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爆炸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襄阳王就是谋害皇嗣。
谁都没有想到,为了查案,姜瑶甚至还经历了这样的危险。
看着她头上包裹的白色纱布,众人心中对她的质疑放下少许,不由得对这个小公主的敬佩起来。
姜瑶说道:“我额上的伤,就是昨夜的爆炸所造成的。”
回头一看,甲兵拥着一人上殿。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参加寿宴时穿的亲王的礼服,在景仪宫偏殿被捆了一夜, 他衣裳和发冠已经乱了,只是面色如常,毫不畏惧。
“昨天我出城到自己的庄子里处理一些私事, 不料突遭强盗,不仅杀我酒庄守卫五十余人,还想要闯入屋中,拿我性命。”
姜潮冷笑一声,“事发突然,本王又怎么知道是公主行事, 竟如悍匪一般,我若不引爆炸药以求自保,只怕要死在公主手中。”
姜潮既然肯做,那当然已经是想好了该如何辩解。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姜瑶故意围堵他, 想要接机杀他, 他迫不得已,才做出反击。
目光交错, 一时之间两人对峙起来。
姜瑶轻轻挑了下眉,“也就是说, 你承认那个酒庄是你的,这批酒水都是在你的授意下酿造的?”
“是。”
姜潮几乎没有犹豫就承认了。
毕竟他被姜瑶在酒庄里被抓了个正着, 如果不承认, 他也无法自圆其说。
“那好。”姜瑶看着他,“那你对这酒里所加的药材, 有何辩解?”
“这酒水里的确加了丁香,但是凡事都要讲究用度,我这酒里不仅加了丁香,还有白银针,丛兰等诸多药材,虽然这些药材各自都含有微毒,会使人致幻,但用度极少,只是用来提香,而且药性中和毒性相抵,人喝了并不会有问题。”
姜潮嗤之以鼻,一个八岁的孩子,实在还是太好骗了,随便露出点马脚,就让她踏进自己设计的陷阱中。
他拉高了声音道:“如果我的酒真的有问题,我的酒肆如何能开在上京城中数年?”
“在场大人们不少有喝我的酒,这么多年来也没见喝出什么问题来,为何只是云娘一个人出了问题,公主只知查验我酒中药材的药性,却不知其中的效果。”
“不过殿下误解也是应该的,当初我为了研制酒方,找了不少人试酒,才得了这样一行好方子,各种草药看着有毒性,其实中和起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周围的大臣微微动容,姜潮说得对。
如果这酒真的有问题,酒肆又怎么能在京中开那么场时间,而且喝了酒的人不止云娘一个,为何独独她有事?
姜潮扫过姜瑶,眼神不加掩饰地挑衅道:“你年纪还太小,想法太简单,做事太不周全了。”
“本王开酒肆,不过是觉得朝廷发的俸银不够,挣点钱花罢了,朝廷律例哪条规定亲王不给行商开店?我做的可是正经买卖,公主没有调查清楚,就将罪名加诸于我身上,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众臣看向姜瑶,她藏在白纱布下的眉头似乎拧着,连带着眼神也凝在一起。一个孩子,居然会有这样深邃的眼神。
连带着姜拂玉看向她,眼神中带着担忧,似乎想要替她说话,但最后也没有动口,想要看看她怎么圆。
“是吗?”
随后,姜瑶竟然笑开了。
她转身,忽然点了身后的一个人,“孙大人。”
正跪在地上的御史中丞孙乾莫名被cure,有点懵地抬头:“啊?”
姜瑶拖动着裙摆,走到他身前,“你家就在西市的酒肆旁,我去酒肆探听的时候,酒肆的跑堂可是说,你很喜欢喝这种酒,家中小厮常年到酒肆中买酒。”
孙乾说道:“那倒没错。”
那有什么问题吗?
