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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我朝法例,无故杀人性命者,斩。
在于家宅子里拎着人头的人,叫丁二。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赵督头,你相信我,这真的是开门捡的,我一打开门,这颗人头就掉到我手里了,我吓都被吓死了,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唔,是不是你杀的已经不重要了,你家老爷和其他兄弟都说是你杀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信你一个人,还是信他们那些人呢?”
丁二沉默不说话。
“没事,你尽管闭嘴,希望你斩头那天还能像今天这么硬气。”赵督头摇头叹气,“另外,我朝允许妇女丧偶后再嫁,就是可惜了你家娃呀。”
“也没事,太皇太后和官家下令建了那么多的慈幼局,总要派上用场才能显得皇恩浩荡。”
丁二抬起眼看看他,依然沉默不说话。
“我朝法令,无故杀人性命者,斩。”赵督头点点头又叹口气,“这就是你最后的结局。”
丁二吞了吞口水,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不说话。
“这是小郡王李昱白于前几日用驿马加急送回来的捉刀人杀贼法令,已经在提刑司备案,并送宫里由太皇太后和官家首肯。”
……召用捉刀人,凡有低价或免费护送京都下级官员去外地入职者、或追捕拍花子者、或缉拿盗抢贼人者,杀、伤盗贼皆无罪,诸纠捉盗贼者,所征倍赃,皆赏捉刀人……
“你是不是看不懂,让我解释给你听。”
赵督头好心极了:“你杀的人若是田犇,田犇可是被判腰斩的拍花子,那你不但无罪,还有功,田犇这厮所有的身家都要赏给你。”
丁二又吞了吞口水,呼吸急促,眼神闪烁。
只差一把火了。
“你要是立了功,提刑司不但保你平安,还保你全家平安。”赵督头,“且让我看一看,这位被杀的田会长,究竟有多少家资?”
“哦呦呦,一座二进宅子,京都郊外百亩良田,御街上一个铺头,哎呦,这铺头位置着实不错啊……”
丁二急促地抢话:“大人,我招了,这颗人头,就是田犇。”
“证据呢?”赵督头不紧不慢地说,“若有诬告者,刺字流放。”
“有,小的有证据,”丁二生怕提刑司不信,“小的不但有物证,还有人证……”

第109章 于家1
夜已经深沉了,樊楼里外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开始散了,有勾肩搭背顺着街道走的,有被人扶着坐上轿子走的,还有牵着马优哉游哉走的……
如此夜里,少有还戴着帷帽走在大街上的女子。
朱季川心急如焚,就是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大少爷,要不,咱们去于家借两条狼青来找找?”木砚想着这个办法可行,“就方才那两……”
“不,舅舅若知道了,母亲就不会不知道,”朱季川说,“母亲与舅舅向来亲厚。”
“那小七不会是被别人拐走了吧,”木砚说道,“要不都过了这么久了,再玩得忘性,也该知道要回来找我们了。”
西楼的掌柜至今没让人找来,那就是小七还没有回过西楼。
“哎呀,不会是被……”木砚捂住了嘴巴。
朱季川的视线不由得望向自己还没有去过的中楼。
中楼是什么地方,他不是不知道,书院里有开窍早的学子们,早就去过中楼的不知有多少,风流窝也好,销金窟也好,对他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吸引力。
但现在他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了几步。
有揽客的女子斜倚着,用一双风流眼打趣的看着他,大胆地迎了上来:“公子莫非还是个雏呀?姐姐我……”
木砚立刻挡了上去:“请问,见没见过一个戴帷帽的小姑娘?”
“哎呀,这位小哥真有趣,她都戴着帷帽了,我怎么知道她是小姑娘大姑娘还是老姑娘?”
