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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两千公里外(吃栗子的喵哥)


「外面冷,多穿点。」
趁男人准备开门,她眼疾手快地把一条羊毛围巾搭在男人脖子上,灵巧快速地打一个漂亮的结,低眉顺眼地笑着,像是清晨站在门口送丈夫上班的妻子,夜晚也会以同样牵挂的姿态站在门口等丈夫回家。
「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事打电话。」周荣看一眼女人肿胀的脚踝,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朴素的白底黑字,除了职务和名字就是一串长长的号码,这是从去年相识至今他第一次留下让她可以联系自己的方法,离永绝后患又远了一步,但她这个样子总让人放心不下。
「好的。」她轻轻接过名片,他发现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上海结束了连日来连绵不尽的冬雨,总算在过年前迎来一个晴朗的周末,虽然温度仍徘徊在零下一二度,但万里无云的晴空还是令人身心愉悦,连周荣这样严肃沉闷的男人也难得的打开车窗,合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哼唱:
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他低头看一眼脖子上的围巾,女人指尖的香气还停留在柔软温暖的羊毛上,他回想起黑夜中极致的缠绵,这香气随着汗水的蒸腾越发摄人心魄,她湿润紧致的身体,似痛苦似欢愉的表情,眼角的泪水,她好像说了什么但他没听清,因为自己的闷哼喘息完全掩盖了她像猫一样细弱的哭喊。
温柔乡是什么?他读过很多书,偶尔会在某一页的某一个桥段中看到这个词,作家往往会用一种讳莫如深又倍感惋惜的语气描绘盖世英雄们深陷温柔乡的无奈处境,
「缺乏自制力的男人才会被轻易诱惑,还大英雄呢!真是没用!」
周荣清楚记得年少时鄙夷的想法,可谁能想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即将迎来三十三岁生日的自己竟然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热血翻涌,为了不看到那个女人,为了仅存的尊严和理智,在周六下午冒着寒冷的天气仓皇出逃。
其实周荣今天不用加班,他只是不知道怎样和她共处一室,忍耐是痛苦的,可不忍耐的后果更加严重,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后就是长长久久的无数次……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接吻,拥抱,她会在每一个清晨那样笑着给他系围巾,会在每一个夜晚留意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揉着惺忪的睡眼跑过来给他一个情意绵绵的拥抱……
她也是西北人,他终于不必再在点菜的时候刻意选择清甜寡淡的菜色,他爱吃辣,她也爱,辣得鼻尖直冒汗也只觉得爽快。
他要买一个牵猫绳,在夏日的傍晚带着她和猫去公园里遛弯,肥胖的猫和消瘦的她都需要锻炼,而他会苛刻地要求他们不走五公里不许回家……
婚姻不过如此,他甚至都没见过几个人的婚姻像这样圆满,可对于一个大男子主义到极点的男人来说,不纯洁和不完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足以将这段美好的爱情。
很遗憾,但足够坚决。
开进医院地下车库的时候电话响了,急促均匀的铃声让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又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落了下去,
是穆妍。
「喂?」他把车停稳,期间电话铃声就没断过,他有些烦躁,但还是尽量保持温和的口气。
「有空见一见面吗?」电话那头听不出情绪,和平常一样软绵绵、慢吞吞的,可她给周荣的印象竟然是坚强果决的,两人的关系由她开始也由她终结,不拖泥带水,周荣觉得和喜欢比起来,他对穆妍更多的是敬重。
「有事吗?」
「没事,就想见一面。」
周荣缓缓皱起眉头,他讨厌含混不清,这种师出无名的邀请在他看来纯属浪费时间,
但他还是答应了,他对穆妍有愧。
两人约在穆妍很喜欢的一家私人咖啡馆里,这里安静得可怕,装修风格除了黑就是灰,连空气中漂浮的咖啡香气都格外苦涩,谁要是有个抑郁症什么的,来这里简直是自寻死路。
