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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天气(咬枝绿)


也有了一段较为完整的对话。
“傅润宜,可以了吧?”
“……我在录像。”
“要拍多久?”
“等你不想拍,我就不拍了。”
“那要拍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句话时,傅润宜微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立马按下停止,就到这里了,再多进一些声音和画面都会显得很多余,她像《白日梦想家》里拿到25号底片的华特,忽然从无意义中发现了意义。
“等你不想拍,我就不拍了。”
“那要拍到什么时候。”
她想起一则另类的影评里写过,25号底片或许代表着人生中未知的觊觎。
编鼓巷的绿灯还有十五秒,傅润宜将相机挂在肩膀上,怀里抱着一束花,另一只垂下去的手,悄悄向原惟靠近,试着去碰原惟的手指。
寻常的人群中,他们不寻常地牵起了手。

第17章 17真善良
回去之后,傅润宜和原惟分工明确,一个将买来的白桔梗和蓝绣球用玻璃瓶插起来,另一个给阳台根茎暴露的茉莉换上新陶盆。
傅润宜的小猫很忙,四只脚欢快蹦跶,在客厅和阳台之间往返监工,原惟先将盆栽换好,它便跟在原惟脚边重新回到室内。
之后原惟进卫生间洗手,它不敢进,便停在玻璃门前喵喵叫。
傅润宜回头看了一眼小猫,下一秒却被卫生间传来的哗哗水声猛然刺激到大脑。她想起一件要紧事,懊恼自己再三健忘,总是丢脸,剩下的那根绣球也不管了,跑进卫生间,拿起台子上的小玩具,开柜子,塞进去,关柜子,一气呵成。
速度快到像在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
原惟旁观全过程,甩了甩手上的水,什么话都没说,只笑了一下。
傅润宜将绣球插好,花瓶挪放到矮几上,小猫又跟在她脚边,好像对新的玻璃器皿兴趣很大。
原惟从卫生间出来,看着傅润宜家小而并不乏味的浅色调客厅,那些柔软明亮的色块里,一人一猫,相处怡然。
相机就放在桌边,原惟拿起来,问傅润宜:“能看看吗?”
傅润宜说:“可以。”
可能是傅润宜有拍完后立即查看照片细节的习惯,以及判断取舍对她来说也并非难事,废片都会及时删掉,从花店回来,傅润宜虽然拍了一路,但细翻翻,也没有多少照片。
原惟很快就翻到头,跳转进上一次的拍摄存图,看背景像是在什么山上的凉亭里,旁边的灌木很矮,阿同指尖落着一只黄蝴蝶,惊喜地递给镜头看。
“前面的照片是去爬清潭山拍的吗?”
“嗯。”
傅润宜很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原惟,像个等老师批阅作业的好学生,应完声才产生疑惑,“你怎么知道那是清潭山?你也去过吗?”
“没有去过。我那天在常椿艺术区见明成杰的姐姐,刚好看到你和阿同,还有——”几张阿同的单人照翻过,画面里恰好出现原惟正要提及的人物,“这位许医生。”
“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画面里,气质斯文的许医生,一手搭着阿同的肩,另一手还十分显眼地提着一只小书包,奶白色,挂一只粉紫色的直耳兔子,一看就是女生的。
“嗯。”傅润宜点点头,又说,“许医生人很好,他父母跟姨婆他们认识了几十年,关系很熟,他开了一家医馆,经常回镇上义诊,之前给阿同的爷爷看过腰肌劳损,对阿同也很好。”
原惟漫不经心地夸赞:“真善良啊。”
傅润宜也很认可,“嗯!许医生很好的。”
作为一个女生,傅润宜带成年人身高、小孩子心智的阿同出门其实很不方便,光是没办法陪阿同去上洗手间就是一件麻烦事儿。所以这几次出门,都多亏了许医生的帮忙。
听到如此情真意切的附和,原惟抬眼看向傅润宜,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相机,问道:“清潭山好玩吗?”
“空气清新,风景很好,但是没有缆车,我上次去爬扭到脚了。”傅润宜苦闷地说,“我一点也不喜欢爬山。”
“那新湾还有别的好玩的地方吗?”
