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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朱老夫人为她娘家建了宅子,又买了数十亩地,建了一座明显违制的陵墓。
因为耗费极大,所以分了好几次运送物资。
而从朱合洛的幕僚口里得知,朱合洛在江南两路置了个美貌外室,育有一子一女,因此那份没有交到朱夫人手里的俸禄,是交到了外室手里。
外室在江南两路以夫人相称,十分得宠。
这一切朱夫人是知晓的,还曾因此而和朱大人起过嫌隙闹过和离。
但因为朝廷有严令,驻外的节度使不允许在驻地购置田产,不允许娶驻地女子成家业,因此只能瞒着,除了老夫人和夫人,府里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包括大少爷。
如此又过了几日,朱合洛醒了。
他向太皇太后和官家都上了请罪折子,并让看守朱府的禁卫军给李昱白带话说,他怀疑刺客是于家两兄弟安排的江湖草莽。
并且,他能提供证据。
太皇太后懿旨,许他自辩。
朱府关了的大门打开,朱季川和家丁抬着朱合洛,一起去了东华门,等待官家和太皇太后发落。
而小七妹终于到了城门口。

小七妹是和小咕咕一起露面的。
她咯吱窝里夹着个“十日不开张,开张吃十日”的招牌,穿着灰色的道袍,大摇大摆的在提刑司门口对守卫指名道姓的说自己要见陈南山。
样子实在像神棍的孽徒。
守卫就没理她。
“小哥,小道觉得你还是通传一声,以后少不得日日相见,同僚之间关系搞得太差,对你日后的升迁毫无益处啊。”
“你是陈大人什么人?”守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陈大人忙着呢,没时间见闲杂人等。”
小七妹:“我可不是闲杂人等,我是陈南山的……”
“小咕咕,你可算回来了。”灰头土脸的陈南山在她们背后出现,忘形的准备扑过去。
曾感叹过人伦的同僚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小道士,哦,除了人伦,还是男风……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这以后是不是没法跟陈大人一个澡堂子洗澡了?
小咕咕挥着翅膀,照旧将陈南山捅咕到一边去。
陈南山这才斜睨着小七妹,冷哼一声:“装我装得挺像是吧,来来来,说给我听下到底有多像。”
小七妹果断地拍马屁:“可见陈大人有威望得人心,是个好官。”
一路插科打诨的去了李昱白那里。
陈南山在外查案,也有好几天没见他了,这一见之下,不由得问:“这是……没听说王爷他……”
小七妹料想是梅大小姐的事触发的,然而摸不清李昱白会不会像青鸾说的“若知道还活着第一个提刀来杀”,因此只露着一张乐滋滋的脸打招呼:“神仙大人。”
李昱白瘦了一大圈,眼角红而眼圈黑,抬眼见到她,声音嘶哑地低斥一声:“跪下。”
小七妹立刻跪下,讪笑着说:“既然大人让我跪了,那以后就不能再因为这些那些而治我的罪了。”
李昱白被她噎了一下,见她既长高了些,又养出了些肉,眼角的红痣也大咧咧的没遮掩,喉结倒是分不清真假,便问她:“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陈南山觉出了异样,便安静地退到一边听。
“要说的太多,咱先说最重要的吧,我进城的时候听城门口守卫说,于家有人被从提刑司劫走了,是那位于管事吧,”她说,“我有法子找到他。”
“你那晚从他家拿走了什么?”李昱白问。
“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小七妹笑起来,“但我想于管事睡觉前还在摆弄,想必是个什么重要物事,因此便藏了起来。”
又因为要赶回樊楼装醉,不方便带回朱府,因此才藏到了别处。
那晚她真的是快要跑断腿了。
陈南山眼睛一亮:“难怪于家一开始的反应就不对,一直逼着赵明放人。”
“这位于管事,会不会还有其他身份?”小七妹问,“大人查到什么端倪了吗?”