穆妍似乎一早就来了,单薄的身体套着一件宽松的纯黑色羊绒衫,落在窗边的剪影孤零零的,和窗外烈焰般盛放的玫瑰形成鲜明对比,一只三花猫踩着窗台路过她的身边,她却像没看到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穆妍?」
他叫了她一声,她像被惊醒的梦中人一样抬头看他,对他笑一下,招呼他坐下,还点了他最喜欢的热美式和三明治。
女人的殷勤对周荣而言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初中的时候,一开始是惊恐,然后是羞涩,最后渐渐变得厌烦至极。
陈琛总说周荣身在福中不知福,但他不知道爱情阈值过高并不是什么好事,它剥夺了周荣生命里的新奇和喜悦,哪怕一个矜贵而美丽的女人这样贴心地照顾着他的习惯和喜好,也依旧无法令他动容。
「有事吗?」他再问一次,实在没心思吃三明治喝咖啡。
「我去过你们医院,今天早上。」
她笑着直视周荣的眼睛,像穿过一块透明的玻璃看向他身后的什么地方,
「本来是去找爸爸的,就听到他们说周医生昨晚是和一个女人一起走的,白白瘦瘦,圆圆的娃娃脸,呵,这些人还真是多嘴多舌,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她端起咖啡抿一口,眼睛始终没离开周荣的脸,
「周老师,你还是一个人吗?」
穆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清了自己对那个女人的心思,可这心思有多少分量呢?够不够让他心甘情愿地结束单身呢?
「是,我还是一个人。」周荣坦然地回望穆妍,他没有反对流言蜚语,但还是选择把和那个女人发生的一切都归在没结果的感情里。
「你不喜欢她,不想和她结婚吗?」
穆妍嘴角上扬,玩味地摩挲着咖啡杯垫,
他带骆平年玩剩下的女人回家,疼她爱她,把她吃干抹净,可他会给她承诺吗?
「我喜欢她,但不会和她结婚。」
周荣几乎是下一秒就回答了她的问题,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以一种了然于心的姿态看着穆妍,他知道穆妍的恶意,他选择成全她:
我是卑鄙的封建男权主义者,我不值得被爱,可你们女人真的能不爱我吗?
就拿赵小柔来说吧,她一定会一如既往地爱他,在他身后用渴求的目光望着他,祈求他的垂怜,女人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货,他拼了命往外推不还是有人乌央乌央地往上扑?
如果他想要结婚,勾勾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挑到最优秀的女人,丢一个赵小柔有什么可惜的?
周荣的坦荡在穆妍的预料之中,她也释然了,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优越的长相和清冷的气质,而聪明的头脑和充足的实力让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游刃有余的气度,哪怕只穿着款式简单的皮衣和牛仔裤,留着极短的寸头,也引得咖啡馆里的小姑娘们羞红着脸频频回头。
但有什么用呢?这些都只是空壳子,里面的灵魂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凤凰男,那女人有过婚姻,还怀过别的男人的孩子,这极度损害了他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脆弱的自尊心,
他绝不会承认她,更不会光明正大把她娶回家,最多就是趁天黑带她回去疏解一下难耐的欲望,天一亮,连她的名字都不会提起。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连骆平年都不如。
至于那个被男人当做玩物随意丢弃的女人,可怜是真的可怜,活该也是真的活该。
什么锅配什么盖,她还是趁早离这两人远远的吧

“荣,过年回家不?”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小小的,战战兢兢地试探着,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才问出最想问的话。
都说人老了就会怕孩子,周荣的母亲也不例外。
很可怜对吗?周荣只觉得可笑。
老人怕的不是孩子,是报应。
“不回,钱我打你卡里了,你去银行看一下,哦对了,取好钱就走,别看人家送米啊油啊的就往上凑,上次银行的人给你开的证券账户你去销了没有?”
