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起床气吗?
也是,太子日理万机,被一桩虐猫案扰醒,摆脸子也是人之常情。
别说堂堂储君,就是刚入宫还未被宠幸的秀女被扰了清梦都没给他们什么好脸儿。
贺清彦没大理寺官员的顾虑,例行询问。
太子懒懒笑道:“昨日申时,孤从宫外回来,直到酉时,身边都有侍从相陪。”
站在太子身侧的东宫宦官上前,面无表情睨着大理寺一众人,“那会儿,小奴一直侯在殿下身边。”
贺清彦抬眸,和颜悦色的,“具体地点呢?”
宦官代替太子回答了这一问题。
贺清彦合上簿册,作揖告退。
太子含笑相送,提醒贺清彦天寒多添衣,别染了风寒。
“盘问都要亲力亲为,贺少卿真乃新贵中的楷模,有望超越当年的大理寺卿盛聿。”
“殿下过奖了,恩师是微臣望尘莫及的存在。”
离开东宫,贺清彦将簿册递给一名部下,“按他们说的地点,一一核实。”
“卑职明白。”
东宫大殿内,太子接过梁展沏的茶汤饮啜,“代孤去跟看守母后的侍卫们放个话,谁敢怠慢娘娘,提头来见孤。”
梁展颔首应“是”,折返回来捎带了一句话,“娘娘让殿下凡事谨慎,莫要再冲动。”
“母后可有恙?可有妃嫔借着探望的名义前去奚落?”
“探望的妃嫔很多,最先去的是贤妃,说了些不中听的,惹娘娘生愠,还有姚宝林,也气到了娘娘。”
太子刮茶面,茶汤映出他单薄的睑,“贤妃与母后斗了多年,必然会去落井下石。姚宝林......呵。”
虎落平阳被犬欺。
区区一个宝林,也敢奚落皇后了。
太子没了饮茶的兴致,“淑妃呢?”
“至今未现身。”
“罪魁祸首之一,她倒是深藏了功与名。”
太子冷哂,重重放下瓷盏。
当晚,一声惨叫穿透黑夜,凄厉瘆人。
姚宝林手捂脸颊,惊恐地看着自己信任的宫女手握染血的碎瓷片,被冲进来的侍卫架住胳膊,按在地上。
太医到来时,姚宝林对镜晕厥了过去。
承昌帝匆匆赶来,在看到被毁了一侧面容的宠姬时,眉眼凝重,“谁指使的?”
范德才上前,“禀陛下,经审问,那宫女说是、是......”
“说!”
“是贤妃娘娘指使的。”
承昌帝皱起浓眉,当即传召贤妃前来对质。
丰容盛鬋的美妇人冷脸回呛范德才,“司礼监的狗东西不懂审讯,就让刑部的人来!连识别泼脏水的能力都没有,养你们何用?!”
贤妃出自将门,一向脾气火爆,怒气冲上脑门,谁的面子也不给,可对上承昌帝的视线,又立即委屈破碎,泪豆子说掉就掉。
“臣妾被人冤枉,陛下要替臣妾讨回公道!”
底气浑厚十足,嗓门子也大,偏偏哭得梨花带雨。
要不是顾及姚宝林的伤势,承昌帝险些被气笑,“收敛点脾气,别在这儿犯浑。”
贤妃忍着火气,可怜巴巴上前,一屁股坐在帝王的腿上。
丰腴健美的体魄呈现出小鸟依人。
贤妃有一股子野性美,小麦肤色,在一众妃嫔中独具特色。
承昌帝嫌她脾气火爆泼辣,但也因这份泼辣,颇为欣赏,与之共寝时,体感总是酣畅的。
“放肆了,下去。”
贤妃撇撇嘴,不情不愿坐在一侧,淡漠地盯着进进出出的御医。
院使走上前,“禀陛下,宝林醒了。”
承昌帝默叹,没有立即起身。
贤妃勾唇,属于姚宝林的恩宠只怕到此为止,半点不剩了。
因漂亮的脸蛋被当成景兰诺的替代品,脸毁,君恩尽。
可悲啊。
幕后之人是懂得诛心的。
“她平日得罪的人多,作妖作的。”
承昌帝没理,缓缓起身走进卧房。
卧房随即传出悲戚的哭声,断断续续。
贤妃趁机瞪了范德才一眼。
也不怪她不给范德才颜
面,谁被泼了脏水还会客客气气啊?
