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修正计划(四鸟)

人之将死，利艾感受着自己是以什么的角度看着底下的韦棠野，她的身体又是变得多么的沉重和肿胀。
她似乎预料到自己身上将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利艾努力露出笑容，即使不知道小野能不能看见。
“小野，你能回来找我……我很开心。”
利艾抬起触足，温柔地抚摸韦棠野的头顶。
她艰难地道歉：“对……不起，不能……请你吃饭……了。”
“小野，原来……跑最快，会……那么……愧疚。”
“你不要……成为跑……最快的……人。”
“但是，我这次……终于……保护到……”
“我的同伴了。”
利艾缓慢地说出临终之言，在透明彻底覆盖她的眼球前一刻，她松开触足，将触足的尖端反向对准自己。
她准备划开她的身体，让韦棠野能从她的身体开出的门离开。
“技能……”
就在这时，韦棠野眼角通红，她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赶在这一刻松开雕像，一手抓紧利艾反刺的触足，仰头固执地盯着那个漂浮的瞳仁。
用力将那触足抵在自己受伤的伤口处。
利艾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她视野一片模糊漆黑，只能呐呐地说出未说完的技能名称：
“【开门】。”
一切行为发生的时机刚刚好。
提前预留好的位置，已经为将近灭亡的利艾设置成最安全的空间。
“我答应过易雪，无论你变成任何模样，我都会把你带回去。”
韦棠野眼中细成一点的旋涡彻底消失，仿佛压缩到极致，在无声中爆发，又在须臾之间回归平静。
“利艾姐，你不要死，怎样都给我活下去。”
“即使是在我的身体内。”
韦棠野垂首盯着自己的伤口，慢慢笑了起来：“接下来，你只需要在我的心房里好好躲着。”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利艾庞大的诡气疯狂过灌入韦棠野身体内。
察觉到自己的宿主快要被人吸收掉后，雕像中的眼睛低声咒骂：“疯子！你竟然敢夺走我的身体，我要杀死你，我要折磨你的身体！”
“好好！你现在最好把我也吞噬了，我看一个人类能不能承担神明的全部诡气！”
“韦棠野，等着发疯让我接管你的身体吧！”
雕像毫无作为，等着自己也跟随利艾进入对方体内。
眼前的韦棠野根本不知道利艾早就被侵染成为祂的一部分，怎么都分不开。
而且让一个瞳仁躲在活人的心房里，这个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眼睛冷笑。
可是还没等祂冷笑完，祂的意识中第一次产生灼烧的感觉。
祂瞪大双眼，惊愕地盯着韦棠野露出的伤口，洁白柔和的圣光萦绕她的心脏。
而那些光芒疯了一般拉扯祂的力量进来，灼烧感越来越重了，再不切割身体，祂就要彻底进入那圣光中。
“你的体内怎么会有圣器？！”
韦棠野没有回答祂，利用吸收进来的诡气，她轻轻挥了挥手，将大火引到四周，熊熊烈火顿时遍布整个阴暗潮湿的世界。
“谢谢你告知我的体内还有个东西。”
“但我早就说过，我信仰的神，拥有杀死你的力量。”
韦棠野一把抓住漂浮的木雕，将那只眼睛死死摁在她的伤口。
她嘴里飞快念出净化的话语：
“来自门闩后的怪异，你必须聆听神的话语——”
“你将到此，但到此为止。”
“神的国度不许侵染，邪恶之物无法行走人间，你已离开地下的巢穴，退路已抹失，散吧，散在神的光芒下吧……”
“神说：你的眼睛化成灰烬。”
眼睛传来极其痛苦的惨叫声，雕像颤抖得几乎摁不住了，韦棠野的眼睛也流出血液。
整个空间都开始崩塌，现实中的公寓楼都传来剧烈的震动。
但韦棠野还在使尽全力按压，努力不让祂逃脱。
细腻的灰烬从雕像和伤口的紧贴处飘出。
“神说：你的双足干瘪成枯枝，凡双足攀爬之处，火舌舔舐。”
雕像断成两半，墙体一切附着的水珠都被蒸融。
