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用衣领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结果把浸在布料里的黑色油墨全都抹在了脸上。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别这样……我只是个代理人,一般不会参与这种……呃、剑拔弩张的环节的。”
“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是奉命行事,佩斯利——而且我帮助过你。”安迪鼓起勇气看她,“我很抱歉。如果可以,我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但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义务需要履行……”
猫终于跳了下来,四只爪子落在桌面上。它绕过安迪,悄无声息地坐在佩斯利面前:“我不知道你会活下来。”
佩斯利低下头与它对视。她看上去有些恍惚,但十分冷静:“但我的确活下来了——你好,阿隆索。”
这个名字让猫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两下:“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能找到我,我就不能找到你吗?”佩斯利微笑道,“在你们制定一个谋杀计划时,最先应该想到的就是失败的后果。”
“我可没有失败。”阿隆索的胡须正在上下抖动,“渡鸦已经死了,而你无关紧要。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抛下它独自跑出来。唉,佩斯利,如果我在它之前遇到你,我们一定会成为很要好的伙伴……我喜欢你这种冷酷的孩子,现在的人类总是会有那么一点多余的利他精神。”
佩斯利点点头,对此不置可否:“如果我和它都死了,你要怎么处理那只地下的怪物?”
“这就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了。”阿隆索歪着脑袋,“这个地球上到处都在产生世界末日的苗头,那只危险的生物只是其中之一。总会有人牺牲生命解决它,就像我说的,利他精神——说不定就是你认识的某位超级英雄呢。”
“所以你打算放任不管了?”
“如果别人都不管,我为什么要管?如果有人管了,那我也没必要去管。”猫的尾巴在半空中左右摇摆,“佩斯利,追根溯源,那个东西还是在堂吉诃德的帮助下诞生的,再怎么说也不是我的责任……”
“它叫海伦。”
“……什么?”
“那个怪物叫做海伦。”佩斯利饶有兴致地弯下腰看它,“它是双胞胎里比较强壮的那一个。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搞明白了,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佩斯利伸出手轻轻抚摸阿隆索的脊背。猫没有躲开,粘稠的血液因此污染了它洁白的皮毛。
“总有一天,它会吃掉你们。”佩斯利像猫一样咧开嘴,“有人用人类饲养它,但是它无法满足。那些□□对它来说聊胜于无……它想要的是你们,阿隆索,从集体意志里诞生的结晶。如果是以前,它还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但见过堂吉诃德之后,它就明白自己需要寻找什么了。”
阿隆索的半边身体被血浸湿,原本蓬松的毛发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冰冷的液体令它胆怯地后退。
“我认为它是个很有价值的生物——比如说用来威胁你。”佩斯利把猫揽到自己面前,“所以我离开的时候,顺手把它转移了。现在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它在哪里的人……说不定它就在我们楼下呢,等着我把你扔进它嘴巴里。”
猫的耳朵悄悄撇了下去:“佩斯利,你在撒谎。”
“谁知道呢。”佩斯利眨眨眼睛,“现在,比起被它一口吞下去,是不是被我吃掉会更有性价比?”
“……佩斯利,你得冷静下来。”安迪颤颤巍巍地插嘴,“别听那只猫胡说八道,报复是没有意义的,你干嘛要吃掉这些家伙?现在你摆脱了渡鸦,是个无主的猎人,简直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人类,完全可以去干更加有意义的事——”
“我从来都是无主的猎人。”佩斯利垂下眼睫,“没有东西可以主宰我。想要操控我的存在终将被我操控,对不对,阿隆索?”
阿隆索小声回答:“你想要什么?”
佩斯利的手指从它的脑袋后面缓缓滑下去:“当然是加入你们刚才的活动——就像你说的,论功行赏。”
“……论什么功?”
佩斯利笑了起来:“啊……你们还不知情。那么,我必须纠正一些细节。我独自跑了出来,但并没有把堂吉诃德抛下。我亲手杀了它,确保它死亡之后才离开了那里。”
安迪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为什么……我还以为维卡就已经是离谱的极限了……”
“作为你们的谋杀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佩斯利把手从猫的身上撤走,平和地倒在椅子里,“我要求加入你们划分遗产的行列。”
猫突然看向缩进角落里的男人:“他的主人不会同意的。”
“没关系!”安迪立刻接话,“哈哈,真的没关系,它不会有意见的,毕竟现在的情况这么复杂……”
“什么……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刚才也没有这么窝囊啊!”
“我本来就是猫!”
“那我们就说好了?”佩斯利靠着椅背微笑。她的面容中有着一层淡淡的疲惫,但眼睛里闪烁着近乎不近人情的亢奋。安迪看着她打了个冷颤——无主的猎人,有时他分不清自己对她是到底是羡慕还是恐惧。
但一切都尘埃落定,谋杀直到此刻才算正式结束。染着血的猫甩动脑袋,怀抱着仅剩的尊严,故作姿态地妥协了。
“好吧,就我们三个,不准再加人了。”阿隆索毛茸茸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佩斯利会注意到它身上仍然保留着着和它的同伴相似的特质,譬如那种天真的冷漠。
“现在,我们开始划分堂吉诃德的遗产。”
“按照老规矩, 我要拿走它的记忆。”猫率先说道。
安迪从工作台的某个角落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素描纸。因为他仍然不敢从桌子上爬下来,只能蹲在窗台前,把纸张在膝盖上展开, 用一根比拇指还要短一截的碳笔列清单:“记忆……所有记忆?”