姜瑶抬手,将方才倒出的一杯清酒递到他面前,“那你应当熟悉着酒的味道,你尝一口试试。”
他下意识接过酒杯,只是还没动,犹豫着道:“现在是朝会,当堂饮酒,恐怕……”
女帝直接道:“公主要你喝就喝。”
孙乾被说得身子一缩。
姜瑶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根银针插在上面,悬置片刻后提起,银针光洁如初,“孙大人就放心吧,这酒中无毒,是直接从酒肆里买来的,你但喝无妨。”
既然女帝都已经吩咐了,姜瑶也当堂验过,反正也没毒,他也不再推辞,以广袖掩面饮下杯中酒。
再抬头的时候,姜瑶微微眯着眼睛,“大人觉得这酒,和平时酒肆购买的有什么区别?”
孙乾放下酒杯,咂摸了下嘴里的味道:“并无区别。”
姜瑶依然是笑盈盈的,下一刻却是胆大地将手伸向孙乾的脸上。
“啪”一声,在场众人皆胆战心惊,姜瑶小手一挥,竟然打在了孙乾脸上,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这…这这……”
朝臣们的一句“不成体统”卡在喉咙里,还没喊出口,就发现孙乾好像被姜瑶一巴掌扇懵了,整个人呆愣愣的,眼神有些涣散了。
姜潮见此情况,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
姜瑶朝孙乾勾了勾手指,微笑道:“过来。”
孙乾整个人呆呆的,居然盯着姜瑶手指,向着它的方向膝行几步。
姜瑶又说:“下跪,磕头。”
孙乾果真往地上磕了几个头。
朝臣们看得一愣一愣的,压根就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孙乾竟然真的乖乖听话了呢?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孙乾就好像一个宠物一样,无论姜瑶说什么,他都乖乖地听话地去做。
姜瑶也不紧不慢、如牵丝木偶一样让孙乾做着一些简单的指令。
方才姜瑶可是在龙椅后边都听见了,孙乾冲在最前面骂她爹爹,如今孙乾中了药,任由她摆布,她当然好好玩弄一下他,把他当成狗一样,在大殿上溜了整整一圈。
直到旁边有人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瑶这才准备收尾,指着梁柱一角,对孙乾说道:“孙大人,你要是有种就撞死在这里。”
孙乾当即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竟然真的一头往那地方栽了过去,可把朝臣们吓了一跳。
就在他要碰到梁柱的时候,禾青眼疾手快,一手刀劈在他后颈,将他打晕过去,然后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将孙大人带下去!”
甲兵上殿,把昏迷的孙乾给抬了下去。
经历了这么一遭,朝臣们目瞪口呆,纷纷看向姜瑶。
姜瑶拢回了手,冷冷地盯着姜潮,这才开始解释,一字一顿地道:“平哀之花。”
“《西洲县志》中有说,西洲城中生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花,西洲人将其命名为平哀,此花枝叶带刺,花色艳红,只生长于荒漠戈壁,西洲也是盛产丁香的地方,西洲城的人曾发现,他们那里的鸟儿常年啄食丁香果实,再被平哀花的花枝扎伤后,会在短时间内无法飞起,或者扑闪着翅膀乱撞,有时候甚至会乖乖地撞进朝他们大声喊叫的人的怀中。”
“久而久之,西洲人便发现,长期给鸟兽喂食丁香后,割开他们的脚踝,在它们的伤口上涂抹上平哀花花粉或者花叶研碎的粉末,它们便会百依百顺,跟着人类的指令行事,从不会违反。”
禾青让人将一沓本子拿了上来,最上面的一本,就是姜瑶派人去文库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来的《西洲县志》的残稿。
姜瑶说着,将上面记载了关于“平哀花”的一页翻开,示意所有人看。
“这本来是西洲人用于驯鹰的法子,毕竟鸟兽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牲,不借助些外力,哪怕相处多年,也不可能让它们完全顺从,而平哀花却可以做到。”
姜瑶抬起手,“这种驯兽的法子用在人的身上,居然也一样管用。”
“我今日的指甲上就是混了平哀花的粉末,孙大人就是常年服用掺合了丁香的酒,方才我只是在他皮肉上划了一道伤口,花粉融入血中,效果立竿见影!”
