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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家中跟来就任的书童呢?”李昱白打断了他。
“书童?”林二弟想了许久,“好似是说水土不服病死了。”
“这位两次来探亲的人,以前与林长贤关系如何?”李昱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长辈体弱,没法长途跋涉,父母身边只得我一个,因此来的是家中表亲,以前逢年过节,总会见过几面的。”
“林长贤成亲前后,这么多年以来,你们是否见过亲家?”
“未曾。成亲前,大哥只说太远,一应繁文缛节能省就省。成亲后,一应节礼都由大嫂亲自打理,也经常寄来亲家那边的特产。”
难怪十几年来,竟无人知道林夫人是顶替了别人家女儿的身份。
陈南山一拍折扇:“莫非这就是林长贤杀妻的真相?”
林夫人冒用她人的身份与林长贤成了亲,又骗光了林长贤数年来贪墨所得,如今林长贤知道了真相,因此对她痛下杀手?
而正因为林夫人是个骗子,见不得光,所以干脆狠心将与她所生的一对儿女一并烧死。
这会是真相吗?
那林长贤是因何中毒的?
陈南山:“会不会是林长贤想杀林夫人,而林夫人察觉了他的想法,就对他下了手?”
在糟鸭中下毒,对于掌管内宅的林夫人来说,易如反掌。
夫妻二人反目了!
“一定还有什么细节被我们忽略了?”陈南山兴奋起来,“莫非是林长贤的替身被她看穿了……”
“我倒觉得,替身是有,”李昱白迟疑地说,“但不是我们之前想的,林长贤烧死了一个自己的替身,而自己带着贪墨的银钱跑了。”
“你是说,被烧得面目全毁的尸体就是林长贤?”陈南山问。
李昱白迟疑了一会才回答,但他的话,却让从小小九品户曹升职上来的陈南山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死者是一直在外地当官的林长贤,却不是从汴梁去西京再赴外就任的林长贤。”
简单的说,真正的林长贤早就死在赴外就任的路上,来就任的,是顶替了他身份的旁人。

第70章 雀人 10
“师爷说,林长贤在教儿子写字的时候,一怒之下脱口而出骂了他儿子,用的是自己的家乡话。”
“可这句家乡话对林父和林二弟来说,却陌生得很。”
李昱白解释道:“师爷还说,林长贤对他解释那是骂自己儿子傻,但林父从小骂他兄弟二人傻,骂的是瓜娃子。”
“两父子的家乡话,竟差这么多吗?”
林长贤骂自己儿子的,竟不是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的那句“瓜娃子”,而是他父亲和弟弟都听不懂的什么“许吊”。
“还有一点奇怪之处,之前不觉得,但此刻想来,”李昱白说,“这林长贤的身边,竟无一个家乡人。”
没有从老家带来的书童,也没有老家的长随,更没有老家来的厨娘。
对于任何一个在外就任,并且已经站稳了脚跟的官员来说,这三样至少都会配一样。
这个林长贤,只是用“林长贤”这个身份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的……骗子。
林夫人是个骗子,这个“林长贤”更是个大骗子。
“这是骗子骗了骗子啊。”陈南山咋舌,“这可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是“林夫人”这个骗子骗了“林长贤”这个骗子,还是这两个骗子本来就是一伙的骗子?
那为何这两个骗子会反目,“林长贤”这个骗子为何要烧死“林夫人”这个骗子?在糟鸭里下毒的,是不是“林夫人”这个骗子?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也太胆大包天了。
所以李昱白十分郑重地问:“什么骗子,会这么大胆?”
这可不是普通的骗人骗财骗色。
这,骗的是一县之权、一州之官、一朝之臣、一方百姓、一地民脂民膏!
害苦的是因为这些年多收取的盐税而苦不堪言的盐户百姓。
李昱白:“这些银钱都流向了哪里?是不是和林夫人真正的身份有关?”
林夫人,又是谁家的女儿?
