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姜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的侍从呢?”
“微臣的二兄已经在南宫门外守候,接微臣回家,微臣平日不喜人打扰,故而很少随身携带侍从。”
二兄…来接他?
姜瑶微微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她了解谢兰修家里的情况。
谢家有四个儿子,皆是主母所出,正好凑了个伯仲叔季,谢兰修排第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谢夫人年轻时身体不好,头两胎都是体弱多病,生到谢兰修这里才好一些。
他大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药罐子,因为是长子可以承袭爵位干脆利落地躺平,每天研制养生秘方,酒坛泡枸杞,只求能活久一点,深居简出,以至于姜瑶压根没见过几次。
而谢兰修这位二兄长倒是个很能折腾的,因为无法袭爵所以他只能靠自己,明明身体病弱,还要熬大夜奋发向上,立誓有朝一日要凭借自己努力盖过祖辈们的功绩。
姜瑶上辈子时常听别人提过这位谢二郎,只不过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
——她上一世认识谢兰修的时候,谢家二郎就和他祖父一样驾鹤西去。
因为劳累过度,他这位二哥直接把自己累死了。
古代版本的猝死。
姜瑶有些疑惑,她重生回来这个时间节点,不仅英国公还活着,谢兰修的那位哥哥也都还活着吗?
从前她总感觉谢兰修和他两个哥哥关系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谢兰修总是不愿意提起那两位兄长。
他二哥居然会来接他,真是有些稀奇。
姜瑶于是说道:“谢郎君,我送你出宫。”
谢兰修心中微微一动,这次没有拒绝,“那就有劳殿下了。”
书箱看起来很沉,被他背在身后,他还要保持仪态挺直身子,着实有些困难。
他真是够用功,回府一趟,还带那么多书。
其实,背书这种工作一般都是侍从做的,姜瑶如果带了内官,一定让他帮谢兰修搬书,但是她现在身边只有临春临夏两个女孩子,所以该谢兰修还是自己背吧。
为了迁就他,姜瑶也随之放慢脚步。
她心里盘旋折话术:求人之前,总是得先寒暄一下。
姜瑶跟在谢兰修身边,忽然问道:“郎君,你知道谢知止谢大人最近在做什么吗?”
“殿下在问家父吗?”
谢兰修思索着道:“父亲每日事忙,奔波与官衙,晨起晚归,大概是在为破案而忙碌吧,今日十五日,恐怕都无法回府陪祖父用晚膳。”
姜瑶眯了眯眼睛,开始切入正题,“听闻,崇湖一案,母皇已经交由谢大人处理。”
谢兰修脚步一顿。
自小生长与世家贵族,谢兰修怎么会揣摩不到姜瑶对他提起此事的用意?
他前日出门时听母亲叮嘱父亲,“虽说只是死了个歌女,但此事牵连甚广,关于宫中那位郎君的谣言满天飞舞,利用生民无知造势,其中必有人故意而为之,如果真查起来,恐怕会得罪不少人,夫君要小心为上……”
谢兰修垂眸看着眼前的女童,她眼里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她也是在担心自己的父亲吧?
谢兰修明白了,姜瑶今天来找他,是想问崇湖案件。
原来不是专门为了来找他呀……
谢兰修有些失落,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殿下放心,父亲会秉公处理,查清此案,还受害者一个清白。”
姜瑶眨了眨眼,谢兰修不会是觉得她只是单纯地想问案件进展吧?
不不不,她想要的可不止这么简单。
不知道这个年纪的谢兰修好不好骗……
她观察了一下身后的临春临夏,确定她们之间保持的距离够宽后,踮起脚够到谢兰修耳背,“谢郎君,求你个事。”
轻颤的声音紧逼他的耳垂,谢兰修身子僵住了,根本就不敢动。
“带我出宫见一见谢大人好不好?”
姜瑶悄声说道:“我知道崇湖案的凶手是谁。”
谢兰修惊讶地道:“殿下, 你、你说什么?”
果然被姜瑶的狮子大开口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公主殿下怎么会让他带她出宫?
“殿下,这样似乎不太好。”他摇了摇头,如姜瑶预料之中地拒绝了。
只不过, 他也是个老实人,姜瑶凑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他也是低头悄悄地跟姜瑶说话, 在宫女们看来,就是两个小脑袋在前面耸动来耸动去的,煞是可爱。
压根没想到他们在讨论出宫。
“殿下年纪尚小,要出宫,必须先征得陛下允许,怎么这样随意跟随臣出去, 殿下如果有话想要告知家父,可以先和臣说,由臣代为传达。”
姜瑶眯了眯眼睛,故作高深地道:“你以为,母皇不知道吗?”
姜瑶拿出了一个令牌, “你看, 这是就是母皇给我的出宫令牌,她允我出宫, 今天的话,就是她让我代为传给尚书大人的, 我要当面跟他说,你敢不听从?”