他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手机开了免提扔在一旁
“我去啦,银行的小丫头说要去股票公司才能销,可股票公司在哪我也不知道啊……”
他眉头皱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一截:
“销户要去证券公司,那开户的时候他们跟你说了吗?”
“没,没有啊……我都不知道股票账户是啥,他们就把我手机拿过去弄了弄,拍了个视频,然后就送了我一袋大米和一桶油……荣,算了,小丫头小伙子都跟你差不多大,都不容易……”
呵,她倒是挺心疼别人家的孩子。
他用电脑搜了一下 xx 行投诉电话,暗自记下后就准备挂断电话,
“行了我知道了,过年我回不去,你自己多保重”
“荣啊,你……”
他挂电话的动作一顿,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
“怎么了?还有事?”
对面的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可还没开口就变成一声叹息,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忙好了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
“知道了。”
周荣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头顶白炽灯光线格外刺眼,他皱着眉烦躁地揉一揉太阳穴,视线落在桌上还没有息屏的手机,
他拿起手机,快速输入刚刚才记住的五位数字,拇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想起曾经看到过一抹相同颜色的丝巾,好像是红蓝相间的那种,还有灰色的套裙,穿在那个落魄的女人身上显得更落魄,一点都不像电视里高高在上的金融女。
她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带她回了家,发生了成年男女之间最平常不过的事,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花了一个小时去和穆妍喝咖啡,又花了八个小时回院里加班,再回到家已是深夜。
他打开玄关的灯,看到他给她的拖鞋,她来时穿的靴子溅满污泥,他早上帮她刷过了,但现在也不在鞋柜里了。
“赵小柔?”
“赵小柔你怎么不开灯?”
黑暗中回答他的只有回音。
他走进卧室开灯,早上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形凸起,还蒙着头,现在只剩被铺得平平整整的新床单,而被子和她穿过的衣服则被叠成四方形放在枕头上。
她走了,还带走了他的猫。
他坐在漆黑的客厅里,月光照亮阳台上的猫砂盆和空荡荡的猫碗,毛线球孤零零地停在他脚边,茶几上的书被整齐地堆放在一起,马克杯还盖着盖子,这盖子他找了好久了,原来还在。
一张名片规规矩矩地躺在茶几上,白底黑字格外显眼。
“行,比我还绝。”
他在黑暗中笑着点点头。
烟灰缸里堆满烟头,他嘴里还叼着一根,这包烟买了太久都发潮了,抽完就戒了吧,抽完就把这猫砂猫粮什么的统统扔掉……
和猫咪有关的一切都被他扔到了楼下,一个小屁孩抱着个小纸盒子,里面是一只比老鼠还恶心的湿漉漉的小猫,小屁孩看到他扔掉的东西,眼睛都亮了,
“叔叔,这些我都可以拿走吗?”
“可以,拿去吧,这小猫还活着吗?”
小屁孩仰着脖子看他,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我一定会救活它的!”
哼,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他根本不知道哪怕只是救活一只巴掌大的小畜生也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一定,哪来那么多一定?
他很快就带了一个女人回家,一个月后第二个,都是在那家他常去的酒吧认识的。
他讨厌清瘦的女人,更讨厌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清教徒一样的女人,一夜情的妙处就在于你只需要照顾自己的欲望,男人的欲望里都有一个蜂腰翘臀的丰满女人,这家酒吧里的女人质量都不错,他很喜欢。
“荣哥,纵欲过度伤肾呐……”
陈琛扶一下眼镜,意味深长地看着周荣,吧唧吧唧嚼薯片的声音吵得他宿醉的脑袋都要炸了,
“管好你自己。”
陈琛瘪瘪嘴耸耸肩,扔下薯片出去了,整条走廊都回荡着他破锣一样的歌声:“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慢慢后悔,慢慢流泪……”
没什么好后悔的,生活方式是他自己选的,除了工作他什么都不想考虑,欲望堆积太多就疏解,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
但饭有的时候也会味同嚼蜡,也可能是他太容易扫兴了吧,比如女人被香水掩盖的体臭,乌糟糟的眼影和粉底蹭得到处都是,还有她们做戏一样夸张的尖叫,很多时候高亢刺耳的尖叫逼得他不得不拿东西堵住才能继续,
最致命的是不必要的接触,就算他躲开她们还是会贴上来亲他的嘴……
越不满意就越是不甘心,就像吃到不好吃的东西就总想再找点好吃的,可肚子已经饱了,多吃的结果只能是越来越恶心。
他不再允许这些女人在他家过夜,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在清晨醒来的那一刻闻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这臭味来自他自己。
张钰,他终于变成了和张钰和骆平年一样被欲望支配的烂肉,很好,这才是一个自私地辜负爱情的男人应有的结局。
“爸爸!爸爸快放啊!”