“那你见没见着过一个戴着帷帽的单身女子?”木砚比了比个头,“大概这么高,帷帽是香云纱做的,上面有缂丝织画。”
“哎呦,这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吧,这么好的帷帽,”女子摇摇头,“没见过。”
正说话间,有年长的女子摇着画扇气哼哼地走进楼,这女子便追了上去,两人说起话来。
朱季川便又往前走,中楼的布局不像东西南北四楼,但也是众多铺子聚合在一起。
只见又有年长的女子越过他们两人进了其他的楼里,依稀听见有人在说。
“标致是标致,但看她那一身,只怕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
“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千金小姐咱楼里少吗?醉星楼的琴语小姐,那可曾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不也在楼里生活得好好的……”
他俩正要再走,只听到身后有人喊:“哎,那位还是雏的公子……”
朱季川羞恼地快走了几步。
“喂,那位雏公子,你慢着……”
朱季川带着木砚走得越发快了。
“你停下,你不是要找人么,有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片子……”
朱季川赶紧转身往回走:“你知道她在哪?”
那女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哎,我家瑶菊姐姐说,后巷那里有个簪花卖的聋婆婆,她捡了个喝醉酒的小丫头,以为是哪座楼里的姑娘……”
“后巷怎么走?”朱季川急问。
“往那右拐……”女子才伸手指了方向,眼前的少年郎已经拔腿就跑。
木砚塞过来一张银票子:“姐姐拿去赎身。”
那女子打开一看,“哇”的一声,兴奋的跳了起来。
朱季川心急如焚地往后巷跑,迎面又有两三个年长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走过来。
“长得是不错,只怕会惹祸。”
“说的是,你看她那身衣裳,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只怕小门小户的小姐都没她穿得好。”
“可不,还是别……”
灯火阑珊处,有个簪花婆子支了个摊子,就在巷子里的灯笼铺子边。
还有三两个年长的女子围在那里,一个驼着背的婆婆正弓着腰,缓慢的拖行着什么。
有年长的女子在婆婆脚边使劲拉拽着。
朱季川心跳若狂,那使劲抱着婆婆的脚被年长的女子拉拽的,穿的正是小七今日出门穿的新衣服。
她的头发湿透了,黑油油的披散在肩上,衣服上大片大片的水迹,不知道是酒还是跌进了水里。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怒喝一声:“放手。”
木砚冲了过去,将还在拖拽的年长女子推到一边:“谁敢动手动脚,不想活了!”
朱季川蹲下来,用衣服将蹲着的人裹起来,伸手就去抱她。
哪知根本抱不动,这人小小一团,看似迷糊得不像话,却费了牛劲抱紧了婆婆的脚。
“啊啊啊……”
婆婆飞快地打着手语,那几个年长的女子松了手退到一边,好心地提醒说;“婆婆说,这丫头怕被别人带走,都快要把她的脚抱断了,快救救她的脚吧,明日干不了活了。”
“啊啊啊……”
婆子还在打手语。
“婆婆说,簪花的银钱她也不要了,谁家的倒霉孩子谁快领走……”
但那小小的一团将头埋在婆婆的腿弯里,死命抱着就是不松手。
“小七,是我,”朱季川凑到她耳边,“小七,是我……”
埋着的头终于从别人腿弯里抬起来,簪的满头各色小花都被挤得七零八碎的不成样子,但露出了小七晕生双颊的脸。

满身酒味,满脸醉意,朱季川本该生气,却气不起来。
又喊了几声,她终于松了手,朱季川急切地将她打横抱起:“木砚,去赶马车来。”
木砚甩下碎银子,又赶紧跑去叫马车。
朱季川抱着小七健步如飞,很快就走出了后巷。
醉鬼小七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咕哝了一句:“我好累啊。”
然后头往朱季川胸口一歪,倒头就睡。
她的身上有酒香,也有汗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朱季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上了马车,朱季川将她揽好,又将她满头的小花一一摘掉,见她双手的手背上有些细小的血痕,竟像是在哪里受了伤。
她的鞋子湿透了,头发湿透了,衣裳也半湿了,狼狈极了。
等上了马车,马车快速跑起来的时候,睡着的她皱起了眉头,做了个恶心想吐的表情。
“走慢点,”朱季川安排说,“木砚先回院子,让春香烧了热水去耳房伺候,别惊动了其他人。”
又对车夫说:“跟门房说我喝醉了,将马车直接赶进东跨院去。”
他从自己马车的格子里取了些东西,细心地将小七的手背处理干净,但一直有血腥味萦绕不散,还越来越重,又不见其他伤口,不禁诧异了起来。
但小七妹好像真的累极了,全身瘫软地睡在他身上。
睡得很香,就像头一次见面在棺材里一样,自然、松弛又甜美。
她身上的酒香像是瑶醽酒,有果香而微甜,像甜水,但后劲却不小。
这丫头只怕是把瑶醽当成果酒,或者是香饮子来喝了。
只是到底哪来的血腥味?
