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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婚(怡米)


季绾在窗边抬眸,提醒他该休憩了。
“让陌寒去吏部为你告假几日吧。”
“不用......”察觉到女子严肃的语气,君晟抵抵腮,改了主意,“好。”
季绾起身走到床边,扶他躺下,掖好被子,刚要转身去屋外寻陌寒,衣角被君晟拽住。
“陪我睡会儿。”
季绾既羞又无奈,在没有袒露心声下仓促行了鱼水之欢,彼此关系变得混乱,又遇他失明一事,季绾脑子很乱,需要静静。
抽回衣角,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卧房。
手中落空,君晟陷入黑寂,再感受不到一丝光源。
等季绾回来时,他还保持着仰面睁目,偶尔轻眨几下,看上去有点脆弱。
可真正的君晟怎会脆弱。
小坏到骨子里的人,保不齐是在做戏。
季绾气不过,不愿搭理,可内心有古怪情愫在作怪,终是败给了心软,坐在床边脱下绣鞋,“往里挪些。”
君晟向里侧挪去,腾出一大片空地,容纳下一个女子绰绰有余。
片刻,怀里多了一抹温软,散发幽香。
他立即收紧手臂,将枕在他肩上的女子圈入怀中,下巴抵在她黑茸茸的发顶。
“念念是我的了吗?”他温声问道,还在意这个事。
季绾窝在他的胸膛上,不置可否。
小小的清傲,惹男人唇边泛起笑痕。
等等,再耐心等等,待她彻底敞开心扉,就能接受他了。
手段卑劣吗?
二十余年的坦荡,也抵消不了这一遭的卑劣。
可他不悔。

宫城, 燕寝。
在宽慰过悲痛欲绝的淑妃和兵部尚书张衡智,承昌帝回到寝殿,一瞬间憔悴了不少。
范德才和冯小公公陪在殿中, 不敢有一丝马虎。
皇后杀害三皇子,属嫡母杀庶子,在民间可闻,但在大鄞皇室中, 闻所未闻, 至少明面上没有发生一桩,至于背地里的黑暗, 断不会呈现到御前。
年近十九岁的三皇子,正是葳蕤的年纪啊。
陛下怎会不悲痛呢。
可他是帝王,不能轻易显露情绪, 憋在心里, 难免郁结。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还是资历老的范德才上前问道:“陛下可要传膳?”
承昌帝负手窗边,没有回头, “都退下吧。”
“......诺。”
范德才带宫人退出大殿,轻轻合上殿门。
寅时不见日光, 大殿内暗淡沉寂。
殿内的中年男子无需再维系威仪, 他靠在御案旁,单手支额,湿了眼眶。
前有嫡女被流放,后有发妻、庶子相杀, 最看重的嫡长子又很可能是连环凶杀案主谋, 叫他如何消解忧愁?
往常应对难以消解的忧愁,他会雕刻些小物件转移注意。
摆放在架格上的十七个各具形态的小木雕就是例子。
想到那个自两岁起再未谋过面的孩子, 男人多少缓释了些悲伤,拿出雕刻用的金丝楠木匣,选了一块尚好的木料。
每年他都会想象那孩子长大成人的模样,按着设想,先绘制草图,可此刻,他下刀精准,没一会儿雕刻出了雏形。
恍然发觉,是按着季绾的模样雕刻的。
快速将木料和刻刀收回木匣,他撑头垂目,试图消散混沌不清的情愫。
“传膳。”
门外的范德才赶忙指挥早已备好膳食的宫女们入内。
今日所备膳食清淡,是德妃亲自交代御厨的。
听御厨说起,承昌帝舀起一勺银耳莲子粥品尝。
丝丝凉甜,唇齿清新。
“请德妃过来。”
范德才立即派人去请。
须臾,身着素衣的美人走进大殿,褪去浓妆,清新如初遇。
承昌帝碰了碰她鼻尖的小痣,示意她靠在桌边。
其余人极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渐亮的天色映亮大殿,承昌帝附身靠在女子怀里,搂住她丰满的腰肢。
德妃不是清瘦的美,丰腴凹凸,与贤妃在体态上有些像,更玲珑些。
珠圆玉润。
女子此刻显露的柔情恰到好处,稍稍缓解了帝王的疲累。
也是因着这份知进退,常年盛宠不衰,真正做到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天快亮了,早朝不容耽搁,承昌帝整理心绪,在德妃的陪伴下,入帐小憩。
快到寅时的时候,吏部尚书提前入宫,“范公公,陛下可起身了?可否觐见?”
