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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妄鸦)


这么被折腾了许久,总算是结束了。她刚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面纱出门,便看见等候在走廊的那个纸灯笼戏童:“请随我来。”
上楼时,原晴之故意拖延了一会。
好巧不巧,她撞见了正从隔壁门里出来的刘姬。
后者同样梳洗一新,半干的头发没梳任何样式,披散在身后。
明明惨遭淘汰,没想到却被摘星楼掌事拦住,送到这里梳洗。这一变故要刘姬心底的希望死灰复燃,忍不住喜形于色:“这位大人,请问现在是要去干什么?”
戏童:“楼主有令。”
什么?!楼主?!刘姬又惊又喜。
再往上走,那可不正是通往顶楼的路。
“难道……我得了楼主的青眼不成?”她的心砰砰直跳。
事实上,和刘姬一个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因为走廊上其他几扇门也同一时间打开,里面走出来的如出一辙,全部都是穿着相同服饰,打扮相同的少女。
几乎每个人出门后都问了这个问题。而得到的答案皆是,前去觐见楼主。
“单独带我去见楼主?!”
又是提前梳洗,又是单独见面,不怪人浮想联翩。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原晴之深深拧眉。她清楚虞梦惊对于这些沉迷于他皮相,轻易堕入恶念的普通人的态度,所以她并不认为虞梦惊会特地下一道命令,把这些人洗干净带到他眼前。
除非……是有什么原因。
“你怎么也在这!”
就在原晴之思索的当口,刘姬发觉了站在走廊上的她,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想起方才比舞时对方赢得轻轻松松,还有那不费吹灰之力完成的高难动作,她便忍不住自惭形秽。
原晴之没有搭理刘姬。
她和这几位已经开始彼此警惕,用不好的视线来回打量彼此,暗自挤兑的人一起跟在纸傀身后,思考着虞梦惊此举用意。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顶楼。
一路上,刘姬的脸色越来越沉。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再加上伶娘的无视,在恶念的刺激下,很快便演化成了怒火和妒忌。
而原晴之,在用余光来回扫过她和面前几人身上极其眼熟的衣服后,忽然有什么线索忽然串成丝线,猛然要她拨开迷雾。
——这些样式古朴奇特,造型简单,边角绣金的白色长裙,她曾经见过!
在《邪祟》里,圣泉神官们几次举行活人祭祀,硬生生将人推下圣泉。而那些惨遭牺牲的祭品便是这样,先带去梳洗干净,穿上同款长裙!
浑身素白,可不是给要去送死的人穿的嘛。
想通这点,原晴之猛地一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冲上了天灵盖。
她再也忍不住,调转脚尖就要走。
可掌事纸傀的速度比她更快。
它直接拦住她的退路:“你要去哪,请随我们来。”
原晴之勉强笑笑:“我有东西落在房间里了,我得回去拿。”
“让戏童帮忙去拿就是了。”掌事还没发觉她竟然开口说话了,不为所动:“当务之急是觐见楼主。”
见状,原晴之心底咯噔。
她清楚,今天这事,绝对是没法简简单单用话语善了了。
原晴之猛地提起手里的纸灯笼,朝着面前的纸傀一扔。
这些下属和虞梦惊本人一样,都有畏火的毛病。再加上谁也没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子,竟然敢在天下第一楼里生起暴起伤人的魄力。于是还真被她一击得手,扫出条路来。
“快跑啊!他打算带我们去献祭!”
原晴之一个人跑,还不忘提醒身后的这群妹子。
命悬一线的关头,谁还管什么演绎和剧情啊!要知道,这回她身上可没有能够出戏的玲珑骰子!嘎了可就是真嘎了!
在她身后,掌事捂着被烧毁的,重新化为纸片的手臂,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第54章
严梨虽然是女配设置, 但好歹也多年习舞,身体柔韧远超常人,要不然原晴之也不可能用她的配置结合天生戏骨, 演绎出与天下第一舞姬名号相匹配的戏舞。
——这点表现在运动上,就是她跑得贼快。
只是一溜烟的功夫,就从顶楼哐哐往下跑了三层, 身后甚至还带着个拖油瓶。
“不是, 你抓着我跑干嘛啊?!”
