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但并未有按其号令做出任何举动。
见女子这般反应,男子恼羞成怒地抄起手边的一根皮鞭,朝着她就狠狠地挥了下去:“你听到没有啊!还不赶紧脱!按我的要求一件一件脱!”
挥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内班总管徐世新,他穿一身白色中衣,斜腰拉胯地倚坐在一张雕花漆木的床沿边,尖嘴猴腮且满是褶皱的一张脸上竟还泛着淡淡的油光,可见平时吃的不赖。可能是因为豁牙的缘故,他说话声音有些漏风,但语气中却带着无比的狠戾。
乔婉儿一侧肩头被鞭尾狠狠地扫过,痛得她整个人痉挛了一下,但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鞭子抽在身上确实很疼,但让乔婉儿抓心挠肺的并非是皮肉上的吃痛,而是心底深处的一抹慌乱——慌乱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
今天是她第一天来内班报到,晚上就被徐世新叫到身边来“侍寝”。
按照“福枝”的嘱咐,她需得尽可能地劝徐世新饮酒,于是便事先绞尽脑汁地想出了几句劝酒的话,并在私底下演练了不知多少遍,且还事先服下了一大包姜黄粉,免得自己在陪酒的时候喝醉,无法行事。
姜黄粉是宫女们常备的药材,来月事的时候可以用来止痛,大量的姜黄粉有解酒之功效。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在见到徐世新后,她刚提及想要陪他饮酒,这个老东西的脸如阴晴不定的天气般一下子就变了——开始怀疑她这个李淑秀的姐妹是来害他的。
随后,徐世新便恶狠狠地命令她跪于七尺开外,并在他面前脱衣服,且必须一件一件脱,每脱一件还得在他眼前抖搂一下,说是要看看衣服里有没有藏什么害人的物件……乔婉儿准备了一把很小的剪刀,裹在白练里衣后腰处的位置,还准备了根结实的布条,就是她身上那根加长了的衣带。
乔婉儿自然是被吓得不轻——没想到徐世新竟是这样一个多疑之人,且还多疑到点子上了——只得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辩解说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
总之,在见到徐世新后所发生的一切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福枝”嘱咐说要记得随机应变,话倒是没有错,但要如何应变呢?他好像又没有交待得十分清楚!
“啪!”皮鞭再次抽落下来,比上一次力道更狠,乔婉儿一下子没稳住,被抽得趴伏在地上,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
“怎么?不敢脱是吗?那你定是藏了东西来害我的!”
“徐……徐公公,奴……奴婢怎么敢有那样的心啊!”乔婉儿缓缓直起身,哆哆嗦嗦地回道。
“那就快脱!证明给我看!适才我手上的鞭子可是悠着劲儿的,你若是不照做,我这就把你打出血来!”徐世鑫好像是有些不耐烦了,鸭公嗓快吊成了鸡公嗓。
“啪!”不等乔婉儿做出任何反应,第三鞭子又抽了下来,是那种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的力道。
虽是更加疼痛难忍,但却是把女子心头的慌乱一下子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逆鳞和反骨——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扎死这个老混蛋了!
就算是不会随机应变也只能努力学着去随机应变了……“福枝”交代给她的动手时机,无论是喝酒后还是入睡后,她感觉都不太可行了——徐世鑫不喝酒,且对自己生出了那般的怀疑,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处置她呢!
乔婉儿决定不等他入睡后了,现在就动手——只要他没有任何防备地与自己靠近,她就抽出剪刀来行刺!
仍旧没有看到女子的任何行动,徐世新话都懒得说了,再一次将手里的皮鞭高高举起。
乔婉儿在那即将扬起的皮鞭前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便慌慌张张地伸手去解裙衫上的扣子:“公公莫急!公公手下留情!奴婢这就脱!”
