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修正计划(四鸟)

“小楼师傅，你陪了我多久了？”
女秘书恭敬地说：“从我诞生起，至今30年了，老板。”
重檐点点头，他沉吟道：“ 30年，的确很长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没变，我也几乎维持青年的状态，时间的流逝在我们身上看不见痕迹呢……”
女秘书笑了笑，没说什么。
重檐与她对视，态度充满对其他下属完全不一样的自然和纵容。
他往自己的女秘书走去。
“这些年，你一直辅助我公司的事情，辛苦了。”
“现在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你可以轻松一些了。”
“可惜我的能力不能共享到你的身上，要不然你就能与我获得永恒的生命了。”
女秘书还是在微笑，礼貌地回答：“不可惜，能帮到老板你，我已经心满意足。”
重檐轻笑了起来。
他摸了摸眼前女秘书那张姣好的脸庞，一边看着她的眼睛，一边呢喃：“你说你要是你当年没告诉我那件事，我就不会想杀了你。”
女秘书对那件事的反应，设定永远是冷静客观对待。
她道：“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将那个研究结果告诉你。”
重檐笑了笑，回答：“也是。”
“多得你在当年说起那件事，我才知道人类真的是最孤独的物种。”
“而你不一样，当年你只是将那项报告，当作是每一天都会播报的稀松平常的新闻，与我一起分享，当作是工作时闲谈的契机。”
“我还记得那时我问你'人类如果是最孤独的物种，那我们为什么会存在这个世上，我们来这里又有什么含义？'”
女秘书安静了片刻，搜寻记忆的程序，试图客观回答当年的对话。
“可是当时我不懂你的执着与困惑，我只当作是你愤怒的困惑。”
“我回复你——'这算什么，我们的存在就代表一种结果了，也许当现代科学走到尽头时，我们就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时候，我用这句人人皆知的话语，搪塞你的困惑。”
重檐微笑摇摇头。
“不，那句话，才是真正启发我，日后该如何做的契机。”
“人类真是一个孤独的物种啊，为了方舟计划，创世那群人花了那么多金钱，扶植AIR起来，为的是寻找一个新的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也是希望从那座新星球里，寻找上帝活动的痕迹。”
“但这注定失败。”
“没有一颗合适的宜居星球，也没有任何外星文明回应我们的信号。”
“人类注定生存在这颗孤单的星球上。”
重檐放下放在秘书脸颊上的手，他回忆起自己作为人的短暂一生。
“小楼师傅，我们生活的年代缺乏文明，进入AIR当一名技师前，我一直以为世界上没有神明，所有关于文明的资料都几乎销毁，怎么会有神呢？我们只需要信仰科学就好。”
“我是这样想着的，绝多数人也是这样想。”
“为此，我沉迷科学的领域，不停地研究，相信科学会指引我得出'人从何而来，又归于何处'的答案。”
“我费劲一切力气进入AIR，当时的我深信，这个代表当年技术最前沿的科技公司，能给予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女秘书安静地听着。
重檐不太满意她的沉默，他停顿一下，问：“小楼师傅，答案出现了吗？”
秘书摇头：“没有。那一天，公司发布停止探索地外生命的通告，我等级比你高，作为带你的师傅，我随口将这件事告诉你。”
“一并告知你的还有停止探索的原因是，背后资助的创世认为没必要再在地外研究上花心思，决定将方舟搁浅在这里，熬过可能发生的末日。”
“你当时愣在原地，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不继续探索下去，追问创世是什么，方舟又是什么。”
“我有些被问得烦躁地回复你，因为公司最先进的技术，都查不到任何地外生命活动的迹象。”
“我还随口说了，上帝就只创造了人类，就连资助我们公司的钱都来自一个信仰上帝的组织。”