傅润宜在脑子里快速搜索起来。
原惟继续待了不到半小时,他们简单聊了聊新湾其他的几个知名景点。
傅润宜能感觉到一些生硬的气氛,也担心原惟会觉得和自己讲话很无聊。
可没有办法,她和原惟之间为数不多的共同记忆仍停留在高中时代,时间之久,巨变之多,关于崇北,很多事已经成了傅润宜不愿再提的过去。
而在如今半生不熟的关系里,他们能聊的也只有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虽然送原惟出门时傅润宜有些不舍,但内心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两个人面对面的聊天像慢性的自我剖白,傅润宜没办法精确控制自己的语言和反应,可能都无需对方犀利发问,她就会不知不觉展现出自己厌世消极和不健康的一面。
这是傅润宜不愿意让原惟知晓的。
原惟离开前还问了傅润宜未来的行程安排,傅润宜说没有什么行程,大概就在家待着。
傅润宜的生活一直都如同一团惰性气体,很难与其他人产生化学反应,能用一通电话就让她动身出门的,除了庞茹,只有阿同。
阿同打来电话时,傅润宜刚喂完猫,准备给家里的鲜切花换水。
阿同在电话里说:“润宜,我等了好久了,你什么时候找老师教我打篮球啊?”
听语气像是枯等了好几个月。
实际上,接通电话的傅润宜快速计算了一下,距离上一次许医生把阿同送回镇上还不到三天。
“好久?哪里有好久啊?”
阿同陷入思考,说:“因为我——”然后冒出一个既令傅润宜哭笑不得,又叫她十分感慨的成语,“因为我迫不及待了。”
现在还没放暑假,镇上没什么玩伴,但是果园已经开始出果,即使请了工人姨婆他们也会忙得脚不沾地,白天没有多少时间管阿同,而阿同不能适应长时间的独处。
时间太短了。
傅润宜还没来得及找好篮球老师。
教阿同打篮球可能比教普通的小孩子麻烦得多,别的篮球馆都不行,非得是在文熙公园的露天篮球场,老师不仅需要有耐心,有亲和力和沟通力,个子还要比阿同高,否则阿同不认可对方的实力。
之前带阿同去文熙公园看别人打篮球,傅润宜有一个观察发现,阿同挺不礼貌的,不管打得再好,他不为矮个子们拍手欢呼。
傅润宜不懂篮球,也不晓得这是不是什么刻板歧视。
老师还得合阿同的眼缘。
否则阿同突然当场尥蹶子说:“我讨厌你,不要你教。”面对一个完全陌生不知脾气如何的老师,傅润宜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尴尬的情况。
傅润宜先回镇上陪了阿同两天,期间她将手机里能拜托的几个朋友都拜托了一个遍。
得到的回答都类似于——
“某某可以,他会打篮球,不说多好,教个小孩子应该没问题,但是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之后人家请你出来玩就不能拿没空之类的理由拒绝喽?”
阿同也特别关心傅润宜给他找老师的情况,每隔半天就要来问一次。
家里卧室和客厅的电视机,也都不再播放阿同之前喜欢的动画片,全部转到体育频道的篮球赛事。
阿同将崭新的篮球一通拍,热衷于模仿学习却不得要领,幻想自己一旦受到点拨就会成为一个篮球高手,大力之下,没出奇迹,砸坏了客厅的监控探头。
姨爹找了人来修,在饭桌对阿同许诺,这次进城只有润宜一个人带着阿同,他们很担心阿同忽然闹脾气,说只要他乖乖的,等他以后学会了打篮球,就把旁边他父母二十年前的婚房推掉,建一个属于阿同的篮球场。
阿同高兴坏了,保证听话,然后更加急迫地问:“润宜,找到老师了吗?”
