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能在人群里找到最容易摇摆的那个。好像找出人类心理防线上的弱点,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本能。
“真没想到,这府上竟然还有一位痴心之人。”
青年语调漫不经心:“可惜书房里那个丑八怪似乎并不懂得珍惜啊。”
“他说不会碰那个小姐,你真的信吗?”
原晴之:“……”
她看着这半边身子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一时间陷入呆滞。
已经无力吐槽虞梦惊怎么又精准盯上她了。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
哥,你知道你身上穿的是女装吗,哥?
平心而论, 虞梦惊真的花心思想要蛊惑一个人的时候,效果是相当拔群的。
就连原晴之这种深知他秉性的人,也被那张展露虚伪笑颜的漂亮脸蛋晃了一瞬。
事实上也是, 被遮住眼睛对这位邪性的神祇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束缚,反倒被他反过来利用成为魅力来源的一种,横添几分神秘, 更加要人生起窥探欲。
但这个前提建立在虞梦惊没有穿着一身女式旗袍的情况下。
即使这件女式旗袍不是最出名的可以尽情展示女人曲线美的海派旗袍, 而是裁剪宽大, 整体偏向保守平直的京派旗袍, 但那也是件女装啊!!!
原晴之:“……”
不行了, 憋不住了。
刚刚听见虞梦惊那番蛊惑发言,她还在心里抓狂这个人形自走破坏剧情的家伙为什么又精准挑中了她这个软柿子,以及接下来剧情又该崩坏到什么程度,她要怎么应付……但是等看清他身上的衣服后, 就什么想法也没了。
本来是个挺让人紧张的场景, 硬生生被这件衣服破坏了气氛。
这边原晴之正在用尽毕生演技控制自己的肌肉, 那边虞梦惊仍在孜孜不倦。
他像伊甸园里那条诱使夏娃堕落的蛇, 红信子里吐出甘美的毒液,让所有意志不坚定的人坠入情网。
“男人这种东西,向来满口谎言, 毫无可信度……不过本座向来喜欢成人之美, 而你恰好又颇合本座眼缘, 倒也不是不能指点你几番。”
瞧瞧这人在说些什么狗言狗语,五百年过去还是这套“我最爱撮合别人”的说辞。
好在雷柔本身个子不高, 再加上戴着厚厚的大眼镜, 低头的时候如果表情真控制不住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需要忍住不让肩膀颤抖就行。
“嗯?”
把话说完, 却久久没有听到应答,虞梦惊眉宇微动。
他的话术配合容貌那是无往不利的利器,迄今为止只在一个人身上失效过。
因为过度联想,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兴致再度急速下降。
恰在此时,原晴之的小心翼翼地声音适时响起:“真、真的吗?”
“庆神大人,您真的有办法让我堂堂正正嫁给二少爷,成为家主夫人吗?”
愚蠢又肤浅的问题。
符纸束缚下的目光轻飘飘掠过面前低眉顺眼的丫鬟,虞梦惊在心底冷漠地评判着,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当然。”他敷衍地回答:“你也知道本座的身份。按照神明说的话去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吧?”
“行了,话就说到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本座。”
以虞梦惊的性格,和一只蝼蚁说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若非是想要达成目的,他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对他来说,想要让一个人服从他,其实还有更加简单的办法。但他实在懒得纡尊降贵,让一介蝼蚁窥见他完美的脸。
方才书房里薛二少那句如临大敌的话只能引他发笑。虞梦惊压根没把这个跟在薛无雁背后的丫鬟放在眼里。
足够污浊的灵魂,不可能诞生抵挡他魅惑的真爱。
——他只走眼过那一回。
看着那截红色衣角消失在转角,原晴之埋着头走到空房间后,才终于忍不住,一边锤腿一边弯腰,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
刚开始原晴之还以为虞梦惊是故意的,毕竟以他的性格,做得出来女装这种事。
但看情况,对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穿的是女装。
仔细想想,储物间那个管衣服的老婆婆似乎也没问她要的是男装还是女装,只是指了个有红色衣服的柜子。再加上她也没仔细看,会拿错是完全可能的事。
最重要的是……邪祟之后,虞梦惊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苏醒过,但由于夜红神龛的封印还没能解除,所以无一例外都在戏曲结束时被自己的魅惑能力反噬,再度陷入沉睡。
按照这个逻辑,在时代变迁的五百年后,虞梦惊认不出那是女装也十分正常。
总是被关小黑屋的人没有生活常识,合理!