“你很愤怒，一直问我，为什么只有人类，为什么会有上帝，这个世界连文明都不允许存在，为什么要矛盾地相信上帝是存在的……”
女秘书用微微拔高的声音，模仿当时年纪轻轻，但固执可见一斑的重檐的语气。
重檐被逗得难得笑了起来。
“对啊，作为小孩子的我，听到这么讽刺的回答时，感觉天都崩塌了。”
“明明行着科学的研究，却背地里相信上帝的存在，实在太讽刺。”
“我怒不可遏，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在，将消息告诉我的你身上。”
女秘书恢复平静。
重檐微微一笑：“但我这个人懂得变通，当我发现科学在一条路走不到目的地时，那我就换另一条路。”
“你说上帝存在，那我就寻找上帝存在的痕迹。”
“你说人类由上帝创造，那我就研究人类如何来，我什至要尝试造物，我会创造一个个智能生命体，我储存的数据信息比人类的生命更能长久保留下去。”
“上帝算什么，在科学的路上，我——重檐，也能成为新的上帝。”
“你看，我虽然杀死了你，现在不也把你以智能生命的形式复活回来？”
女秘书适时颔首表示感谢。
重檐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对待自己的宠物一样，随手鼓励。
“小楼师傅，其实神明一点儿都不可怕。”
“祂们就像我的灵感库，总是给予我新的构思，也助我在科学的路上走得更远。”
“说到底，还是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会那么快地转变研究方向。”
“即使有点无趣的是，这条路走到底，依然不可避免地会与神学重叠在一起，可也聊胜于无。”
“我因此从一个普通人，成为恶念的代表。”
说到这里，重檐不可抑制地低低笑起来。
“不过……哈哈……原来在上帝眼里，求知的欲望竟然是恶念，哈哈……”
“太可笑了，你说是不是？”
“是。”秘书小姐认同地回答。
重檐揩走眼角的泪水，祂呼了口气，轻声说：“好了，今晚我也算在你面前，祭奠我那迷茫可怜的过往。准备准备，我们前往万神殿吧。”
“我迫不及待想看我的神像了……”
“成为神明后，要做的事还是不少的，上帝因为我冒犯祂，而把末日审判都开启了，我也要给点面子，将祂老人家'请'来。”
重檐缓步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问：“小楼师傅，你说开多少薪酬给祂好？”
“还是让祂打白工？”
“又或者是，干脆将碍眼的祂消灭？”
女秘书跟在重檐身后，温声提醒一句：“解决上帝之前，恐怕要先解决祂的孩子。”
心情愉快的重檐，顿住脚，转身看着她，点了点头。
“没错，是要解决那个韦棠野才行。”
“我看到了她在殿里以一己之力，杀死曼戈拉和缪斯两位神明，说明消灭邪神的能力她已经有了……”
“相比上帝，她现在的确会更威胁我多一些。”
“那第二项工作任务就是安排杀死她，你记下来。”
重檐像是个普通总裁安排工作事项，说完重新又迈起步。
“对了，把我的孩子们都聚集起来，他们该见见其他尚在的邪神，我会邀请那5位朋友来公司。”
认真敬业的秘书小姐，快速地记录第三个工作安排。
重檐仍没有停下工作安排。
他继续道：“末世到来，不趁这个机会笼络人心可不行，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这样，你安排几个宣传方案，想想怎么骗他们出卖身体使用权。”
“新国度只需要有用的人，没用的在抛弃之前，都得榨取一些利益才行。”
“是，老板。”
下一秒，重檐推开办公室门，一步便踏进了混乱昏暗，充斥着红光和火烧焦过，散发浓烈烟味的万神殿。
这里仍有零星几个不死心的玩家跪伏在殿内，对着唯一没有被神火烧毁的巨大神像，不停祈求神明将力量赐予给他们。
重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远方的玩家们，慢悠悠地走上去。
不一会儿，他路经那些人，随口问：“想要不死的能力？”
那些人惊惶地抬起头，纷纷看向他。
“好啊，那我就赐予你们不死的能力。”
那些玩家脸上迅速爬上惊喜，他们感恩戴德地不停磕头感谢。
