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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暗卫(女王不在家)


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宁王率领属下,直接前往皇都。
宁王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人心里都是萧条的,就连马蹄声都听起来有气无力。
众人跟随宁王一路赶去,终于寻觅到那位女军士的踪迹,因宁王已经提前下令,是以并不敢有人伤她,可显然这位女军士并不能明白千影阁暗卫的意思,她只觉得自己被更多人追杀围剿。
所以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一直在疯狂逃命,一路逃进深山中,对于任何人的接近都充满抵触。
千影阁众人投鼠忌器,拿不得杀不得,劝也不能劝,一时场面僵住,十几位高手围在这山坳中,竟是胶在那里,莫可奈何。
待到宁王亲自到来,对方已经藏在深山中四五日。
宁王想尽办法,终于亲自在一处山洞中寻到对方,对方反抗激烈,弄得浑身是伤,且因在山中流浪,饿了四五日,其状凄惨,几乎奄奄一息。
宁王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王妃。
她体型确实和王妃相似,甚至这相貌,若按照言语形容,似乎也和王妃相差无几,落在画像上甚至能让人混淆。
但见到真人就知道了,气质迥异,完全不可能是。
不过宁王还是耐心而宽容地安抚了这位女军士,并给她求医诊治。
因她在山中只能野果野兽果腹,又曾经受过伤,身体自是不堪,宁王便命人让她好生照顾补养。
待到这女子稍微恢复,宁王便问起对方来历,对方这才说起来,她的父亲原是一位镖师,走南闯北,武艺高强,是以她自小学会一些武艺,后来她父亲失手打死人,就此落了罪,不肯伏法,四处逃跑,她也跟着父亲逃,从此父女二人没了户帖身份,一直四处流浪藏匿。
因去年冬时父亲得病没了,她守孝三个月,便想着某一条生路,寻到机会假扮了别人去参军,谁知才不过几个月便被发现,仓皇逃跑却又被追杀。
这女子有些无奈地看着宁王:“奴家确实不是殿下的王妃,请殿下放奴家一条生路吧。”
宁王看着这女子,她形容憔悴削瘦,乌发黏在苍白的额上,眸底更是充满忐忑惊惶。
他默了半响,竟不知如何开口。
临走前,他让人好生照顾着,一定要让她养好伤,同时修书一封给当地州府,要给这女子建户帖,放她自由,不许追究她的罪过,她若愿意投军,便随她。
女子自然感激涕零,跪地谢恩。
然而此时此刻,宁王骑在马上,却有寒意自脚底涌上,让他无法安生。
他想起王妃背上曾经有的伤疤,想起她的视财如命,也想起自己曾经下过的格杀令。
他并没有要伤害这女子,可是这女子依然惊惧逃跑,犹如跌入捕兽夹的小兽,竭尽全力地想挣扎着逃跑。
那她呢,她若隐在暗处,若四处躲藏,又是怎么想的?
她又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可吃得饱穿得暖,可有户帖,可有银钱傍身?
这些问题完全没办法细想,一想便是揪心之痛。
他眼前会浮现出女子削瘦憔悴的容颜,被冷汗打湿的发狼狈地黏在额头上,之后容颜便幻化为她的。
宁王望着前方苍茫茫的路,心底的痛意蔓延开来,犹如毒液一般渗入他全身每一处。
浑身痛到了全无力气,几近麻木。
他想伸出手,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抱住她,让她不要怕。
可是茫茫人世,她在哪里,可能听到他的声音。
就在这时,陡然间,他听到一阵声响,短促而响亮,乍听之下,竟仿佛心头挨了一下。
一个怔愣,细听之后,才觉那是敲击空木之声,厚实悠远,缓缓传来。
这是木鱼之声。
宁王侧首看过去,便见不远处林荫间有青烟袅袅,又有琉璃瓦顶,显然是一处道观。
道观红墙黄瓦,沧桑古老,很有些年月的样子。
宁王驻马而立,握着缰绳,看着前方道观。
身后众人也都停下
宁王突然开口,问道:“这是何处?”