徐世新看到女子有所举动,堪堪刹住手里的皮鞭,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之人解带宽衣。
乔婉儿脱去最外层的宫女裙衫后,按照老狐狸的吩咐,在他眼前使劲地抖了抖,然后将其轻轻地放于面前的地板上。
“别磨蹭,继续脱!”徐世新见乔婉儿脱完外衫后,便就停止了动作,一副怯生生不敢继续的样子,急忙催促道。
乔婉儿按照吩咐继续解中衣上的盘扣,随着扣子一颗颗被解开,逐渐敞开的领口处开始显山露水——雪白的肌肤,纤长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锁骨。
徐世新顿时眼光闪亮,但看见女子忽然停滞住动作,遂急切地喝令道:“谁叫你停的,赶紧继续脱!”
女子不得不哆哆嗦嗦地褪去上半身的白色中衣,露出了光洁白皙的臂膀,肩头处几条被皮鞭抽打过的红印子特别刺眼,她的里衣是一条裹胸的白练,胸前一抹沟壑隐约可见。
一脸油光的老男人刹时被那旖旎风光触动,嘴角上的一块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你给我过来!”
女子起身时,脸埋得很低,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身体仍旧发着抖,但听到这样一句号令后,紧绷的肩背竟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下来。
随后,她努力克制住一身的紧张和羞怯,尽量让神色归于平静,并缓缓地移步向前。
此时若是身后有人看着,便能隐约地辨识出,她后腰位置的白练里,藏着个剪刀形状的物件——她今天穿的不是小衣,而是特意裹了一条白练,就是为了能够藏这件“凶器”。
女子甫一走近,老男人便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她拽至自己跟前:“婉儿,这一件我来帮你……”
但话说到一半就突地戛然而止。
女子在被拽至近前的一刹那,一只手臂突地上扬,手中一物在昏黄的光线下闪出一道气势迫人的光……是乔婉儿抽出剪刀狠狠刺向徐世新。
然而,这一剪刀力道虽大,却没有扎中“福枝”教导了多次的那处脉门,而是扎偏了——扎在了徐世新的一侧肩膀上。
徐世新疼得大叫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挥手,打掉了乔婉儿手里再次扎过来的剪刀。
随后他一个反身,干净利落地把女子按在床上,两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好你个臭丫头!还真是来害我的,看我怎么整死你!”
乔婉儿拼命挣扎,本能地想要扒开掐着她的那双手,但却是蚍蜉撼树的徒劳,在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地失去意识时,忽然感到掐着她的手不知何故地脱了力,与此同时地还听到了些异样的响动。
几乎来不及回一口气,便就快速地坐起身,当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房间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太监装束的蒙面人,正立于徐世新身后,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剪刀,那剪刀的前端竟已深深地插进了徐世新的脖颈根处。
未及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见那人将手中剪刀猛得抽了出来,伴随着“噗嗤”一声响,一股殷红的热流瞬时从徐世新的脖颈处喷射出来,乔婉儿未及躲闪,被喷溅了一脸。
随后,她极力地稳住心神,用血呼啦查的视线看过去——那个被戳中要害之人一双眼睛还死不瞑目地睁着,跟她脸对脸地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红眼对白眼。
女子被眼前的奇景吓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虽然杀徐世新之人是用黑布蒙着脸的,但乔婉儿已从其身形和手法上辨识出此人是谁了——是那个教她如何用剪刀杀人的“福枝”,他不知怎的就忽然冒了出来,在自己出师不利的时候力挽狂澜。
这……这是徒弟学艺不精,师父急红了眼亲自操刀上阵吗?
