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眉头一凝,连忙拍打着门框,发现大门没栓得死死的,根本无法从里面打开。
四周安静下来后,林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刚回头,就陡然被一个人按在窗户上,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他颈间。
那人似乎急不可耐了,冰冷的双手扒下他的发簪,在他身上游走。
声音软得像只狸猫,带着无限诱惑,黑暗中勾得人心痒痒,在药性的作用下,欲望被无限放大。
“郎君离席了?”
姜拂玉抬头,侧身问从东殿那边过来的女官,“什么时候的事?”
“一刻钟前,”女官说道:“郎君打翻茶壶,撒湿了公主的衣裳,他命人将公主送走,没坐片刻,便离席前去北殿休整。”
连姜瑶也被送走了?
若非出事,林愫不可能提前送走姜瑶。
姜拂玉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脑海中生出了一个念头:林愫这是想要搞什么?
“他离开之前,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女官摇头,“只是郎君离开的时候……似乎有点匆忙。”
姜拂玉思索片刻,放下手中的酒樽,正想要过去看看。
才起身,忽然间外面急匆匆闯进一个宫女。
“陛下,不好了!陛下!”
卜一听到这个声音,姜拂玉的心思便动了起来。
那小宫女一路走一路嚷嚷,女官将她拦在殿前:“何故殿前失仪,站住!”
她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姜拂玉面前。
她浑身颤抖着,哆哆嗦嗦地开口道:“陛下…陛下不好了!出事了!吏部尚书李…大人的妹妹方才喝了些酒,让奴婢带她去偏殿休息,奴婢领着李小姐去了北殿,忽然有一个贼人从角落冒出,硬生生将小姐拖入偏殿,反锁上大门,竟…竟是想要对小姐图谋不轨!”
她似乎还后怕,朝姜拂玉喊道:“陛下,你快过去看看!”
此言一处,满座哗然。
“李…李小姐,李小姐才出去不久,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宫闱之中!怎么会有此贼人!”
“是谁竟敢在宫中如此作恶!”
姜拂玉眉间凝起,心跳速度加快,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林愫要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啪嚓”一声。
座下的清河郡主姜玥手中的茶杯掉落,“什么,姑姑出事了!”
李寻安有两个妹妹,一个入了宫,正是先帝的太妃李祥云,另一位名唤李清嘉,今年才十七岁,尚在待字闺中。
身为李寻安的女儿,姜玥向来骄纵惯了,还没等姜拂玉发话,就提起裙子往外冲,连她母亲也拦不住。
“不行,我要去看看!”
小姑娘喊着“姑姑”跑了出去,带动周围诸位官眷夫人心思也跟着蠢蠢欲动了起来。
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被贼人拖入偏殿,西殿诸位以女眷居多,自然能够想到李小姐身上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家小姐随父入宫,在宫中遭此横祸,有的官眷夫人们已经开始惶恐,为何宫中的防卫会疏漏,令此事发生?
然而,机敏的人却隐隐察觉到李清嘉这事有些不对劲,宫卫森严,若非故意安排,怎么可能会有贼人混进琼华殿拖走李清嘉?
那贼人是不要命了,偏偏在琼华殿上动手?
还特地放这个小宫女出来通风报信,简直匪夷所思。
座下一个个探头探脑,百般心思,恨不得跟着姜玥,一起过去看个究竟。
只不过碍于姜拂玉没有发话,全都只能干坐在原地,强行压抑,不敢吭声。
见姜拂玉神情似乎有些飘忽,立在她身后白茵忍不住喊了两声:“陛下?”
“带路,”姜拂玉沉下眼眸,双手拢在广袖之下,“朕倒要看看,太后宴上,是谁胆敢兴风作浪!”
姜拂玉迈步离开大殿,在小姑娘的指引下,往北殿中去。
她临走之前并没有限制殿内的人活动,几个依附于李家的家族中的女眷相视一眼,默默在姜拂玉身后。
琉璃花灯,亭台楼阁,在一掬清水中散成漂亮的光影。
姜拂玉走在长廊上,只见东殿那边人头攒动,一看,过来是李寻安带着群官走了过来。
姜拂玉心中冷笑,果然消息在传到她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先飞去了东殿,她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她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李寻安身后跟着的人,心想他这个哥哥是一点也不在乎妹妹的清誉,呼朋引伴一起去看热闹。
不过也是,对于他而言,第一个妹妹可以用来舍弃,第二个妹妹也一样,只是可惜了那个小姑娘。
李寻安一脸怒气冲冲,“陛下,家妹何在?”
姜拂玉默不作声地抬头广袖上暗纹流动,抬眼对上他阴笃的目光,眼眸沉静如水,镇定自若,短短片刻君臣两人已然交锋了数次。
“李大人跟着一起来就知道了。”
姜拂玉心里浮现一丝冷意,夜风微凉,她压下唇轻咳了两声。
她现在身体不好,林愫最好乖乖的,别给她捅出什么太大的麻烦来。
一群人急匆匆地走过长廊,跟着小宫女走到方才的那间偏殿里。
远远的,就听见前面那黑暗的大殿里传来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声。
“我错了……我错了……”
“啊——”
“救命!”