范德才讪笑,心思却不在应对贤妃上。
究竟是何人指使宫女,这事还要继续审问。
姚宝林被毁容的事不胫而走,传到季绾耳中时,她正在珍书阁为齐伯药敷膝盖医治风湿。
齐伯大大咧咧的,冬日都想不起添棉衣,整日穿着宽大的粗布袍子走街串巷。
“回头,我让馨芝给您送衣裳来。”
“不穿不穿。”齐伯点燃烟杆,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小老儿可穿不惯绫罗绸缎。”
“那就做成葛布的。”
季绾瞥向老者的脚,想着今晚回去亲自纳鞋底,为他做一双青绒靴。
齐伯不老实,药敷也不忘晃动小腿,优哉游哉的吞云吐雾,“阿渊进步挺快的,足以参加乡试了。”
弟弟因天生哑症,连县试、府试、院试都没参加,没有秀才功名,何谈乡试。
夜深人静想起用功读书的弟弟,季绾只觉可惜。
这时,蔡恬霜急匆匆走进来,拉过季绾,“绾儿,陛下请你入宫,说是姚宝林哭诉太医对她的脸动了手脚,导致伤势加重。”
季绾深知不该在惹怒太子的节骨眼上入宫,但皇命难违。
有御前侍卫护送,季绾不担心安危,只是不懂世间医者无数,为何偏偏选她?
怀着不解,季绾告别齐伯,坐上宫里的马车。
由宫人引路,季绾背着药箱一路小跑,裙摆腰带飞旋,露出银粉色的绣鞋。
来到姚宝林的寝宫,迎上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季绾低眸走进内寝,凑近姚宝林的床前。
承昌帝坐在床边,正在安抚痛哭流涕的女子,一声声“不要多想”冷静淡然,听不出关切的意味。
皇家薄情,不是说说而已。
季绾目不斜视,按承昌帝所言,为姚宝林检查脸上的划伤。
一条划开皮肉的伤口,血肉模糊。
不少嫔妃站在外间,心思各异。
季绾对承昌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无声的暗示,其余人不懂其意,承昌帝却读懂了。
点头示意姚宝林的哭诉为实,太医动了手脚。摇头示意伤口严重,难以恢复如初。
这女子很聪明,有跪地的一众太医在,明哲保身,没有当面道破。
顾及季绾的安危,承昌帝十指成拳,没有立即问罪,与范德才耳语几句,叫他暗中调查。
随后又安抚起哭成泪人的姚宝林,“不必多想,好好养伤,回头,朕让人送些稀罕物过来。”
在姚宝林心里,再多的稀罕物,也没有圣宠珍贵,她抓住男人的龙袍,苦求:“陛下别走,陪陪臣妾。”
承昌帝面色温和,却一点点抽回龙袍的衣角,起身向外走去。
“季娘子随朕来。”
季绾刚迈开步子,余光里,天子的龙袍再次被一只小手攥住。
姚宝林忍着伤痛爬起来,乞求天子不要离开。
似乎心中已经清楚自己彻底失宠,天子给她的不过是最后的体面,日后,这个男人再不会留宿她的寝宫。
“陛下陪陪臣妾,臣妾好怕。”
她是真的怕了,没有帝王的宠爱,无依无靠的她难以在后宫苟活。
后宫女子寂寥,昔日那些被她嘲讽过的嫔妃,是不会错过折磨她的机会。
伴君多年,情分还是会有的吧。
她卑微地想。
可承昌帝毫不犹豫抽出龙袍的一刹,扼杀了她所有的妄想。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她倒在床上泣不成声。
自己终究不过是燕燕莺莺中最被轻视的那个。
季绾喟叹,跟上圣驾,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承昌帝没有乘步辇,带着季绾走在甬道上。
两侧宫人相继跪地。
橙黄橘绿的时节,石缝青苔枯,葱茏芊绵褪尽,梧叶飘落旋舞,雕梁画栋的宫阙也显寥落。
承昌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侧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女子,放慢了脚步,却没见女子并排而行,反之也放慢了脚步。
“季娘子借一步讲话。”
季绾这才加快脚步,低头等待指令。
“接连几日,还要劳烦娘子亲自为宝林医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是托付,季绾哪敢拒绝,柔声应下。
走到路的分岔口,承昌帝命御前侍卫将季绾送回。
季绾躬身行礼,等圣驾行远,才看向相送的御前侍卫,“有劳。”
