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旌旗飘扬,鼓乐齐鸣,青葛在朝廷礼仪官员的引导下,换乘特为她备好的红漆五彩马车,车上装饰华丽,有嬷嬷和宫娥伺候在一旁。
青葛不动声色地自车窗往外看,却见车前两行人马,执着数十面朱旗,又有穿了紫衫的侍从,腰挎铜锣鼙鼓,执旗敲鼓。
更有那宫廷禁军侍卫,都是手执短柄银刀,华丽威严。
不过在这庄重肃穆之中,青葛却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淡扫过远处,就在前方黄锦刺绣的大旗下,那个身着鸦青长袍端坐于高头大马上的便是温正卿,他脊背挺直,神情凝重,一看便是如临大敌。
而就在暗处,十几名暗卫也已经布下重重防护,暗中戒备。
青葛略默了下,便收回了目光。
她觉得挺有意思,她兢兢业业为暗卫四年,如今倒是轮到别人替她操心了。
傍晚时候,车马抵达驿站,此时又有朝廷礼部官员前来,送来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以及画彩钱果等。
罗嬷嬷便过来道:“娘子,莫先生来了,要商议今次的回赠。”
青葛:“回赠?”
她虽然学过许多杂项,也很有些见识,但是未曾经历过谁家成亲,不懂这些。
罗嬷嬷便解释道:“如今王府送来了花髻盖头以及彩果等,按照习俗,我们应该回赠以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
青葛“哦”了声。
罗嬷嬷看她没反应,只好道:“按照习俗,这些往日不该小娘子来操持,不过如今——”
如今自然和往常不同,寻常人家嫁女儿也不是这样,但现在事出突然,只能这般了。
青葛这才道:“那就有请莫先生。”
片刻后,莫经羲笔直地步入房中,规矩地拜见了。
青葛闲淡地品着茶,眼皮都没抬一下:“莫先生,辛苦了。”
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俨然是正经夏侯家小娘子的样子了。
莫经羲眯眸看了一眼青葛,之后才道:“小娘子,如今王府送来了各样喜物,先请小娘子过目。”
青葛听此,便接过来,随意看了看,上面都是用的朱笔,密密麻麻的。
莫经羲道:“这是明日一早我们即将送过去王府的。”
说着这话时,他言语格外恭敬,不过望着青葛的眼神,却有些暗示的意味。
青葛知道,他有话想和自己说。
不过显然他也要顾及那三位暗卫,千影阁暗卫神出鬼没,若是此时恰在暗中,听到他们的谈话,听出什么破绽,起了怀疑,那就功亏一篑了。
她收敛了心神,仔细聆听寻找,果然见一暗卫此时栖息于倒座房的房梁处。
夏侯小娘子到底是准宁王妃,身份尊贵,暗卫还不敢轻易窥探她的种种,是以选了一个很有分寸的距离。
如果此时她和莫经羲压低了声音说话,那暗卫是听不到的。
当下她随意看了看,上面列了珠翠须掠女工,金玉文房玩具以及彩色缎匹等,当然更有诸如金银双胜御、绿袍和靴笏。
于是她便道:“我听说宁王素来倨傲挑剔,这金玉文房是哪里产的?”
莫经羲心里一动,道:“小娘子,你说的哪个,我来看看。”
说着,他起身,走上前,略弯下身来。
于是莫经羲的气息便恰落在青葛耳边。
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中,青葛抬起眼,望着莫经羲。
清凌凌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有屁快放。
这女子清隽冷淡,肌肤冷白,眼底没有多余情绪,这不是她。
但是那骨相,那肌肤,那点翠一般的眸子,还有那纤细的黛眉,几乎以假乱真。
这一刻他甚至疑心,这世上也许原本有两个她,这只是另一个她。
于是他便仿佛受到蛊惑一般,眼神柔软起来。
他终于开口:“真不后悔?”
声音低哑,竟带着几分暧昧的不舍。
青葛微挑眉,眼角余光中,看到那莫经羲几乎紧贴在自己耳畔,他的呼吸就那么洒在自己脸颊上。
她困惑,微歪头避开,低声问道:“怎么,不舍得钱了?”
