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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妄鸦)


戴茜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都差不多了,那你们便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到喜宴开始前,都不要过来打扰我。”
下人纷纷告退,只有原晴之坐在原地没动。
确定了所有人离开后,她才鬼鬼祟祟地起身,反手锁上房门。
“接下来直接穿上喜服就可以了吗?”
望着原晴之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戴茜总有些心神不宁。
“嗯嗯。放心吧,姐姐,我有分寸的。”
对接下来的计划,原晴之信心满满。
“五楼会客室的钥匙就放在二少爷书房三排书架的夹层里,待会客人们都会去参加喜宴,看守的人势必不多,麻烦姐姐去将薛大少救出来,然后去地下室找我。”
喜宴结束意味着《诡宅》这部戏走到尾声。
原晴之只需要完成喜宴剧情,和他们两个碰头,然后利用玲珑骰子,便可以成功出戏。
这么算起来,诡宅真的比邪祟简单不少。
“笃笃笃!”
还没感慨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钥匙拧入的开锁。
“柔儿,你在吗?”
“是二少的声音。”戴茜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松了下来。
她不知道二少的真实面目,只觉得她是妹妹认定终身的良人。
“稍等,我这就来开——”
原晴之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剧痛打断。
戴茜捂住嘴,惊恐地看着门外提刀而来,面目阴鸷的薛无雁。
后者松开手,少女便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不敢置信和错愕,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身下开始蔓延的血迹。
那是一片刺目的红。

如果要虞梦惊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人世间, 那一定是“无趣”。
无趣的人,无趣的事,无趣的方方面面。不论是什么时候哪个年代都一样, 要人提不起半点兴趣。正因如此,只要遇到一点有趣的事,他都会兴致勃勃, 追究到底。奈何这样的几率实在太少, 不管是有趣的人还是有趣的事, 皆是少之又少。
不过, 虽然虞梦惊时常感到无聊, 但真真切切的不悦,到底还是少数。
更可笑的是,这点不悦的产生并非因为其他,而是某个人刻意为之。在他心中疑窦丛生, 怀疑对方是否有可能存在转世情况, 某人却在这时给了他一个“惊喜。”
以虞梦惊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原晴之的目的, 拙劣的演技, 刻意的话术,她压根就没想过费心思去掩饰。
——所以愈发要人不虞。
青年如同鬼魅般辗转在楼梯间,殷红色的衣服下摆拂过阶梯, 悄无声息出现在主卧。
“大人。”守在两旁的仆从见了, 纷纷垂下头去, 不敢多看。
在上一回当着虞梦惊的面“借”走雷柔后,薛无雁就给庆神另外安排了不少随侍丫鬟。这些丫鬟有胖有瘦, 有高有矮, 什么年龄段都有,就连长相也是各有千秋, 千姿百媚。
奈何虞梦惊只把她们当空气,别说使唤了,眼神都不见得给半个。
明明没人去关,房门却在他踏入的瞬间“砰——”地一声关上,落下簌簌灰尘。
仆从们忍不住抱怨。
“大人实在过于冷酷了……”
“是啊,明明对雷柔又那般耐心温柔。”
“二少爷对雷柔好就算了,怎么连大人也这样,也不知道她凭什么。”
和前日在大厅里被一网打尽的宾客们不同,这里有部分仆从并未参与那场夜半追杀,没被虞梦惊深度控制。不过即便没有参与,这些漏网之鱼同样没能幸免于难,在亲眼目睹那非人的美貌后,心底瞬间被黑暗面占据,从中滋生的爱意仿佛无根之萍。遭到冷遇,便化作直白的妒忌。
“大人。”
终于,一位自恃貌美的丫鬟忍不住迈出了试探的脚步:“您需不需要服侍……”
结果她刚敲两下门,便尖叫着倒退,旋即跌倒在地。其余仆从定睛一看,发现那接触门板的青葱十指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表面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极其骇人。
这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众人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着那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仿佛在笑话她的不自量力。
奈何还没能等他们笑多久,主卧门忽然打开。
青年长身玉立,神情冷漠。
“梳妆台前的刀,是谁放在那里的?”
