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手杖敲在水泥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来到一个昏暗的死角,里面摆着一个破了个大洞的双人沙发,上面堆着破旧的衣服和报纸,仿佛某些人一团混乱、难以收拾的人生。
佩斯利走到沙发前,用手杖轻轻拨开上面的杂物,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出现在沙发的缝隙中。
她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条爱心形的项链,上面涂着红色的釉彩,像是年轻的女孩们手上的指甲油。
佩斯利轻快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她认识这条项链,当时在新月酒吧里,维多利亚就带着它。佩斯利还记得她转身喝酒时脖子上的项链流转着的光芒。
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佩斯利回过头,看见一个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男人正拿枪指着自己。
这个男人和哥谭的任何一个小混混看起来都没有区别,连那种残忍而麻木的笑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笑了两声,然后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里可不是那个乌鸦的地盘。”
佩斯利把项链收进口袋,随后平静地看着他:“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
口吃的男人又笑了,他因为即将杀人而兴奋不已:“你,你知道吗?前面那、那条街,几十年前,死过两个,大人物。”
佩斯利不太感兴趣。这地方死掉的小人物要比大人物多得多。她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有些疲惫:“话说回来,你们做过实验吗?”
男人疑惑地看她。
“‘这里不是乌鸦的地盘’——是谁告诉你的?”
持枪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脸开始轻轻地颤抖,想说话,但话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他扣动扳机,但手上的枪突然哑火了,连续三次都是这样。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把枪扔在地上。
佩斯利站在沙发前,绿幽幽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下一次,告诉你的同伴,还是少玩这种三流把戏比较好。你看,这不就掉进陷阱里了?”
“……”男人的额头开始出汗。他的身体颤抖着,抬起眼睛看向前方。
渡鸦轻轻落在佩斯利的肩膀上,它黑色的,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正充满恶意地看着他。
一个面色惊恐的男人在犯罪巷飞奔。
他长手长脚, 跑起来时像一只刚被兜住的活螃蟹。他将两条手臂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攻击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这样的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犯罪巷, 一般是瘾君子或者流落在外的阿卡姆病患。所以, 尽管他行为夸张癫狂, 但顶多收获路人的白眼。他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来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唯一班有轨电车恰好经过这里, 他立刻灵活地挤了进去。
他靠在电车门上松了口气,随后打开手机, 拨通一个号码。
“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颤抖着手又播了一次,冰凉的提示音第二次响起:“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灰色的信号标志。过了几秒, 那个机械的声音突然恶作剧似的从听筒里爬出来:“您的设备不在服务区——请不要再拨了。”
他环顾车厢, 面前的一排座位上, 一个推销员正抱着公文包低头打盹, 他旁边的老人正在假装看报, 实际上是在用警惕的眼神观察他。车尾还聚集着几个小混混,正在大声谈论某个人的新纹身。不算太明媚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车窗照进来,窗外灰蒙蒙的街道倒退着离开,某种啤酒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在这个非常普通的生活角落里,没人会知道有个人正在他们身边与世隔绝。
他突然冲向打盹的推销员, 恶虎扑食一样从对方的怀里抓出另一部手机。推销员被他吓了一跳, 瞪大眼睛看着他, 却没敢说话。看报纸的老人往旁边挪了挪。他继续不死心地打电话, 这一次接通了,里面却没有人的声音, 只听见某种尖锐的东西反复刮擦金属,仿佛拿着上千根铁针在脑袋上反复摩擦,其中还夹杂着难以分辨的窃窃私语。
车尾的小混混也走过来凑热闹,其中一个头发花里胡哨的男孩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老兄,你嗑嗨了吗?看你这副样子!”
男人扔掉手机,喘着粗气抬起头,盯着脏兮兮的车顶。
刚才手机里的声音仍然在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这回他听清楚了,那不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而是小型动物尖细的叫声。
“……老鼠。”他呆滞地说道。
“你说什么?”混混们把他围成一圈,大概把他当成了新的乐子。但是男人只会重复一个单词:“老鼠。”
——有老鼠,在车厢的夹层中爬来爬去。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站在车厢里的人都踉跄着向前倒去。被渡鸦标记的男人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冲出了包围圈。他跳下电车,在马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手掌被蹭掉一大块皮肤。他哀嚎一声,但顾不上疼,只能拼命向前跑,跑到开阔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的地方去。
大概又跑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过于疯狂的奔跑让他整个胸腔火烧火燎的,喉咙口一股铁锈味。
他的面前是熟悉的电影院,门口贴着被涂鸦盖住的陈旧海报。他隐约记得那是一张《佐罗》的海报,佐罗是个戴黑礼帽,穿黑衬衫,用布条蒙住眼睛的男人。
在进行了一次惊险刺激的逃命之旅后,他又回到了原地。
他慢慢地朝前走,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转弯的部分。命运正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佩斯利已经把那张破沙发上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她坐在没有破洞的那一块,手杖放在身前,看着手里的那条项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堂吉诃德偷偷摸摸地朝项链伸嘴,被佩斯利轻轻敲了一下鸟喙。
“哎呦!——把它送给我吧佩斯利!我好想要!”