刘姬被硬生生拽了三层楼, 整个人都是懵的:“你放开我, 我要去觐见楼主!”
“伶娘, 你是不是嫉妒我!我已经看到了,你面纱下那张脸平平无奇,根本比不上我的花容月貌,能一举得到楼主的青眼!”
原晴之的回答是再拽着她跑了两层。
楼上的响动虽大, 但楼下的比试热火朝天, 一时间竟然也没人发觉不对。
跑着跑着, 刘姬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 你不是不能说话吗?”
伶娘先天声带缺失的传闻和她的舞技一样名扬天下,刘姬瞬间想到有人假冒的可能性,但联想到她之前穿着的那套金红色霓裳羽衣, 还有独步天下的舞技, 她又飞快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好哇, 伶娘,你竟然敢愚弄世人!”她骂骂咧咧:“你肯定是因为唱戏比不过别人, 才故意装成不会说话的!真是心机深沉, 卑鄙无耻!”
原晴之懒得理她。
事实上,在入这部戏时, 她扮演的角色是严梨,假扮伶娘只是戏内的决定,并不涉及到她的角色。若这部戏入戏时扮演的是伶娘,那就会像前几部戏切身体会夜盲症病人和高度近视一样,连开口说话的可能都没有。可既然是严梨,那有什么说不得的。火烧眉毛的关头,谁还在乎这些。
如今时间已近午夜,大厅里的比试几乎已经告一段落。
正在楼下,结束了比试的戴茜正在寻找伙伴们的踪迹。可惜她既没找到霍星岩,也没找到原晴之,还不知道想趁着关头搜集情报的元项明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她听见楼板的响动声。
难道是孤身一人去打探戏祭仪式相关的元项明被抓了?!
戴茜心底紧张,可抬头看,却愣是没发现异常。
“奇怪……”
另一边,原晴之直接将人扯进一扇房间内。
她二话不说,将门闩放好,冲向房间内的衣柜,把里面的衣服掏出来:“快,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被一堆衣服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刘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原晴之捂住嘴:“我的个小祖宗啊,我好不容易带你跑下来,从现在开始,你可千万别说话,要不然被它们抓到可就完蛋了。”
喊了一路,或许可能是远离了虞梦惊的缘故,刘姬脑袋稍稍清醒了些许。
她瞳孔边缘的黑色没有再继续扩散,而是充满警惕和不信任:“这里可是摘星楼,你凭什么说那些戏童们要带我们去献祭?”
“得了吧,刚才我把火把扔到那个掌事的身上的时候你没看到?普通人能这么快一根手臂被点燃,血都不流一滴?”原晴之一巴掌拍到她后辈:“还有。我看你是忘了第一轮选拔时,那个跑到外边,脑浆都流了一地的倒霉蛋。别废话了,赶紧换衣服。”
说完,她率先把身上这件白裙扯下来扔到一旁。
一边扔,还一边呸呸说着晦气。
刘姬沉默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她满心怨怼,但听到原晴之提起第一轮那个失心疯一般跑到门外自戕的戏人,原本充斥的混沌又骤然注入一丝清明,以至于终于后知后觉,生起些害怕。
“人呢?!”
火速换好衣服后,原晴之紧张地贴到门口。
她听着门后纸傀嘈杂的脚步声,心底快速思索着对策。
首先,这部戏是肯定还得演下去的,毕竟还没到第三折,那才是真正揭晓摘星楼幕后的戏份,所以原晴之没法破罐子破摔,提前逃出摘星楼。
只是她恐怕又得换个身份了。好在楼里人多眼杂,又没人见过她的真容,若是能看准时机,未尝不能瞒天过海。
想到这,原晴之果断摘下面纱。
她回头压低声音:“待会听我指挥,我说跑,我们就第一时间跑!”
“只要能避开那些戏童,混到大厅的人群里,我们就安全了!”