仆从们愣了一下,领事连忙道:“回、回禀大人,是雷柔放的!”
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反应过来后,大家连声附和:“对,就是雷柔放的。”
“大人,她趁您不在,还进去过好几次,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在里面干些什么!”
“好像还端着衣服梳子进去过,完全罔顾了您说不准任何人入内的吩咐。”
“哦。”虞梦惊淡淡地说着,面容辨不出喜怒。
闻言,领事小心翼翼地抬头,视线隐秘而贪婪地接触着那张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他看不出对方此刻的心情,只能疯狂对雷柔落井下石。但若是原晴之在这里,倒是会惊奇地发现,这狗东西明明刚才还气压极低,却在听完这句话后立马晴转多云。
男人心,海底针。
这点心情好转,让虞梦惊难得听完了下仆的废话。等转身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把刀。
看见这幕,下人们都傻了眼。
“大人,您要带着这把刀?”他们惊疑不定。
虞梦惊懒洋洋地掂了掂刀:“本座行事,还得同你们解释?”
这下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错了。
毕竟这两天里,他对除雷柔以外的下仆说的话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见状,立马有人动了歪心思。
那人大着胆子开口:“大人,需要奴婢为您梳头吗?”
走廊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反应,像一只只迫不及待献媚的狗。
出乎意料的,虞梦惊并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像前天那样言简意赅送他们一个“滚。”
青年站在走廊中央,忽然笑了。
煤油灯投射下来的微弱光线将他高挺的鼻梁分割出泾渭分明的阴影,也将唇角那点蛊惑人心的弧度点缀地愈发危险。
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瞧出笑容里显而易见的轻蔑。
“本座倒是不介意,只是你们实在是太丑陋了。丑陋到连碰到本座一根头发丝都不配,眼神更是恶心中的恶心。”
因为束缚的缘故,虽然黑暗面扩大,但到底还保留些许理智,当即便有人不服气道:“大人觉得什么才算美丽呢?”
虞梦惊看也不看,随手一指:“嗯……像她的双手那样,便再美丽不过了。”
仍旧跌坐在地上,望着自己腐蚀双手的丫鬟木然,继而露出狂喜。
“当然了,能够得此殊荣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既然你们都想成为最特殊的那个,那便好好在本座面前表现吧。我想,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意味深长地说完后,青年面带笑容离去,无视了身后骤然传来的凄厉惨叫。
阴森潮湿的穿堂风吹散了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那是自相残杀的臭味。
两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对虞梦惊而言,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
或许有人能够在看到鲜血后,从这样的蛊惑中稍稍挣脱。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些瞳孔全黑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围拢到了最外圈,封锁了任意一条逃离的路。
而更多人仍旧痴痴望着那道红色的背影,瞳仁沉淀扩散,到死也不会发觉。
下楼时,虞梦惊颇为愉快。
那把刀是前两天晚上,某人拉着他用菜刀突出重围时,随口提到的。