佩斯利把项链攥进手心:“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
“反正都被扔了!”渡鸦扯着嗓子大叫,“你还从来没送过我礼物呢!这不公平!”
“谁说的?我这不是刚送了你一个好东西吗?”佩斯利抬眼看向前方,刚才转身逃跑的男人又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腿一软跪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渡鸦嫌弃地摆动脑袋:“我才不要这个!”
佩斯利没有理会它。她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把他落下的枪扔到他面前。
“给你一个机会。”佩斯利轻声说道,“现在这把枪能用了,里面有一颗子弹。”
她弯下腰,用手杖的顶端把男人的下巴抬起来,“要么朝我开枪,要么朝自己开枪——你想走出这条巷子,办法只有这两个。”
“……”
“哈哈!你们这群蠢蛋!被骗了吧!”堂吉诃德突然跳上佩斯利的肩膀,“——还真以为那点小把戏能防住我?讨厌的阴沟里吃垃圾的小虫子!你敢跑到阳光底下,就注定要被我抓住……猜猜我要怎么对付你?”
男人呆滞了片刻,五官渐渐皱在一起。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佩斯利。
“天呐……别哭了。我发现你们哥谭人好像都有点多愁善感——堂吉诃德,你能安静一会儿吗?我刚才收拾垃圾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一副亮晶晶的耳环掉在里面了。”
“哪里有耳环?是不是钻石耳环!”渡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它扑腾两下,像广场上饥饿的鸽子似的一头扎进后面的垃圾堆里。
打发走大吵大闹的鸟后,佩斯利再一次看向哭泣的男人:“堂吉诃德说话有点难听,但的确是这个道理。你现在被我们抓住,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突然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本来就口吃,精神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语言系统短暂地崩溃了。他焦急地用很不标准的手语向佩斯利传达信息:我是被迫的。我什么都愿意说。别杀我。
“……”佩斯利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把地上的枪捡了起来。
“我一开始以为,莉莉是对付我的诱饵……”她轻轻摩挲扳机,“看来你也一样。”
男人迅速摇头,脸上写满了求生欲。佩斯利朝他笑笑:“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唯一的选择就是断尾求生——你甚至都不敢狠下心把枪捡起来,反而迫不及待地要透露你们的珍贵的秘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把枪口抵在男人的眉心:“——这是一条假尾巴。”
她扣动扳机,手-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弹匣是空的。但幻想中的子弹迅速击中对方,让他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佩斯利从他的口袋里翻出手机,起身走向沙发,把一门心思寻宝的渡鸦挖了出来:“改天送你钻石耳环,现在该做正事了。”
“嘿!让我再找找嘛!”堂吉诃德在佩斯利的手里不情愿地扭动着。佩斯利打开通话记录,摁下排在最前面的号码,电话畅通无阻地拨了出去。
渡鸦缩了缩脖子,发出一声怪叫。
随后,另一头的人接通了,对面一片寂静。
堂吉诃德的嗓子里出现一个喘着粗气、略显兴奋的男人的声音:“我、我打中了!她死了!我把她打、打死了!”
“冷静下来。蠢货!”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把她的尸体带过来。”
“不行!……乌鸦、乌鸦会看、看见的。不能出、出去。你来接、你来接我。”
“呆在那儿别动,把尸体看好了。我们十分钟后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佩斯利扔掉手机,顺手抚平堂吉诃德杂乱的羽毛。渡鸦咳嗽两声,声音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它摇摇脑袋:“我怎么觉得这群家伙看上去很怕我,但其实有点看不起我?我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糊弄过去的蠢鸟吗?”
佩斯利假装很惊讶:“堂吉诃德,你竟然才发现吗?”
“肯定不是我的问题!”堂吉诃德十分自信,“我以前就是太低调了,才养出来一窝傲慢的虫子……佩斯利,你得帮我弥补这个错误——得让他们知道恐惧,才能生出一点谦卑。”
佩斯利将手背贴在渡鸦的翅膀边缘:“……遵命,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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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了。
她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横躺在垃圾桶旁边。一个头套麦片盒的女人蹲在她身后,正默默地喝着酒。
莉莉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少了一块。她茫然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女人:“……维卡?你叫维卡是吗?……佩斯利去哪了?”
