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紧接着,姜瑶就听见一个声音,“看来,你今天偷跑归根结底是娘亲导致的,没有让她们把完整的文书摘录给你。”
林愫逮住姜瑶的时候就把消息一并告诉了姜拂玉,姜拂玉正巧处理好手中的事,也来凑个热闹,观摩一下林愫怎么样教育孩子。
其实林愫刚才拿着藤条吓唬她的时候姜拂玉已经在了,只不过等姜瑶把话说完这话后才进来。
姜瑶可哪敢说姜拂玉的不是呀,低头喃喃道:“娘亲没错……”
姜瑶说:“是我的错。”
语气全是不服。
她的头像鹌鹑一样缩着,在他们两个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瘪着嘴,看起来有点不大高兴。
本来被林愫罚站就已经足够丢人了,现在姜拂玉还在旁边看着,这让她多没有面子。
林愫看见姜拂玉过来,便笑着给她倒茶,“没想到你会来,今天只有花茶。”
姜拂玉平日爱喝的都是绿茶,不过没关系,花茶她也喝,握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微皱,“有点甜,加了蜜糖吗?”
“阿昭喜欢喝甜的。”
林愫笑着说道。
他们两个人熟络地聊着天,明明不久前才吵架吵到要拔剑,但转眼间又和好了,跟没事发生一样说说笑笑,似乎怎么吵也吵不散。
姜瑶看着他们两人吃点心喝茶,这个画面和谐得跟书里走出来的一样。
姜瑶有些发愣,心想这是伪装给她看的假象吗?
他们好像把姜瑶忘在了一边,开始闲聊了起来,林愫问道:“陛下今日政务繁忙?”
“和往常一样,谈不上翻案,案牍劳形,你我之间不必提起这些,”姜拂玉看着杯子,“对了,这是什么花茶,尝起来似有暗香。”
“这是西山的野菊,宫中茶房里送来的。”
“我记得之前西山也种植桂花,我让他们送过来,要不下次试试加些桂花进去,中和一下香气?”
姜拂玉笑容温和,和林愫点评起茶来。
“听起来像是个好主意,不过桂花倒不必等他们送来,我在院子里种了棵桂花,等到秋天没准可以采摘下来晒干泡茶……”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让他们送来方便些。”
姜拂玉推开茶盏,带动涟漪晃动,上面漂浮着一片菊花花瓣,“说起来,最近雨水多,你的花还没有被淹死吗?”
“花圃下做了排水,放心吧,淹不死。”
姜瑶无聊地扣手,听他们从泡茶聊到花,从花聊到花树,又从花树聊到天南地北。
听着听着,姜瑶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十分不满地咳了两声。
“咳咳……”
他们怎么这么能聊,她还在这里站着呢。
“咳咳咳……”
听见姜瑶第二次暗示,姜拂玉这才放下茶杯,笑吟吟地转过头来,“差不多够了,站了有好一会了。”
林愫也笑:“确实是好一会了。”
他们齐齐回头看向姜瑶,姜瑶这才明白,原来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理她,是故意晾着她。
反应过来后,姜瑶有点想生气。
“别生气了,爹爹和娘亲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姜拂玉温和地笑着,走到她面前,“娘亲知道了,阿昭担心爹爹被谣言影响,所以想要尽快查清此案,孝心可嘉,娘亲既然同意了,就不会嫌弃你年纪太小就随意糊弄你。”
“娘亲方才也看了你书房中的文书,她们给你送来的文书确实残缺太多,娘亲问了女官,是她们觉得有些事情阿昭看不懂,或者觉得你这个年纪不适合看,加之抄录耗费人力,所以故意偷懒遗漏了些。”
“对不起。”
姜拂玉轻轻地握住她的肩膀,蹲下身,和她是平视的高度,没有任何架子,语气诚恳真切地道:“阿昭,这次,确实是娘亲的过失。”
姜瑶本来鼓起的腮帮子缓缓放气,眼眸垂落。
姜拂玉在和她道歉。
她抿着唇,气不起来了。
说着,姜拂玉又说道:“你出宫的确不对,你贸然离宫,将来要是出了意外,不仅爹娘难以释怀,连谢三郎也会被你牵连在其中,后果有严重,你可明白?”