“大人,我并非每一次都能刚好出现在您身边。所以,若是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您可以自己随身带一把刀,至少学会反抗。而不是像一只猫那样,呆呆傻傻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这番话对虞梦惊来说,显然过于大胆。
以他的身份,无人敢说出这样的劝谏。
庆神直面过丑陋的人心,听过下流粗鄙的谩骂,见证过世间最肮脏的一切。但是被形容成“不知反抗”的猫,倒是头一回。而更加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种奇异的,难言所谓的新奇。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而这点新奇,在今天满心不悦时,发现她仍旧记得当初的随口许诺时,抵达顶峰。
没记错的话,他先前还抱怨过薛宅内东西过于简陋。而今天,主卧内便堆叠整齐了崭新衣物,梳妆台前放着最新购置的银梳。他的每一个需求,都有被人珍而重之放在第一位。
‘不管怎么说,她对本座还算上心。’虞梦惊愉悦地想。
至于先前那些大胆的冒犯,若是她知晓回头是岸这四个字怎么写,他也不是不能高抬贵手,就此揭过。
当然了,若是仅仅凭借这些,就赏赐下永生不死的神血,显然有些过了。
但难得遇见感兴趣的人,在身边留个位置,倒是并无不可。
当然,前提是她能放弃那些无用的,引人发笑的,对情情爱爱的执迷不悟与坚持。
虞梦惊漫不经心地转身。
楼下已然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到处张贴着火红的囍字。两边摆放着鲜艳的玫瑰花,房梁悬挂一盏盏红灯笼。宾客们瞳孔漆黑,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喜悦表情,氛围热烈又诡异。
在何白露宣布嫁给薛二少后,这栋阴沉老宅的仆从们纷纷行动起来,连夜劳作,很快便将现场装扮一新。
按照规矩,喜结连理的新人需要从楼上挽手而下,接受宾客们的祝福,然后一同来到地下室内的宗祠面前,完成最后的拜堂成亲仪式。
“大人!”正在裁剪红绸的下人们见了他,立马站直。
明明同样都是红色,虞梦惊却同这满目皆红的背景格格不入。
这极艳的颜色穿到他身上,便被那逼人容色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就像一个天生就能夺取他人目光的黑洞,仅仅只是路过,都能要在场所有人忘记了手头上的一切。
“雷柔在哪?”察觉到周围追随的目光,青年厌恶地皱眉。
大厅内静谧许久,最后还是一位丫鬟磕磕巴巴开口:“她、她在何大小姐房间里。”
虞梦惊二话不说,抬脚走回走廊。
越往内里走,他的唇角愈发下敛,等站到打开的房门外时,已然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
一墙之隔的背后,少女正坐在梳妆镜前,巧笑倩兮。
她的长发被梳成新娘子才有的样式,尾部用红色的绳结缠起,唇部染上艳丽的口脂,双颊酡红,满脸都是即将嫁作他人的幸福。
“雷小姐真好看,也不知道未来会成为谁的新娘。”
“是啊是啊。”
虞梦惊停在了原地。束缚下的瞳孔黑沉,几乎滴出浓墨。
过去那么多汲汲营营的人,妄想窥探庆神和巫女之间的联系。他却只笑而不语,看那些蝼蚁互相猜疑,为此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唯有一人。
她主动询问,他便破天荒地,头一回将话说得清楚。
侍奉神的巫女必须终身保持圣洁,不得婚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只能说果然,比起永生,这骗子还是更想和二少结婚。
青年讥讽地掀起唇角,头也不回地转身。
黑暗吞没了他的背影,再无踪迹。

时间逐渐推移, 天色渐晚,白色被昏黄逐渐覆盖,暮色四合。
按照从古流传至今的习俗, 傍晚正是婚礼的吉时,婚同“昏”,有幸福美满的寓意。
坐落墙角的时钟敲响十八下, 正是时辰已至的标志。然而奇怪的是, 喜宴的两位主角却迟迟未能出现。大厅内, 宾客们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该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了吧?”