大门外,侍卫正用力地撞着那结实的木门。
“砰砰砰”巨大的撞击声盖过女子的哭声,撞了两三下后,那明亮的声音陡然虚弱了下去。
最先跑出来的姜玥站在一边,挥袖对着侍卫怒骂:“你们这些人都是饭桶吗,快点给我撞开,我姑姑还在里面。”
“碰——”一声巨响。
在姜拂玉抵达之际,木门应声而倒,成群结队的侍卫立刻提着灯笼闯进殿内。
明亮的灯火瞬间驱散黑暗,落在了屋内的两个身影上。
姜拂玉带着百官迈过门槛,齐齐涌入殿中。
接下来的一幕,在场诸人毕生难忘。
地上全是血。
屋里充溢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方才喝过酒的官员差点没被熏得吐出来。
衣衫凌乱的美人长发披散,发冠已经掉落,不成体统地滚落在地上。
而原本用于簪发的那根尖锐的白玉发簪被他攥紧,鲜血如细线,在发簪上淅淅沥沥流淌。
血线顺着他如玉皎然的指缝间,蜿蜒流入在他莹润雪白的手腕,长驱直下,一直滴落在地上,好像纠缠的红线,凌乱不堪又伴随着无限旖旎风光。
林愫抿着唇,一丝鲜血挂在他唇角。
药效渐渐深入,他眼神迷离,眸子中仿佛蒙了一层薄雾,烟云笼罩,眸光无法聚焦,像是盲人一样涣散开来,好似一滴墨,散在了水中。
玄衣之下,他如玉的皮肤宛若天边绚烂的彩霞,艳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拽住一个女子的头发。
珠钗玉环落了一地,华服散乱。
那个女子浑身瘫软,挨到在他身边。
她的上衣已经不见了,只剩个肚兜,下裙撕碎成条,除了最重要的部位外,其余地方全部暴露在人前,且浑身上下都是血。
她脖子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如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看到有人闯入,女子死寂的眼中似乎终于升起了些许希望,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呕出了一口血。
身后的人松开了她的头发。
“啪嗒”一声,她失去支撑掉落在地,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寻安,缓缓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朝着李寻安的方向爬了过去。
因为失血过多,她爬得极其缓慢,不过是依靠着强大的求生欲在驱使着身体挪动,身后拖拽出的红色血痕逶迤延展,触目惊心。
她似乎以为,只要回到李寻安身边,她就可以得救,她就可以活下去,她就……
一声细微的撞击声后,她身子歪斜,头颅撞击在地,再也无法醒来。
四周传来一阵吸气声。
反应过来的侍卫立刻上前去探向她的脉搏:“陛下,人死了!”
一声呼喊,令姜拂玉从恍惚中抽身出来。
她的目光依然淡然如水,先是落在地上的血迹和死相狼狈的女子身上,然后往上,对上了林愫那分明迷乱、却又偏生霞姿月韵的眼眸。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能保持着清寒孤高,仿佛他非局中人,只是一个冷漠的看客。
察觉自己在看他,他似乎勾起了嘴角,掠起不屑与嘲讽,因克制而强行咬破嘴角再次渗血,新红盖过旧红,风月无边。
姜拂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披风下探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只有自己才知道,她此刻心潮涌动得多么厉害。
这颗许久不曾跃动的心脏,此刻竟然宛如少女般悸动起来。
她强行压抑住那不合时宜冒出的该死的冲动。
不对,林愫现在这副样子明显是被人喂了药。
是谁暗算了他?
他提前支开了姜瑶,那他肯定也明白有人要算计他。
明知是坑,非要往下跳?
她眯起了眼眸,越过大殿与林愫对视,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解释。
可他目光散乱,并没有给他回应。
或许是见了他这副令人怜惜的模样,姜拂玉心情好极了,原谅了他的冷漠。
姜玥毕竟才十三岁,即便李寻安没少当着她的面做那些龌龊的事情,可她还是头一次直面如此血腥的一幕。
眼眸瞪得老大,双腿发软,差点摔倒。
即便明知道事情的发展,但是林愫直接杀了李清嘉,还是超乎了她的意料之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为什么是……
她喃喃道:“姑姑怎么……”
李寻安眉间紧皱,显然他也不曾预料到事情居然到了这一步。
万万没想到,林愫竟然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七藏花”药性凶猛,非常人所能抵挡。
他服用了七藏花,竟然还能强撑着杀李清嘉,定力非同寻常。
不过没关系,即便原先的计划被打乱,但眼下的局面对于他们而言尚且不算糟糕。
李寻安是何等人也,在姜拂玉默了默,立刻就调整好了要说的话,怒音压制不住:“林郎君,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即便你是陛下爱侍,理应忠于陛下,怎能逼迫家妹,计谋不成,竟残忍到杀害家妹!”
他“砰”一声跪倒在姜拂玉面前:“陛下!还请陛下为家妹做主!”