维卡自觉根本不认识一个叫佩斯利的人。她只能转移话题:“你的手机在响。”
莉莉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掏出手机接通,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响了起来,声音大得维卡都能听见。莉莉捂住听筒小声回话:“我马上就来。我就在……豌豆花餐馆后面……好的。”她放下手机,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莉莉有些不自在地看着维卡:“如果佩斯利回来……告诉她我去工作了。”
维卡捏着酒瓶:“那是你老板?”
“算是吧……”
“他那样骂你,你还给他干活?——他给你多少钱?”
莉莉变得更加窘迫了:“他不是一般的老板……他是管这一片的皮条客,我只能在他手底下工作……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我不知道?”似乎是为了证明身份,莉莉脱下针织外套,露出一条很漂亮的开背短裙。她把短得有点离谱的裙摆往下拉,没敢再看维卡。
“……再见,我得走了。”
“等一下。”维卡叫住她,“再跟我聊聊。”
“聊、聊什么?”
“那个什么阿兹海默症,我听别人说还叫老年痴呆——你奶奶也得过?”
“对不起……”莉莉又开始道歉,“我真的得走了,我已经迟到了,老板正在到处找我——他会打我的。”
“你现在过去就不会挨打了?”
莉莉被问住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垮下肩膀:“……你说得对,反正都要挨打。现在去反而更早被打。”
“是吧?把衣服穿上,先别急着上班。”
莉莉照做了。她破罐子破摔一般蹲在维卡身边。她意识到在自己醒来前,维卡就这么和垃圾桶靠在一起喝酒,突然觉得对方看上去有点孤独。
“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喝酒,没办法。”
“你为什么难受……因为你得了老年痴呆?”
“……”维卡又喝了一口,“你奶奶,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忘光了?”
莉莉点头:“她谁也不记得。有一天她忘了回家的路,自己走了好远的路,走到了所有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她低头捏捏自己的手指,“……我觉得她说的对。到了晚期,她就不再是我的家人,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了。”
“人类的灵和肉是长在一起的,不可能分开——严格地说,你奶奶的灵魂是烂在自己的身体里了。”维卡晃了晃酒瓶,只剩下最后两口酒了。她很珍惜地收起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中途差点倒栽过去,被莉莉及时扶住了。
“没关系,维卡,你还算不上老年人。”莉莉努力安慰她,“努力治疗,你会好的。”
维卡晕晕乎乎地拍了拍莉莉的手:“我比你奶奶要老得多……”
莉莉被维卡的醉话逗笑了。她刚想开口,却看到一个人影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过来。
莉莉立刻放下挽住维卡的手,小声提醒她:“我老板来了!快走!”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好心理准备,快步迎了上去。
莉莉的老板是个胖而矮的男人。他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看起来像高中旁边的便利店里那种胖乎乎的店长。但他生气时的样子却比魔鬼还可怕。他像炮弹一样冲过来,还没张嘴,巴掌就冲着莉莉的脑袋招呼过来。
莉莉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刮过一阵风,随后是清脆的撞击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维卡正捏着皮条客后脖颈上的皮肉,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小山一样的老板在这个瘦削的女人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贩卖人类的身体,换取肮脏的钞票……”维卡醉醺醺地抓住老板,先往后退,再一口气朝前推,仿佛要把对方的脸砌进墙里,“丑陋的资本主义全都凝缩在你的身上。”皮条客在她手中就像一个气没充满的皮球,每一次被撞上墙面时都会产生非常夸张的视觉效果。老板一句话没说就晕死过去。一大滩血混合着不明液体砸在墙上,再顺着砖石的缝隙流下来。
解决掉资本主义的一个小小化身后,维卡把老板扛起来,扔进在那里等待许久的垃圾桶中。
莉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捂着嘴巴,看见维卡歪歪扭扭地走到身边,一把揽住自己的肩膀:“你在哪上班?”
“在,在新月酒吧。我在那里接客。”
“酒吧!我喜欢酒吧!”维卡拖着莉莉朝前走,“给我带路,我们去喝一杯!”
“不行!维卡,你不该打老板!那里面全是他的打手,我们会被弄死的!”
维卡看上去更兴奋了:“有很多美国人会主动过来招惹我?——棒极了!”
垃圾清运车在路口缓缓停下来。
环卫工从车上跳下, 扯了扯身上的灰色制服,走向巷子深处。从电影院里淘汰出来的旧沙发在里面躺了十几年。一个生死未知的人被摆在沙发上,身上叠着没人要的烂衣服和褪色的塑料袋。环卫工对这些垃圾熟视无睹, 他把遮盖视线的东西扫开, 看见一张残留着恐惧的人脸。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尸体, 而是刚才还在电话里催促他快点过来的那个结巴。他没死, 还微微喘着气, 但是看那副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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