莫经羲神情微凝了下,之后略回撤。
他看了看窗外,到底是要小心着,于是口中恭敬地说着嫁妆清单,不过眼睛却看着青葛的。
他问道:“小娘子说哪里话,这些都是要给你送到王府的,都会安置妥当,凡事你放心便是。”
他明说嫁妆,实说银钱。
青葛轻笑了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道:“那就劳驾莫先生了。”
莫经羲静默地看着青葛,看着她笑起来的眉眼。
她明明在笑,骨子里却有一种别样的冷漠,好像这个世上没什么事会被她看在眼中。
他不得不承认,看着这样的她,他竟生了不忍心,不想让这样的她踏入宁王府。
嫁给别的男人,成为别人的妻,哪怕是一个仿造的赝品,他也生了不舍。
可他并不能做什么,只能说说嫁妆,之后准备告辞。
青葛:“那就不送了。”
莫经羲便起身,不过起身间,却是一个不经意的俯首。
青葛神情微顿,之后便听到耳边沉沉的声音:“宁王性情诡异,黄教狼子野心,自己万事小心。”
说完,人已离去。
第二日却下起雨来,细雨霏霏中,怀禹山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烟雾,于是这一路的送亲便添了几分奔波。
青葛察觉到,三位暗卫就隐在自己所乘坐的马车之后。
也许别人并不能察觉,不过曾经和他们气息相通的青葛自然明白,他们处于紧绷之中,仿佛已经拉满的弓,随
时会射出离弦的箭。
她微合着眼睛,略靠在那软绸引枕上,心里却快速盘算着。
禹宁地处偏僻,往西便是西渊,西渊多民族混居,各方势力割据,一直处于乱战之中。
这些年朝廷自然想收服西渊,但一直不曾如愿。
十年前,年仅十三岁的宁王被封在禹宁,其实是为大晟镇守西大门。
在她离开宁王府之前,宁王和夏侯家联姻之事还未曾被提起,如今朝廷突然下令联姻,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不得不尽快联姻。
可能的原因有二,一是内乱,黄教猖狂作乱,二是外患,西渊野心勃勃,有所图谋。
宁王那人,骄傲高冷,目无下尘,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和人联姻。
那必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了。
青葛这么想着,陡然记起来,这夏侯见雪的母亲似乎出自西渊,是一位西渊小部落的公主。
所以天子要宁王迎娶夏侯见雪,又通过夏侯见雪母族的势力来拉拢西渊部落,由此来瓦解西渊势力,让他们四分五裂,再无暇在边境作乱?
青葛想着这些,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不过其实已经暗自运气。
这几日她都会在睡前或者无人时,休养生息,运功疗伤,调养自己的身体。
不过可惜,她只享受了那么几日的温汤,到底是效力不济,她还是得想法弄些上等温补药材来助力自己祛除寒毒调养身体。
昔日那顶头上司并不是好相与的,自己如今要和他同床共枕,还得设法瞒过他,还得设法从他那里掏一些好药材,想想就难。
正这么想着,突而间,就听耳边传来一阵迅疾风声,那是铁器滑过长空时的尖锐声音。
青葛瞬间紧绷,下意识几乎让她拔地而起。
不过在一个呼吸间,她将手轻轻按在了一旁的软枕上。
她现在是夏侯家小娘子,而不是暗卫三十七号青葛。
杀人放火,看家护院,那是别人的事,和她没关系!
所以青葛平生第一次,克服了自己的本能,对外面的危险视而不见。
那道尖锐的铁器自马车上方险险擦过,砰的一声打碎了马车上面的木围,于是便有木屑自上方簌簌落下,有一些恰落在青葛身边。
而这个时候,三位暗卫已经腾空而起,众侍卫也已经迅速摆开阵型将这马车团团护住,疾风之中,是齐刷刷的铿锵拔剑声。
青葛身边的丫鬟已经慌了,唯独罗嬷嬷,只淡定地看了眼青葛。
她看到青葛按在那引枕上的手。
她扯唇,眸间泛起一抹了然。
到底是外面找来的赝品,是没见过世面的,这时候估计已经怕极了。
莫经羲对她的诸般调养,也只是调养一个皮相罢了。
这时候,青葛正留心听着外面动静,可以听出,此次偷袭者众多,有十七位,都是西渊顶尖的杀手,这些人显然是筹谋已久,要在这里发起攻击,他们凭借着天时地利,来势汹汹。
此时双方恶斗正酣,时不时有闷闷的惨哭声,血溅肢飞间,尸横体跃,马车外转眼已经犹如修罗地狱一般。
青葛握了握拳。
她必须克制。
克制手掌心发痒的感觉。
就在这时,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自远至近,迅疾而来,转眼间已经在眼前。
罗嬷嬷低声道:“有人来了!估计是宁王府的人来救我们了!”