范德才犯难,“陛下这会儿刚睡下,都未必能上朝。”
“大事啊。”
“十万火急?”
“不至于,不至于。”
“诶呦,那尚书大人就别为难咱家了。”范德才挤眉弄眼,“大人也知陛下今儿心情极差。”
“咯吱”一声,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德妃娉娉婷婷地走出来,“尚书大人,陛下有请。”
吏部尚书一愣,赶忙作揖行礼,稳步走进大殿,禀告起君晟的情况。
“失明?”刚缓释过来的承昌帝再次气火攻心,“砰”地坐在床上,“喻雾媚做的好事!”
德妃急忙上前为帝王顺气,心里比宫里的任何人都要焦急,告假是小事,失明是大事!
君晟失明的事不胫而走,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白日里,季绾制定好一副药方,正要熬制,就有太医院院使亲自登门。
泰斗登门,季绾该倒履相迎才是,可她只是恭敬相迎,心里清楚,君晟的眼盲算得上罕见的状况,极为棘手。
果不其然,院使在诊脉后,又与季绾研讨了会儿,捋须摇头。
从未遇见因情药致人眼盲的情况。
留下几副方子,院使拱了拱手,“老夫还要回宫复命,告辞。”
季绾送人出门,深知这几日安静不了,会陆续有人登门探望。即便知君晟需要静养,但出于担忧,那些人也会来瞧上一瞧。
最先登门的是太师府的众人。
但只有徐老夫人进了门,其余人等在了门外,都怕影响君晟静养。
沈栩站在君太师和谭氏的后头,没有进门去探望养父养母,像是对谭氏言听计从,可思绪翻飞,没工夫担忧君晟,心思全在宫里。
从东宫那边,他了解到太子被列入连环凶杀案的嫌疑人。
若是只为了报复淑妃,皇后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致三皇子身亡,为何主动暴露?
是为了掩饰什么吧。
她最后的底牌是太子啊。
“阿栩。”
“阿栩啊。”
沈家门前,乔氏眼泪汪汪盯着站在巷子口的年轻人。
栩被拉回思绪,有谭氏在,他的千言万语化为无声的一礼。
谭氏这会儿的心思全在君晟身上,没工夫计较,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即便自己强势,也明白养育之恩不该负的道理,只是解不开心结,不愿儿子与养父母再有来往。
可她今日来到沈家,不就是堂而皇之来探望养子君晟的么。
将心比心吧。
兵部尚书府。
三皇子被害,张氏一族因此失去夺嫡的资格,兵部尚书张衡智萎靡不振。
傍晚时,中军都督府都督龚赟前来探望,携了好些名贵补品。
“喻雾媚被废,不日就会被刺鸩酒,张兄节哀。”
两人一个是贤妃的兄长,一个是淑妃的父亲,一个对中军都督府持有统兵权,一个对五军都督府握有调兵权。
私下里两人交好,但在夺嫡上又各有谋划。
此番,利于谁,不言而喻。
龚赟劝道:“三皇子遭遇毒妇毒手,小弟深感遗憾,但张兄要振作,喻雾媚的儿子还稳坐在储君之位上,张兄该为三皇子报仇反击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张衡智睨他一眼,懒得多言。
龚赟索性摊牌,“张兄若愿意帮助二皇子夺嫡,无论事成与否,小弟都会助张兄夺取首辅之位。”
喻首辅在次年四月致仕,众臣虎视眈眈觊觎着首辅之位。
那可是一人之下、百官之首啊。
张衡智重重一叹,没有立即答应,但龚赟知道目的达成了。
当务之急,是要让二皇子脱胎换骨地出现在御前,而不是前去河东做监军前的浪荡样儿。
入夜,季绾盯着君晟服用过汤药,叮嘱道:“调理气血要紧,不可再操劳其他事。”
眼看着就要到太师府侍医与毒害太师的幕后黑手接头的日子,季绾不想君晟再费心这件事,“有陌寒在,无需你操心。”
“念念想说的是,有沈栩在吧。”
在不走漏风声的前提下,以沈栩的能力,活捉一个接头人不在话下。
太师府由沈栩出面,哪有陌寒的事。
季绾没有嘴硬,扣住君晟的肩,将人按在床上,“先生安置吧。”
君晟顺势拉住她,不容她躲避,“念念睡在哪里?”