一旁侍卫早已问过前探,便恭敬地道:“这是和合二仙道观,据说是前朝所建,有些年月了,前来祈求良缘者络绎不绝,据说这和合二仙颇为灵验,能让人心想事成。”
宁王呆呆地反应了片刻,才蹙眉问道:“和合二仙?”
侍卫:“和合二仙,为两尊仙人,一为和,一为合,这两尊仙人主婚姻和合的。”
宁王听着,捏着缰绳,却是沉默不言。
一时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若说以往,宁王性情不羁,自然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现在……自从那位王妃不见了人影,这殿下便变了一个性子,高深莫测,性情难辨,兼阴影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身后侍卫,暗卫,并诸位管事,尽皆屏着呼吸,众人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就连胯下坐骑连尥蹶子都不敢了的样子。
在许久的沉默后,宁王骤然翻身下马。
白袍翻飞间,众人惊诧。
宁王却随手将手中缰绳扔给了一旁近侍,之后道:“木鱼清磬,振醒尘寰,今日本王既路经此地,也是有缘,不妨入内一观。”
这话说完,他已经大踏步前往道观。
众人自然说不得什么,少不得耐心等着。
而宁王走到道观内,却见院内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其间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男女,这就是管男女姻缘的了。
他撩袍,踱步迈入其中,道观正殿古朴典雅,供奉着和合二仙,是一对顽皮含笑的童子,一个手持荷花,一个手捧圆盒,盒中飞出五只蝙蝠。
他年少时也曾饱读道家经书,自然知道,这和合二仙中的“盒”通“合”,“荷”又通“和”,蝙蝠则是五福谐音,这两位便是取和谐好合之意。
倒确实是一个好兆头,也是一对好神仙。
宁王正这么看时,却听到身边的人道:“借过,借过。”
他这才看到,原来是一对男女过来祈愿,却见对方拿了一把檀香,又拿了银钱和红纸,他们烧香拜过后,便将银钱和红纸一起放在一旁的雕荷花红木箱中。
宁王从旁这么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旁边小道士:“这是做什么?”
小道士见宁王衣着华美,知道他身份非同一般,便颇为恭敬:“那对男女在红纸上写了他们的姓名,和银钱一起放在祈缘箱中,和合二仙自然会保佑他们美满一世。”
宁王略抿了抿唇,继续从旁看着。
他看到这里人来人往,有成双成对的,也有年轻娘子,更有单身郎君,大家来的时候心事重重,走的时候满怀期待,仿佛把红纸和银钱放进去,便能得偿夙愿了。
若是往日,宁王自然不信的。
这都是欺蒙世人罢了。
不过现在——
宁王看着大殿中缭绕的香烟,也终于走过去小道士那里,添了银钱,购置了各样物什。
他拿到了红纸,很寻常粗糙的纸,他往日自然不屑用这个。
可如今他却开始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在这年代久远的老道观中,一张粗糙的红纸,一些纸钱,一把香,似乎有着神秘的、朴素的、不可言说的力量,让他如同寻常世间男男女女一般,可以寻回记挂的那个人,可以牵着手一起走回家中去。
于是在熙熙攘攘香雾缭绕中,他也终于学了这俗世许多男女,恭敬而虔诚地举起手中的檀香,缓缓鞠躬,之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当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上方的和合二仙。
他自是知道,这世上或许并无什么神,更不曾有什么佛来收了这檀香赐他什么美满。
可他依然觉得或许有用吧。
那么多男女都说有用,兴许虔诚一些,她便回来了呢。
进过香后,旁边的小道士却是催促着他:“这位善人,劳你说下你和心上人的名讳,贫道帮你写上。”
宁王听此,怔了下,先说出自己的名字:“九韶,谢九韶。”
小道士便笑:“竟是国姓,善人果然是有福之人呢,敢问善人心上人是什么名姓?”
