漉漉的,大差不差,半透出肤色。
“放我下来。”
君晟没放,仰头“看”着她,视野无光,而他抱住的就是光。
“不放。”
与闷坏的人讲不了道理,季绾恶从胆边生,环臂搂住男人,用尽力气向前扑去。
水中本就脚下虚浮,君晟被女子前倾的冲劲向后带动,仰倒在池中,溅起层层水花。
温热,倾洒在脸上。
可纵使仰倒在池中,他依
旧没有松开手,困着怀中人。
被彻底打湿的兜衣变了形状,巍峨的峦景无处遮蔽,抵在了君晟的胸膛上,季绾羞赧无以复加。
无形的热气快要从耳朵里冒出。
她挣扎着,被一只大手拢在掌心,下意识倒吸口凉气,眉头皱紧。
“不许......”
君晟没有松开手,克制与肆意来回拉扯。
季绾欲哭无泪,陷入陌生的情愫中难以自控。
快要化为春水。
芙蓉面展露娇色。
片晌,池中水花翻动,君晟坐进池中,将软绵绵的人儿抱坐在腿上,浅啄鹅颈,极尽耐性,安抚着她的不安。
季绾趴在他的肩头,暗搓搓反手系好兜衣的细带。
坐起身时,明显感觉到什么,低头看去,隔着水面和中裤没有看清。
君晟将她抱起放回池子另一边,掩了掩自己的狼狈,仰头缓释。
须臾,两人衣衫整齐地走向茅屋,谁也没提池中的荒唐事。
季绾推开一间房,扶君晟走到床边,“先生休息会儿,我去煎药。”
君晟拉住佯装很忙的她,“别再把我叫老了。”
季绾想说,他可不老,壮硕得很,可话到嘴边,羞于出口,抽回衣衫应了声,“那该叫什么?”
“很难想到吗?”
问题被丢回,季绾妙目清凌凌的,含了万千情绪,在走出门口时,小声答了句:“夫君。”
一声“夫君”,让君晟愣了片刻,随后化开浅浅柔色。
月上中天,姚宝林对镜涂抹由季绾特制的药膏,无视了窗外鬼魅的树影、凄楚的哭声,渐渐适应了这里的萧条和没落。
伤口结痂,要不了多久就能愈合,会留下一条凸起的疤痕。
好在皮肤底子好,据季绾预估,疤痕不会十分明显,细长一条。
大鄞朝历代宠妃,无一人脸上有疤,而失宠的妃子,疤痕大多在心里。
如她这般,倒也极具特色。
自嘲地笑了笑,姚宝林透过铜镜看向半掩的房门,屋外有一道人影浮现。
“进来吧。”
“娘娘不害怕?”
“习惯了。”
无人问津的日子里,女子沉淀了悲伤和不甘,变得麻木,不再凭空妄想帝王会回心转意。
春桃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御寒的棉衣,“德妃娘娘让奴婢送来的。”
“有劳。”
春桃放下棉衣,又将一个食盒放在铜镜旁,“德妃娘娘让奴婢带个话儿,希望您心宽胃口好,尽快养好身子。娘娘的原话是,铜筋铁骨焕新颜。”
等春桃离开,骨瘦如柴的女子打开食盒,默默食用着,反复回味着德妃的那句“铜筋铁骨焕新颜”。
用过饭,她取出季绾留下的药浴方子,命一同被打入冷宫的贴身侍女去备水。
有范德才照应,她至今没受到什么刁难,诸如贤妃、淑妃,压根不屑于来此奚落。
若她一再消沉,只会成为浮萍,来去无人在意。
浸泡在浴桶里,望着映亮月光的破旧窗棂,她知晓复宠渺茫,除非能恢复原本的样貌。
可即便身子骨能够恢复,但脸上的伤成了最大的阻挠。
美人环绕的帝王,还会留意一个脸上有疤的“旧爱”吗?
可德妃说,没人比她更像景兰诺,这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而这道疤,是有别于景兰诺外,独属于她的特色。
若能复宠,便是置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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