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卡的手劲小了一点。
“后来我发现,它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已经偷偷长得很大了。为了防止它污染环境, 我只能把它送进裂缝里。”佩斯利笑着补充道, “这还是你教给我的办法呢, 维卡。”
“……可是,裂缝的门已经被锁上了。”
“关于这个, 我和几个小动物做了交易。它们给了我一把可以自由出入的钥匙,但只能用一次。”
维卡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所以你还带着钥匙,对吗?”
“哈哈,没有。钥匙被鱼人吃了。”
“那鱼人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佩斯利又回过头看了眼天上的东西,“话说回来,这又是哪里?”
“嘿!别转移话题!”维卡抓着佩斯利前后摇晃,“——你不能不知道啊,莫纳提斯。你想死在这里吗?”
佩斯利被晃得头晕眼花:“既然你没死,为什么觉得我会死?”
“当然是因为我比你厉害!”维卡焦虑地朝佩斯利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防着什么,“这里是最表层的世界,莫纳提斯。可以算作裂缝的外壳,再往上就是连我也不能去的地方了。像你这样的呆在这里,走两步就会把自己摔死……听我说,你得去找到那把钥匙,然后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佩斯利努力拉住维卡的手腕:“不然呢?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维卡严肃地盯着她,“你会被头顶上的那个东西吸引,然后发疯,最后死在去寻找它的路上——不要问我那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好吧……那为什么你没发疯?”
“我有安娜陪着我呢。她和我共享生命,相当于是我的灵魂备份。而且我说过了,我比你厉害。你才那么点大,正好是会被稀奇古怪的东西引诱的年纪。”
“……你是说叛逆期吗?”
“别废话了!”维卡突然想到什么,激动之下几乎要把佩斯利提起来,“双胞胎是吧?双胞胎……我有办法了,我会帮你找到那条鱼的。”
她热切地抓着佩斯利,好像真的生怕她走路走死,就这么拎着她跑向冻湖的边缘。佩斯利试图自己活动,但一直跟不上维卡的步伐。两个人用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相互搀扶着,最后佩斯利脚下一个踉跄,被直接扔进了湖岸边上的雪地里。
经过此番挣扎,佩斯利的确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有多脆弱,特别是被维卡随意搬运的时候。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看见维卡走到河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敲了敲刀背,一层金色的符文像水流一般从中浮现出来。
随后,她反握住刀柄,把匕首扎进了结冰的湖面。
一阵清脆得仿佛蛋壳破裂的声音传来。自匕首扎进去的位置开始,整块冰面上出现了一道像闪电一样不断延长的裂口,直到把湖面一分为二。大地开始颤动,厚实的冰层被缓缓地向上顶开。佩斯利瞪大眼睛,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湖中爬了上来。
它的身上结满了尖锐的冰棱,像穿着一身张牙舞爪的铠甲,朝四面八方反射着炫目的光芒。铠甲之下是兽类强壮的四肢,和半条被截断的尾巴。它的眼睛被冰霜覆盖,脸上只露出一张开裂的嘴,脖颈两旁的腮不停鼓动,冒着寒气的湖水从中倾泻而下。它爬上冰面,扬起脑袋发出尖锐的吼叫声,朝着天空展露出数百颗尖牙。整片区域的气温陡然开始下降。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佩斯利迅速搞清楚了状况:“这是你带进来的那只……为什么它还活着——你在养着它吗?”
维卡看着那个怪物在水面上翻滚,脸上的笑容甚至带上了一点欣慰:“我叫它特列左尔*。无聊的时候我就把它喊出来表演节目。”
“……”
“这又怎么了,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总得养点宠物吧?其实也不能叫‘养’,毕竟我从来没喂过它。”维卡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它的食谱里只有自己的同类,比如同一窝生出来的另一只——它会帮你找到钥匙的。”
从人类的子宫中诞生的特列左尔早已没有了人类的模样。它在尚未出生时就被同胞姐妹啃食,随后又被当作失败品抛弃,最后却生长得比另外一只更加完整,也更加强壮。佩斯利不知道这是要归功于裂缝里的水土质量比较高,还是维卡一直在对它寄予厚望。它高昂着头颅,似乎在感受空气中特殊的气息,与此同时慢慢地爬上湖岸。佩斯利看了它许久,直到被维卡拽着领子朝更远的地方拖去。
特列左尔的整个身体彻底离开了湖水。除了脖子上剩下的腮,它已经不再像是鱼,而更像某种犬类与龙混合的产物。它四肢着地,落在身上的冰块和花瓣争先恐后地滑落,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效果。它向前迈了两步后就停在原地,对半空中的某个方向发出阵阵长嚎。
佩斯利自觉捂住耳朵,呆呆地看了眼维卡。维卡的表情十分兴奋,而且似乎没有兴奋到点子上:“特列左尔一定会赢的,我相信它!”