傅润宜咬着姨婆夹来的鸡腿,硬着头皮说:“在找了,很快就会找到的。”
吃完晚饭,姨爹还要对账本,傅润宜就和姨婆一块儿带着阿同出来散步。
阿同这几天对篮球的喜爱已经到了球不离手的程度,散步也要一路拍球,一边拍一边追着跑,姨婆跟着他,傅润宜不知不觉就被落下一大截。
她捧着手机跟庞茹聊天,庞茹说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推荐给她,不过该人选有一点在庞茹看来并不重要的小问题。
庞茹:“一米七七也不行?他对外一直都说自己一米八的。”
傅润宜:“不行,他可以说自己一米八,可阿同一米八二,阿同会看出来的。”
庞茹:“那穿个增高鞋,再把头发抓高一点呢?你也知道的,男人的身高就像大清早摘下的菜,水分很大的。”
傅润宜来不及回复,手机震动起来,跳进一通电话,上次这串号码打来电话之后,傅润宜就添加了备注,此时“原惟”这个令她心跳当下脱了一拍的名字,正出现在屏幕上。
傅润宜按下接通,不由自主地屏息:“喂?原惟?”
那边静了片时,然后传来原惟的声音:“……傅润宜,我在你家门口。”
“啊?”
“你回镇上了?”
傅润宜很意外,原惟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去向。
她提着行李袋和猫包出门时只碰见过对门的大哥,两人当了好几年的邻居,大哥将她一打量,熟稔地问:“回镇上啊?你们家那桃上市了没?”
傅润宜说去了就给他问问,好像有特早熟的品种,但自己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
原惟也是从傅润宜对门大哥那儿知道的消息。
原惟不想显得太刻意,按了傅润宜家的门铃,没人应,他就准备走了。
那大哥正搂着女朋友上楼,瞧见说:“找小傅啊?回镇上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有急事打她电话吧。”
“阿同给我打电话了,我就回镇上待了两天。”解释完,傅润宜的声音显出一些喜悦,“你今天怎么会来找我啊?”
原惟说:“刚好路过。”
虽然不是面对面说话,但说“哦”的时候,傅润宜还是对着空气点了点头。
原惟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还没有敲定,傅润宜也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只好如实坦白找不到篮球老师的事。
原惟听了傅润宜的苦恼,过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教阿同打球,你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
傅润宜觉得阿同肯定是愿意的,原惟完全符合他对篮球老师的各种期待,而且因为之前盆栽摔碎的事,阿同当原惟是自己人,对原惟已经有了一点认识和好感。
万事都好,只有一点为难。
傅润宜说:“如果我告诉他,你愿意教他打篮球,他可能会嚷着明天一早就要回去……”拦都拦不住,还可能今晚就兴奋得睡不着。
“那你告诉他吧。”
“嗯?”
“我明天刚好有空。”原惟说。
“真的吗?”傅润宜的嘴角立时弯起来。
“我知道你来新湾是有工作的,谢谢你愿意教阿同打球,你放心吧,他不会一直缠着你的,阿同不能在其他地方过夜,天一黑就要回家,所以最多只会占用你一个白天的时间。”
这样小心又详尽的说明,原惟听来微微有些好笑,“我是什么脾气很差的人吗?好像我一言不合就会对阿同发火,我是这样的人?”
“不是!”傅润宜很着急自己的话被误解,“没有说你脾气差的意思,只是,我知道……你很不喜欢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参与你的生活。”
这是十几岁时,傅润宜就从原夫人口中以及自己观察所了解到的原惟。
傅润宜说:“我希望阿同开心,但也不希望阿同的开心令你不开心。”
原惟已经离开傅润宜家门前,回到自己的车上,密闭空间里手机收音有点突出,听她把别人的开心与不开心挂在嘴边,他不由地问:“那你呢?傅润宜,你开心吗?”