方才孙乾的状况,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无一不在印证着姜瑶所说的话。
片刻的沉默后,有人沉声道:“襄阳王,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潮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
毕竟平哀花极为稀罕,西洲人都难得一见,在中原几乎找不到踪影,连见多识广的御医也不一定见过,难以查出蛛丝马迹。
本来可以蒙混过关,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找到了《西洲县志》。
她是怎么发现的?
姜瑶得谢谢上辈子陪着谢兰修修史的五年。
那五年里,她闲来无事翻谢兰修的书箱,什么书都看过,诸子百家,古今历史,各地风土人情样样涉猎。
也因此,她才能从疙瘩角里找到这么奇怪的控制人精神的法子。
虽然也不知道这种法子的原理是什么,和她从前那个时代的催眠有什么区别,但只要管用就行了。
“我曾经亲自去见过死者的尸身,”姜瑶丢下《西洲县志》,伸手对着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她的胸口上有三道伤痕,是用钝刀划尚的,那时候那时候我就猜测,或许她的死因,和平哀花相关。“
说着,她的声音陡然凌厉道:“禾青,把人带上来!”
血腥味随之弥漫开来,大殿上,臣子们纷纷掩住鼻子,侧目看向大门。
甲兵们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给拖了上来。
是醉仙楼的小倌——青萍。
姜瑶解释道:“此人正是醉仙楼的跑腿,也是侍奉过云娘的人。”
云娘临死前没有见过外客,可她见过楼里的人。
这位小倌,在醉仙楼时唯唯诺诺,却对姜瑶一再强调酒水有问题,吸引姜瑶的注意力。
正如姜潮所说,这酒的酿制方法只是看起来有问题,其实酒方被他精心设计过,将药性微妙地中和,单纯的服用并不会对身体产生损伤。
他这么做,是想要让姜瑶误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
她年纪小,思虑不周,行事冲动。
他设下的一步棋,引着姜瑶去调查酒庄,在此埋下炸药,即便到最后,他真的炸死了姜瑶,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一套说辞脱身。
故意杀害公主和为了自保而误伤公主,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罪名。
然而,姜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世上有平哀花的存在,只要查验出他的酒中有丁香,这就已经足够了。
去醉仙楼第一天,姜瑶就怀疑上了青萍这个人。
可能连青萍自己也不知道,那日姜瑶审问醉仙楼众人的时候,那个名叫红樱的小姑娘曾经在收了姜瑶的金叶子后,悄悄告诉过姜瑶一件事——云娘生前,和青萍有染。
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或许云娘和青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红樱这个小姑娘,夜起时曾经悄悄见过,青萍偷偷进了云娘的屋中。
或许在这样的烟花之地,女伎与小倌间朝夕相处,久而久之也就有了感情,红樱心地善良,平日不愿意对外人提及。
姜瑶记得自己曾经拉开云娘闺房的柜子,看到的那些18+的东西。
姜瑶也算是经历过现代的人,看东西也更开放,经历了两辈子,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s/m,不过她选择尊重。
青萍是负责照顾云娘起居的人,最后也是他送云娘上船。
如果有人想要在云娘身上做什么手脚,那青萍就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人。
而且云娘的伤口在胸口,得知青萍和云娘的关系,姜瑶那颗小小的不由得联想起一下少儿不宜的事情,想到青萍究竟是怎么样用一把钝刀,轻声细语地哄着云娘,让她乖乖地被自己雕刻,享受着疼痛的快感,并一步步成为自己的傀儡,最后赴死。
不过这些联想姜瑶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她只挑重要的部分说。
“青萍与云娘接触最多,我当日便认为他最可疑,暗中将他捉拿审问,这一审果然抖出来不少东西。”
“他本是襄阳王府的人,埋伏在醉仙楼就是为了替襄阳王府收集消息,崇湖案发生那日,他奉襄阳王之命,给云娘用了平哀花,使云娘失控,才说出那些话!而我现在手中所得到的平哀花粉,全都是从这人屋里搜出来的!”