这种在角斗场上期待两头狮子打架的即视感太过强烈。佩斯利欲言又止地重新看向远处。在可怖的叫喊声中,那个庞大星体的正中央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像一只慢慢睁开的眼睛。裂缝逐渐扩大,无数干枯的手臂从裂口的边缘伸出来,在半空中徒劳地舞动。紧接着,一截布满鳞片的爪子从裂缝的最深处探了出来。
在这个层层嵌套,混乱又孤独的世界里,同胞血亲之间的联系总是格外紧密。在特列左尔现身后不久,海伦就来到了这片土地,两姐妹迎来了期待已久的重逢。长着鱼尾的海伦钻出裂缝,猛地朝着地上砸去,尖锐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咬住了特列左尔的脖子。
维卡躲在远处观察战况,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仿佛是自己在亲自打架一般。佩斯利也盯着两只怪物的搏斗,中途却忍不住分神,看向维卡的侧脸。
怪物们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着对方的皮肉,用最凶残的方式吞噬彼此。佩斯利沉默许久,冷不丁地问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尽管周围的嘶吼声震耳欲聋,维卡还是听到了这个问题。她没有去看佩斯利,像是随口回道:“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莫纳提斯。”
“裂缝里很糟糕,但是人类的世界一样糟糕。”维卡的神色渐渐沉寂下来,“……我不想回去。那里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
“谢谢你来找我,莫纳提斯。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等找到钥匙——”
佩斯利突然抱住维卡,沉默着打断了她。
维卡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没有说话。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佩斯利很快就放开她,站起来往后撤了几步,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抬脚把她踹倒。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维卡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的雪块。她躺在地上,呆滞地盯着佩斯利:“……你干什么!”
“听好了,我不管你想不想回去,不想走也得走。”佩斯利逼近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正我有的是手段把你抓回去,所以你最好别反抗了。”
“不对、可是……”
“还有,”佩斯利一把抓住维卡的衣领,把人往上拽了拽,“我的名字是佩斯利。佩——斯——利,听清楚了吗?你连一只半路捡的宠物的名字都能记住,凭什么记不住我的名字?现在自己念一遍,我的名字是什么?”
“佩、佩斯利。”
“非常好,这不是能记住吗?”佩斯利咧着嘴微笑,“你最好别再忘了。”
维卡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佩斯利再次打断:“你要不要回去,是我说了算,和你没有关系,明白吗?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讨论这个话题。我千辛万苦跑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伤春悲秋的。”
维卡气急败坏地拧起眉头:“你能不能回去还不是要靠我!好啊,你这么离不开我,干脆就和我一起住在这里拉倒!”
“我才不要!还有人在外面等我呢!”
“……你怎么这么任性!”
佩斯利冷冰冰地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这个年纪正好是叛逆期。”
没人能招架叛逆期的青少年,就连维卡也不行。她一时语塞,似乎想跟佩斯利讲点道理,又不知道讲什么好,毕竟一般情况下佩斯利才是讲道理的那一方。最后她只能强撑着大喊:“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凄厉的吼叫声穿透了两人的耳膜。佩斯利一把松开维卡,将目光投向远处焦灼的战场。两个怪物相互纠缠着双双掉进了冰湖。特列左尔不断地哀嚎,想要重新爬上岸,但海伦死死咬住它,爪子嵌进对方的胸膛,正在将它往湖水深处拖去。血液将整个湖面都染成了暗红色。
“……不行!”维卡大喊一声,显然很不满意当前的战果。她猛地站起身,焦急地指挥道:“回过头咬它!特列左尔!”
佩斯利也在一边积极地说风凉话:“你的特列左尔要被吃掉了。”
维卡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比被佩斯利打的时候还要生气:“它太没出息了!”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遥远,更加诡异的震颤从地底的最深处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佩斯利被一股强烈的恐惧驱使着蹲下身体,顺便把维卡也扯了下去。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头顶的那颗星球变得极为黯淡,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不见,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云层间,仿佛一个浑浊的气泡。
湖里的怪物仍在对抗。它们尚未察觉到湖面的水位正在缓缓下沉,一串的涟漪环绕着它们逐渐扩大。当特列左尔终于挣脱束缚,准备游回岸边时,一根庞大的、鲜红色的触肢从它们身后猛地拔了出来。
随后,越来越多的红色触手从湖面上升起,似乎是某种头足纲动物的腕足,每一根都足有数百米长,外表坚韧,内侧生着密密麻麻的竖直的尖牙。特列左尔和海伦与它们比起来仿佛落进捕蝇草里的蚂蚱。似是由鲜血凝结成的触肢塞满了整个湖面,形成了一片不断蠕动着的红杉林,随后向中间收拢,将两个争斗不休的猎物牢牢地困在里面。
这场捕猎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触手们一层一层地交叠在一起,在湖面上生出一朵扭曲的花蕾,又缓缓沉了下去。很快,一切都恢复平静,所有的怪物都没了踪影,就连湖面上的血色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澄净得恍若银镜的湖泊,直到最后一缕波纹也溶入水面之下。
“……”
“……”
不知何时,佩斯利已经本能地和维卡抱在了一起,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喘气。她僵硬地扭过头,感觉声音有些发虚:“这也是你的宠物?”