韦棠野双腿无力跪下，身体跟着空间晃动。
“我要杀了你！韦棠野，我要杀死你啊！”女声不再变得轻柔，祂疯狂地咒骂。
韦棠野无视诅咒，笑容越来越大。
她张开嘴巴，准备说出最后的惩戒。
祂知道自己再不切割出力量，祂就真要被惩戒杀死。
祂不甘心，祂好不容易才出来，祂还没彻底复生啊！
雕像拼命抖动震碎自己的身体，努力将身体的一部分弄到地上，这样祂就有机会逃出去。
韦棠野只有一双手，肯定护全不了所有碎块，祂肯定能逃出去的！
雕像震动得更加厉害了。
终于祂的脑袋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落到一边。
雕像脑袋扬起笑容，准备离开这里。
“技能——【火人】。”
清亮的声音平静地在后方响起。
一个浑身带火，与韦棠野一模一样的人影从火海中出现，它拾起地上的断颅，来到韦棠野的前面，沉默地跪下来，与她面对面跪着。
断颅同样对准在火人的胸口处。
祂第一次陷入绝望的情绪中。
韦棠野盯着面前的断颅，说出最后一道惩戒。
“神说：你身上的黑暗被火焰笼罩，永不熄灭。”
“啊！”
对面的火人身上爆发出极其明亮的红光，将它手上的断颅和韦棠野手上的残余雕像部分都笼罩起来。
哀嚎声眨眼湮灭。
火人站起来，自主地从韦棠野手中取过带火的雕像，慢慢地往火海深处走去。
韦棠野侧首，安静地目送离开的火人身影，她抬手轻轻抚压自己的伤口。
“利艾姐，这事没完。”
“谁把你和陈旭热害成这样，我会一个、一个地找出来。”

第57章
临近傍晚, 上线游戏的玩家不少，新手集市外寂静浮动的黑雾忽然剧烈翻滚，又很快被新的黑雾涌上遮盖异样。
有刚上线的玩家, 似乎感觉到某些蠕动和不平静，他们往后眺望，见黑雾依旧浓重，只在零点后出现的瑰丽陈旧的教堂，仍不见踪影。
玩家们摇摇头，不再执着观察。
一团黑雾有什么可观察的。
他们心中为自己的多疑而觉得好笑，慢慢往自己的公会走去。
而在黑雾的深处，教堂最上方的尖端突然敲起了一声丧钟。
丧钟鸣声瞬间传播整个游戏。
所有玩家都紧张地从公会里走出来, 往黑雾远眺。
众人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紧张和不安，可是除了那钟鸣声响起,游戏没有任何广播提示,也没有刷出新的公告。
重要的是,理应正在敲响丧钟的教堂却始终不在非午夜时分现身，众人盯着黑雾许久,见黑雾中再无传处其余动静,心底升起各种猜测,过了许久才回去公会。
这次的小事件在每个玩家心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刻痕。
就在黑雾深处，震动的铜钟慢慢平静下来,在铜钟的正下方有一个天窗口,黑暗沿着这个空隙缓慢注入内部,如同一条长长的黑蛇滑落,安静地窥探神秘教堂内部的一角：
位于末处的一尊石像“轰”地一声升起巨大的火焰，火光映亮整个高而宽敞的内部空间。
也映亮这尊燃烧的石像周围无数神色各异的雕像。
其中一尊石雕,翘起二郎腿，单手无奈地看着远处的火光。
“着急想出去的神明，怎么就学不会不要惹外面的人那么快呢？”
一个浑身都是大块肌肉的美男雕像怒道：“我都说了不要和人类做交易，他们只是蝼蚁，直接碾压不好么？”
不远处一只攀爬在石柱上的巨型灰色蛛型雕像，缓缓从石柱爬下来，祂尖利的声音响起：“讨厌的火光，多久没看到又有不识相的神明招惹那位的东西进来……”
“使徒不是都死光了吗？”
翘二郎腿的雕像从阶梯跳下来，祂的身影化为黑色尘埃，在空中慢慢汇聚成高大的男性人影，祂习以为常地踩过地上圣子悬吊的画像，经过石柱，来到石蛛身边，抬手便敲了敲祂脑袋。
高大人影借着敲击的动作，吸收了对方的记忆，自然知道祂分-身曾遇到谁。
“睡傻了，还有一个没死，你不是还感应过吗？”
“好像是……喂！崔西你干嘛看我记忆，我杀死你！”蜘蛛毫不客气地朝祂吐出蛛丝。
崔西身影像一盘散沙散开，又在下一秒跑到火光前方，祂用手捂住眼睛，眯着眼睛从指缝里注视眼前烧着的雕像。