和林愫一样,姜拂玉也会很耐心地和她讲道理,但是比起林愫,姜拂玉说话时会更加理性,温和的声线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冷静。
她点了姜瑶的错,顺便还提了谢三郎。
姜瑶如果真的出宫了,谢三郎难辞其咎,那她委实是把谢三郎狠狠坑了一把。
姜瑶垂头,“我明白了。”
“不过幸亏爹爹发现及时,阿昭也没真的出宫,罚站就当是小惩大诫,阿昭以后要出宫,可以和娘亲说。”
姜瑶嘀咕着:“那你也不可能让我出宫呀……”
她甚至连文书都没有准备齐全
“阿昭问都没问,怎么知道不可能?”
姜拂玉被她说笑了:“皇宫又不是监狱,阿昭又不是进来了又出不去的罪犯,干嘛不能出去?”
姜拂玉是什么意思?
姜瑶不可置信:“那我可以出宫吗?”
姜拂玉摸了摸姜瑶的头,目光有些复杂,查案不是过家家,并不适合她这种小孩,尤其是这种命案。
云娘的尸体在水里泡发了,仅仅一夜,就发出来令人难以想象的恶臭味,姜拂玉去察看的时候,跟随她一同前往的女官闻到味当即就吐了。
姜拂玉看着眼前的女儿,其实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姜瑶一辈子都不要去接触这些。
可是姜瑶不是普通人,她今后要走自己的路,要继承她的位置,这一条路上血流成河,相比起来,这一具尸体根本算不得什么。
与其一直保护着她令她不谙世事,不如尽早将她推出去,让她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姜拂玉知道,这桩案子和林愫有关,其中七弯八绕也联通了整个京城的贵族网,姜瑶如果能查清楚,可以学到很多。
在上京城里长大的孩子,少不得要学会算计,这次查案,就当是给她准备的一次历练,让她见识一下一群人是如何给另一群人设局的。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日日和明谋暗算打交道。
其实,姜拂玉也不想她这么快就接触这些。
但是她心里不知何时忽然一种不详预感,如果不早点让姜瑶快些成长,成长到可以足以守住姜瑶这个身份,她今后所拥有的权势,姜瑶恐怕会失去一切。
“如果是为了查案,阿昭当然可以出宫。”
姜拂玉说道,林愫也走到姜拂玉身后,微笑着,并没有反对,亦没有担忧与惊讶之色。
似乎这件事情,他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就差告知姜瑶。
她看着姜瑶,像是嘱咐一样说道:“阿昭是我的女儿,也是南陈的公主,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今年你也已经八岁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爹爹的名声就交到阿昭手上,阿昭要替娘亲守住爹爹的清誉。”
“明日娘亲就下旨令你暂代刑部监察一职,下刑部跟进案子,协助调查。”
“不用你骗谢三郎的车马,御车自会送你出去。”
姜拂玉的声音很温和,可她说的每一个字,姜瑶越听越惊喜。
这与那天在书房里的随口的承诺完全不同,姜拂玉甚至清清楚楚给她安排好了官位。
这不是在开玩笑?
“真的假的?”
姜拂玉说:“圣旨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
姜瑶已经压抑不住欣喜的情绪,这份欣喜更多来自于姜拂玉对她的重视,愿意认认真真地将这样大的事情交给她。
她跳起来喊道:“娘亲太好了!”