有句话说,千里当官只为财,千里赴任路艰险。
官府刊印的《登途须知》中有一句:凡赴外就任,坐船乘车,当端坐诵经,以求神灵护佑。
林长贤在赋闲6年后,终于可以当官了。
他跪在祖宗的牌位面前,向他的老父亲发誓,会做一个克己奉公的好官。
然后他拜别父母,带着书童,怀揣着若干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物件,千里迢迢远赴两浙的近海之地,就任小小芝麻官。
赴外就任有四样文书物件可证明自己的身份。
一是官凭敕牒,这是由吏部盖章所出,相当于朝廷的委任状,必须完好无损,若有破损则地方府衙可一概视为假冒。
二是告身,告身上有官员的姓名、年龄、籍贯和体貌特征等。
三是半截鱼符,但下级官员均无此物,只有一副牙牌。
四是一本由朝廷所发的《登途需知》,这是对无人护送的中下级官员的一本官定安全书。
书里说的就是:你们啊,官太小,赴任须得单骑前往,轻车简从,不要带老婆孩子,更别指望朝廷派人护送,路上要自求多福,投宿时应检查门窗墙壁是否安全,入睡前先整理好行李以方便万一要逃命,路上当小心陌生同伴……
林长贤揣着和他命一样重要的官凭敕牒和告身,用这本《登途须知》当指引,过宋州,经宿州,过庐州……
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他被人杀死,而有人摇身一变,揣着他的东西,来这里当了他的官,过上了他的人生……
陈南山坐在圈椅里,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还隐隐有点庆幸。
“万幸,好在当年有大人你将我捞到提刑司,不然我也难逃千里走单骑的命运。”
“这样说起来,当年穷得叮当响请不起镖局的我,很有可能被人害死在路上,小生真是后怕不已阿。”
他揶揄得很恳切,脸上是真诚的感激之情。
对面的李昱白低着头,正陷入沉思。
进来报告的周全一阵恶寒。
此等断袖深情,他生平仅见,以后怕也见不着了。
“启禀大人,去林夫人娘家的人回来了,还有,凭着记忆,我将八年前田氏族人一案的卷宗整理了七七八八,大人先看哪个?”
先看骗子。
林夫人,林秦氏,闺名秦明月。
但这个身份是假的,真正的秦明月未曾出嫁
便病逝了。
有个女子顶替了她的身份,嫁给了某个顶替了林长贤身份的男子,生下了一女一子,用十二年时间,成了盐官县里最大的官。
秦明月家中的情形,倒和林夫人所说一致,家里人口简单,有父亲、继母和弟弟。
一生没考上举人的富家翁秦父在见到林夫人的画像时说:“这个……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若真是我女儿倒好了,有个当知县的女婿,好歹还能拉她弟弟一把,可惜啰。”
同样感到可惜的继母:“没福气,要是真的就好了。”
弟弟倒是言之有物:“这女子,好似姐姐生前的丫头,名字需要想一想才行。”
最后,他很肯定地说:“她叫春娟,姐姐死后她出了府。”
听他这么说,继母也想起来了:“春娟丫头是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无父无母,是被哥嫂卖给人牙子的。”
经过在当地多方查找后,找到了春娟还在卖豆腐的哥嫂。
她兄长说,春娟命好,出府后不久,在卖豆腐时被路过的富商相中,高价买做小妾带走了。
她嫂嫂说,春娟没良心,做了富商妾后,一点都没给家里带来好处,还和家里断绝来往了。
根据时间来看,春娟被买做小妾时,真正的林长贤还郁郁不得志,并没得到吏部的委任状。
但一年半之后,春娟以秦明月的身份嫁给了被冒名顶替的假林长贤。
陈南山诧异极了:“这个春娟有手段啊,听后院里女眷说,林长贤平日里对她爱重到了惧内的程度。”
他见李昱白面色凝重,不由得问:“大人,你在担心什么?”
李昱白垂下眼帘:“这种情景,倒让我想起了都监监军。”
“你是说?”陈南山诧异地问,“这个秦春娟,地位就像是被人派来的监军?”
“不像吗?”李昱白反问道,“都监为何都是京中阉人,又为何有牵制节度使的权力?”