谢兰修停下了脚步, 垂眸看着她手中那块令牌, 目光半信半疑。
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那令牌是姜瑶在宫里随手拿的。
姜瑶调整了一下语气, “我虽年纪小,但好歹也是公主,崇湖一案,众人落水,我父亲蒙冤受冤屈,身为女儿,务必有查清真相,母皇怜惜我一片孝心,故而让我参与其中。”
她神色严肃,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根本就不像她这个年纪能够伪装出来的,加上谢兰修根本分辨不清出宫的令牌,听完这话,已经信了一半。
只是他心里还有点疑惑:既然姜瑶已经获得姜拂玉的批准,她可自行准备车马拜访刑部官衙,为什么需要来找他带自己出宫。
姜瑶预判了他的预判,还没等他问出口就立刻说道:“我前些日子就想来见谢郎君了,可惜一直抽不出时间,如今正巧要上门拜访,故而顺便和谢郎君同路。”
谎言虽然拙劣,骗谢兰修足够了。
谢兰修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但是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虽然知道这样贸然将公主殿下带出宫不大好,但是如果是陛下的旨意,也不能不执行。
他纠结着,只能被拖着往前走。
姜瑶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他不拒绝,就当是同意了。
她压低目光,看着身后的临春临夏,心里思索着该怎么甩开她们好。
她们跟着,总归是碍手碍脚的。
只不过,还没想出来,等姜瑶走到内宫门前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有个白衣飘飘,宛如鬼魅一般伫立在等候接的车队前。
姜瑶跟谢兰修并肩走过宫道,等她看清楚那个身影的时候,立刻僵硬在了原地,脸上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
那个正迎风朝她微笑的人,不是她的亲亲爹地还能是谁。
林愫闲的没事,在此地蹲守,不是为了出宫,就是在等候着谁。
但在姜瑶看来,显然是后者可能性居多。
也不知道林愫做了什么,谢兰修的二哥像个小鸡仔缩在一边。
谢兰修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上前去行礼:“见过郎君。”
谢兰修曾偶遇过林愫,当然也认得他。
说着,他垂头看向姜瑶。
然后他猛地发现,姜瑶的身影不见了……准确得说,在看到林愫的时候姜瑶就掉头往回跑,越走越快,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谢兰修正想要喊住她,可头顶一丝寒光闪过,林愫先一步开口说道:“公主殿下想要去哪里呀?”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做到说话时语气温和,但听起来却令人瘆得慌?
姜瑶:“……”
姜瑶身子一颤,被震慑住了。
林愫又道:“过来!”
姜瑶沉默片刻,默默地走回了林愫身后,低头不语。
林愫对她微笑:“阿昭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瑶手指打圈圈,“我今日偶遇谢郎君,想要送他一程,所以跟着过来了……”
结果一句话没说完,谢兰修就实诚地道:“公主殿下想要臣带她出宫。”
姜瑶:“……”
姜瑶百口莫辩。
她感觉自己今天要完了。
林愫看她的眼神那样和蔼善良,就好像是在安慰她:“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打孩子哦!”——如果不是姜瑶发现他眼底迸发的寒光的话。
姜瑶的身子猛地抖了抖。
林愫侧目注视着谢兰修,能够被姜瑶哄骗,英国公的孙子,看起来智商也不怎么高,有点傻傻的,像只书呆子。
林愫目光扫过他抬头时手腕上露出的珠子,愣了片刻,随即温声道:“多谢谢三郎君照看殿下,今日殿下不出宫,我找她有事,郎君自行归去即可。”
谢兰修上下打量了下姜瑶和林愫,姜瑶的表情…怎么看起来有点害怕林郎君?
任凭谢兰修再怎么迟钝,也猜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但是林愫始终是姜瑶的父亲,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
公主殿下……希望她能安好吧。
林愫拽着姜瑶回去后,旁边一直不敢吭声的谢鎏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开口就跟谢兰修吐槽道:“刚刚那个林郎君可太吓人了,你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一个劲死揪着我问话,我战战兢兢生怕答得不合他心意,他那个眼神,像是可以杀人一样……”
谢兰修疑惑:“可是宫里不是都说林郎君是最温和的吗?”
“乖乖,你年纪还是太小,这种人都是看起来温和,实则笑里藏刀的,你以为跟你一样,是个傻白甜。”
傻白甜是什么呀?
谢兰修愈发听不懂谢鎏说的话了。
以前二哥很少和他说话,但前一阵子,谢鎏为了通过崇湖学宫考试,一连好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学习,终于在考完初试当日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仅连学宫的复试都不去了,甚至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还会念念叨叨很多他们所听不懂的话,甚至和他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时不时还陪他进宫,或者来接他回府。
家人们疑惑他的改变,他也只是说:“经历生死一场,我已经看淡浮华尘世,现在的我已然改头换面,只珍重当前。”
谢兰修警惕地道:“兄长,不得妄言!”
现在还在宫中,还需谨言慎行,他这样说林郎君,要是传出去了,只怕会惹祸上身。
谢兰修又问:“不过,方才林郎君和你说了些什么?”