“至于,两船不受控制地相撞,那就更简单了,是因为襄阳王派人动了船舵的结构,后来楼船撞击,被他们做了手脚的地方被撞毁,无从考究,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说着,姜瑶伸手指向姜潮。
其实姜瑶说得并不全,这个过程省略了很多事,比如说,她最开始只是想要人盯着青萍,结果这人压根就不联系襄阳王府,姜瑶盯了个空。
于是姜瑶干脆让人直接把人逮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还特地让人易容成他的样子守在醉仙楼。
见姜潮迟迟不语,姜瑶来到青萍面前,原本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子被折磨得不像样子,一看见姜瑶,立刻往后缩,他捂着脑袋,疯疯癫癫地道:“我说,我都说,平哀花在我房间的进门第三块地板下面,挖开,你们去找……”
“云娘我杀的,我亲自给她用了平哀花…襄阳王指使的,船也是……我说,求求你饶了我!”
“啊——”
他突然尖叫起来,把旁边一个大臣吓了一跳。
最初,姜瑶也没完全把握能撬开这个人的嘴巴,她并不擅长逼供的刑罚,术业有专攻,她把审问青萍的任务交给了手底下的暗卫。
没想到夜刃的人有两下子,居然真的让他开口说话,有了他的证词,可省了姜瑶不少事。
姜瑶不知道的是,她的命令下达后,她爹亲自带人半夜拖走了青萍,关在笼子里不人不鬼地折磨了好几天,直接将他的精神给压垮了,所以他招供完毕后就疯了。
姜潮沉默许久后,竟是开口大笑,“哈哈哈…好…好极了,公主殿下!”
他看向姜拂玉,双目赤红:“肃宗皇帝当年指定收养的我,我当年还为陛下挡下三箭,有护驾之功,我可是亲王,就凭一个青楼小倌,你就想污蔑本王!”
可姜瑶还没完,她把那些账本全部都掀了起来。
她没有被那笑声影响,依然镇定自若道:“获取青萍的证词后,我又让人翻了襄阳王府的账簿,发现襄阳王每个月有多了两千两银子的进账,这笔进账从何而来?何况襄阳王府日日山珍海味,装饰华贵,满地金银珠宝,就算多了这两千两,也未必能让襄阳王过上如此舒坦的日子。”
事实上姜瑶在得到青萍的证词前就先翻了姜潮的账簿。
不过为了让自己搜查它账簿这一件事情合理化,她故意把时间顺序颠倒了说。
“襄阳王说了在酒中加入丁香是为了增香,可是丁香这一味药材比寻常的香料要贵重,且带有微毒,连入药都不常见,为何你不选择其他药材,而非要选择丁香?”
姜瑶盯着他,这一次,她手里握着证据,再也不会害怕,“平哀之花生长于西洲,西洲城自危阳之难就被胡人占据,两边商贾不通,想要得到这种花,除非让胡人送进来!”
姜瑶双眸眯成一条细线,寒光凌厉,步步紧逼:“你在京中设酒肆,卖出的酒有给平民,也有给诸位大人们,除了孙大人,户部尚书林大人,中书监许大人……这些人都因为喝了你的酒,而无意中常年服食用丁香,如果哪日你——或者说,胡人想要控制我朝肱骨,只需要给他们划伤一道小伤痕,涂抹些花粉就可以了!”
“襄阳王,”姜瑶痛斥道,“你究竟收了胡人多少贿赂,竟然胆敢叛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随着姜瑶的叙述展开,朝堂上的大臣脸色渐渐黑了下去。
他们今日上朝,是为了弹劾女帝和林愫。谁都没有想到,小公主竟然会给他们带来如此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