李昱白见她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便看着陈南山示意他先出去。
陈南山不理解但立刻离开,还拉上了门。
“陈小七,你的左胳膊怎么样了?”李昱白难得问了一长句,嗓子便越发哑了,“朱府暗卫那一箭伤得不轻,朱季川又追出了城外。”
“好的差不多了,”小七妹笑得更谄媚了:“大人果然英明,又有一双慧眼,什么都瞒不过您。”
“为何女扮男装?”
“方便出行。”
“为何瞒着?”
“大人,这其实不叫瞒着,主要是您也没问,我总不能见人就说我是个女的吧,人家会以为我有神经病。”
“还瞒了什么?”李昱白示意她起来,“提刑司不留别有用心之人。”
“大人错了,”小七妹正经地说,“小道不想留在提刑司,就想暂时留在您身边替你查查案子。”
李昱白:“理由呢?”
“提刑司上工要点卯,活多钱少不自在,”小七妹笑,“我喜欢接计件的活,能加钱。”
“我是说留着你的理由。”李昱白说。
提刑司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也从来没有非谁不可。
“留着我的原因,就不能是大人您惜才么,像我这样能摸骨捏人开山立派的人不多的,”小七妹笑着说,“您要是不想用我,那不如把我送到官家身边去。”
李昱白又被她噎到了,只好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紧追着田犇不放?”
“抓拍花子比当小道士来钱快,”小七妹嘿嘿一笑,挠着头不太好意思地说,“小的除了是个蹩脚道士
,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捉刀人。”
她从咯吱窝下夹的招牌里掏出张官府加印的纸来:“捉刀人三七哥,在余杭县备过案的。”
李昱白当然看出来她和三平的同一个套路,于是直接问了那些海捕文书里失踪的拍花子通缉犯。
“嗯,”小七妹老实地点头,“是我干的。”
“那为何没来领赏?”
“主要是不懂法,”小七妹,“他们的身家银钱比赏银多,我怕提刑司让我上交。”
主打就是一个爱钱如命。
“大人,你快跟我走吧,”小七妹快言快语地说,“我把从于管事家顺出来的东西藏在了一个很稳妥的地方。”
李昱白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
她肯定还有秘密没说,但她此刻腰背挺直,眼神澄澈,虽然故意笑得一脸谄媚却又不让人反感,于是没有再问,起身走出了屋子。
陈南山正仰着头在屋外逗小咕咕,可惜小咕咕蹲在树梢上不搭理他,见了小七妹出来,才懒洋洋的飞下来。
日光下,更显得李昱白衣带渐宽,憔悴不堪。
陈南山担忧的看了好几眼,没忍住问:“大人是生病了么?不如让我和林武走一趟?”
李昱白摇头示意没事。
一行人跟着小七妹来到了汴水河东的鬼宅。
见小七妹转身往对面宅子去,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李昱白喝了一声:“停下。”
小七妹回头:“别怕,鬼白天要睡觉。”
李昱白定定地看着她,哑声对其他人说:“你们在这里等。”
他跟在小七妹身后进了院子,又去了后院。
后院的门拉着脆弱的“吱呀”声被小七妹推开了。
穿堂风带起了一地枯叶,入目便是那根被她当做秋千的连理枝。
只见小七妹像猴一样一脚蹬着连理枝蹿上了树,爬到了高处,枝繁叶茂看不到她在何处取了东西,又像猴一样下了树。
“我剥了树皮,藏在树皮下,没有人能发现。”
向来沉稳的李昱白竟顾不得拿那件东西,而是急促又熟练地攀上连理枝试图往上爬:“放肆,剥了皮,树就活不了了。”
他才爬了几步,小七妹又装腔作势的指着树下某处:“呀,这底下还埋了东西。”
李昱白又低头看,一脚踩空,摔了下来,小七妹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扶:“大人,你在着急什么?”
她将手里的东西交到李昱白的手里:“于管事家里顺出来的,看起来像是枚私章。”
李昱白一看之下,脸色顿时变了。
这不是一枚普通的私章,这是一枚银制的“执信”,相当于官印。
官印,官员随身携带,可用于各项公务,也用于私信,离任或者亡故,按例必须收缴,死后若有皇恩,则可用于殉葬。
沾上印泥后,在白纸上留下了圆转盘曲、字口凹陷的四个小篆字:太仆寺卿。
太仆寺卿,养一国之马,还可近身给官家驾车。
但这个官位已空缺多年,永安里之乱后,太仆寺便并入三司,现称马司。
前朝一个三品大臣贴身的执信,为何在一个商户的管事手里?