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姜拂玉笑了一下,牵起姜瑶的手,带着她走向外面。
“阿昭,娘亲方才说过,娘亲也有失误,没有发现宫女的遗漏,所以,娘亲也要给阿昭补偿。”
姜瑶这才发现,院子里的宫人已经被清空了。
她本来以为,姜拂玉所说的补偿,是要送给她什么昂贵新奇的玩具。
结果,姜拂玉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俯下身,本来她想要系在姜瑶的衣带上,但是她年纪小,衣带也偏小,系不牢固,于是干脆直接交到了姜瑶手中。
姜瑶握住墨玉的令牌,凉丝丝的感觉传进自己掌心之中,当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夜”字,姜瑶心跳如鼓。
这令牌,这令牌……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阿昭出门在外,难免缺少调遣的人手。”
姜拂玉高声喊道:“都出来吧,见过你们的新主子。”
姜拂玉一声令下,无数身着黑衣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出。
他们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如潮水一半汇聚在姜瑶面前,很快便挤满了院子,视野中全被黑色覆盖。
他们跪在地上,齐声道:“拜见殿下。”
姜瑶目瞪口呆, 看着眼前的人和手中的令牌,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什么?姜拂玉把什么给她了?
这不是夜刃吗?
姜拂玉的专属暗卫,姜拂玉居然把夜刃交给她了!
姜拂玉说道:“这曾经是娘亲的暗卫‘夜刃’, 今后就是阿昭的人了。”
“娘亲虽然吩咐刑部的人照看你,但是刑部调人总要经过案簿记载,行事多有不便, 于是娘亲另将这批人交到你手中,阿昭拿了令牌,就是他们的主子,他们从今往后任由阿昭差遣,用好了,他们就是你最称手的工具。”
说着, 下面跪着的黑衣人齐齐道:“属下听凭殿下吩咐。”
声音整齐划一。
姜瑶握着令牌的手在颤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不是在做梦吧?
其他礼物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些人。
姜拂玉给她的不只是一群普通人,是夜刃, 是妥妥的实权呀!
姜拂玉起身, 瞥了一眼林愫,这块令牌是林愫的父亲交给她的, 曾经她一直以为,夜刃见令牌认主。
可是, 林愫前日的行为却让她看清,夜刃从始至终的主人只有一个, 就是林愫。
这块令牌虽然也能差遣夜刃, 但是却不能越过林愫。
自从发现林愫对夜刃的实际执掌拳后,姜拂玉就不再相信这把曾经为她出生入死的刀。
这些年, 姜拂玉手下也渐渐培养了别的暗卫,不止夜刃一个能用。她真想把这块令牌砸回林愫脸上,告诉他不是非你的人不可。
但是仔细想想,就这样可就太便宜他了,正巧姜瑶外出,身边时刻要有人看着,所以就将夜刃交给她。
见姜瑶长久发愣,姜拂玉心想:这孩子,莫不是被这阵仗吓坏了?
她上前去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别怕,阿昭,他们会像话本里保护小姐的暗卫一样,会保护好你的,你从他们当中挑选一个,做你的首席吧。”
夜刃的令牌每转交一次,都会换一次首席,首席是和主人最亲近的人,可以贴身侍奉主人身侧。
夜刃的暗卫都会被“去名”,以数字编号,但是选出来的这位首席可以被主人赐名,取代数字的编号。
这也是主人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迹,哪怕将来有朝一日夜刃的主子换了,他也会跟随给自己赐名的主人,做主人的影子,为主人出生入死。
因为姜瑶不了解首席的意义,姜拂玉于是认真地给她解释了一遍。
姜拂玉从前挑选的统领是刘孚,因为他的能力在暗卫中最出众,所以刘孚现在脱离了夜刃,替她掌管禁卫。
“阿昭如果选不出来,就让他们比武,选胜出者,好不好?”
姜瑶摇摇头,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她上前一步,看着黑黝黝的一群人喊道:“十四在吗?”
