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修正计划(四鸟)

“崔西，永生即是永死，你想要我'死亡'吗？”
她与崔西各自说着，只有对方才能听懂的暗语。
崔西盯着那双令祂感到欢愉的纯净眼睛，蓦地，轻声笑了起来。
祂像是说着无关话题。
“你记得刚才在殿里出现的圣骑士们吗？他们需要死亡，才能继承前世的印记和力量，就像你一样。”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类在未经过摧毁、死亡的折磨下，前世的记忆根本传承不到这一世的大脑中。”
“站在神的角度看，我们知道人类的灵魂大多数，都是同一道在时间的巨轮里轮回，但是，站在人类的角度看，一世就是一段漫长的记忆，极少数人还能继承往日的记忆。”
“遗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所以，作为人类的你们，很可怜。”
蒲英眼瞳微动，她“嗯”了一声。
崔西的目光从看着蒲英的双眼，慢慢移到研究她脸上的神情。
“蒲英，那你呢，你会觉得可惜吗？”
蒲英知道对方在询问她，如果这一世她死了，以后哪怕是重逢，她也不一定能记住崔西这个邪神。
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末日，没有未来而言。
而崔西却是在问，遗忘现在的祂可惜吗？
蒲英仍旧沉默，她像过往那般安静地看着祂。
最后，蒲英只是踮起脚，主动触碰了崔西冰凉的嘴唇。
一些东西跟随一触即离。
蒲英双脚回到踏实的地上，她用那双悲悯的眼睛，直视过去。
“崔西，要想送我离开，就要赶紧下手了。”
“要不然，等尤娜祂们来到，你会难堪的。”
崔西凝视眼前这个忽然决定赴死的女孩，难以置信地笑起来，笑容越笑越大。
像是被逗乐的笑声，一直在荒凉的神迹地回荡。
“你的哥哥和救世主，会知道你要孤独凄苦地死在这里吗？”
蒲英摇摇头，没有被这取笑而恼羞成怒。
“这是我选择成为你信徒的下场，是我应得的，我怎么会后悔？”
“末日已至，哪怕没有跟随你离开万神殿，我的下场都不会好过。”
“我已跟随你的身后，审判开始了，我的结局注定是——下地狱。”
听到这一句，崔西的笑声戛然而止。
祂冰冷的灰眸直直地看着蒲英。
祂嘲讽道：“怎么会，只要你像那个加诺一样，让救世主彻底消灭我，你也能被宽恕……”
神明的高傲一目了然。
蒲英继续摇头。
她否定了崔西的这句建议，但却不说出否定的原因。
崔西的神情越来越冰冷。
祂逼问：“怎么？是不认为救世主能杀死我？还是，你不希望她消灭我？”
“蒲英，告诉我答案！”
蒲英叹了口气。
她已经感受到远处的风息在接近，尤娜祂们快要到来这里。
蒲英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将其对准自己的心脏。
“崔西，你就让我成为一名，负着背叛之名的殉道者吧。”
“那会让我心里好受些。”
崔西冷漠看着刀尖压入蒲英的心脏，鲜甜的血浆已经沿着刀刃滴落。
祂自然知道尤娜祂们即将抵达，祂还察觉到重檐的意识发现了祂的位置。
但祂还在分神想——她是背叛了谁？背叛了上帝，殉的是祂的道？还是背叛了祂，殉的是上帝的道？
崔西最讨厌的蒲英这副面对立场问题时，永远能冷静抽离的模样。
还有，那永远将问题抛给祂思考的方式，祂也很讨厌。
蒲英猜不出崔西的内心动摇到哪种程度，她只是在赌。
然而，崔西仍在冷漠旁观她的自杀。
蒲英紧绷运转的大脑，像是得到了该彻底放弃的信号，她开始放松下来。
犹如在生命消失之际，知道自己还算能完成一场圆满的终结，蒲英在刀柄越发接近自己心脏之际，温柔释怀地笑了起来。
她在想：'真好啊，就这样结束这不好不坏的一生也行……可以不用成为哥哥的负担，可以不用为自己背叛了大家而感到痛苦。 '
'可以不用因为怜悯，那个永远欢愉的神明而……'
所以，现在这样也好啊。
蒲英保持着那温柔的笑意，垂下头，眼皮渐渐阖上。

然而, 当蒲英合上眼睛时，她手中的刀被人直接拔了出来。