“谁知道呢。就前两天那个情况, 随便来个人都能看出何小姐心慕薛大少。”
“现在薛大少都已经被拘禁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可要嫁给薛二少那个脚跛脸歪的废人,何大小姐能甘心?指不定就悔婚了。”
正在各种猜测满天飞时,上边忽而响起清脆的掌声。
端着酒杯交谈的客人们纷纷抬头, 终于看到旋转楼梯上方的小阳台处出现一对身影。
薛二少一身新郎官服, 胸口挂着挽花, 笑容满面。他并非一个人, 除了撑拐杖的手外,身旁还牵了位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后者头上戴着绣金线凤凰的盖头, 流苏同编好的长发垂在胸口, 一派温柔娴静的模样。
一时间, 空气中出现无数溢美之词。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可不嘛, 能来薛府一睹薛何两家联姻,真是在下的荣幸。”
“今夜过后, 可就是二少您司掌薛家大权了,还请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往后薛家还要仰仗诸位。”
薛无雁游刃有余地应付每一个人,脸上虚伪的笑容不曾深入眼底。
聊着聊着,几位宾客拿着扇子走到披着盖头的新娘面前恭贺新禧:“何小姐,新婚快乐。说起来,您身上这件喜服应当是何家的私藏吧,竟然是满金的纹绣,当真贵气逼人。”
“是啊,据说是从庆朝就流传下来的?何家家学渊源,属实要人羡慕……”
奇怪的是,她们停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听见何白露的回音。
就在客人脸上露出好奇之前,薛无雁率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立马停下面前的寒暄,转身自然地举杯:“抱歉,白露可能有些害羞,一路上连和我说句话都不肯。这样吧,这杯酒我替她喝了,当我给您赔罪。”
“原来如此。”客人立马换上一副“我懂”的暧昧表情:“毕竟是新娘子,到底脸皮薄。”
薛无雁笑了笑,抬手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他吩咐身后的老管家:“这些繁琐且没有必要的流程可以尽量加快一些。”
听到这话,周围宾客纷纷打趣。
“果然薛二少是迫不及待要把何小姐娶进门了!”
“可不嘛,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再耽误新人们时间了,加紧成亲吧。”
在众人的起哄和簇拥下,人们纷纷朝着地下室走去。
薛宅的地下室几乎从未开放给外人,因为喜宴的缘故,还是头一回开放。
和上次原晴之带着虞梦惊来不同,天花板和墙壁四周贴着的黄符全部被三尺红绸覆盖,遮得严严实实,除了缝隙中偶尔还会漏出的一角黄符以外,已然完全看不出端倪。
等面容被地下室的黑暗覆盖后,薛无雁的表情才终于显现出一种森冷的阴郁来。
他无视了那只挽着的一直在不自觉地颤抖的手,警告似地拢了拢。
‘听话点。’
或许是察觉到袖口抵过去冰冷的尖锐刀口,披着盖头的新娘一下子不敢动了,她肢体僵硬地顺着力道朝前走去,像一只木偶。
“这里竟然就是薛家的宗祠啊。”
“毕竟是数百年历史的地方……”
不知何时起,那些在大厅里还不断窃窃私语的宾客们忽然不说话了。
就仿佛走下那截楼梯,正式踏入地下室后,他们便被下了什么封口的禁令一般,睁着漆黑的瞳孔,沉默地环绕在四周。
一时间,空气中只余下吹响的唢呐和铿锵喜乐。
深红色的神龛仍旧沉寂在圣泉中央,幽幽蓝光为燃烧的红喜烛增添一抹亮色。
“大人。”
望见面无表情坐在神龛一角上方的红衣青年,方才还警惕望着四周的薛无雁面容抖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薛何喜宴,大人能赏脸大驾光临,实在是我等荣幸。”
虞梦惊没说话。
他的视线扫过神龛前摆放的供桌,上方供着的天地君亲师排位,放着的寿桃供果,辗转片刻,终于落到站在面前的这对新人身上。
薛何两家婚约早在上一辈就定下,所以早早准备好了喜服。那时正是两家家力鼎盛时期,用料设计自然都是最好。
远远看去,两人相当登对。
——也相当碍眼。
“庆神大人……”
说到一半,虞梦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听说你想要本座的神血?”
直截了当的话语,当即要薛无雁面容扭曲。
虞梦惊冷眼看着。
像这样肮脏丑陋的人他见过太多,直接说出他们的目的无异于不留情面地剥下最后那层遮羞布。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找不痛快。
“果然,果然是雷柔告诉你的,那个贱人……”薛无雁喃喃自语,他的脸上交替出现愤怒和被背叛的阴鸷。可最终还是抵挡不住永生不死的诱惑,硬生生压下自己外露的情绪,恭敬地垂下了头:“当然,大人,能得到您的神血,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好啊。”出乎意料的,红衣青年甚至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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