刘姬嘟囔:“凭什么你让我跑就跑啊,那样多没面子。”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晴之朝外跑去。
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提着裙摆跟上。
另一旁,纸傀们正在满摘星楼找人。
方才原晴之那一嗓子,除了她自己带走的刘姬以外,愣是没能吼走在场任何一个。其他留在原地的人都幸灾乐祸,庆幸少了两个竞争对手,洋洋得意。于是掌事便吩咐它们先将人带到祭坛那边去,它随后再去向楼主请罪。
办完这一切后,掌事咬牙切齿地开口:“去,给我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抓回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全摘星楼的纸傀都动了。
提着白灯笼的戏童们一改先前的安静,游荡在各个楼层。刚开始,它们还只是观察哪里有跑动的身影,到后边,倒也反应过来了,一扇门一扇门打开检查。
掌事更是拿出自己的铜钱鞭,长长的铜钱尾端拖拽在地面,轻而易举在木楼上留下一道道锋利的划痕。
很难想象,这鞭子若甩在人身上,将是怎样一副可怖的景象。
“摘星楼只进不出,那个女人肯定还在楼内。”
虽然过去几炷香的时间,仍旧没能找到人,但掌事清楚,她人肯定没走。
摘星楼为了戏祭仪式,已经准备了数十载。如今正是仪式开始的重要关头,怎么可能留有疏忽。
早在这些戏人们进楼后,整栋楼的阵法便启动,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继续找!”
又过去大半个时辰,戏童们几乎将整栋楼的房间翻遍,仍旧没能找到人,反而寻到了原晴之和刘姬换下的祭礼服。
望着那两件衣服,掌事暴跳如雷。
“她们肯定是躲起来了!”
他刚想发难,身体骤然一僵。
与此同时,所有正在搜寻的纸傀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向同一个方向,半跪行礼。
“楼主。”
“参见楼主。”
“怎么回事。”
那人站在楼顶,垂眸看着万千垂落红绸,淡淡地开口。
虽然虞梦惊语气平淡,但掌事却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禀、禀告楼主。”
纸傀低垂头颅:“属下办事不利,要准备的祭品逃脱了两个,正在全力寻找。”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废物。”
虞梦惊冷声斥责,目光不经意却扫过掌事垂在身侧的袖口,眯起眼睛。
那截衣袖泛着不正常的惨白,有着非常明显的,新长出来的痕迹。
纸傀作为他役使的奴仆,平日里看起来同常人无异,本身刀枪不入,唯有火焰能够使其受伤。
——难道还有人能一打照面,就准确无误知道它们的弱点不成?
“方才不知哪个环节出现疏忽,要一个祭品发现问题……”
按照掌事纸傀的说法,祭品分明是在更换完衣物后,抵达圣泉前骤然暴起,点出了她们即将被送去献祭的真相,随后逃离现场。
可距离庆国覆灭,圣泉神宫烧毁后,如此古老的献祭方式已经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近六百年。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人能仅凭蛛丝马迹就发现端倪。
难不成过了几百年,又有当初的余孽撞到他眼前,给他寻乐子来了?
这么想着,虞梦惊来了点兴趣。
他懒洋洋地摊开手:“把那两个祭品接触过的东西给本座拿来。”
很快,戏童便奉上那两件在某个空房间里找到的素白色长裙。
虞梦惊随意勾了勾手,两条长裙便凭空飞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搅碎,蓦然化作两条红红的丝线,而后穿透空气,准确无误地延升到下方的大厅里。
见状,掌事纸傀羞愧到恨不得叩到地上。
它清楚,是自己的无能,才使得大人亲自出手,于是恨恨地开口。
“大人,我这就去捉拿这两位胆大包天的祭品,将她们碎尸万段,投入圣泉!”