“公公,徐公公,有什么事情吗?要小的进来看看吗?”门外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屋外的守夜太监。
居室门口的两个守夜人从听到屋里的大叫声,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因徐世新以前洞房时,动静都挺大的,有各种声音:鞭子声、哭声、骂声,不一而足。
所以两人没敢贸然进去,担心被责罚,而是在外面静听了一会儿,随后隐约听见许世新的叫骂声,再然后竟像是有打斗的声音,愈发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其中一人便在门外大声喊了一嗓子。
乔婉儿再如何慌乱,再如何惊奇于眼前所见,听到门外的喊声后,第一反应就是对着“福枝”做了一个“快跑”的口型。
“福枝”会意后真就很听话,松开手里的尸体,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第14章 午时三刻
季玶亲自出手干掉徐世新,完全不在最初的谋划之中,他原本的计划是“借”刀杀人,而非“操”刀杀人——只要自己不动手,无论乔婉儿有没有成功干掉徐世新,都与他无关,便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他没能扮演好一只缩头乌龟,越俎代庖地出了手。
因他的行动是临时起意,谋划得十分仓促,所以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不在预料之中,如履薄冰……若是出现什么纰漏,不仅可能殃及自身安危,更有可能破坏光复军的全盘计划。
所以,在结案之前,他派陆乙传令给代号为“西门”的暗桩,密切关注案情的进展,以防不测。
好在还算是有惊无险——他杀了徐世新后成功逃脱,乔婉儿当了替罪羊,并守口如瓶地没有把他交代出来,慎刑司里那一堆废物也没察觉出女子有帮凶,他最终能全身而退了。
至于为什么会亲自上阵杀敌,从幕后到了台前,季玶回想起来,怎么觉得那都不是自己的本意,他像是被一股什么莫名的力量给驱使的——是了,李淑秀的那只银镯子才是罪魁祸首,那镯子上定是附了她的冤魂。因曾将那镯子放于内襟口袋里,便被冤魂缠上了,非逼着自己替她报仇雪恨不可。
不仅托了那样一个梦,提醒她乔婉儿行刺必定失利,是去白白送死的,竟还在他不以为然之后,让大活人来提醒他——创造机会让他偷听到那两个内班太监的谈话……就像是冥冥之中要提醒他些什么一样,最终导致他做出了那般冒险的举动。
那日,季玶修剪完树枝回去后,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那状态跟早晨刚刚梦醒后如出一辙,白天做的各种平复心绪的努力全都泡了汤。
晚饭后,大太监为罚他这一天的神思不属,派他一个人去草肥厩翻肥,说是要让他被臭气好好熏一熏,看看能不能清醒点。
季玶欣然领命。
他在草肥厩旁只做了短暂的停留——摆放了些工具,制造了一个“有人正在此地劳作,但不知何故临时走开了”的现场,然后祭出一身轻功,飞檐走壁地溜号去了内廷署后宅。
内停署的布局他曾经踩过点,知道总管太监徐世新的居所位于何处,他潜进徐世新居处时,屋内是空无一人的,于是就藏身于床底下准备“闹洞房”。
后来,乔婉儿和徐世新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在床底下听了个真真切切,便在关键时刻从床底下钻出来英雄救美。
至于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这还要感谢乔婉儿,守夜的两个太监发现不对劲后,最终破门而入,与此同时,季玶闪身在了床帐后面。
乔婉儿不知道“福枝”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出去,只看到他快速地闪身,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好像是隐在了床帐后,那身形快得让她感觉只是个虚幻的影子在眼前晃了一下……这杀人杀得快,逃命也逃得挺快的。
当看到守夜的太监进屋后,乔婉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想办法吸引住来人的注意,尽量不让他们察觉到屋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于是就挥舞着剪刀不让那两人靠近,且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的:“我扎死这个老混蛋了!呜呜呜!我终于报仇了!哈哈哈!”