李寻安一开口就将此事定性成了林愫要挟李清嘉,图谋不成,直接将其杀害。
不过他这话并非瞎说,而是立得住脚的,方才他们听小宫女说李清嘉被贼人拉入偏殿,匆匆赶来,没有看到贼人,倒是看到衣衫凌乱的林愫和李清嘉孤男寡女共处一屋。
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将林愫与那贼人联系在一起
而林愫更是毫不掩饰自己杀害李清嘉的事实,无论他怎么狡辩,众目睽睽,他身上的确是背了一条人命。
有人感叹,只怕这位颇得圣心的林郎君要大难临头了。
李清嘉何许人也,其兄为吏部尚书,其姐为先帝妃嫔个,连带着她妯娌,也是肃宗皇帝的女儿——新城公主。
李清嘉死于林愫之手,姜拂玉就算再爱护林愫,也不免要给李家人面子。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姜拂玉的目光从林愫身上移开,竟然是一脸冰冷地看着李寻安,“做主,你要朕为你如何做主?”
如何做主?
李寻安眯了眯眼睛,“陛下,莫非想要袒护郎君。”
“瞧李卿说的,真相未明,如何能说是袒护?”
姜拂玉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寻安,“李卿说郎君挟持你妹妹,图谋不轨,但朕相信,朕的郎君向来性情温和,他久居宫中,与你妹妹素未谋面,又无仇怨,他何至于谋害你妹妹!”
“空口无凭,李寻安,照你这样说的话,朕也一样可以说,是你妹妹对郎君心存龌龊,特地设下这一局,将郎君诱骗入偏殿中,郎君只为自卫反杀你妹妹,朕的猜测对不对?”
“吾妹年十七,正值青春年少,尚未订婚出嫁,她有什么理由陷害郎君?”
李寻安声声切厉,当真是像极了一个爱护妹妹的兄长,“她今日枉死于此,陛下却将脏水泼到她身上,这是要寒了臣子的心呀!”
说着,李寻安脖子一横,回头看着诸位同僚,“如何空口无凭,方才宫女所言诸位都听见了,家妹行走于宫闱之中,是被贼人所掳走,男女力气有所不同,她若想设计郎君,为何不带多些人,反而孤身一人前往偏殿!”
“家妹尸骨未寒!”李寻安高声道,“而陛下为贼人所遮蔽双目,不分青红皂白,诬陷家妹,证据何在!如何令臣信服!”
说着,李寻安扫了一眼地上李清嘉的尸体,眼中噙着不甘心的热泪。
终究棋差一招。
若是方才能成功……也不至于僵持这么久。
与男子不喜不贞的女人一样,有权有势的女人,向来不喜欢和别人有过男女之事的男人。
这样的人已经被染指玷污,已经脏了,从身到心,将不再完全只属于一个人。
假如林愫方才和李清嘉的事成了,他就不信姜拂玉不会心存芥蒂。
就算姜拂玉今日非要保住林愫,今夜留下的这点裂痕迟早会随着时间日积月累,扩大,崩裂。
最重要的是,就连那个小的那个的血统,也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因为没成功,所以他今夜,必定不能轻易饶过林愫,白白浪费了李清嘉这颗棋子!
李寻安掩袖哭泣,神情中净是悲痛之色。
身后的同僚多有打动,跟上来的几个女眷脱下身上的衣裳,盖在了死去的少女身上。
两边各执一词,皆没办法完全说清谁是谁非。
可真要分辨起来,李寻安的言辞反倒具有信服力。
方才将大家引来的小宫女,说的也是李清嘉被突然掳走,而且大家过来时看到的——死去的也是李清嘉。
孤身一人,毫无抵抗力的少女,怎么可能去主动去招惹一个男子?
人们理所当然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比起京中长大,中规中矩的李家小姐,半路被带回宫中,性情不明的林郎君反而可疑得多。
别的尚且不说,凶器此刻还被林愫握在手中,在杀害李清嘉这件事上,林愫是绝对逃不掉的。
况且,位于风口浪尖的林愫,至今一言不发。
他是心虚了吗?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他站在灯下,目光阴沉,长睫在眼底投落一片阴翳,他的眼眸晦暗不明。
他的目光还是这么平静,只有姜拂玉清楚,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林愫现在还不发话,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有人出声道:“陛下……”
“来人!”
姜拂玉喝道:“带郎君回景仪宫,传御医!”
此言一出,四周皆惊,“陛下……”
李寻安猛地抬起头来,它完全没有想到,姜拂玉居然不顾一切偏袒林愫。再怎么说,她好歹也得收押审问一下,直接带林愫回景仪宫,是打算将此事盖过吗?
帝王最忌讳刚愎自用,本是以知情达理著称的女帝姜拂玉,为了一个男子,竟然将心眼子偏到了一边,连虚情假意的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先帝昏庸至今在老臣们心里历历在目,女君一叶障目,自我蒙蔽,跟来的言官们霎时醒酒,知道来活了。
大臣“砰砰砰”跪倒了好几个。
“陛下,此事未明,官家小姐无辜死于林郎君之手,理应押解林郎君审问,陛下即便再宠爱林郎君,也怎可如此偏袒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