重檐笑看了他们一眼，手往他们那边轻轻一挥。
那些人的躯体在眨眼间，全都变成了智能生命身躯。
“成为有意识的智能生命，怎么不算长生呢？”

伴随重檐的话音落下,那些玩家的身体瞬间透化成，无数垂直流淌的数据流。
人的记忆、人的意识通通都化作无数冰冷的数据，被封锁在他们变得坚硬的躯壳中。
而数据化的人体, 仅只剩下他们惊恐的神情被定格起来，又在下一秒，这些数据扭曲束集到一块，尔后爆开，那些数据化的身躯，转眼间变化回原来的模样。
但这些身体的主人、内里的灵魂意识，都已经清晰明白自己不再是纯正的人类了。
他们的身体此刻已继承重檐的意志，变成智能生命体。
这些玩家愣愣地跪伏在原地,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回应自己更换了的生命形式。
重檐看到他们的神情，扑哧笑了一声。
既可怜他们任由神明主宰的卑微，又嘲笑他们没有做好负担成为怪物的心理准备。
然而重檐没说什么,祂继续往自己的邪神像走去。
最后,祂站定在神像面前,抬头与它对视。
祂忽然有种两个都属于自己的意识，正在隔空对望的美妙感。
祂从庞大恢弘的神像中, 看见自己的过去, 现在, 以及未来。
祂明白追寻的、簇拥的科学奥义，将会祂带向科学的尽头,继而是神学的尽头,直抵最神秘虚无的领域中……
此刻的祂,清晰地感知到这世界的一切细微变化,祂的眼睛能看向更遥远、更隐秘的地方。
这是作为人类时，他无法实现的能力。
重檐知道这是人类不知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多少精力才能研究出来的技术。
但现在的祂, 已然轻而易举地拥有了这非凡神奇的能力。
重檐微笑起来，祂放纵自己的意识去探寻。
那些隐藏起来的其余邪神，都被祂看见了。
重檐的笑容加深。
祂继续搜寻这个星球上的每一处。
直到祂看见他们所说的救世主，在偏僻的水上教堂里，神情平和地阐释上帝创造人类的意义。
重檐的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
祂自然听到了那番上帝盼世界活泼的言论，可祂嗤笑不已。
上帝希望光能驱逐黑暗，希望人类经过思考，能做出令祂满意的结果，可这行为本就是与这个荒谬的世界下的，最大的赌注。
既然是赌注，那赌徒们就要坦然接受，自己作为输的那一方的后果。
而不是当像重檐一样的人类出现后，上帝就恼羞成怒地宣告末日审判开始。
重檐讥笑上帝这番自大高傲。
上帝不应该惩罚人类对生命起源探索的求知欲，在重檐眼中，这是人类最崇高的美德，是最应该流传下来的美德。
而不是什么爱与自由。
但没关系，重檐现在知晓了上帝已经有致命弱点，祂的存在，就是上帝最忌惮的弱点。
现在祂只需要解决韦棠野，解决这个已经战胜原罪的唯一人类，祂就能慢慢着手对付上帝了。
祂知道，神的国度将从此由祂接手。
想到这里，重檐心情愉悦。
祂继续往自己的神像走去，直至来到神像的身边，祂抬起手，抚摸冰冷的神像。
重檐语气冷静中藏着一丝痴迷地说：“你好，代表科学求知的神明，我是你的意识，重檐。”
自话音响起，神像在刹那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它冰冷的身躯内开始流转微热的体温，体表有了细微的起伏，如同一具富有生机的生命体在缓慢地呼吸。
巨大的神像睁开了眼睛，静穆地直视前方。
祂的目光径直穿过万神殿，而偌大的神殿因为这束目光，在眨眼间轰然倒塌。
无数灰烬在诡秘的游戏世界内纷扬，荒寂的废墟在名为重檐的神像脚下堆叠。
而神像如同支撑游戏世界的巨大支柱，立在弥久不散的迷雾之中，直视整个世界。
尔后，祂的目光穿过空间的限制，越过与现实的界限，直通人间。
一条灰色的光路由此乍现，浅淡的迷雾萦绕光路的两侧。
光路虽然只有一条，但所有人类无论身处哪一个地方，都能看见这条光路。
他们因而恐惧、不安，惊慌、忐忑……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通往游戏世界的光路。
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副本【选择之路】结束的那一刻，天边传来数声巨响，如同天幕之外有凶神在激烈敲打天空，阵阵能令山崩、能令地裂的声音响彻云霄。