除夕夜他开车经过郊外的一片空地,这里他每天都会经过,但只有今天格外热闹。
零点的夜空绚烂如火,五颜六色的烟花和星辰一道绽放,海边空地上几乎都是一家三口或四口,父亲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点火,母亲笑着捂住孩子的耳朵,孩子兴奋的尖叫透过车窗传进来,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幸福对他而言一直都不太真实,小时候就没过过一个像样的年,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单他都可以倒背如流,因为这是他唯一庆祝新年的方式,
他会搬一把小板凳,坐在那台老旧得直闪雪花片的黑白电视机前,一直坐到《难忘今宵》响起。
他家没有吃年夜饭的习惯,确切地说他没有家,爸爸很早扔下他们母子和别的女人结了婚,妈妈一直往返于老家和上海,有时候会带他去看东方明珠塔,带他去南京路步行街兜一圈,为此他们要坐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但他还是开心得像要起飞。
开心对他而言也很奢侈,因为母亲更多的时候还是把他和奶奶留在家徒四壁的家里,除夕夜这样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她从不会放过。
奶奶的白内障拖了太久,最后彻底失明,去世前最后一个除夕夜摸索着给他煮了一碗羊肉,放在铝盆里,死白死白的,一撕开里面还在渗血水,浓烈的膻味直冲鼻子。
他硬着头皮吃了,又硬着头皮熬,熬得满头虚汗才终于在《难忘今宵》和鞭炮的轰鸣声中全吐在厕所里,奶奶没有听到,奶奶到死还以为孙子最喜欢吃她做的羊肉,可他在后来的二十几年里再没碰过羊肉。
“你个贱种!和你那死鬼爹一样!”
奶奶就是神明,奶奶死后母亲像被释放的恶魔一样折磨着他,她在外面受的所有委屈都变成利刃刺向儿子弱小的身躯,她酗酒,喝醉了就把儿子当成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吊在房梁上打,直到他吐血才哭天抢地地把儿子送去医院,而她最担心的竟然不是儿子的死活,而是她会不会坐牢。
他长大后第一件事就是离开,把那个该死的女人和该死的小可怜虫一起留在该死的过去。
他几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工作中的极致苛刻也延续到了婚姻里,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女人,样貌家世学历无一不是最顶尖的,他就是要最好的,因为他周荣吃的苦受的罪配得上如今的体面。
和张钰在一起的最初几年他也曾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家,可它还是碎了,
被悬在房梁上的失重感和无力感再一次包围了他。
有些人还真是命里没家啊,但没办法,即便是他这种人有时候也不得不信命。
鞭炮声和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远,海浪声越来越近,道路两旁茂密的树林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格外阴森,他一直向前开,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他本来是要回家的,除夕夜除了家还能去哪呢?
道路的尽头一片豁然开朗,空旷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星罗棋布的别墅群。
他顺着车道开过去,在巨大的铁墙外停了下来,一个一脸严肃的黑衣男人气势汹汹冲了出来,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路小跑着离开,过了一会儿,铁墙在他面前徐徐升起。
他开进去,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在密林深处看到了那栋孤零零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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