任凭青葛再是淡定,也忍不住撩起垂帷看过去,却见远处官道上,细雨霏霏,烟尘四起,有十几匹马正踏着烟尘而来。
马上之人都是身背长箭,手握弯弓,策马迅疾。
为首的那一匹却是通体雪白的骏马,那马上之人锦披银鞍,红袍飞扬间,俊美洒脱,英气逼人,却又有势不可挡的锐气。
此人正是青葛的主人宁王殿下。
这一刻,青葛的心微微缩起。
她冒充了这夏侯小娘子,此时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但是面对昔日这掌控自己生死大权的主人,她依然会有一种骨子里的畏惧和抗拒。
她四岁入千影阁,有一句话已经被刻到了骨子里,效忠,效忠主人。
她的主人便是宁王殿下。
尽管她已经要退出千影阁,但她知道,如果有一把剑刺向宁王,她一定会挡;如果宁王要她跪,她不可能站。
这几乎是刻在血脉中的本性。
现在,她必须压下她的本性,去欺瞒,去伪装,甚至去亲近……
这时候,旁边罗嬷嬷凑过来,却是用很低的声音道:“小娘子,你别害怕,这样不行。”
青葛抬眼看过去,罗嬷嬷的眼神别有所指。
她明白,她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不能承受这场面,直接给露了陷。
对此,她只是漠然一眼。
罗嬷嬷心里一怔,突觉这眼前女子过于冷然了。
而此时那宁王已经来到近前,随着宁王到来,那打斗声竟然戛然而止。
王府侍卫已经犹如两翼护在马车两侧,三位暗卫也敛了锋芒,垂眸侍立在暗处。
至于西渊众杀手,此时正持刀虎视眈眈,盯着来人。
血顺着倒提的寒刀往下淌,落在湿润的地面上,这官道变得过于安静,只有风吹细雨的潇潇声。
马车内,几位侍女都屏住呼吸,罗嬷嬷也蹙着眉,自那垂幄缝隙,盯着那宁王看。
却见那宁王矫健地翻身下马,翻身时,那绣工华美的红色袍底逶迤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而他身上披着的那雨披,更是纹彩绮丽,璀璨夺目。
罗嬷嬷死死盯着那宁王的雨披,喃喃地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鱼油锦吗?”
传闻鱼油锦为女儿国贡品,为天下至宝,便是在倾盆大雨中,也不会有半点湿濡。
此时看来,只见宁王下马,华丽的雨披在一个顿挫间,翻飞开来,飘逸华美,那上面丝毫不曾沾染半点水滴。
这时候,身旁早有侍卫恭敬地举了大油伞,俯首为宁王遮雨。
宁王却是恍若未觉,径自往场上走来。
他金冠玉带,红袍银披,走在那微雨中,步子迈得宽大,雨披在雨中肆意飘摇,妖冶绝伦的面庞矜贵傲气,却又有刀锋划破寒冰的冷。
便是那群严阵以待的西渊杀手,都不免惊叹于这宁王殿下之清贵慑人。
不过宁王却是连看都不曾看那群西渊杀手一眼,锐长眼瞳斜扫向一旁的马车。
那目光若有实质,充满威慑力,让众人心中为之一凛。
宁王却扯唇,神态俾睨:“今日是本王迎亲之日,是谁在这里触了本王的霉头,非要和本王过不去?”