“这么说,还算我把他给坑了?”
“虞梦惊啊虞梦惊,你也有今天!”
一想到这次出戏后,《诡宅》戏本里将出现一段虞梦惊女装名场面,原晴之心里别提多痛快,连对方扰乱剧情都没那么生气了。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通折腾,时间差不多来到了晚上的夜宴。
薛家和何家怎么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两家联姻如此大事,自然发出去不少请帖,迎来众多宾客,城内名流皆以受邀为荣。
刚入黄昏,薛宅门口便停放了一辆辆黄包车,围得水泄不通。街角积水的倒影里,人群们挂着虚伪的笑容,奔赴这场盛会。
“王家小姐,到——”
“白家少爷,到——”
门童尽职尽责地播报,声音嘹亮。
身穿礼服的少爷小姐们挽着手鱼贯而入,下午还空荡荡的大厅内登时变得衣香鬓影,摩肩接踵。穹顶上垂下的水晶灯柱被点亮,配合着周围的蜡烛,凭空增添不少迷离氛围。
为了彰显自家的实力,薛家大手一挥将所有宾客的衣食住行全部照顾到。接下来三天,前来参加夜宴的宾客们都将住在这里。他们什么也不需要担心,只需要负责玩乐即可。
提前抵达的客人们低声交谈。
“薛家真是大手笔,几百年的底蕴果然不是吹的。”
“是啊,据说薛家祖先同庆国有不少关系,真是家学渊源。”
“说起来,这次薛何联姻,也不知道何家小姐会选择哪位少爷。”
“应当是大少吧,这些年薛大少在警署职位一路高升,若是能就此继承家业,那可谓风头无两。”
“不好说,薛大少都多少年没回来过,对家主之位应该没什么看法。”
“可就凭薛二少那个长相……就算二少脾气儒雅,但姑娘家可不会选他。”
作为下人中的一员,原晴之目不斜视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并不去看楼下的热闹。
现在还只是第一折戏,等到第三折戏,楼下这群宾客全部都会成为薛无雁达成自己目的的祭祀养料。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虞梦惊面前夸下海口。
随着时间推移,宴会的女主角戴茜悄然现身。
透过厚厚的镜片,原晴之能看到她脸上犹然挂着开心的笑意。果不其然,元项明紧随其后下楼,很好的演绎出了男主表情从冰封到破冰的细微差别。
看来,这两人应该已经完成了第一折戏里两小段重要剧情,处于暧昧期。
“大少和何小姐来了!”
他们两个的出现像是一个信号,不少人都惊叹于两人的郎才女貌,般配程度。
见状,薛无雁再也按捺不住,走到栏杆前,拍了拍手,成功吸引众人视线:“欢迎诸位莅临薛府,来参加两家联姻的大喜事。”
“夜宴将持续三天,第三天的夜晚则是喜宴,还请诸位玩得愉快。”
夜宴是一种十分古老的传统,在这几天内,前来参加的宾客将晚上开展各种娱乐活动,白天在主人家提供的卧房里休息,有点像当下时兴的贵族沙龙。
“薛家阔气。”
“真是大手笔。”
一时间,客人们交口称赞。
奈何男主并不喜欢这样尔虞我诈,纸醉金迷的氛围。
所以只是待了片刻,元项明就皱眉:“警署队的人来了,我要去调查口供,失陪。”
他人一走,蓄谋已久的薛无雁就按捺不住了,主动接近戴茜:“何小姐。”
“何小姐上午才抵达这里,想必还没能好好观赏,不如由我带小姐您参观一下薛宅?”