落日已经坠入地平线以下,暮色昏沉,临晚湖风阵阵,傅润宜望着眼前已经初有莲苞露面的荷塘,捡起路边的一颗小石子,“咚”一声,丢进去,低声回答:“想到明天可以见到你,现在就有点开心。”
于是,得知明天就有老师教自己打篮球的阿同不仅没有兴奋得睡不着觉,反而很聪明,散步回去就要求早早洗漱。
阿同隆重通知家里人,他要好好休息,然后明天好好学打篮球。
倒是傅润宜像不懂事的小孩子,深夜时分,趴在枕边盯着窗外的月亮,想着原惟,有些轻微失眠。

次日清早,小镇在晨雾中苏醒。
开出租车的师傅是镇上的老熟人,提前将车停在阿同家门口,跟附近几个端早饭出来吃的邻居聚在一处闲聊家常。
姨爹一贯话少,站在门口抽烟,多是听别人聊。姨婆从门里到门外来回忙,想起什么吃的就用袋子装一点,往后备箱里塞。
洗漱完的傅润宜还是满脸困意,毫无作用地跟姨婆说:“不用带那么多,上次你让阿同带去的还没吃完呢。”
阿同倒来一杯温开水给傅润宜喝。
傅润宜就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慢慢喝水一边缓着起床气,阿同长手长脚地蹲在她身边,手里掂弄着篮球,关心傅润宜是不是不舒服。
傅润宜说:“有点困。”
阿同便按她的肩膀,让傅润宜靠着他休息。
门口聊天的人群里有个尖嗓门的阿姨,瞧见这幕,戏谑道:“阿同过年就二十了吧,再过两年就能结婚了,老李啊,你也是要准备准备了,女大三抱金砖,润宜大阿同六岁吧,刚好,哈哈哈抱两块!”
姨爹立时变了脸色,将手里快抽完的烟屁股丢在那阿姨的脚边,碎火星不客气地一溅,“人要是闲得慌就找点事做,净说些有的没的,也不想想给自己积德。”
那阿姨灰溜溜走得干脆,气氛古怪,没一会儿门口的人也散了。
姨婆回了屋里,坐下来叹气,跟傅润宜说着:“不是头一回了。”
之前这位阿姨托媒人来,想给傅润宜和她家大儿子牵线,她家的大儿子说是在外当老板,大钱没多赚,早些年恶心事没少做。
姨爹认为那家人不和善。
傅润宜的性子太软,家里无父无母,又没人给她撑着,不合适,当场就拒绝了。
因此得罪了她。
之后这位碎嘴的阿姨,逢人就要说上几句,老李家那老两口看着老好人,实则黑心肠,为着自己的傻孙子算盘打得响,当谁不知道呢,故意不让傅润宜跟别人家的儿子相看,人家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生生拖着耽误人家。
什么难听话都有。
姨婆低着头,缝起一双裂口的袖套,声音絮絮柔柔的。
“你晓得我跟你姨爹的,我们哪有这种心思,怕阿同去学校会影响其他学生,你姨爹书都不让他念,我们对他再好,也怕他害人,健健康康就行了,还有什么可求的,这些年存的钱加上他爸妈的保险金,够阿同这辈子花费了,现在就是能多攒就多攒点儿,你也不要把阿同当成你的负累,说到底,你们连亲戚都算不上,他不归你管的。”
姨婆眼睛不好了,穿针费力。
傅润宜不善言辞,沉默地坐在姨婆腿边的小板凳上,手上不闲着,把肥皂盒里大大小小的针,一根根捡起来,穿好一段段的线,等姨婆以后需要的时候,拿来就能用。
姨婆这辈子节俭惯了,旧了破了的东西从舍不得狠心丢弃,修修补补是常事,在姨婆眼里,这些都是好的,老袖套,旧汗衫,还有她和阿同,都是好的。
姨婆将缝好的线头剪断,收拾针线筐说:“你也不小了润宜,你妈妈不在,要有什么合适的对象,你带回来,我跟你姨爹看看也行嘛。”
傅润宜摇摇头:“我没有。”
“没有要找啊。”姨婆笑,摸摸傅润宜的头,“我们家这么好的姑娘,还愁找不到对象?”
等吃过红薯粥,精神不济的傅润宜带着活力满满的阿同坐车进城。
小猫放进了包里,不能玩,途中阿同用手指敲着透视罩,罕见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傅润宜问他怎么了。
阿同问:“润宜,结婚是干什么的?”
傅润宜想了想,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可能就是两个一直待在一起吧?”
“那不结婚就不可以两个人待在一起了吗?”
傅润宜回道:“好像,也可以。”
阿同得出结论:“那结婚很多余。”
傅润宜没精打采地应和:“可能吧。”
阿同觉得自己很聪明,在自己的结论上继续延伸,“就像——搽香,洗完脸要搽香才能出去玩,其实不搽香也可以出门玩,很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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