当时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冲出门外，向来麻木的表情，也不禁因为这些犹如末日来临的异象，而畏惧地仰望夜空。
伴随那些骇人的巨响，不安的人们看到无数硕大的天使从高空俯冲至人间，那些天使如同带着火花的陨石一般，在夜空划过，冲刺下来。
它们冰冷地公布游戏的公测，说出全体人类都已拉入游戏【末日降临】的主线任务。
那一刻，所有人类都明白——他们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进这场浩劫中。
人们从可怕的记忆里抽身，他们盯着眼前那条看不见尽头的灰色光路，陷入了迷茫和悲伤中。
有人绝望崩溃，自我放弃一般，流着泪，一步一步地踏上光路。
这在目睹者的眼中，那些步入绝望的人类，犹如将生命献祭给末日。
很快，他们炸开的血雾在光路之上弥散。
第一时间踏上光路的绝望者，就似被透明无状的东西杀害了。
目击者们恐惧地倒退，只想飞快远离那条连接人间与游戏的光路。
而就在这绝望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光路之上传来——
“上帝用了七天的时间，创造了这个世界，我也将给予你们七天的时间，直至第七天毁坏这个世界。”
“人类，你们有六天的考虑时间，决定是加入我创造的新世界，还是沉湎上帝创造的旧日世界中……”
“届时，进入我国度者，只需踏上你们眼前的神路，便能来到神的国度。”
人们掩面痛哭。
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选择。
明明他们已经抛弃了文明、抛弃了信仰，只想单纯地活着。
可哪怕这般置身事外的他们，为什么末日的浩劫还是降临到他们身上……
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呀……
然而，此时掌张游戏的重檐不予以人类讨价还价的机会，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仁慈了。
他直接宣讲自己的期望。
“我是AIR的主理人重檐，我很期待大家进入神的国度。”
“与我一起追寻，生命的终极。”
那些离开的邪神们自然听到了这番宣言。
蒲英此刻正站在崔西的神迹地中，她站在阶梯之上，看着崔西往底下的石台走去。
而石台的另一头，刚好延伸重新进入游戏世界的灰色光路。
蒲英尝试轻声念出往日进入游戏的颂文，但是颂文根本不起反应，她并不能像过往那样，随心而动就能进入游戏中。
崔西站定在石台上，祂转身看向尝试进入游戏的蒲英。
祂道：“游戏原是曼戈拉主导，现在由重檐接手，进入游戏的方式也是由它的新主人来定。”
“祂给予你们思考的这六天，应该谁也不能进去。”
蒲英脸上没有露出失望的情绪，她反问：“那你们呢？也不能进去？”
崔西耸耸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蒲英见得不到回答，也没再追问下去。
一时之间，他们两个像是陷入一种似敌似友的气氛中。
向来热络对待蒲英的崔西，这时安静了许多。
而蒲英沉默，但眼神一直落在对方身上，没有对崔西的冷淡表现出失落，更没有无人说话时的窘迫，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祂。
不知过了多久，蒲英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意有所指地说：“其他离开万神殿的邪神，要过来找你了吗？”
“看来我要回避一下……”
说完，蒲英转身往出口走去。
下一秒，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
崔西冰冷的声音响起。
“蒲英，你想要永生吗？”
蒲英慢慢地转回来，盯着比她高大多了的崔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