李昱白问小七妹:“你说你能找到这个于管事,你想怎么找?”
小七妹嘿嘿一笑:“那大人愿意让我跟着你吗?我人小活好价钱公道。”

进去就拿出一枚银质的印章开个天价。
“这么大这么纯一坨银子,上面还有这么漂亮的字,你们就给二十贯,奸商。”
“不当,我换个识货的当铺试试。”
“一千贯,没这个价肯定不当。”
“这么好的字,这么好的手艺,还是纯银的,你们就给三十贯?你们识不识货呀?”
“以前那个姓梅的大人一枚印章就要一万贯,还是竹子刻的,这可是银子刻的。”
“少说也得有个三千贯吧?低于这个数肯定不当的。”
“喂,我说了,低于五千贯肯定不当的。”
“哎哎哎,我说你们拉我作甚?还想强买强卖是吗?看我这拳头没,我这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都说了,不用护住头,我才舍不得打烂你的脸。”
“报官抓我?你这是欺负我没进过学堂不识字是吧,啊,吓唬我呀,尽管报好了,我不偷不抢,随便你报官,你倒是快点报呀,你不报我可走了。”
御街各处被他走了个遍,典当铺都知道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的小瘪三,说话气人,偏偏有点力气,不怕当铺里会武功的伙计。
于是这个不怕当铺的货郎,在樊楼最热闹的地方被妙手空空儿给盯上了。
第一个和货郎擦身而过的空空儿被他骂了一句:“你脸上那是长了两个铃铛忘记长眼睛了吗,看着点路啊。”
空空儿一摸兜,糟糕,自己少了个荷包。
又一个撞了货郎肩膀的空空儿被他揪住了骂:“黄泉路上着急有用吗?赶着去投胎啊,撞了人连句话都没有啊。”
空空儿一摸袖子,完蛋,自己的家伙式不见了。
又来了第三个……
货郎扶了扶头上五颜六色的花:“还好没把你们撞坏。”
等他挑着担子走到僻静处,好几个空空儿围了过来,将货郎拖进了一条断头巷子里。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几个空空儿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出了巷子,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放声大喊:“快来人呀,有人抢我的传家宝啊……”
几个空空儿正想跑,不知为何小腿一痛,纷纷摔倒在地。
很快就有巡捕屋里的军巡捕赶了过来。
于是,巡城官兵里也有人知道了这枚价值五千贯的银制印信。
小货郎内城也走了,外城也走了,走了整整一天,又卖货,又买吃食,算下来一天卖货没赚,还得倒贴好些银钱,等到天黑才挑着空担子回了京都东南角的坊锅户区。
夜幕降临后,小货郎放下货担子,边吃着零嘴边出了门。
很快就有梁上君子进了屋,不过一无所获。
等小货郎再次回来时,他已经喝得有点微醺了,嘴里哼着村坊小曲倒头就睡,竟没发现家里藏了人。
夜深时,有人摸到了床上,还没近身,已经被点了穴,一声没吭就被提起塞进了床底下。
黑暗中,有人潜伏着,见势头不对,立刻转身就走。
沿着街市的屋檐,走得无声无息,他警觉的打量着四周,往路过的一处小院里扔了个东西,又沿着街市走向了其他地方。
天刚明,这处小院有人挑着担子去了瓦市街卖菜。
有另一个人买了菜就回家了。
不久之后,从他家跑出来一条黑狗,黑狗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从城门口毫无阻碍的出了城,来到了城外的一个农庄。
有只老鹰慢悠悠的飞着,时高时低,高的时候进了云层,低的时候紧贴树梢。
小七妹和林武紧追着老鹰飞的方向,匍匐着从草堆里悄悄的靠近了农庄。
农庄外,有牛在田间,有狗在路上,有羊在山坡……
林武顿时想起了周家村的情景,心里一哆嗦:“小老七,陈大人和王汉带着人马很可能赶不及,看来咱俩没法等了,要不要杀进去?”
