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塔着实有些意外。
因为凭她对萧厉第一次约会的印象,他应该不会是一个喜欢主动欣赏画作的人。
但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想要一起去看看,家里又要他们接触接触,温塔在狐疑之下,还是同意了他的邀约。
好吧,其实是温塔自己也实在有点好奇,这么一个并不懂艺术的人,既然主动提出要看画展,那他看展的时候,又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就这样,她和萧厉在用完午饭后,又一起到了美术学院的毕业画展厅。
当时在美术学院的毕业展览外面,好巧不巧,有一片临时的慈善卖书集市。大多都是学生们将自己不需要的二手书拿出来进行售卖,售卖出去的钱,大家会统一收起来,以各个班集体的名义,进行慈善捐赠。
正常情况下,除非一些已经不会再版的珍藏品,不然温塔当然不需要沦落到去买一些二手书籍,但这是美术学院的慈善活动,既然碰上了,那她当然还是要在展厅外停留下来,象征性地转上一圈。
万一真有最近想买的书,恰好也可以为慈善事业做点贡献。
她于是和萧厉说了一声后,便和他一起又先逛起了这片露天的二手书市集。
那段时间的温塔刚刚回国,思想还有些眷恋着从前的自由,尤其现在还在被迫和一个她并不怎么喜欢的男人约会,所以她在看到书摊上突然出现了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时,脚步驻足了下来。
这是一本双语版本的书籍,翻译是温塔之前没注意过的一位学者。
不过印在书籍封面上的那行小字,倒是每一个版本都翻译的大差不差。
“瀑布歌唱道:‘我得到自由时便有了歌声。’”
——这便是吸引温塔真正停留下来的东西。
她拿起这本书,纵然家里的书柜上明明白白地还摆着两本不同版本翻译的《飞鸟集》,但是温塔拿起这本书,还是觉得,自己想要再买一本。
萧厉站在温塔的身边,见她拿起了一本《飞鸟集》。
这是印度诗人泰戈尔的作品,他知道,以前的课本上提到过,其中比较出名的几句,萧厉也能背出来。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他见温塔感兴趣,便问道:“想要这本吗?泰戈尔的诗集,我也挺喜欢的。”
“是吗?”
这是萧厉这天第二次出乎温塔的意料,但是想起上回他送的蓝宝石,这一回,温塔切切实实地长了个心眼。
她举起书籍的封面,对着萧厉,手指点着封面上的那行字,说:“我喜欢这一句!”
萧厉看了眼诗集封面上的句子,立马会意道:“我知道,塔塔,你喜欢自由,我也喜欢自由,我想没人会不喜欢自由。”
温塔挑眉。
紧接着,她便见到,萧厉掏出了手机,把这本书给买了下来。
他装的像模像样,就连温塔也被他唬了一刹那。
他真的知道,她想要的自由是什么吗?
就在她一边慢吞吞地继续逛着集市,一边思索的同时,突然,温塔又听见萧厉对她说道:“塔塔,我和你保证,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我绝对不会干涉你任何的自由,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什么诗和远方也好,什么梦想也罢,我都会做你最狂热的信徒!”
他的怀里还抱着泰戈尔的诗集,那些话说起来一板一眼,像是郑重的承诺。
但是温塔却在一瞬之间明白了。
不,他根本不懂,她想要的自由是什么。
关在笼子里的自由,并不叫自由。
温塔抿紧了唇瓣,没有回答那天萧厉的话,只是在约会结束的当晚,再一次向温祝华女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和萧厉并不合适。
当然,结果显而易见。
她的想法,并没有得到任何实际有效的反馈。
现在又是这样。
意识到思想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真的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温塔也知道,思想从来不分高低贵贱,但她觉得,两个人的思想,至少得分合适和不合适。
温塔忍了又忍,终于,走到沙发上举起萧厉今天送来的这束玫瑰花,扔到他的怀里。
“总之,萧厉,以后你再也不许往我的美术馆送花了,听清楚了没有?”她言简意赅道。
萧厉张了张嘴,似要辩驳,但是这一次,终于是温塔拦住了他的话。
她补充道:“哦不,是所有的花都不许送了!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萧厉的话终于噎在了喉咙里。
向来炯炯有神的双眸在温塔斩钉截铁的话说完之后,也罕见地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温塔,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她刚才说的短短的两句话。
哦,她不喜欢他送的花,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送的花。
难怪上回她的脸上表现的那么不情愿。
明明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忽而受伤的像只鸵鸟。
温塔觉得,自己和萧厉暂时陷入了有些古怪的氛围。
自从上回在美术馆她和萧厉说完不许他再送花过来的事情之后,萧厉回到家里,就变得比从前沉默寡言了许多。
他别的地方倒是都没怎么变,依旧每天早上热衷于送她去上班,每天晚上都要按时接她下班,顺便晚上再做些有的没的的体力活,但就是在说话上,他不再变得和从前一样滔滔不绝了。
温塔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
难道就因为她不许他送花去美术馆?