谢鎏说道:“问祖父身体如何,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问你的喜好,爱吃什么穿什么生辰八字是什么,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
确实匪夷所思。
谢兰修也搞不懂,林郎君为何要问与自己相关的问题。
但是,这还算是正常的寒暄,为什么谢鎏会觉得吓人。
谢兰修把这个疑问抛给了他。
谢鎏道:“你个小孩子懂个屁,哪有人一上来就问生辰八字的,这分明就是对你……哎呀算了,可能也只是随口一问,跟你说了也不懂!”
他把谢兰修提上马车,“咱们回家再说!”
此时,凤仪宫。
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出了主殿,留下林愫和被他抓回来的姜瑶两人。
公主被她亲生父亲教育这种事,自然不是旁人可以围观的。
姜瑶被迫站在墙角上,这已经是她回宫以后,第二次被罚站了。
第一次被罚站,还是她刚回宫第二天。那时候,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害得林愫哭了一个晚上。
她胆战心惊地看林愫悠哉悠哉地拿起一边的藤条,“方才听临夏说,这种藤条打在皮肤上,不会留下伤口,只会令人感到瞬间入骨的疼痛,所以我可以放心地抽你,不用担心在你身上留下伤口。”
他手抚摸着那条黑色的藤条,“姜瑶,你胆子肥了,你是以为你爹脾气好,从来没有打过你,所以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无论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爹都不会罚你,就随便乱跑,信不信今天我就今天就和从前村子里的老子收拾小孩一样收拾你?”
每个孩子的童年恐怖记忆中,大抵都包含着一件事情:亲爹抄起家伙连名带姓喊自己的名字。
姜瑶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中那个又粗又长的藤条,心想要是抽在自己的皮肤上,这得多疼!
她生怕他真的抽自己,吓得踮起脚尖,要哭出来了,“爹,你千万要冷静,千万不能打孩子,打在我身疼在你心,你知不知道,这鞭子抽下去,伤害的可是我们父女俩之间的感情!”
林愫微笑:“今天如果不是被我截住,你真的打算出宫去谢府?”
姜瑶是个爱睡觉胜过出门的人,今天她突然提出想要去外面逛逛,已经是反常。
而且她这个人惜命极了,每次正大光明地出个门都地带着成群的侍卫,这次她居然只带了临春和临夏!压根不像她呀。
柿子挑软的捏,临春和临夏可是她身边春夏秋冬四位宫女中胆子最小且最好说话的,最有可能会被姜瑶的三言两语哄得找不到北。
林愫不用细想就知道姜瑶想要作妖。
得知她去文库找谢三郎后,林愫一边差人去内务府取个打小孩称手的家伙,一边赶往出宫之处,守着等姜瑶来,果然把她逮了个正着。
姜瑶咽了咽口水:“爹爹,你不会真的抽我吧?”
“你说呢?”
她还想狡辩,“我今天没有想要出宫……”
林愫晃了晃手中的藤条,依然微笑道:“那你是说谢三郎撒谎,冤枉了你吗?阿昭,想清楚再说哦。”
姜瑶低垂下眼眸,不想连累谢兰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坦诚道:“是…我想去找谢三郎,让他带我出宫的……”
林愫也没想真的揍她,只是眼见姜瑶太张狂,让人拿了个工具来吓吓她而已。
不过工具真好使,他抄家伙往那一站,姜瑶整个人都老实了,站姿都是笔挺的。
凡事也要适可而止,听姜瑶说了实话,他便坐在一边,将藤条放好,“说吧,为什么想要出宫?”
第43章 礼物
姜瑶也就只能老实交代:“我听说, 娘亲将案子交给了刑部尚书,我想要去找他调取案子详情。”
她嘀咕着:“其实,这也不是我的错, 娘亲明明已经允许了我帮忙调查,但是却只给残缺的资料,我不自己去想办法找还能怎么办?”
刑部的官衙里面有的她想要的一切, 包括死者的尸身,也停灵在其中。
她今天哄骗谢兰修,并不确定一定能出宫,最主要的目的——她要借助这次行动告诉姜拂玉:她是认真的,并不是寻常小孩过家家。
只有她出宫了,把事情闹大, 这些人才可能不把她当成孩子,才愿意正视她的需求。
林愫听了,目光垂落下来。
其实就算姜瑶不说,林愫大概已经能猜到她想要出宫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处理掉自己那些谣言。
谣言传得再凶, 也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对他唯一的影响——就是阻拦他封后,所以林愫并不在意, 也没有打算认认真真去查,干脆全权交给姜拂玉处置。
和姜拂玉不同, 他根本不执着于做正夫的身份,只要让他在宫里待下去就可以了。
退一万步讲, 哪怕将来姜拂玉移情别恋, 有新人进宫,对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年轻时可以为爱情赴汤蹈火, 不顾一切,年龄见长,他的心绪已经归于平淡。
他照顾好姜瑶就足够了。
只是,姜瑶想要他封后,想要他拥有不可被动摇的地位。
所以她要查清楚谣言,对这件事极为执着。
看着林愫眼神开始松懈,姜瑶断定他已经心软了,今天应该不会真的揍自己了,暗地里松了口气。
愈发努力地站好,希望林愫能够看在她乖巧的态度上放她一马,此事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