崔西用空着的手，执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端看。
“呀，看到你能这样轻松地笑，真是不爽。”
崔西的声音充满冷淡，但灰眸像是感染了人的温度。
“蒲英，就这样活下去吧……”
伴随着崔西的话语，邪神祝福的力量生成，填补了蒲英心脏上的伤口。
濒死的人，也在须臾间活了过来。
蒲英的眼睫毛微颤,她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灰眸。
崔西对她笑了笑。
主动打破僵持。
“蒲英，虽然我和你之前的赌注因为打平手而失效了,但我还是想将那个秘密告诉你。”
“告诉你一半的秘密。”
“所有的邪神都因为其诞生的意义而存在, 如果祂们失去了自身诞生的意义, 邪神其实轻而易举地就能被毁灭掉。”
“要不就是我们主动犯错，要不就是你们人类找到方法战胜了原罪。”
“可要是指望愚蠢的人类, 能生出类似救世主那样的信念, 上帝也不会推动末日的到来。”
“这就是邪神们难以消灭的原因。”
“可现在不一样了, 新出的邪神是个热爱缝合的家伙，指不定未来有一天, 在救世主还没灭掉我之前, 我就被拿去缝合了。”
“所以啊,我将要说的秘密,蒲英你可要听清楚了——”
蒲英双瞳微颤，她能感觉到这个秘密与崔西本身有关。
崔西看到她的神情,自然知道聪明如蒲英，肯定猜到了什么。
崔西笑容加深，恢复本性，有点小得意道：“我本是代表生灵欢愉的神明，尤其是你们人类的欢愉是始终存在，按理说，我是最不可能消灭的几个邪神之一。”
“但是，要是连我也产生悲伤的情绪，不相信欢愉给我力量的话，我自会被自身的力量慢慢腐蚀。”
“蒲英，我知道你刚想做什么，赌我会不会对你心软，对吧？”
蒲英双唇微张，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崔西知道自己猜中了。
祂摇了摇头。
崔西低喃：“我就当你是真背叛了我。”
“蒲英，趁现在说讨厌我吧，说讨厌我的气息，讨厌我的触碰，讨厌我控制住你……”
“记得真情实感地说，那会让我灭亡得更痛快一些。”
蒲英双眼顿时通红起来。
她没有犹豫，凝视着崔西的那张脸，抬起手掌，像初见那几次一样，用力扇了一掌。
她哑声道：“奥莱斯·崔西，我实在讨厌你至极！是你逼迫我成为你的信徒，你是最卑鄙糟糕的家伙，你满脑子都是利用，你只想看着我背叛家人后的挣扎……”
“什么独善其身，都是自私的假话，你只想将我绑在你身边……”
听着这些伤心的话，崔西的嘴角咧得越来越大。
祂既痛苦，又开心。
蒲英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
“奥莱斯·崔西，你能不能去死啊！”
崔西立即将刚从蒲英身上拔出的刀塞进她手里，示意她可以亲手杀死自己。
蒲英差点握不住刀柄，但她颤着手，终究是将刀尖对准邪恶的邪神的心脏。
下一秒，蒲英咬紧下唇，将刀尖用力捅入崔西的身体。
眼睛死死仰视着这个邪恶的邪神。
“我恨我自己将灵魂，献祭给你这个最卑鄙邪恶的家伙……”
崔西保持着笑容，突然俯首亲吻那张，一直说出最扎心狠毒话语的嘴巴。
蒲英眼眶里的泪水最终溢出，滑落。
她感受到崔西的力量在流失，她眼前那个向来不正经的邪神，终于身影变淡，化成星尘斜斜往后方散去。
崔西在消失之前，将蒲英推开，用祂剩余的力量推到她遥远的家人身边。
周遭的环境更叠，蒲英在刹那间，被崔西送到水上教堂外。
她感受到唇瓣上的重量消失，蒲英急促地大喘一口气。
她呆呆地看着被江风吹拂的水面，望向岸边旋转的灯塔的光芒，泪流满面。
江风吹刮得更加狂烈。
就似某人张狂的嘴脸。
蒲英想笑，却哭得难看，她一下又一下地擦拭自己汹涌而出的泪水。
直至韦棠野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小英？！”
韦棠野惊喜地冲过来，抱住了蒲英。
而蒲英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怀抱。
她像个孩子一样，埋首在家人的怀抱中，放声痛哭。