如果这点事情都能把他刺激成这样,那温塔想,萧厉也实在是太枉费他那一张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脸庞了。
不过她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要萧厉再把花朵送到美术馆去,那么就算他表现的再怎么古怪,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
她并没有过多地关心萧厉,只叫他一个人在那里闹脾气。
九月十五是萧厉之前说过的,想要带她一起去参观傅怀山私人馆藏的日子,现在还有不到十天,在此之前,温塔还需要和冯荻荻再一道去云城出一趟差。
那是一场国内难得的高定艺术空间展。
活动的主办方发起人是国内唯一一家被国际高定协会认可的品牌,因为温祝华女士和这个品牌的创始人相熟,所以温塔在自己十六岁之后,便每年都会跟随着温祝华女士,被邀请去观看这个牌子的走秀。
今年他们品牌方突发奇想,牵头带动了一个空间艺术展的活动,邀请了不少的艺术家和策展人,温塔也在受邀之列。
六月的时候,她就完成了自己的作品,送了过去。
今天过来,是参加这个展览的正式活动。
她和冯荻荻两个人落地云城的时候,时间刚好是傍晚。
云城和北城,一个处在祖国的南边,一个处在祖国的北边,明明上飞机时看到的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但是一走出机场,傍晚潮湿的雨水气息便朝人扑面而来。
她们来的不是很凑巧,云城这几天细细密密的小雨,正下个没完。
活动主办方有派了专人过来接她们,温塔和冯荻荻一起上了车之后,冯荻荻率先举起手机,对着窗外萧瑟的雨景拍了两张照片。
拍着拍着,她突然琢磨道:“诶话说塔塔,萧总今天怎么没来机场送你?”
“嗯?他为什么一定要来送我?”
温塔对于冯荻荻会提出这个问题,表示十分奇怪。
冯荻荻却理所当然道:“因为你们结婚之后每一次你单独坐飞机,萧厉都是亲自送你到机场的啊!”
“有吗?”
温塔对于这种事情,还真不是特别有印象。
虽然她也的确知道,萧厉经常爱送自己到机场,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居然是每一次吗?
“有!”
温塔不清楚,但是身为旁观者的冯荻荻,可是记得非常清楚。
自打温塔和萧厉结婚之后,每一次她和温塔一起出差,萧厉都会亲自送她到机场,在机场又是拉又是抱的,一定要叮嘱完一大堆的话,这才肯放人离开。
“不对!”可是她刚回忆到一半,温塔就道:“我有一次,有一次不是他送的!”
“这么多次里难得找出了一次不是,可把你能耐了?”冯荻荻好笑道。
“……”
温塔一时哑口无言。
的确,她还想起来了,那一次萧厉之所以没能来送她,是因为他们公司有一个临时会议开的时间晚了点,好不容易开完会他想要来送她,结果那时候又刚好碰上了晚高峰,所以他最后就没送成。
后来温塔下飞机后,就收到了来自萧厉的整整十来条的新讯息和电话。
要不是冯荻荻提了一嘴,温塔都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来她每一次出差四处飞行的时候,还真是萧厉在她的身边送她。
连温祝华女士都没有对她这么从一而终过。
上回是意外,导致他不能来送她;那这回又是什么呢?
温塔渐渐在心底里琢磨起来。
难不成还是因为上回的事情?
萧厉就那么在意她不许他送花这回事嘛?
温塔不是一个很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想的是,谁的生活里不是没点烦心事,她连和萧厉结婚这种事情都忍了下来,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同样,她连和萧厉结婚这种事情都忍了下来,现在不过是叫他不要送花到她的美术馆,他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萧厉真有那么小气吗?
如果萧厉真因为这么点小事情就和她冷战,那么温塔想,这正好又给了她一个讨厌他的理由,她迟早是真的要和他离婚的。
萧厉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
他抬起头来,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脖子。
傍晚的霞光照进高大的玻璃花房,像是往他的身上送了一件五彩的霞衣。
他的周身,花朵环绕,高矮不一的水桶里,有些鲜花已经被消耗了大半,有些却还整整齐齐,朵朵拥挤,散发着莹润馥郁的光泽。
谢明裳从花房外头走进来,看见地上被折腾的一片狼藉,不禁问道:“脚还没麻呢?”
“你过来了?”萧厉抬起头,见状,立马捧起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叫他欣赏:“正好看看,这束花插的怎么样?”