宁王略犹豫了下。
小道士催问道:“心上人的姓名?要写上才灵验,不然大仙怎知道你心上人姓名呢。”
宁王到底是道:“王三。”
这话一出,小道士诧异地看向宁王。
宁王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也有些意外。
从他道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心仿佛被骤然劈开一个豁口。
于是他知道,无论她是何人,来自何方,又有何经历,他都不在乎。
他要王三,王三,只要王三。
哪怕这是一个胡诌的名字,但她说了,他就信了。
宁王望着小道士,终于哑声道:“王三是我的爱妻,如今下落不明,我盼着有一日能和她有缘再见一面。”
小道士愣了下,他看向眼前这善人,他衣着华美,相貌出挑,一看便不是寻常人,他望着自己时,神情格外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不过他却隐隐感觉,看似平静的眼神下,藏着无法言说的痛?
他年纪并不大,但在这道观中数年也算是看尽了人间悲欢离合,可这一刻,望着眼前的男人,他心里竟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从莫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当下忙不迭地道:“好,好,那贫道帮善人写上。”
很快,宁王拿到了红纸,上面写着谢九韶和王三。
他盯着那几个字,几个挨着的字,竟觉莫名亲切,就好像他和她坐在一起说话。
这时候,往日自己说过的话一下子涌入他的脑中。
他说他不信神佛,若一个人不思进取,只知跪在这泥塑前祈求,那神佛们哪里会理他,凡事总归要靠着自己,世间从不曾有什么坐享其成无功受禄。
时至今日,他也想起曾经被自己忽略的,那些微细之处,自己发出这般慷慨言语时,她眼底难以让人察觉的情绪。
于是他便越发明白,在自己意气风发,甘美惬意时,她其实是默默忍耐,小心地藏起自己的心思。
他缓慢地抿出一个苦涩的笑,回头看斑驳破败的泥塑佛像。
昔日的自己出身皇室,受尽宠爱,事事遂心,凡事皆能如愿,未曾尝历挫折之艰,自然不知道,若是一个人被逼到绝路,却无从下手,无能为力,唯独寄希望于渺茫的神佛。
世间本无神佛,只因人心中有所求,才有了这泥塑真身,才有了这香烟袅袅。
他盯着泥塑神像,半晌,终于低声道:“你若有灵,随便你怎么惩戒我,我都愿意,只要你把她还给我。”

第105章 别人家的王三
因在道观中耽误了一些时候, 宁王一行人在黄昏时分才赶到前方一处小镇。
此时天已经飘起雪来,不过城里却是热闹得很,快进腊月了, 街道上卖衣冠鞋帽以及酒果钱纸者比比皆是。
宁王骑着马, 缓慢地行走在街道间,心里却还在想着适才自己敬过的神仙。
若冥冥之中有神明, 她会回来吗?
便是不回, 也盼着神仙能保佑她,定要不缺衣食, 不惧冷寒。
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传入宁王耳中。
王三, 有人在喊王三!
宁王心神为之一震, 抬头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一处分食店, 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沉声道:“她在这里。”
说完他便要冲过去。
几位暗卫初时不曾反应, 后来意识到了,哪里敢耽误, 身形一闪, 尽皆飞纵而出。
千影阁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她”是何意。
众暗卫瞬间扑出,不过待到追在人群中, 来到那家分食店前,并不见王妃任何踪迹, 只看到一个卖柴的,挑着一捆柴, 停驻在分食铺子前说话。
宁王自己也矫健跃出,飞扑至此, 他骤然收住脚步,渴望激动的目光迅捷扫过分食铺子。
分食铺子掌柜突然见到这阵仗,也是吓了一跳,况且这些人一看便是身怀绝技不同寻常,他更是惶恐:“你们,你们做什么?”
宁王紧声问道:“人呢,她人呢?”
铺子掌柜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道:“谁,谁?”
宁王急切逼问:“王三,刚才不是有人喊王三吗?王三人呢?”
掌柜茫然地看向店铺前挑担的农人。
挑担农人吓得两股战战,结结巴巴:“敢问,敢问贵人找谁?”