“多谢二少爷美意。”面对薛二少,戴茜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疏离:“下午时大少已经带我简单逛过一遍。”
被当面毫不留情拒绝,薛无雁眼底阴翳愈甚,当然他口头并未说什么,而是大度地表达理解。然后转头欢迎了一圈宾客后,若无其事地走上二楼,来到原晴之身旁。
“柔儿,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已经移交给后厨。我分了两个杯子,绝对万无一失。”
“很好。”薛无雁语气阴寒,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等后半夜人少些再动手。”
这种夜宴,看上去光鲜亮丽,但等到后半夜,男男女女之间气氛升温,一前一后离去并不算常事。
他们说着,大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像是被人按下休止符那样,格外突兀。
这幅不同寻常的场景一下子要原晴之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她一抬头,便看见楼梯间上缓缓走下来道眼熟的人影。只不过区别于下午那会,他手上还多了把折扇,上半张脸则敷衍地戴上一只黑色狐狸面具,恰好把那道邪性的符纸束缚遮掩其中,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颚。
问题是这么不伦不类,不中不西的装扮还真给他压下去了,愣是没人感觉有问题。
仅仅只是一段楼梯,虞梦惊就收割到全场目光。
他向来是这样,就像一块磁铁,要人挪不开眼神。
等到他走下来后,人们才终于找回说话的本能。有些意志力稍微差些的,眼底已然开始盘旋出浅淡的黑色雾气。
“刚刚是谁家的夫人?”
“真好看啊……太美了。”
薛无雁皱起眉头,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半片剪影:“那位夫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呃,是,是有点眼熟。”
好在薛无雁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召唤仪式过后,他身上的疲惫感愈发变重,眼底浮现出青黑的颜色,难以遮掩。
原晴之记得戏本里提到过,最初薛二少只以为庆神的故事是祖宗杜撰的传说,半信半疑之下展开仪式。等到真的将邪神唤醒后,他才真正慌了神。一边觊觎石板上书写的,庆神能够带来的各种好处;一边又惧怕着对方的魔性魅力,暗自防范并且布下后手,妄想牵制并且掌控对方。
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玩得过虞梦惊,反而把自己给坑死了。就和前几部戏的那些前辈一样,为《夜行记》大boss的名字再度增添光辉履历。
“柔儿,我在大厅侧室等你,办好了直接将人带到房间里来。”
“是,二少。”
匆匆吩咐完后,薛无雁转身离去。
而另一旁,虞梦惊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只要是他所到之处,无论男女,都会停下脚步,痴痴地凝视着他的脸。在这种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魅力下,性别已经模糊成一行微不足道的文字。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主动出击:“您好,请问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夫人?”
一旁另一个人不满了:“喂,你等一下,明明是我先来的。”
“什么你先来的,刚刚你不过去,现在在这和我争什么?”
短短几分钟,刚刚的欣赏就转化为言语冲突,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五百年,人类不仅没有进步,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感受着那一道道比过去更加贪婪,包含污浊欲望的眼神,虞梦惊心底愈发不耐。
他缓慢地按捏着自己的指骨,忽而顿住,旋即抬眸。
“等等,你说什么?夫人?”
元项明站在大厅二楼的侧边, 皱眉望着下方人头攒动的舞池。
警署的人站在他后头,暗自捏了把冷汗:“长官,属下们已经将那几天涉案的人员全部盘查了一遍, 还是没有得到关键性线索。”
前段时间,薛宅附近出现了好几起失踪事件。
本来这事并未引起什么关注,毕竟消失不见的全是些无足轻重的贫民。在如今这个战火纷飞, 民不聊生的时代, 逃难的贫民数不胜数, 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但这回不同。失踪事件里恰好有一位落魄家族的后代, 警署还在调查他身上的一桩案子, 没想到眨眼人就不见了。以他为由头,调查官翻出了近几年的卷宗,这才发现,这几年发生在薛宅周围的失踪事件, 林林总总累积下来竟然超过百桩!