听着下属的话,虞梦惊不无所以地挥手,以表许可。
他并不在乎它能不能将功补过,更不在乎祭品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他真正好奇的,是祭品为什么能仿佛未卜先知般,知道这么多隐秘。
与此同时,原晴之骤然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不久前,她拉着刘姬一起跑到大厅里。幸运的是,她们并没有遇到任何一位戏童,而是顺利混入人群。
前来摘星楼参与选拔的优伶穿着五颜六色,什么打扮都有。更是因为淘汰人数不同,彼此之间不认识的大有人在。她们两人进去了,真正如同泥牛入海,找不到半点踪迹。
“你先拿个手帕,把脸上的妆改一下,否则难保又被它们抓回去……”
原晴之这边还在给刘姬支招,余光骤然看见两根红线从楼上刺下。
她瞳孔骤缩。
说时迟,那时快。
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晴之猛然抽出一旁架子上摆放的舞剑,三步凌空后跃。
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少女拧动腰肢,于空中跃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将那两根诡异的,仿佛能够自动定位的红线斩断。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极其美观。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要楼上正漫不经心支着下颚,隔岸观火的人定在原地。
在冷色的剑光和纷纷扬扬落下的长发里,虞梦惊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即使再过去几百年,也绝不会认错的眼睛。
“啊……”庆神不自觉松开支撑的手,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这场圆满美好的幻梦。
“我的……巫女。”
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孤独了那么久,终于再次得见。

那两条红线来得快, 但斩断得也快。
被她的舞剑接触到后,线身便骤然碎裂开,化作万千碎屑消失在空中。
原晴之见状, 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这是什么纸傀用来刺杀她们的术法,但好在看来并不难对付。只是稍微有点头疼的是,后续被这两根红线定位引来的追兵, 究竟要怎么对付。
以目前的紧迫程度来看, 再混进人群里, 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站住!”
急于戴罪立功的掌事纸傀从楼上一跃而下, 手中抡起铜钱鞭。
它已然死死锁定了不远处躲在人群中的两位目标。
铜钱鞭在地上切出深深的痕迹, 相当可怖。即使中间还隔着不少人,纸傀也没有要收手或者疏散的意思,反而眼冒凶光,愈发注入了几分力道, 仿佛已经看见了对方皮开肉绽, 鲜血四溅的模样。
明明只是一介低贱的祭品, 却要它在大人面前丢脸, 千刀万剐都难以平息心头之恨!
“你竟敢,呃——”
它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鞭子上传来一阵大力, 硬生生停在原地。
下一秒, 鞭上串联起来的铜钱被骤然打散, 数百个古朴的铜钱失了力道,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朝四方骨碌碌滚去。
旁观了这一幕的人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有的好奇, 蹲下来拾起一枚,然后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数百年前庆国的古铜币, 连忙塞入口袋中。
掌事纸傀来不及斥责,直接回头“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冒冷汗。
“大人恕罪!”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和颜悦色,应允它捉拿两位祭品的大人会忽然出手,不仅点停了铜钱鞭,还直接打散它的法器。
但这并不妨碍纸傀以头抢地,拼命认错。
“大人,是属下过于冒失,办事疏忽不利,这才导致这两个低贱的祭品侥幸逃脱。只要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定会将其千刀万剐,为大人奉上她的顶上人头——”
再后面的话,掌事已经说不出来了。
因为一阵天旋地转后,它自己的头颅已然滚落在地。
在最后弥留之际,纸傀心底仍旧充斥着困惑和不甘。
它拼命睁大漆黑的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神祇主动走下神坛,那截自云端落下的长袍曳地,沾染上人间尘埃。
伴随着虞梦惊的走动,四周鸦雀无声。
而神祇却只是慢条斯理,极富杀意地冷笑。
——‘胆敢碰她半根头发丝的人,都得死。’
仿佛应和一般,又有几名纸傀惨叫一声,凭空被拧成麻花。
虽说纸傀非人,不会流血,但这一幕毫无疑问,仍旧充满视觉恐怖。
可大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忽略了这无比骇人的一幕。
他们全部僵立在原地,就连刘姬也不例外,直勾勾地盯着那位骤然出现的红衣男人,视线贪婪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瞳孔里除了这以外,再也不剩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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