“哎，难搞了，是永不熄灭的惩戒，拿块布先盖着吧，要不然同在这里的我们也太膈应了。”
崔西左手往前挥一挥，一面由黑色尘埃编织成的“黑布”，径直地从上面飞下来，覆盖住着火的神像。
火光很快变成星星般的碎光，只从尘埃的罅隙里漏出。
教堂内转瞬又恢复昏暗，光线总算不刺眼了。
崔西像个人类那样，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舒服了~”
祂回头环顾四周还是陷入深睡的雕像，幽幽说：“大家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看来那位想用火光压制我们……”
肌肉雕像动了动自己的上半身，祂很想像崔西那样可以自由活动，但祂的下半身还在被禁锢着。
这让祂更加愤怒。
崔西似乎知道对方因为什么而愤怒，祂轻轻笑了起来，祂的声音偏向金属质感，这一笑就像两块铁器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
祂朝教堂紧闭的大门走去，推开门却不迈出去。
崔西仰头凝视外界似漩涡一般卷起又游走的黑雾，不知过了多久，祂收起仰视的目光，侧首看向后方偶有动静的万神雕像。
祂嘴角弯起，轻声说：“都说让你们不要对人类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你看，你们现在都出不去了。”
“得像我态度平和一点才行。”
“事情才会更好玩嘛……”
另一边的公寓楼，第二个空间彻底被大火烧毁，韦棠野用剩余的诡气修复伤口，伤口在她胸口留下一条弯曲的疤痕，远看就像一条触足攀爬在她的身上。
韦棠野肚子很饿，眼睛很痛，双腿也没力气了，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所以在第二个空间消失，公寓恢复正常后，她仍保持跪着的姿势，缓慢地手撑在地上，让自己可以站起来。
其他人听到动静声，立马寻找位于另一边的韦棠野。
蒲白第三次召唤没成功，又有韦棠野的净化，所以他现在没有昏迷过去，还能清醒地行动。
蒲英扶着哥哥，易雪和羽飞耀也在赶来。
易雪远远一瞧，她没看见利艾的身影，只有韦棠野一人安静地靠在走廊的窗台边。
热烈的阳光依旧从外界穿射进来，但这次的阳光终于是有温度的。
韦棠野此刻很疲惫，她半垂着头，出神地盯着地上的光芒，边上的阳光给她的身体投下长长的阴影。
几人来到时，看到韦棠野难得沉静思考的模样。
易雪声音有些颤抖：“小野……”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只要小野能回来，利艾姐不回来也……没关系。
韦棠野听到呼唤声，慢慢地抬起头，她朝易雪扬起温柔的微笑，她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易雪，我把利艾姐带回来了，她现在在我心里好好藏着。”
“我把她的瞳仁保留下来了。”
易雪顿住脚，她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不停地流。
她拼命地点头，“嗯！小野你把利艾姐带回来了。”
“谢谢你！”
易雪不由自主朝韦棠野跑过去，用力抱住她，将那句“谢谢”来来回回地说。
韦棠野任由对方紧抱，眼神看向对面的三人，朝他们也扬起微笑。
她注视中间的蒲白，声调微微上扬：“我说过的，我会平安回来这里。”
蒲白看着那和窗外日光无疑的笑容，指尖隐隐发麻。
他抿嘴问道：“有没有肚子饿？”
韦棠野收起笑容，老实回答：“饿，但我不想吃东西。”
“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神父，你和小英那么聪明，可以告诉我，是谁将利艾姐和陈旭热害成这样？”
易雪拥抱的动作顿住，她慢慢松开怀抱，不安地看着韦棠野。
蒲白没有立即回答，他侧首看向不远处亮起正在显示楼层上升的电梯，抬手看了时间。