“娘子客气了。”御前侍卫怡颜悦色,语气恭敬,全因天子对季绾的特殊礼待。
不止御前侍卫,适才见到季绾与天子并行的一众宫人,无不点头哈腰向季绾示好。
季绾不知该如何消受,只盼尽快治好姚宝林的伤,卸去御赐的担子。
出宫的途中,她遇见站在宫门门洞里的君晟,立即小跑过去,发髻上的珠串坠子来回摇曳。
“先生。”
已清楚来龙去脉,君晟没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默不作声地向外走去。
季绾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心安。
君晟如同屏障,为她阻隔了算计和危险。
走出宫门来到马厩,君晟回头看向随行的御前侍卫,“不劳孙将军了。”
皇命在身,孙将军抱拳咳了下,有些难办,“还是让末将护送大人和夫人回去吧。”
“本官还能护得住自己的妻子,孙将军请回。”
要不是皇命难违,谁愿意插在夫妻之间啊,孙将军踟躇在马厩前,看着君晟扶季绾登上马车,讪讪挠额,等马车驶过眼前,无奈地抱了抱拳。
君晟颔首,放下帘子,遮蔽了车厢里的场景。
路上宽敞无颠簸,季绾却乱了心跳,不是因为与君晟同处一辆马车,而是姚宝林引发了她的感触。
在情爱上,皇家薄情,帝王无心,万不可付出真心。
“在想什么?”
季绾没有隐瞒,将今日所见尽数讲了出来,双手无意识抓住长椅,像是感同身受后如浮萍漂浮在狂澜中,不得不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君晟跨步坐到她身侧,掰开她紧叩在长椅上的手,拢在掌心。
暗昧乍然涌来,默默无声,流淌在彼此间。
季绾低头试着抽回手,没能如愿,美目流眄,猜不透君晟的心思。
可从君晟口中听到的话,与她所想出入极大,让她好不容易涌出的勇气一瞬收紧。
“手凉。”
“嗯......”
只是觉得她在紧张以致手凉,才会替她捂手吗?
怪好心的嘞。
季绾使劲儿抽回手,侧靠在车壁上,背对男人,有些生闷气。
单薄的背影映入男人漆黑的眼底,娇娇小小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滚动的车轮硌到路上的石头子,剧烈颠簸,侧靠的女子向前倾去,被君晟扶住小腹。
平坦的小腹骤缩,呼吸随之急促,季绾下意识扭头,与倾身低头的男人脸颊蹭脸颊。
温热滑腻的触感,是彼此的共同触觉。
唯一的区别,或许是软玉与凉玉的温度。
季绾想要拉开距离,翻转的身体呈现出诡异的姿态,脖颈和腰肢渐渐酸乏。
君晟低眸看着杏眼水润的女子,提醒她坐好。
旋即松开覆在她小腹上的手。
季绾转过腰坐直,背对车壁并拢双脚,规矩得像是初长成的青松,稚嫩而笔直。
有风拂过嫩绿的桠枝,是男人的呼气。
离她这么近做什么?车厢里又不冷。
她向一旁坐去,竖着耳朵严阵以待,换来的是男人的一声轻笑。
“先生笑什么?”
君晟靠向车壁,抱臂微敞开腿,坐姿懒倦闲适,刚要开口回答,马车骤然停下。
两人同时向一侧倾去,待各自稳住身形,窗外传来孙将军的呼喊。
“君大人,陛下请季娘子入宫!”
君晟挑开帘子,“何事急召内子?”
“姚宝林、姚宝林意欲跳下御花园的阁楼!有性命之忧!”
君晟静默。
季绾诧异地僵坐在长椅上。
马车调转车头,疾驰向宫城。
假山的三层阁楼上,姚宝林身穿大红宫装,坐在挑廊的阑干上, 哼唱着最拿手的小曲。
一众妃嫔、宫人随帝王站在假山下,惊恐地向上张望。
除了正宫娘娘,其余妃嫔不可穿大红色,何况是六品的宝林。
姚宝林之举, 无异于在追寻飞蛾扑火一刹的秾丽美艳。
君晟带着季绾赶来御花园时, 姚宝林刚好哼唱完一曲。
曲终,悲凉。
秋风吹起她长长的裙摆和垂腰的长发, 女子骨相摆在那,即便面容有损,也撑得住容颜, 只是太过消瘦, 没了珠圆玉润的美感。
承昌帝肃着面庞仰头, 没有失了帝王仪态,他看出女子的绝望, 却无能为力。
无力给予她真心。
淑妃等人伴在一旁,嘴脸各异, 唯独德妃浮现轻愁, 叹后宫之人可悲。
或许有人会觉得姚宝林是在担忧前途,才会绝望想不开,但与之斗了多年的德妃知道,楼上的女子是个傻子。
身为替代品, 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贪婪地想要帝王的爱。
连三岁孩童都明白的道理,爱强求不得, 为何非要执拗较真呢?