“小野，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韦棠野知道蒲英回来了，可她不明白蒲英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韦棠野虽然性子单纯，但她能听出那不是历尽磨难，从邪端手中逃出来，喜极而泣的哭泣。
然而，韦棠野还知道人最伤心的时候，是难以说出自己的经历。
她只需要做到无声地拥抱就好了。
韦棠野慢慢抚摸她的家人，一下又一下地轻拍蒲英颤栗的后背。
而蒲白早就韦棠野的身后，站立了许久，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还有加诺。
蒲白凝望着伤心至极的蒲英，他大概猜出怎么回事。
加诺看见蒲白没有动，但他能感受到蒲白的沉默和愤怒。
加诺想了想，像是陷入了回忆，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过去家人的转世。”
“除了安丽娜，这些年，我从未感应到其他弟弟妹妹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出现，他们大都被困在死亡寂地里，暗无天日……”
“凯琳一直都是原来的模样，时光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场奔跑。”
“但是，安丽娜是特殊的。”
“她也是所有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中，我最愧疚的一个。”
加诺的目光落在哭泣的蒲英身上。
“小时候的安丽娜是最文静的那一个孩子，她不像凯琳那么爱闹，她总是很懂事帮我和艾莉的忙，总在背后默默地照顾大家，从不会提自己想要什么，看到大家开心了，她就在边上安静地跟着微笑。”
“当年决定去疫病最严重的东边时，大家说着自己去无所谓，但还是会怕的。”
“可那么身体单薄的安丽娜，第二天就默默收拾好行李，等在我屋外了。”
“她总是这样，熨帖地、安静地做好一切。”
“怎么会有这么安静懂事的女孩？就像一朵静静生长的蒲公英，轻巧、宁静……随风怎么飘荡着她，都不会害怕……”
加诺眼眶酸涩。
“是我连累了她。”
“要不是因为跟随我去东边，她不会接触第二块石板……”
“那么懂事的她，到了最困难的时候，毅然选择背叛自己的信仰，独自用自己的方法，去照顾死去的家人。”
“就像那天出发去东边的清晨，没有经过和别人的商量，她就那样安静地蹲在我的门外，抱着行囊看着地上的阴影发呆，不知道独自等待了我多久……”
加诺回忆起当时自己走出房门时，看到那静静仰望过来的目光，心脏逐渐酸涩。
他低沉的声音与蒲英的哭音交汇在一起。
蒲白感觉自己的视野因而眩晕。
加诺道：“蒲白，所以当我感受到你的绝望，感受到你真情实意地，为安丽娜的死亡而绝望时，甚至愿意用性命换取她的性命，我才会放心地将今生的她交给你保护。”
“你是一个好哥哥，以前的安丽娜总是默默付出，但在你的守护下，她这一生至少都是顺遂无忧的。”
“蒲白，你不要怪安丽娜……她难得有喜欢的东西，失去了自然会很伤心。”
蒲白摇头：“我不会怪小英。”
“我只在意她能不能好起来。”
听到这个回答的加诺，愣了一下，随后慢慢笑了起来。
“这一世，安丽娜能成为你的妹妹，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加诺像是有闲心说起崔西的事。
“那个崔西我知道祂，祂是一个很恶劣的存在，自诩为欢愉的代表，却热衷看别人的热闹，可祂算是对人类没有多少恶意的邪端。”
“祂只是无聊而已。”
“对于部分存在亿万年时光的非凡而言，世界是很无聊的。”
“所以上帝才创造了人类，邪神也会造就邪灵，盼望将人类扭转成祂们的信徒，那样才会令生活有趣些。”
蒲白眉头渐渐蹙起。
“崔西尽管戏弄别人时的嘴脸很可恶，但祂在小英之前，没想过招纳信徒。”
“对祂而言，人类之间的乐子，已经足够祂熬过漫长的时光。”
加诺说出当年的真相。