她本就一身一脸的血,打斗中发髻也被扯散,披头散发的,妥妥的一个索命女鬼的形象。
进来的两人看到这样一番情景,顿时都傻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先是费了半天劲儿把那个“女鬼”控制住,再去检查躺尸在血泊之中的徐世新……已是没了一丝生气。
随后其中一个人在屋里看着,另一人跑出去敲锣,报警给打更的护卫。
季玶趁着那一团混乱,悄无声息地从床帐后的一扇后窗翻了出去——他入室时也是从这扇窗翻进来的,这扇后窗窗户洞非常小,一般人是钻不进来的,像乔婉儿这样娇小的女子都很难挤进来,但季玶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练过缩骨功的,可以将整个身体缩成常人达不到的尺寸。他进屋前还特意清理了下鞋底的粉尘,以免留下什么痕迹。
季玶逃回去得很顺利,他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听到报警声赶来的羽林护卫和沿途打更的护卫。因为都以为徐世新是色令智昏后,被一个怨怒交加的女子有预谋地捅死的,所以羽林军抓了乔婉儿后,并没有传搜捕令。
季玶逃回园艺局的草肥厩后,心有余悸地继续干起了翻肥的活。
自从听陆乙说慎刑司已经结案后,季玶总算是能高枕无忧地睡觉了,但今日他却醒得异常早,虽然这一回并非是被噩梦惊醒,但从头到脚却弥散着与那日噩梦后相似的不安。
他不安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时,大概是想明白了原因——今日是乔婉儿要被问斩的日子,就算她不是他真正的对食之人,那也算是个帮他除掉宿敌的忠义吧,且是个名副其实的忠义……义无反顾地要上阵杀敌,还帮自己顶了罪责。
这样一个人今日就要英勇就义,他的不安自然是缘于对其英雄气短的万般遗憾。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她去赴死牺牲。
也罢,“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注1]若自己将来真能有幸夺回皇权,便就封她个忠烈夫人吧!
一大早,季玶主动领了去草肥厩翻肥的任务,因为他希望自己今天被臭气好好熏熏,不是熏得清醒,而是熏得迷糊些。好让他不要总是想起乔婉儿今天要被斩首这件事儿——他虽努力地想要忽略此事,但头脑中却总是会时不时地又刻意想起此事。
季玶把上次翻好的草肥全部又翻晒了一遍,然后堆进十几只草筐里,干完这些活后,他估摸着应是快到午时三刻了,也就是那个女子要被问斩的时间……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乔婉儿。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是饿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要用午膳了,但今天却一点也不饿,可能是因为被那些肥料熏得没了一丝胃口。
所以,他没有急着离开此处去“觅食”,而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在原地发起了呆……他希望“午时三刻”快点过去。
然而,那短促的瞬间竟让他感觉有些漫长,给了他一种时间好像是静止在那一刻走不下去的错觉。
最终,他估摸着那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刻应是过去了,于是便走出草肥厩,在门口换下工装,洗干净手,准备回居处去吃几个馕饼,正欲离开时,忽然听见有人推木车的声音。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人正推着木舆子走来,推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乙——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翻肥,便就领了搬运草肥的任务,特意过来的。
“主公!主公!”陆乙看到季玶后,像是有些激动,将手中的推车往旁边一撂,便快步走了过去,说话声音如他的脚步一般湍急。
“陆乙,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管人前还是人后,都不要再叫我主公了,唤我福枝或福枝兄弟便是,免得不小心被什么人听了去,于你于我都是不利的!”季玶看到陆乙那副急切的样子,就大概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他心目中的女英雄已经被问斩了,多么多么遗憾之类的话。
季玶实在是不想听他说这些,
所以当听到陆乙又没有按照先前的吩咐称唤他时,便就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句。
陆乙在季玶面前刹住脚步,堆出一脸歉意,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了片刻,一边喘还一边伸出一只手,用袖子在脸上轻轻抹了两下。
季玶还以为他是在抹汗,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在抹眼睛里流出的几滴泪……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子被问斩了,竟伤心到落泪!
季玶一脸的不可思议:“陆乙,你……你这是何故?”
“主……噢……福枝兄弟,乔……乔婉儿她……是乔婉儿……”陆乙好像是气还没喘匀,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且还没说完便就哽住了,随后又伸手抹了下眼角处的泪。
果然是因为那个乔婉儿!
“唔,你不必特意跑来提醒,我知道的,那个女子应是已经被问斩了。还有,你至于这么伤心吗?她是你姐姐妹妹,还是你什么人啊?我这个……”季玶一句“我这个对食都还没怎么样呢”差点脱口而出,止住没说是因为觉得有些不太合适,毕竟他这个“对食”是假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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