因为那是天家亲派之人。
“大人的意思是,林长贤受制于人,而这春娟就是监督之人?”陈南山灵机一动,“难道,这是……”
他惊诧地说道:“某个神秘组织?”
李昱白:“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否则无法解释这每年大笔银钱的流向。”
每一季度,便有老者挑着空担子漏夜而来,天不明又挑着实担子走……
“林长贤”知县这个官职带来的好处,没有给林家,也没有给秦家,也没有留给儿女,自己和春娟又都死了,像极了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如果大人你的猜测是真的,那位挑担子的老仆,就不是真正的老仆,反而是比假林长贤更高一级的人。”
李昱白将陈师爷画了小雀的那张纸拿在手里:“必须要找到他。”

第71章 雀人11
小厨房的人:“他们每次来,夫人都会让我准备吃食,每次都没人动,但每次都会半夜喊醒我做,真是奇怪的仆人。”
陈南山:“每次都做些什么吃食?”
“不一定,有时候是面,有时候是馄饨,但每次都必定要有荤的,什么狮子头、粉蒸肉之类的都有。”
“甜口的还是辣口的?”
“咸口的,每次夫人都说要比家里的菜多放一点盐。”
“每次需要准备几个人的伙食?”
“每次来都是五个人。”小厨房的人说,“大人是不是想问这些人有什么可以辨认的地方,是么?”
陈南山:“答对了,你真聪明,若是能提供线索,可免罪,还有赏。”
“大人,我跟您说,这五个人都像是挑夫,常年担担子的,他们身上的衣服便宜,但鞋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我倒觉得呀,他们都像是盐帮的私盐贩子。”
陈南山好奇了:“这话从何说起?”
“真的,大人您有所不知,衙门口抓到的私盐贩子日常就是那么穿的。戴着斗笠,蒙着汗巾,肩头搭了块厚毛巾,绑腿绑得高高的,都是为了走古道练出来的。”
脸上蒙着汗巾,是为了防止被树枝刮伤脸,腿上绑着绑腿,是为了荆棘刺丛不伤到脚,肩上搭着毛巾,不但可以吸汗,还能减少肩膀被磨起水疱。
“带队的老头,你有印象吗?”陈南山问。
厨房里的人摇头。
陈南山:“还有别的补充吗?”
厨房里的人:“那日周全喊闹鬼时,有个穿着黑衣的老头站在那块地看了很久,我出来的时候差点被他吓死。”
“哪块地?”陈南山示意她,“你来指给我看。”
厨房的人将他领到了正院抄手长廊下。
“他站在廊杆上,活像是在上吊。”厨房的人说,“我从杂房出来,就看到了他的一双脚。”
陈南山攀上了廊杆,将手搭在墙上踮起脚尖,从这里往前看,正好能看到二堂西边的几个房间。
其中包括喊闹鬼的周全的房间,以及和这个房间相隔不远的邦本房。
已经认罪的原县丞吴明说,来取这一季度的盐税银钱时,这所谓的“家仆”比以前走的晚,以前是天没亮就走,这一次是天亮了才走。
晚走的原因,是因为周全见鬼了吗?
“真见鬼了,”周全一连声的说,就差发誓了,“被腰斩的鬼,只有半拉身体,从这以下都没了,手里抱着自己的头……哎呀呀,吓死我了。”
“他问我他是谁,我吓得不敢看,哪知道他是谁,后来实在没法子看了几眼,像是八年前那个在大牢里喊冤的田家人。”
“我一看是腰斩的鬼,又像那家伙,就这么猜了。”
“八年前,那人扒在大牢里不肯出来,说自己是田大力不是田犇……”
陈南山:“等一等,他叫什么名字?哪三个字?”
田大力,这个名字在周家拍花案中曾出现过,翁小民身上的路引用的就是田大力的名字。
这个“田大力”和田嫂子一起出现,却让翁小民顶替了田大力的名字和田嫂子一起将“人猴”运出城,更是将田嫂子和翁小民都毒死灭口。
而八年前,田家拍花案中又有个田大力,代替田犇死在盐官县的腰斩行刑中。
那么,这个没死的田犇,会不会就是钱塘县周家拍花案里的“田大力”?