“我住书房。”
“书房有我很多秘密,不方便。”
“那我去和恬霜一起睡。”
“要让外人知道咱们的秘密吗?”略施力气将人拉到胸膛上,以另一只手圈住,君晟闭眼埋在她颈窝,闷声道,“我看不见,夜里会磕绊到桌椅。”
眼盲起夜不便是事实,季绾犹豫了下,放松身子软在男子怀里。
身体是有记忆的,一触碰到君晟,季绾形同小泥炉上的釜,嘭嘭冒起热气。
君晟摸到被子掖到两人身上,搂着微僵的女子闭上眼。汤药含了助眠的配方,很快有了睡意。
等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季绾呆呆凝睇男人的面容,忍不住抬手触碰他的眉眼。
如珩卓跞的人,若是失明,会被斩傲骨吗?
担心扰醒他,季绾抬起指尖,隔开一点儿距离,从君晟的眉骨到鼻尖,再到唇峰,一点点描摹。
昨夜潦草行房,唇与唇没有触碰过。
女子水杏眸剪水漾动,羞怯难以自已。
两日一夜没有休息,又有君晟在身边,季绾没纠结多久,很快有了睡意,半睡半醒间,身体不自觉调整了个舒服的躺姿。
君晟浅眠,薄薄的眼皮微动,在困意中拍了拍女子的背。
半垂的帐帘为两人形成屏障。
窗外细雨成丝,渐渐凝晶化雪,淅淅索索降落,随风斜飞,清逸翛然。
翌日一早,季绾和蔡恬霜送喻雾冰出城。
快要步入天寒地冻的时节,季绾递上一个包裹,里面放满大包小包的药材,“我在每包的签条上写了药方的用处,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感激于季绾的细心,喻雾冰握住她的手道谢。
季绾笑道:“一点儿小惠,何足挂齿,两位一路顺遂。”
喻雾冰坐上车廊,挥了挥手,带着忠诚于自己的老仆人,迎着细风小雪驾车离城,自此,去寻不萦于怀的另一种人生。
喻雾冰答应过德妃,会在远游归来,入她麾下,那,纡馀为妍的人,终会再相见。
季绾望着苍茫远方,感慨喻雾冰赌上一切赢来的峰回路转。
“回吧。”
挽住蔡恬霜的手,季绾转身坐上入宫的马车,先去德妃那里坐了会儿,又去往冷宫为姚宝林医治脸上的伤。
离宫已是夕阳西下,算算日子,距离太师府接头还有一日,不知沈栩做了哪些准备。
这是在太师夫妇面前表现的机会,以季绾对沈栩的了解,料定他不会错失这个良机。
回到沈家,季绾为君晟施针,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猛地抓住腕子。
“你......”
能光感了?
君晟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摆手会产生微弱的气流流动,被他捕捉到了。
大手握住女子纤细的小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啄了下,惹女子蜷起指尖。
季绾嘟囔:“做什么?”
“感激念念的不离不弃。”
季绾还挺受用的,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他牵着。
站得累了,还坐在了他的身边。
感受到身侧的被褥凹陷,君晟松开手,转而扣住她的侧颈,以食指和拇指揉捏那侧柔软的耳垂。
两人处在烟雾缭绕的暧昧中,谁也没有吹散雾气,亦没有躲避的意思。
耳垂酥痒,季绾缩了缩脖子,眼看着男人慢慢靠近,埋头在她另一侧颈窝里。
锁骨处传来清冽的呼气。
季绾攥紧扣在床边的手。
滑腻的雪颈袭上男子的气息。
君晟一点点吻着她颈上的软肉,吻得耐心,不错过侧颈一寸肌肤,在温香中愈发肆意,沿着侧颈的线条游至柔和的下颌缘,再到耳根。
薄唇感受到女子的轻颤。
而他扣在女子另一侧的大手轻轻揉捏那侧耳垂,带着安抚和暗示。
季绾有些承受不住,用手挡了挡他的脸,“别......容易......”
“容易什么?”
容易什么,季绾已没有逻辑,随口敷衍道:“服药要戒......”