维卡呆滞地摇头。她的声音比佩斯利更虚:“我都说了,这地方很危险……”
“所以你还想留在这儿吗?”
“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的钥匙已经被吃掉了。”
佩斯利松开维卡,眼睛紧紧盯着湖面,腿软得有些站不起来,只能顺势滑坐在地上,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实感。维卡紧贴着她坐下,发抖的手抓住佩斯利的手臂:“现在该怎么办?”
佩斯利的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几秒钟,她还以为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无论如何,佩斯利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呆坐在这里,等待受伤的心灵和极速下降的理智值慢慢恢复过来。
维卡的智商下降得更为明显,已经开始机械地在自己的的胸前画十字,口中还念念有词。等稍微缓过来后,她茫然地叹了口气,和佩斯利一起盯着湖面出神。
佩斯利伸出手,看了眼手心红彤彤的疤痕,突然笑了一下:“我有一个可以把所有事件概率变成百分之五十的骰子。”
维卡看着她不说话。
“临行之前,我替自己用了一下……所以我能从裂缝里逃出去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
“逃不出去的概率也是百分之五十。”维卡又叹了口气,“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我叫什么来着?”
“……你叫佩斯利!我不会忘的!”
佩斯利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发了会儿呆,没来由地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房间。”
维卡疲倦地低下头:“什么样的房间?”
“就是个普通的房间。或许你回去之后觉得西伯利亚太冷了,偶尔也可以搬到哥谭住。”
“佩斯利……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被放逐了。”维卡平静地说道,“即使我能回去,也不能在人类的领域活动。”
“没关系,没人敢抓你的。”
“为什么?”
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她:“因为大家都害怕我。”
“……”维卡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默默地转过头去。她思索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反正现在也站不起来。跟我讲讲吧。”
“讲什么?”
“就讲讲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维卡歪着脑袋瞥向佩斯利,“你是怎么从……那样,变成这样的。”
“从哪样变成哪样?”
“你别管!快说吧!”
佩斯利被打了一下,差点歪倒在雪地里。她坐稳身子,脸上仍带着笑,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让我想想……我还是在当老师,只缺了一次课,而且学生们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维卡撇了撇嘴:“成功的教育可不是为了讨学生欢心,而是为了传授知识。”
“是啊。我既传授了知识,又能讨学生欢心,简直比成功的教育更加成功。”
“好吧好吧……还有呢?”
佩斯利又想了一会儿:“我养大了我的鳄鱼,还启动了一个宗教组织。”
“什么宗教?”
“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太清楚了。”佩斯利把脑袋枕在膝盖上,“这是莉莉在运行的东西——你还记得她吗?”
维卡陷入一阵思绪中,随后点了点头:“军需官。”
“她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沉默不语。如今再谈“见面”似乎已经遥遥无期了。
几分钟后,佩斯利继续说道:“我还杀了渡鸦。”
维卡惊讶地扭过头:“哇哦……怎么做到的?”
“它是自愿被我杀死的。”佩斯利把被雪浸湿的衣摆拨到身侧,“但是那只小鸟永远都在说谎。或许哪一天就会偷偷复活了。”
维卡怔怔地看着前方:“我从没见过那些东西死掉,也没见过它们复活。”
“皮囊、灵魂,还有记忆。有了这些东西,生命就能够延续下去。”佩斯利轻声说道,“……人类的爱永远不会断绝。”
“爱可算不上好东西。还是不要复活比较好。”
“我还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佩斯利掠过了这个话题,“她是个好人。在这之前一直在帮着我活下去。”
“她死了吗?”
“比这更糟。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们的友谊已经不存在了。”
维卡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轻轻摩挲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个存在了许久的疤痕。片刻后,她沉声说道:“恢复记忆后,我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所有人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再好的朋友最后都会各自分开的,别伤心了,佩斯利。”
“维卡……”佩斯利感动地捂住胸口,“以后你还是不要安慰别人了。”
维卡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没在安慰你。”
“对了——”佩斯利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我最近还在试着约会。”
“是吗?和几个人?”
佩斯利露出十分礼貌的笑容:“一个。”
“哦……”维卡立刻失去了兴趣。她随意地扫过眼前的雪地,突然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佩斯利!”
佩斯利也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们该跑了。”她紧张地把佩斯利扯了起来,“又有东西从湖里出来了……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这地方卧虎藏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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