西渊杀手尽数紧绷,死死盯着这宁王殿下,一时场面剑拔弩张。
宁王看着那已经被损坏的马车,勾唇,很有些玩味地道:“你们远道而来,是想为本王喜事添彩吗?还是说,你们也想看看本王的新娘子。”
众人微惊,一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此时,却见宁王足尖一点,矫健地一跃而起,红袍翻飞,银披如练,他拔出腰间长剑,自马车上方划过一道迅疾白亮的光弧。
那剑气凛冽强横,割破密织的雨幕,无声地划过那马车。
之后,那道红色身姿落地,名贵的黑色长靴稳稳地踩踏在雨水中,溅起阵阵水花。
水花飞溅而起,四散开来,缓缓降落。
而空中尚且残留着那身姿游龙一般的拖影。
一切不过是转瞬间罢了。
众人屏着呼吸看过去,只见宁王垂敛着薄长的眼睑,如雕如琢的十指握住手中长剑,缓慢地插入剑鞘之中。
那薄剑犹自在颤,发出“铮铮”之声。
而那一旁的马车,却后知后觉,轰隆一声倒塌。
五色漆彩绘的碎片零落一地,珠帘崩断,绣锦的檐饰也四散开来。
原本华丽的马车只剩下马车辕子空落落地支棱着,马车辕子中间,是铺了紫貂软缎的座椅。
所有的人都看到,那锦衣华服的女子,无声地坐在那里。
春风料峭,吹起她的墨发,朦胧烟雨中,她雪白明艳,仪态不可方物。
随行的莫经羲瞬间皱眉,视线如电,射向那宁王殿下,一旁送嫁的夏侯家众人,也都脸色难看。
这是对夏侯家小娘子的羞辱。
这宁王殿下果然如传言一般狂肆无忌。
青葛的面容就这么暴露于众人之前。
细密的雨丝斜滑过她的脸颊,她修长的羽睫垂着,静默地端坐在那里。
这种场面完全超出她被教导过的范畴,她也不知道依那位夏侯娘子的性子,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所以她只能低着头无声以对。
这时候,莫经羲已经上前,声音很是克制:“宁王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修长玉指握着腰间剑柄,眼神都没给莫经羲一个,更不曾理会。
莫经羲彻底被忽视,一时也有些尴尬,他抿紧唇,盯着宁王。
这时候,宁王却径自望向青葛。
青葛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充满了兴味的打量,他并没有对夏侯娘子的敬重,也没有对自己未来王妃的善待。
他是宁王殿下,从来都是,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看在眼里。
隔着那缥缈雨雾,他抬起手,命道:“过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是在命令一只他养下的宠物。
身边的罗嬷嬷一直低着头,旁边的莫经羲蹙眉,但是没有言语。
于是青葛便起身,走下了那马车。
官道上横七竖八的残肢,还有被雨雾浸染的血水,以及马车曾经华丽的残骸。
青葛目不斜视,保持着夏侯娘子的仪态,踩着那有些潮湿的官道地面,走向了宁王。
她一身草色连天云锦长衣,如云乌发高高挽起,走在那烟雨涳濛中,清灵独秀,一身肌骨犹如冰玉塑成。
莫经羲看着青葛纤细的背影,藏在袖下的手便不自觉攥了起来。
而此时的青葛已经走到了宁王殿下面前。
曾经无数次,她沉默地立在他的身后。
也曾经无数次,她手握薄刃,以身护他。
她是一把刀,是一道影,是藏在暗日中没有姓名的三十七号,也是漫不经心被按了名字的青葛。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需要走在他面前,面对他的桀骜冷漠,面对他的杀伐果断。
此时的宁王看起来孤高颀长,矜贵冷漠。
她微仰起脸,望向那双曾经的自己不能直视的眼睛,之后才道:“不知殿下打破妾的马车,要妾下车,是有什么吩咐?”
宁王垂眸,看着眼前的青葛,她肤白胜雪,一双墨眸仿佛浸在了水中一般,是个当世罕见的美人。
这样的美人也在看着他,姿态放得低,但是眼神很有些较劲的意味。
他打量着这美人儿,之后,倏而勾唇:“夏侯氏女儿倒是养得水灵。”
口味很有些轻佻,以及把玩的意味。
青葛听着,便笑了下。
他可真行,一句话就能直接把夏侯家整个得罪了。
他没想过天子赐婚的目的吗,他不是一向大事为重吗,怎么现在让他联个姻就这样了。
于是她打量着他,笑扯了下唇,对着他道:“殿下风姿如玉,艳美绝伦,看来皇家宗室的儿子养得出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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