“反正也没多少。那只可怜的鸟脑容量非常小, 记不住多少东西。”猫瞥向佩斯利:“当然, 你可以保留它的名字, 反正也是你给的。”
“堂·吉诃德……”安迪缩着肩膀写字, 圆钝的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我要记下它的全名吗?我记得这个角色还有几个外号——”
“闭嘴, 安迪。没人想听你卖弄无聊的文学背景。堂吉诃德就是堂吉诃德, 没有别的。”阿隆索似乎急切地想要在其他两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权威,像个国王一样抬起下巴展示自己的傲慢。只是那张圆润的猫脸被没有多少压迫感, 反而让它看上去更像一只等待被抚摸的家养宠物。它用急促的气音呵斥安迪, 同时不忘继续观察佩斯利的表情。
佩斯利始终没有说话。血浆从她的头发里断断续续地落下, 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小滩粘稠的黑色湖泊。安迪盯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敢说话。他放下笔, 从胸前的小口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记事本, 在一片有些尴尬的寂静中翻得起劲。
“让我看看……八十年前,渡鸦分出去五只眼睛,目前还流落在外。”安迪十分艰难地辨认着本子上的字迹,“这段时间它还丢了两根根羽毛,这些东西的所有权现在都需要被回收——当然不需要麻烦你们, 我会自己去干的。”他认命般苦笑了两声, “所以, 羽毛和眼睛就暂时由我保存了。还有控制枪械和一部分电磁波段的能力……”
“我去回收羽毛。”佩斯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安迪露出了心动的表情, 但最后还是沉痛地摇头:“不行。抱歉,佩斯利, 我的上司需要这些东西。”
“回收之后我会交给你的。”佩斯利平静地说道,“就当是帮你减轻工作压力了。”
“天呐……”安迪往前挪了挪,“你真好。”
被忽视的猫用尖酸刻薄的声音打断了此刻和谐的氛围:“你要用羽毛做什么?”
“谁知道呢。”佩斯利又捏了捏猫的后颈,“或许我正筹划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没关系,我不在乎。”安迪急切地摆手,“随便你有什么阴谋,反正最后把羽毛交到我手上就行——唉,佩斯利,你都不知道,自从那个负责干活的同事扔下我跑掉之后,我就一直是拿一份薪水干两份工作。因为整天都在瞎忙活,手头上的漫画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请停下。”佩斯利温和地举起一只手阻止对方,“安迪,没人想听你抱怨所谓的工作压力。我发现你总是在转移话题——你在试图拖延时间吗?”
安迪被这句冷漠的推论吓了一跳。他紧张地闭上嘴,再一次像个失望的蘑菇那样缩回了角落里。而猫很快就发出尖锐的嘲笑声,仿佛一位毫无良心的资本家:“哈!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到处抱怨,把工作的时间用来博取同情。我真为你的主人感到悲哀,对不对,佩斯利?”
“不对。也请你不要拉着我霸凌其他人。”
“什么呀!你真扫兴!”阿隆索故作亲昵地控诉她,声音甜腻又造作。佩斯利立刻意识到,这是堂吉诃德才会使用的抱怨,阿隆索果然用出奇的效率继承了它的记忆。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问道:“什么是‘老规矩’?”
猫扭过头,细致地舔舐自己皮毛沾上的血迹,闻言抖了抖耳朵:“什么老规矩?”
“你说,‘按照老规矩,我要拿走它的记忆’——你以前也干过吗?”
阿隆索发出敷衍的笑声:“这是我的责任,佩斯利。或许你不知道,我和渡鸦都是从人类的意识中过滤出来的渣滓,各自拥有不同的特质,在很久以前是需要各司其职的。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些家伙一样。只可惜事到如今,只有我一个还在兢兢业业地干活……这份工作没有任何报酬,完全是出于我伟大的责任感——不用谢。”
“你代表记忆?”
猫停下动作,带着一嘴的血回头看她。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它身上的轻浮和傲慢像一阵烟似的消失了。
“我代表遗忘。”阿隆索叹了口气,“死者经我之手才会彻底死亡。很久以前的人类崇拜我,将我奉作冥界之王奥西里斯。这些可怜的灵魂不知道,死的尽头不是来世,而是失去所有记忆,然后被遗忘。”
佩斯利轻轻点头:“堂吉诃德与你是一体两面……它曾经告诉我,你拿走了它的一部分记忆,让它忘了自己是谁。”
“哈哈!那只懦弱的动物,从一开始就只会推卸责任。”不知为何,猫对死去的堂吉诃德反而态度更加和缓,它的嘲讽也更像是无可奈何的抱怨,“我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是它自己忘了自己。渡鸦的天性是自我厌弃,自我否定。它认为自己诞生于孱弱无力的情感,只有忘掉这一部分才能变得更强大——怎么回事,佩斯利?你称呼我为阿隆索,称呼它为堂吉诃德,到头来却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吗?看来你也没有我想得那么聪明嘛。”
“其实我也有一点疑问。”安迪小声插嘴,“没人记得那只鸟的身份了……所以它是什么东西?”