谢明裳看了眼他捧在手里的玻璃瓶,啧啧佩服起他的本事。
谢明裳和萧厉是大学同学,家里是个并不缺钱的富二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人毕业后既不想出去上班挣钱,也不想回家继承自己的家业,思来想去,直接选择了逃避现实,在北城的郊外找人租了一片土地,做成农场,说要干脆提前进入养老生活好了。
萧厉现在就是在他的农场里。
“怎么着,给点建议啊?”萧厉摸了把脸上的薄薄的一层汗水,催促道。
“我还能给什么建议?你都学了这么些天了,要是还学不出什么名堂,就是见鬼了。”谢明裳笑道。
萧厉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声气:“也不知道,明明都是花,怎么就这束好看,那束不好看……”
萧厉的事情,具体还是要从前几天温塔面对面表达了对他的不满开始。
虽然他当时很认真地告诉温塔,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送花了,但萧厉还是忍不住,不想叫温塔讨厌自己,看扁自己——所以他就跑到谢明裳的农场来学插花了。
谢明裳的农场里有一片花圃,花圃间还有个玻璃花房,他今天下午专程带了个老师过来,现摘现用,喊他教了自己两个小时。
醒花、剪枝、阶梯式、重叠式……这些萧厉以前听都没听过的词,一遍又一遍强硬地灌输进他的脑海。
“就因为你老婆说你送花的品味不好,你就每天偷偷摸摸跑到我这里蹲两三个小时来学习。”谢明裳对萧厉实在是佩服。
“就那么爱她?”
“那当然爱了!不爱她我怎么会想和她结婚,怎么会想和她过一辈子?”萧厉说的很是理所当然。
谢明裳轻哂,看他对自己摆弄出来的花束信心满满的样子,好心提醒道:“不过你真觉得,你和你老婆之间,只有插花这一个问题吗?”
“什么意思?”
萧厉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花瓶,看了眼谢明裳。
谢大少爷的农场十分广阔,绚烂霞光被窗户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形状,但仍旧挡不住它想要冲破天空的架势。
不过一眼,萧厉就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等等,温塔好像是今天的飞机去云城?
他顿了两秒,也不再理会谢明裳的问题,而是慌忙起身,跑到自己挂着的西装外套那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看了眼时间,还真是今天!而且现在这个点,估计已经落地了。
萧厉心里顿时有股面如死灰的安详。
温塔之前就说了,她这回去云城至少要待三天,他明明之前都想好要亲自去送她,再和她说说话,叮嘱叮嘱一些东西什么的,但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心里在想着插花的事情,现在完完全全地错过了。
云城这几天下雨,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萧厉打开微信,想要和从前一样,直接发一长串的语音过去,问问温塔的情况。
但是他又觉得,语音好像不足以表达他的情感,万一温塔直接不回他的消息怎么办?
还是直接发视频通话好了。
萧厉手指点到了视频通话的选项上。
只是在临发出去前,他又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扰到她?前几天美术馆的事情他可以看出,她已经是很不开心了,他这几天都尽量少在她面前说话,闷头学插花,想要悄悄地惊艳她,现在突然视频打过去,万一又惹她不开心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最后到底是没有发出那通视频通话。
只是在手机时间跳向七点整的时候,发了条信息给他置顶的“宝贝老婆”。
萧厉:【宝贝,晚饭吃了吗?】
温塔收到萧厉的消息时,正从浴室里走出来。
冯荻荻喊她晚上先去酒吧玩一圈,她懒得去,裹了睡袍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这几天美术馆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温塔的脚实在是有些累,到了酒店只想好好地躺一晚。
冯荻荻却好似有花不完的精力,温塔不去,她自己便很潇洒地一个人去了。
现在,温塔单独坐在沙发上,看着萧厉发过来的信息,若有所思。
她想起他这么多天的奇怪举动,又想起傍晚时分,冯荻荻问萧厉今天怎么没来送她。
苍天可见,温塔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到随时随地要和萧厉置气的人,但她想,萧厉都和她置了这么多天气了,那她偶尔回击一下,也不算什么吧?
于是她没有立刻回萧厉的消息。
主办方给温塔和冯荻荻安排的房间是两间相邻的高楼层江景套房。温塔只是坐在客厅里一个人玩了一会儿的手机,然后便把手机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自己一个人又回到了浴室里,护肤,涂抹精油,擦身体乳,吹头发……做完一切后,她又拿起随身带着的平板,仔细研究了一遍主办方给自己发过来的明天的活动项目书。
等她一整套流程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不下两个小时。
她才终于又有闲心,再度拿起手机。
原本温塔以为,按照萧厉的性子,他这个时候,高低应该会给自己再发个消息。
也可能是十几条。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打开手机一看,和萧厉的聊天页面上,显示的新消息数目,居然是零。
两个小时,温塔已经有整整两个小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了。
萧厉抱着手机躺在沙发上,逐渐有些面如死灰。
他不知道温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她是在北城,那倒还好,萧厉想,他马上可以打电话给司机问问,温塔到底在哪里;但是现在她是在云城,他错过了去送她的时间,而且一点儿也不知道,温塔在做什么。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
萧厉面对着手机,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既怕自己的消息发多了,温塔觉得烦,但又怕自己的消息温塔收不到,没法及时地回复自己。
坐在一旁的几个人实在是忍不住了,奚落他道:“想她就直接发个视频通话过去呗,怕什么呢?”
说话的正是萧厉的大学室友兼死党,裴隽。
裴隽说完后,另一个室友沈却立马接上:“当然是怕他老婆嫌弃他,不要他了!”
一群人瞬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萧厉扫了几人一眼,随手扔了个抱枕向他们砸过去,但并没有什么和他们说嘴的心思。
他现在已经不在花房了,但仍旧是在谢明裳的农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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