陈南山:“这个田犇很牛气啊,八年前的田家,就是如今的周家,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他都安然逃脱了。”
李昱白没接他的话,反而疑惑地问:“谁在暗中查田家拍花一案?”
暗中到不惜装神弄鬼。
“小妮子,你姐姐要自卖其身,你也卖给我娥姐吧。”
“哎,她留这了,你一个人回家多寂寞,不如一起留这算了,两姊妹还有个伴。”
秦淮河畔,一艘并不起眼的画舫,在两岸灯火生辉中响起了悦耳的琴音。
画舫蔽河,笙歌萦耳,这阵琴音初起并不出众,随着铿锵的节奏越响越急,不知为何竟将满秦淮河上的靡靡之音都压了下去。
一艘船上的人侧耳来听,另一艘船上的人也渐渐不再说话,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来听。
有公子哥忘了调笑,有琴娘羞于伸手,有船夫忘了摇撸……
这琴音铮铮有声,让人心绪浮动,
好似有满腔愤慨已到了嘴边,若有人来,少不得要激扬的骂上一顿,然而却没有人来,这满腔热血烧着烧着,就自己冷了下来,只想讥诮笑上几声……
随着琴音渐低,竟让人不知不觉喉头哽咽,泪流满面。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略显张狂的笑声,再侧耳去听,这琴音竟已不再响起。
公子哥手里的那杯酒不知不觉已流到了桌上,从桌上又流到了自己衣襟,这才如梦初醒,“阿耶”大喊一声。
“哈哈哈哈……”
“小妮子,你姐姐扮个观音,你就扮个观音座下的童女,只要一亮相,今年秦淮河的花魁我娥姐也有信心去争上一争,你莫回去捱苦啰……”
小画舫里,一个华韵犹存的女子笑得合不拢嘴的走出去,将舱门关了起来。
仓里坐着个小渔女,衣着简单,眼角一粒红痣,正是小七妹。
还有一位女子坐在琴前,只穿着素衣素裙,面若皎月,眼若星辰,竟比天上的仙子不差半分。
“只要心甘情愿,想好了就去做,我祝你得遇新生,如愿以偿。”小七妹问对面的女子,“你的新名字,是哪两个字?”
“青鸾,哑女青鸾,”对面的女子低声说,“我在京都等着你。”

第72章 雀人12
外放的京官不好做,不但在赴任途中有危险,即使就任,也会遇到当地下级官员的牵制。
因为利益。
要辨别当地下级官员的忠奸,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危及到了他自身的利益。
盐官县衙二堂外,邦本房内。
博古架上堆满了牛皮纸袋,有些年份久远的牛皮袋和架子之间还结起了蜘蛛网。
陈南山用折扇代替手指在一份份卷宗间划过。
“要在这么多卷宗里准确地偷走田家拍花案的卷宗,那可是相当不容易。”
周全哈着腰:“是挺难的。”
陈南山:“可见这偷卷宗的人是有备而来。”
周全:“对,有预谋的。”
“要将八年前的卷宗背记得个七七八八,你也是有备而来吧?”陈南山瞟了周全一眼。
周全紧张了,好一会才说:“嗐,小的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记性好。”
“是记性好,还是你监守自盗?”陈南山瞟了他一眼,“比如说你想立功。”
“这……大人说笑了。”周全抹了把冷汗,讪笑着解释,“主要是县里没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所以就一直记得。”
“但凡是自己边想边写,下笔必然有迟疑和错误,而你写的卷宗从头到尾十分流利,倒像是抄的,”陈南山,“咦,我就这么随便一说,你怎么这么多汗?你是不是太虚了。”
周全连脖子下都冒出了细密的汗,陈南山饶有兴致地斜觑着他,直到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火眼金睛,小的撒谎了。”
“闹鬼之后,小的觉得有点蹊跷,便来邦本房找卷宗,所有的卷宗都在,只少了田犇的供述,他的画像都在。”
“小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火烧起来之后,大人您派人来找卷宗,卷宗竟全都不见了。这……小的确定自己看完后是原封不动放在架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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