“它是失去理智的阿隆索,无处安歇的疯子,一个遗忘的反义词。”来自古埃及且热爱谜语的猫拖长声音摇头晃脑地说道,“——堂吉诃德的真身是什么?”
佩斯利楞了一会儿,随后轻声回答它:“堂吉诃德是人类的爱。”
“……”安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张疲惫的脸上突然迸射出鲜有的激情,“哇……爱的反义词是遗忘。也就是说,如果渡鸦像你一样发展一批信徒,就会生产出能够对抗失忆,获得永生的人类了……”
“问题在于,没人能通过爱永生。”猫高高在上地看向安迪,“爱是随时会熄灭的火焰。想要让火焰一直燃烧,就必须不断地往里面塞柴火,直到把整个地球都塞进去,一直烧到没东西可烧,明白吗,蠢货?这就是个随时会崩溃的庞氏骗局,它的结局只能是我。”
“真悲观啊。”安迪敷衍地感慨。他的笔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在清单的角落里记下一些模糊的灵感。就在这时,佩斯利的笑声悠悠地传了过来。她坐在一边,弯着眼睛轻飘飘地笑,仿佛在看一场有点无聊的喜剧电影。笑到最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人类果然是简单二元论的产物。”
“是啊,毕竟连dna都是两条拧在一起的线。”猫煞有介事地胡言乱语。
“总之,关于它的遗产。”佩斯利回到原来的话题,“我只拿了一个名字,好像有点不太公平。”
“它本来也没多少财产。你还想要什么?”
佩斯利思考了一会儿,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如此,把老鼠给我吧。”
“啊……”猫的胡须开始颤动,“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老鼠。你想要就拿走吧,老鼠是挺好吃的。”
正在奋笔疾书的安迪发出嫌恶的噪音:“除了你和渡鸦没人吃老鼠,好吗?”
“谁说的?大家都吃老鼠,只有你们这群没毛的猴子不敢吃,碰到老鼠只会大喊大叫——没用的家伙!”
“我闻到种族歧视的味道了!”安迪从纸页里抬起头,“你在从人类之中诞生的时候也继承了种族歧视的特质吗?还是说这样东西是和所有同类共享的?”
“别给我假惺惺的——你才是最种族歧视的那个!告诉我你所有的漫画主角里有几个白人几个黑人?”
“哈哈,我所有的主角都带着面具不露脸,可以变成任何颜色——别想用这个绑架我,全美国最挑剔的编辑都挑不出我的错!”
佩斯利对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辩感到无比厌倦。冰冷的血液正在她的皮肤和衣服上凝固,让她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种反胃的感觉。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腕,随后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戴手表了——这一认知让她更加烦躁。最后,佩斯利伸出手,把不停叫嚷着的猫碰了起来,顺手捂住对方的嘴巴。世界立刻安静了许多。
“你有很多工作。”佩斯利低下头盯着安迪。
安迪很识相地把自己的嘴也藏了起来,配合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没空时刻监视我。”佩斯利继续说道,“那两根羽毛的下落,你一定是从另外的东西那里得到的。”
“……”这回安迪没敢点头。事实上,他连呼吸都变得很微弱,眼里闪过一丝后悔。
佩斯利平和地、不容拒绝地询问道:“这份工作,你外包给谁了?”
安迪很清楚自己没有犹豫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纸捏成一团:“一个答案换另一个答案——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你想问什么?”
“这是你计划好的吗,佩斯利?”安迪很没底气地发问,“你知道跟着渡鸦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你一直等着杀死它的机会,然后拿走老鼠……会有这种可能性吗?”
佩斯利牵起嘴角:“这个问题有什么价值?”
“对我来说很有价值——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之后我就不会再和你交流了,你对我的主人来说也会是个威胁。我们不想牵扯进这些麻烦里。”安迪嘴上这么说,看着猫的眼神里却藏着幸灾乐祸,“你太危险了,佩斯利。我可不敢吃亏。”
“无论如何,堂吉诃德已经死了。”佩斯利轻轻揉搓着猫的脑袋,把它干净整洁的皮毛弄得脏兮兮的,“而我的答案取决于你的逻辑——你认为,定罪的关键在于结果还是动机?”
这句话根本算不上答案,但安迪迅速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他没再继续追问,十分果断地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种老鼠,佩斯利。”
“还有一类老鼠,长翅膀的哪种。没人能够掌握它们的行踪,那个家伙天生就是为了藏匿自己而存在的,没有声音、没有形态,甚至连影子都没有……只要给点报酬,它就愿意把看到的东西分享给我。但是我发现,它对你的关注可能已经超过了工作职责。”出于一些久远的原因,安迪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知道,从今天开始事态会发生改变。这个警告是为了表达我的善意,我从来都没想过阻止你……你和维卡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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