这件事一下子引起了警署的高度关注。奈何薛家家大业大, 谁也不愿得罪。最终案子被以踢皮球的方式, 移交给了在警署任职的督察官薛学文。
跟着薛大少出警的警员们深知其中厉害, 除了大少吩咐以外,坚决贯彻落实绝不多说,绝不多问的原则, 生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宅子里的下人们都问完了?”
“只差门房, 账房和管家, 还有一些丫鬟下人。”
“去问。”元项明道:“如果他们不配合,就出事搜查令, 说是我吩咐的。正好, 趁着夜宴的功夫,宅邸里没人, 仔细搜搜,注意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望着离开的警员,他按了按太阳穴,心底满是忧虑。
今天下午,趁着走剧情的功夫,元项明试探了一下戴茜。他发现后者的状态比邪祟里完完全全入戏的他要好上不少,甚至主动对他说出戏本中不存在的话,例如“奇怪,总感觉我们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而说这话的时候,她仿佛暂时跳出了何白露的躯壳,眉眼间染上属于戴茜的影子。
在现实中,戴茜是位年长成熟的女性名角,干练精明,相当受人尊敬。恰恰相反,诡宅里的女主却是位善良天真,性格胆小的小白花。元项明猜,或许这是因为何白露的性格和戴茜相差甚远的缘故,所以戴茜入戏程度没有他来得深,偶尔能表露更多细节。
‘但这并非当下最需要注意的东西。’
入戏者最大的优势,便是知晓剧情。就眼下探查的这个案子,罪魁祸首是谁,未来是个什么发展,他心底一清二楚。
真正让元项明感到苦恼的,是那枚入戏就失踪的玉佩。
诡宅难度虽然没有邪祟高,但第三折戏的冲突相当激烈,若是拿不回玉佩,他们就只能依靠原晴之一个人的出戏道具离开,相当麻烦。
或许是他的苦恼被上天听到,在走到偏厅时,元项明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那算什么,我这里可是有末代皇朝的历史文物,你们听说过师家玉佩吗!”
他顿了一下,而后猛地转身,朝着那边走去。
时间逐渐推移,夜色渐深,夜宴气氛愈发浓厚。
薛宅举办夜宴,并不仅仅只邀请世家贵族,还邀请了一些业界名流,富商等等。但总的来说,每位受邀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摇曳的烛火下,三三两两的人影聚集在一起,彼此说笑。乐池中,演奏乐队们拉着舒缓的小夜曲,切割成无数面的水晶吊坠倒映着翩翩起舞的人。
整个宴会中,环绕人最多的地方不是舞池,反倒是左侧一张不大起眼的沙发。大家都用隐秘的,心照不宣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那边。
沙发前围满了人,为了争取一个好位置,人们你推我搡。
但最中央的那一块沙发始终没有人敢染指。明明那里宽阔的很,却只坐着一个人。
侍者穿梭在人群中,捧着一杯杯澄澈的酒。
为了争夺沙发上那人的注意,人们铆足了劲,像一只只开屏的孔雀,想要表达出自己身上的优越。
“先生,您喜欢红宝石吗?我这里有一颗成色还算不错的宝石,正好同您相衬。”
“像你那样的劣等品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还不如看看我珍藏的宝物。”
“不过如此,还比不上我的。”
口角冲突不计其数,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被摆到面前的小桌上。平日里这些东西随便出现一件都能引来无数争抢觊觎,而现在贪婪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仿佛世间最珍贵最华美的东西,都比不过他的存在。
就在刚才,面前这位美丽的“夫人”开口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于是众人又十分自然地改口,就好像误会并不存在。
没有人在意他为什么穿着女装,正如同这些人眼底逐渐累积的黑雾那样。
——面对至美的东西,根本没有升起余地思考的冲动。
然而虞梦惊却显得兴致缺缺。
在确定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女装后,他眯起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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