宁王眼神凌厉:“王三,你们把王三藏在何处?快说!”
挑担农人惶恐地攥着自己的担子,站都站不稳,颤巍巍地道:“小的,小的便是王三,没藏起来,小的不敢藏起来……”
宁王神情微凝,之后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农人。
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人,并无任何出奇之处,自然也不可能是她。
一旁暗卫侍卫见此情景,便明白了,宁王所谓的“她在这里”,其实并不是他寻到了什么线索,只是听到了这句“王三”。
场中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众人脸色都有些难以形容,他们殿下莫不
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大家并不敢说什么,都只是绷着脸,板正着身姿,默不作声。
宁王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闹了一个笑话。
不过他并没有半分尴尬,反而认真打量着那位卖柴农人,看了半晌。
农人本来就很害怕,现在在宁王打量的目光下,更觉后背发冷,脚底生寒,简直要哭了。
最后终于宁王开口:“你叫王三?”
王三噗通一声跪下,拖着哭腔道:“是,小的叫王三,小的遵纪守法,小的不曾作奸犯科,小的,小的知错了,小的错了,贵人饶命……”
他被吓到了,吓得不行了,已经语无伦次起来。
宁王便温和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有位故人,恰好和你同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是,事到如今,他可以坦然而大声地告诉天下人,她叫王三。
他的王妃不是什么门阀世家的闺秀,只是寻常人家的王三,她可能是罪人之女,是逃犯之女,是贱民之女。
她必是经历贫穷,必是出身卑微,所以她为了银钱可以代嫁,丝毫不顾女子清白。
她不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茶,不喜欢高门闺秀所谓的风雅之事。
甚至当自己高谈阔论兴致盎然时,她在忍受,在敷衍,在躲闪,在想着怎么欺瞒过自己。
曾经的他会因此恼怒,会因为自己被欺骗而痛苦,可是现在,在他被痛苦的狂风暴雨冲刷后,在被恨懑的烈火焚身后,他已经将自己的一部分割下,剥离,并杀死。
如今活着的,是渴盼王三的那部分,是被打磨去了棱角的那部分,是可以让自己以任何姿势来等候王三的那部分。
耳边传来忐忑的声响,宁王收敛了思绪,重新望向这位王三时。
他神情格外宽容仁慈,声音也前所未有地温和:“起来吧,你不必如此惊惶。”
卖柴的王三听闻这话,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是给宁王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
宁王看他额头沾了干草和灰尘,颇为狼狈的样子,便道:“你是做什么营生?”
王三连忙道:“小的是农户,不过农闲之时也会去山中砍柴,晒干了背来城中卖。”
宁王:“买卖如何,家中日子如何?”
王三恭敬地道:“挣不了几个钱,不过勉强糊口罢了。”
宁王:“你为何叫王三?”
王三有些拘谨地笑了下,道:“也没什么缘由,小人姓王,排行第三,所以叫王三,爹娘不会取名,也懒得取,打小就这么叫着了。”
宁王颔首,若有所思。
之后他又道:“我那位故人也叫王三,如今我找不到她了,不知道她身在何方。”
王三听着,自然不懂,他只能胡乱赔笑。
他其实心里莫名,犯嘀咕,这个世上叫王三的何其多,但凡姓王的排行第三,都可能被唤一声王三,怎么这贵人非要和自己说这些?
然而,显然宁王还想说。
他很需要有个人听自己提起王三,一个不会为此大惊小怪的人,一个懂得王三是什么的人。
于是他道:“你这捆柴,我买下了,我再请你喝酒吧。”
王三一听,不敢置信,惊喜不已,当下感恩戴德。
宁王便请了王三上楼,一时众侍卫退下,唯留了宁王和王三,两个人通了姓名,宁王冒姓宁。
王三初来这种酒楼,自是束手束脚,小心翼翼,东张西望的,好一番新鲜。
宁王沉默地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脑子却无法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眼前这王三在昔日的他眼中自然是粗鄙不堪,可他叫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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