小七妹压低声音很谦让地说:“你先杀进去,我替你收尸,我很善于收尸的。”
“那怎么办?”
“没听打更的说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放把火烧了它。”
“呃,要是烧死了怎么办?”
“那就只好分道扬镳了,”小七妹说,“你偷偷摸摸地去烧屋子,我鬼鬼祟祟的去抓伤兵。”
于管事心口中了一刀,没死也是重伤,能逃往这里必然是因为这里可靠。
敌人认为的可靠,必然是有着绝对优势的防卫。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身边不远处有个野草堆一动,一只蜷缩着的黄狗警觉的从草堆里站起来,黝黑的眼睛往这边看了过来。
小七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
管它是人是狗,在他示警之前,先杀了再说。

这才是因果。
“小老七,点子很扎手,我杀进去,能拖住一会是一会,你尽快去寻陈大人。”林武正色说,“庄子里似乎有了望岗,只怕很快就会撤走。”
“我倒不是想和你同生共死,”小七妹苦着脸好无奈地说,“但我怕对方有神射手,所以还是让小咕咕去找陈南山,咱俩再闲话一会家常,比如说林武小哥你没成亲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林武没理她,神情紧张的抽出长刀。
小七妹叹了口气,抽出了袖刀。
祖师爷慈悲,不是她喜欢打打杀杀,这趟活又没几个钱,却是她给李昱白纳的投名状。
不管是偷偷摸摸还是鬼鬼祟祟,两人一进庄子,就被攻击了。
这个庄子的其中一个作用显然是用来豢养和训练这些被活人造畜的受害者,因为小七妹和林武受到的第一波攻击就来自于“他们”。
这是最阴毒的招数。
因为不管是林武还是小七妹,都知道这些是被拍花子拍走的无辜孩子。
现在成了弃子。
趁着林武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小七妹滑头的找准机会溜了进去。
她追上了正抬着步辇往隐秘处撤的一小队人。
步辇里抬的正是于管事。
必须留下他,不论死活。
她对准抬步撵的其中一个人扔出了两颗石头,那人一个踉跄往下跪,步撵瞬间失去平衡往左翻倒。
趁这个机会小七妹迅速摸了过去。
但这一行人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立刻稳住了,有人迅速朝小七妹藏身之处找来。
小七妹一个纵身,踩着他的肩头蹿过,直接扑进步辇里,将袖刀架在于管事的脖子上。
“谁来杀我,我都先杀他。”
小七妹伸手在于管事左胸的伤口处使劲一锤,于管事当场痛喊一声。
围着逼近的人顿时停在原地。
小七妹正想狐假虎威一把,于管事喘息着说:“提刑司快来了,你们走,告诉主子,老于先走……”
不等他说完,小七妹连忙点了他的穴位,又挥手一拳打掉了他几颗牙,顿时眼泪鼻涕鲜血混着流了出血来,狼狈至极。
而那几个人竟十分干脆,在互看一眼后,默契地掉头就往不同方向奔逃而出。
眨眼间,这里只剩小七妹和于管事了。
小七妹松了口气,捏着他的下巴像检查畜牲的牙口一样左看右看,还数了数打掉的牙齿。
“牙口不错,没一颗毒牙。”小七妹解开了他的穴道,不太诚恳地说,“抱歉,打错了。”
于管事的伤口还是很可怖的,但他的心脏天生长在右边,因此左边胸口的伤才能蒙蔽了提刑司的人。
令人诧异的是,步辇里扔着把刀,只有可能是于管事扔的。
他盯着梳着道髻穿着灰色道袍的小七妹,半是讥讽半是自嘲的说了句:“我竟然是输在你这个小道士手里。”
“那还是你厉害,”小七妹肯定的说:“你骗了所有人,你根本不是于家的什么同宗堂弟,于家兄弟才是你的手下。”
于管事咧开嘴笑了。
“你说先走一步,为什么不直接抹脖子呢?”小七妹拎着他的刀蹲在他面前,好奇地问,“你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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