“所以，当年的崔西是可以拒绝安丽娜……”
然而，祂感兴趣了。
蒲白听出加诺的未尽之言。
加诺像是绕开了刚才的话题，重新说到蒲英身上。
“蒲英和安丽娜长得真是完全不一样，但那双眼睛还是和过往那样……”
“原来转世的人，无论样貌如何变化，她的本性仍会和最初一般。”
“千年之前，崔西选择了安丽娜，这是她第一次被人选择；现在，崔西不知道如何蛊惑了安丽娜，让她如此伤心，但安丽娜的伤心，我是可以理解的。”
“谁让她总是太过为别人着想，而忘了自己的感受。”
“不过没关系，这一世，作为哥哥的我，会好好陪伴她走完这段人生，她往后不会那么伤心了。”
加诺言语之间，已然不将重檐不久前宣读的话，当做是危机。
而蒲白的眉头越来越紧。
他打断：“我是她哥哥，要陪也是我陪，她一直都是看着长大的。”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加诺想趁机抢走蒲英。
加诺挑了挑眉，道：“可我更是她最大的哥哥欸，我和她的羁绊比你深。”
“慢着，臭小子，你想将我两个妹妹都夺走是吧？”
“该死的家伙，我就知道你内心一肚子坏水。”
加诺眯起眼睛，盯死蒲白。
蒲白正想继续反驳，瞥见远处的蒲英已经直起身体，神情抱歉地跟韦棠野说话。
他连忙抢先一步，提高音量：“小英！”
蒲英听到他的声音，立即抬起头，惊喜地看过来。
“哥哥！”
“诶！”
蒲白和加诺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但蒲白故意提高声音，盖住了加诺的声音。
蒲白笑眯眯地看着蒲英往他这边走来，同时，压低声音对加诺，无辜地说：“加诺，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忘了韦棠野说的话吗？我可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加诺：……
好心机一男的。
加诺目光迅速移向，同样往这边走回来的韦棠野，忽然痛呼了一声。
“凯琳，我的心脏好沉，该不会曼戈拉的影响还没剔除干净吧……”
韦棠野立马紧张地跑过来。
加诺朝脸色霎地变冷的蒲白，小声地哼了一声。
臭小子，看到了没？
今晚我必会让你知道，我才是这个家的大家长！

但蒲英的回来, 的确让始终不放心她的韦棠野和蒲白松了一口气。
四人很快在教堂外聚集在一块。
蒲英只简单地说了自己同意跟崔西离开，是因为她想找寻上一世的记忆，以及借祂来了解AIR的事情。
蒲英言简意赅地说出那些从崔西那里了解到的事,但她与对方相处的细节都隐瞒了过去。
蒲白和韦棠野都没有没眼色去追问全部细节。
他们知道，等蒲英愿意与他们说时，她自会坦白。
而当韦棠野带着蒲英进入教堂时，韩枫他们也齐头看过来。
韩枫远远看见了蒲英，但当她看到蒲英身边没有那个高大邪佞的邪神时，眉尾轻轻扬起。
蒲英与她隔空对望，自是知道她探究的眼神代表什么。
但她只是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韩枫站起来, 大步往她那边的方向走去。
很快，韩枫站定在蒲英面前，语气充满平和与真挚：“对不起, 之前为了寻找救世主, 说谎利用了你。”
蒲英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她摇头表示不介意：“你说的也是事实，而且有些事, 要站在对立阵营时, 才会看得透彻……”
“AIR的总部我已经在崔西的帮助下, 进去过一次调查。”
“我也知道将一个邪神摧毁的方法，是毁灭祂存在的意义。”
说到这句话时, 蒲英的声音低沉了些。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
前不久从韦棠野那里听到这个消灭邪神方法的众人,愣了一下。
韩枫更是想, 蒲英这是消灭了当时劫持她离开的邪神, 才得以回来的？
而就在众人揣度时，蒲英继续说出自己留意到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