进了院子,让车夫退下后,他将小七抱了出来,直接抱进了耳房。
春香已经候在那了,等将小七放到床上,春香一声惊呼:“少爷,您受伤出血了吗?”
朱季川低头一看,衣襟下摆有一摊明显的血迹。
他赶紧上前,将小七妹半抱起检查看是否后背哪里受伤,片刻后,他不由得红了脸。
春香捂着嘴笑:“小七来癸水了,这下真是大姑娘了。”
酒促血行,任冲二脉通,天癸水至,难怪小七身上隐约有散不掉的血腥味。
丁夜四更,丑正三刻,夜色浓黑如墨。
打更的梆子声已经走远,连鸟兽虫鸣都停了下来。
大地万物都进入了深沉的梦里。
耳房里,春香趴在床尾睡得很香,显然是做了个让她很满意的梦,她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咕哝声。
房间里还燃着只细长的蜡烛。
这叫秉烛,比寻常的常料烛贵一倍还不止。
常料烛每条一百五十贯钱,而这秉烛每条四百贯钱,平时下人房里根本不可能用上。
下人房里用的都是油灯,有些连油灯都没有。
烛泪聚集成堆,荧然欲灭。
小七妹睁开了眼睛。
她其实只喝了一点酒,但真是累极了,才睡了这么一会压根不够,睡整整一天都不够。
但她现在醒了,因为她还有事要做。
如此良辰美景,适合杀人!

月黑风高夜,执行恭桶计划的好时机。
田犇在说起于家的时候,曾无意中说过,于家的好姑爷朱合洛并不是回了江南两路,而是奉太皇太后的懿旨去了京畿道的驻军军营。
京畿道就在汴京府界外,乃是我朝首路,大营靠近东九陵,也靠近南陈县,来回不过两三天。
朱合洛是去犒军的,也是去验军的。
据说今日申时可归家。
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时刻,朱合洛的暗卫跟出去了。正房院子里主子只有朱夫人和杜姨娘,而朱合洛的屋子里没有人,他的恭桶,哦,不,官房,他的官房也不会有人动。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更何况大少爷知道她醉得一塌糊涂。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起身先点了春香的睡穴。四下打量后,找到了自己之前穿的鞋子,鞋子湿透了,被春香放在窗边的架子格上。
鞋面上缀有两颗小绣球花,她从其中一个里取出来一枚极其细小的物事。
这是从田犇牙齿里取出来的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种毒药来源于一种树,只要割破树皮,流出来的汁水熬制之后,就是这种剧毒之物。
然后她取来了针线包里的细针。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细心的将自己的房门门闩栓好,爬上了屋顶,轻手轻脚的取开瓦片,从屋顶爬了出去。
整个府里十分的安静,安静到她可以听见收夜香的车轮在地面碾动的声音,自由的风送来了树叶婆娑起舞的声音,还有她心底止不住喊杀的声音。
东跨院的屋顶和正院的屋顶是连在一起的,她要小心行事,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能惊醒任何人,她还要赶在恭房李嬷嬷到达正院之前。这样车轮碾动的声音会掩盖住她揭开瓦片的声音。
方位是她早就观察好的,行动是她预想过很多次的,爬墙爬屋顶是她向来擅长的。
在她终于到达朱合洛房间的屋顶后,她停了下来。
李嬷嬷的夜香车已经穿过老夫人的南院,转向了来正院的路上。
一步、两步、三步……
她安静得像在屋顶上睡着了的猫。
五十步、六十步……
好了,可以开始了。
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到附近了。
小七妹睁开了眼,迅速揭开了屋顶的瓦片。
室内一片黑暗,隐约可以看到床和围屏。
围屏后面就是李嬷嬷说的新箍的可以拉出香屎的官房。
跟寻常人家的八仙桌差不多大小的一把太师椅,黑暗中看不出颜色,坐两个她还绰绰有余。