人群中有一人出列,“见过殿下。”
姜瑶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与第一次相见没什么不同,他身着黑衣,面具掩盖下声音清澈,似乎还是个不大的少年。
姜瑶举起令牌,命令道:“摘下面具。”
十四不敢不从,解开覆脸的银色面具,露出来的,果然是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摘下面具,令人见了真容以后,他就已经不是夜刃的人了。
现在,就等姜瑶为他烙印。
“请殿下,赐名。”
声音一如与她初见之时。
那时正逢春日,青竹簌簌,田间禾苗新发,一片苍翠。他也是像今天这样跪在自己面前。长风涌动他的黑衣,银色面具流淌着漂亮的光芒。
姜瑶思索了片刻,“就叫禾青,禾苗的禾,青色的青。”
禾青叩首道:“谢殿下。”
姜拂玉惊讶,姜瑶居然这么快就准确无误地挑出了人,没有任何犹疑。
她疑惑道:“阿昭认识他?”
姜瑶抬头看着姜拂玉:“娘亲忘了吗,我和他见过的,当初在村子里的时候,你让一个暗卫一路跟着我,看着我别乱跑。他短暂现身,告诉了我他的称号。”
“那个人就是十四。”
姜拂玉一顿,她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她什么时候让暗卫去盯梢一个孩子了?
忽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怒目瞪着林愫。
好呀,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调动夜刃帮他办事。
派人监视自己的女儿也就罢了,居然还把锅甩到她身上!
好,好得很。
林愫轻咳一声,心虚得避开姜拂玉的目光,“好了,既然已经选好了人,那以后禾青就跟在殿下身边吧。”
禾青颔首:“是!”
姜拂玉送了一份“大礼”,姜瑶高高兴兴地清点完暗卫,就让他们散了。
姜拂玉留在这里陪两人用完晚膳,因为刚刚用完点心,晚上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反而开始聊起来。
姜拂玉想起了一件事:“阿昭为什么会去找谢三郎,你和谢三郎很熟吗?”
“嗯,是挺熟的。”
算上上辈子的话。
“谢家三郎芝兰玉树,品性纯良,”林愫说道,“阿昭可以和他多来往。”
姜瑶低头扒饭,谢兰修在成年人眼里,就相当于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古至今都一样,人们认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勉励自己的孩子能够和更优秀的人站在一起。
上辈子谢兰修能够成为姜瑶的伴读,就是因为这种思想影响了姜拂玉。想要谢兰修能够带动姜瑶。
林愫说着,若有所思地道:“说起来,那孩子每日都在文库里,那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他自己一个人从早到晚待在,会不会觉得闷得慌,他年纪也不大,要不把他调出来透几天气,让他松快松快?”
姜拂玉听到林愫这话,落筷子的手一顿。
“你的意思是?”
姜拂玉心有灵犀地看向吃饭的姜瑶,明白林愫的意思。
只听林愫说道:“刑部都是成年人,阿昭一个小孩子,未免会觉得无聊,不如找个伴来陪她。”
姜拂玉也点点头,“是呀,说起来也应该给阿昭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同伴。”
姜拂玉之前没有想到这点,林愫提出来后,认真考虑了一下,发现没有人比谢兰修更合适的了。
他是刑部尚书的儿子,而且和姜瑶相识,而且品行诸人信服。和姜瑶厮混,根本不用担心谢三郎带坏姜瑶。
只不过,这一切还得问过姜瑶的意见。
“阿昭觉得谢兰修怎么样?”
“谢兰修吗?”姜瑶眼前一亮,这人选到她心里了,当即拍板,“我要他!”
事情就这么决定好了。
当夜圣旨也送到了谢府,赐谢三公子随侍公主身边,辅助公主查案。
对于谢兰修而言,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
陛下和公主殿下,居然对他寄予这样的厚望?
等传旨的人走后,他握着手中的圣旨,来到英国公院子里,拜见正在晒月亮的英国公,禀告道:“祖父,陛下命我陪伴公主查案,这几天,我不能去文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