“戒什么?”
“色。”
君晟被逗笑,吻了吻她的掌心,沿着纹路一点点描摹。
季绾被这份狎昵吞没,慌忙退避开,根本敌不过。
翌日,太师府。
沈栩坐在琉璃苑的书房,在凌云气喘吁吁跑进来时,放下手中书卷。
平静等待着。
“公子抓到了。”
“是何人?”
“是、是东宫的影卫梁展!”
搭在膝上的手收紧,沈栩站起身,面露异色,梁展毒害君太师和君二爷的目的是什么?
他思忖良久,又缓缓坐下。
一旦君太师和君二爷相继被害,庸俗地看,最得利的人会是......他。
他会名正言顺继任君氏家主。
而他继任君氏家主,对太子而言,无异于得到君氏的助力,即便这份助力在缺失了太师和户部侍郎后会变得薄弱,但化为己用,远比对弈要强得多。
于太子只有利。
“凌云。”
“小人在!”
“灭口。”
“......啊?!”
凌云不懂沈栩的用意,噗通跪在地上,“不是,公子,这是大事,小人做不了主啊!”
梁展毒害君氏两位尊长,无疑是太子指使的。
公子要将其灭口,是为了替太子掩饰吧,这等同于背叛整个君氏啊。
这可如何是好?
凌云跪地不起,失了主意。
沈栩执起搭在砚台上的紫毫,不知写了些什么,待墨干,起身递给凌云。

当太子得知梁展被灭口,烦躁的心绪瞬间转晴。
被君氏两个老匹夫将计就计反将一军的怒火, 也随之消散。
好吃好喝款待沈栩良久,总算派上了用场。
只是可惜了
梁展这个得力干将。
信中,沈栩表述了对他的忠心,还说会自行摆平两位尊长, 不会让他们闹到御前。
细长吊眼梢的太子爷轻哂了声, 不幸中的万幸,总算没有看走眼。
为了前程放弃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又在公主一事上,劝他当机立断大义灭亲以保名声,此番再替他灭口梁展......沈栩算得上是个狠角色。
能委以大任。
太子看向传话的东宫官宦, “子夜, 让沈栩前往望月楼见孤。”
“小奴领命。”
宦官躬身退出, 将口信告知给等在门外的凌云,打赏了一枚金叶子。
太子躺在美人榻上, 思量今日之事,君家两个老匹夫在失了人证后, 轻易不会闹到御前, 但自此会与东宫结下梁子。
太子揉揉颞,算计多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在每况愈下之际, 又逢此事, 于他大不利。
子夜,望月楼。
少了轻歌曼舞的雅室略显寂寥, 太子身披厚厚的裘衣走进来,摘去帷帽,看向等在室内的年轻书生。
“久等啊。”
沈栩接过帷帽和裘衣,替太子挂在椸架上。
东宫的心腹守在门外,室内只有他二人。
太子开门见山,“何时知晓投毒一事的?”
沈栩点燃红泥小火炉,烧釜煎茶,“今日知晓的。”
“不是你。”
“父亲说,是上个月偶遇了一位名医,偶然诊出的。”
“那就是布局了一个月,等孤的人自投罗网了。何人出的主意将计就计?”
“君晟。”
太子耸耸肩,这就是沈栩忠心他的缘故了。有君晟在,沈栩在君氏小辈中永远屈居第二,连这种秘密都只能在事发当日知晓,总是被君晟占尽先机。
“沈兄当机立断,将梁展灭口,这份人情,孤记在心里了。”
“殿下不怪鄙人自作主张就好。”
“怎会。”太子懒洋洋倚在榻上,曲膝脚踩榻面,没了人前的庄重,“你不怨孤毒害令尊?”
“殿下为鄙人用心良苦,送鄙人登顶,鄙人感激还来不及。半路父子,又能有多少情分?”
太子笑了,被说到了心坎里,别说半路父子,就是皇家父子,又有多少情分呢?
自己占着个储君名头,多少分些父爱,但是不多,几乎感受不到。他的童年,充斥朗朗读书声以及帝后耳提面命的教诲,压抑到难以呼吸。
“君氏那边,孤暂时要避嫌,帮不上你,但要相信来日方长。”
釜中茶茗飘香,沈栩舀一盏,双手递过去,“皇后娘娘的事,是否牵连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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