她想象着朱合洛坐下时的体位,安静的缓慢的沿着坐垫开始抚摸,终于找准了地方。
一切做完后,她沿着原路爬上了屋顶。
院子外,李嬷嬷摇铃了。
有丫头起身推开了房门,这是去倒恭桶的丫头。
等这丫头的脚步声响起,小七妹趁机轻巧的将瓦片放回了原处。
她像只猫一样在屋顶穿行。
“哎……”
一阵极其幽怨的叹气声响起。
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个不停。
“您再睡会吧?”有人轻声说。
“睡不着,”有人轻声应,“现在睡得越来越少了。”
这是朱夫人的声音,那想必和她对话的就是她房里的丫头。
丫头劝着:“您不要太过担心了。”
“哎,”夫人又叹了口气,“哪能不担心呢,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真到了那一天,轩儿和安儿……哎……”
“大少爷和大小姐福泽深厚……”
丫头的话没说完,朱夫人突然打断了这句话,又快又轻地说了一句:“梅伯符怎么还不……”
还不什么,小七妹听不清,因为东跨院那边传来“吱呀”一声,在安静的清晨十分的明显。
东跨院那有人推开了房门,不知道是哪一间。
小七妹抬头一看,黑暗中有烛光晃动,有人端着烛台从大少爷房外往耳房而去。
这该死的扫把星朱季川大半夜的不睡觉要梦游吗?
她顾不得再听,若是朱季川想进耳房,那道门闩可拦不住他。
于是她加快了返回去的速度,很快,她就觉得手脚有些脱力般的发软。
而朱季川已经走到耳房门口了,他手里烛
台的光影映在门上,连同他的影子。
影子举起了一只手,想要叩门,又没叩,片刻后才收回去。
举着烛台的影子转身,又往自己房间走,大概只走了一半,又回转身往耳房走。
小七妹恨不得自己变成小咕咕插翅就飞。
这一次,影子举起的手碰到了门,发出了轻微的一声,但很快就停下来了。
门上的影子举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很低很低的清了清嗓子,又往回推开了他自己的房门。
小七妹趁势钻进了耳房。
但这次,她在放瓦片时,不小心发出了轻微的“叮”声。
正房的门再次被推开,扫把星又走了过来。
小七妹顾不得其他,赶紧钻进被窝里,还没忘记解开春香的睡穴。
春香睡得流口水了。
扫把星在门外叩门:“小七,你渴不渴?”
小七妹没说话,假装自己睡着了。
春香还没醒,睡得发出了细小的呼噜声。
见没人回话,扫把星又喊:“春香。”
叫叫叫,喊喊喊,你又不是打鸣的公鸡。
困倦像潮水一样袭来,小七妹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已经再次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午后了。
日头高照,阳光晃眼,小腹酸涨,四肢百骸都在发软,她倦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但肚子在咕咕咕的唱着空城计。
春香在她床边绣蝴蝶,月牙白的肚兜,绣上了两只并飞蝶。
“春香姐,你的脸好像发面馒头,又白又软。”
好想咬一口,一定又软又甜。
春香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你的脸才像发面馒头呢,我这是银盘脸,这可是福气脸,哪怕就是不配少爷,也能配个最好的管事,以后当管事娘子。”
“春香姐,你的胳膊好像甜藕。”
好想咬一口,一定又脆又甜。
“臭小七,你是饿了吧,等着啊,我很快就回来。”
春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风风火火地走了,又风风火火的来了,带来了一碗香掉牙的七宝五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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