季绾望着不准侍卫靠近的红裙女子,深感无力。
女子被缺失的爱吞没了理智,可不愿给予她爱的男子冷情理智的可怕,站在人群中没有半点失态。
君晟越过季绾来到承昌帝身侧,“陛下想保还是弃?”
承昌帝未从姚宝林身上移开目光,讷讷问道:“有区别?”
“保,可以假话哄下来。”
快要碎掉的女子,无外乎想要感受到帝王的真情流露。
可帝王吝啬到哄都不愿再哄。
是失了耐心吗?
帝王对嫔妃的耐心,微乎其微。
贤妃看热闹不嫌事大,仗着身份走到帝王的另一边,仰头拔高嗓音,“姚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何必想不开?”
姚宝林俯看假山下的一众人,抬指抵在唇上,示意众人噤声。
周遭安静下来,她绽开笑,“陛下可将臣妾当成过一个人?”
而非替代品。
被当着众人的面几近剖析心底的情愫,承昌帝负手缄默。
缄默亦是回答。
姚宝林了然,却在亲耳“听”到答案后,心中不可抑制的钝痛。
她永远记得帝王在初见她时,眼中迸发的惊喜,可那一刻,心动的只有她。
“是臣妾太贪心,早知如此,当初合该封心锁爱。”
若凭借圣宠为自己谋路,发展人脉,狡兔三窟,不至于无路可走。
“罢了,当臣妾痴心妄想买了个教训。”
她晃了晃悬空的双脚,静静感受风向,又深深凝了一眼楼下的帝王,在一片惊呼中纵身跃下。
“啊!”
“啊,跳了!”
身体下坠,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闭上眼。
却在下坠的一刹,被人拽住裙带。
孔武有力的御前侍卫单臂抓住她,整个提起,带回阁楼内。
众人舒口气的工夫,只见帝王转身淡淡道:“送去冷宫,严加看管,以儆效尤。”
在场的人,无不哗然。
在将人救下后,帝王没有如往常那样出言安抚,而是惩一儆百,不允许再生闹剧。
这是何等绝情。
不停挣扎的姚宝林瞪大眼,在不可置信中崩溃。
季绾无力地靠在君晟的手臂上,望着帝王决然离去的背影,深切感受到皇家的薄情。
君晟揽住妻子,斜睨同一方向。
无情帝王家,不闻旧人哭,即便拥有过真正的盛宠,也难逃黯然退场的命运。
师母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孤注一掷送女儿逃离。
“念念。”
“嗯?”
“咱们走吧。”
季绾是皇帝传入宫里的,该去查看姚宝林的状况,可君晟牵住她的腕子,大步带她离开了皇宫。
他当年带走的女娃娃已摆脱被困宫阙的命运,没必要再见识后宫的悲凉。
德妃看着小夫妻走远,心中异样,不是嫉妒,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感。
她当年坚持入宫,不为情爱,只为权势。
这是她的选择。
没觉得对或错。
回去的路上,季绾看向对面后仰闭目的君晟,“咱们这么回去,会不会触怒陛下?”
“不会,陛下不会对一个失宠的女子一再示弱。”
季绾沉默,从话本里读到过嫔妃被打入冷宫受尽折磨的桥段,但没有亲眼见过,感触不深,直到次日被范德才带入冷宫为姚宝林治脸才有了切身体会。
偌大的院子,荒草丛生,房屋几间,多年不修葺,瓦破窗漏,凛冽的风中有歌声传来,不知是当年哪位盛宠一时的美人在展现歌喉,变得疯魔。
幽幽歌声在白日里都显得凄厉。
范德才提醒季绾小心脚下的坑洼,随后带她走进一间破旧不堪的偏房。
屋外璀璨的秋阳衬得房内更为暗沉,季绾跨进门槛,瞧见姚宝林静坐在墙角,曲膝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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