防卫队的人晚了半小时过来。
又一个猜测成型。
“现在我们回公会说，易雪你也来。”蒲白只说了这么一句。
“好。”几人异口同声说。
等电梯上来时，防卫队的人警惕地走出来，而这时楼层已经没有任何人，除了破坏的墙体痕迹和屋子里重现的尸体，在提醒检查的人这里曾发生什么，任何关于神明残留的气息都已经被韦棠野消除掉了。
这些人收集完尸体，又将现场照片录像发给智脑另一边的人。
如果蒲白等人还在现场，会看见这次领队的女人还是一个老熟人。
田欢对着智脑另一端的神秘人说：“没有发现，都被清除干净了。”
神秘人平静地命令：“用最新的还原投影技术。”
“是。”
田欢不见在副本化区域时态度那么嚣张，她恭敬地回复对方。
受到新指令的田欢将食指抵在太阳穴，下一秒，微弱的电流从指尖冒出，开始游走她的大脑。
田欢开始缓慢地走过每一间屋子，将整层都全部逛遍。
而眼睛所看之处，将3小时内发生过的一切全部还原。
还原场景逐一通过数据输送端口，传输到智脑的另一边。
过了许久，智脑另一边的神秘人说：“好，收队吧，处理干净落日大道那边的舆论，不要让民众知道这件事。”
“是。”
接收到全部场景后，神秘人转身看着位于同一房间的男人，说：“叔叔，您都看到了吧，这次计划失败了。”
“神看样子被一个人类打败了，祂没有寄生在活人身上，雕像也不见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穿着十分休闲，一张放在人海中也十分不起眼的脸，正不甚在意地看着眼前的投影。
“也不算失败，起码让我们看到这个计划是可行的，只是这次中途多了些意外，让复生计划出了点问题。”
“至于雕像，估计被那个女孩烧毁了，我看她十分擅长用火。”
男人语气温和，听起来就像一位慈祥好脾气的长辈。
“需要杀死她吗？”神秘人低声问。
男人摆摆手，“年轻人，心太浮躁了，做事不用那么着急，试探一下就行了。”
“命运公会新招的玩家，数据库没有她的过往数据，这个女孩来历不明，先留着看看。”
“说不定，日后的复生计划还需要她的帮助。”
“小天，叔叔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够了，敌人也能变成朋友。”
神秘人嘴角嗫嚅了一下，迟疑了几秒，才回答：“我知道了。”
中年男人似乎一眼看出对面的后辈在犹豫什么。
“还在担心你的公会？”
神秘人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男人，此人正是神佑公会的会长毛飞天。
“是，除了进副本的人，留在公寓的成员这次全都用来献祭了，我担心蒲白会怀疑到我身上。”
中年男人盘了盘手上的佛珠。
“嗯……你把尾巴都清理干净，办事果断一些，将那些从副本里出来的成员，还有零散没有回公寓的人都清理掉吧，至于蒲白会不会怀疑你头上……”
男人笑了笑。
“现在换脸技术那么强大，将一个丑小鸭捧成世界级美人都轻而易举，你抓紧时间换脸就行了。”
“我们这次还是有些成果的，总部有意将资源倾斜到我们这边，小天，这次辛苦你了。”
“好了，叔叔也不耽误你时间，我先走了，改天再联系你。”
“好的，叔叔。”
毛飞天恭敬地目送男人离开房间。

另一边, 回到公会的5人齐聚3楼的办公室。
韦棠野坐在蒲白对面，又一次追问：“神父，你知道是谁是吧？”
“嗯, 差不多能猜到。”蒲白没有否认。
他抬眼看着易雪，再慢慢看向韦棠野。
“首先，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最先出现在陈旭热手上，后面又被易雪你、利艾陆续接手的雕像，是真的还是假的？”
易雪曾经拿到雕像，自然知道拿在手里时，雕像散发的感觉有多么可怕。
她脱口而出地说：“是真的！”
蒲白点了点头,他道：“没错，只有是真的才会引发那么严重的事件。”
“什么真的雕像？”韦棠野的脑子还没有搭上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