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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一只伤口还在结痂的手折断了这根柳枝,小七妹站起身,叉着腰看向天空。
“贼老天,既然活着出不了柳营,那就死了出。”

楚楚姑娘娇媚的脸在黑发的映衬下显得娇媚而动人,身上的红被翻起了疯狂的热浪。
狂浪中,有人单手箍着她的腰将她的后背露出来。
“楚楚姑娘,果然动人,动人之极,难怪于都监要将你藏起来。”
“果然是京都第一美人。”
“也难怪小郡王,以一介书生文弱之体,也要远赴草原,亲手为你捕获一对生雁来提亲纳吉。”
“可惜,他没尝过你的滋味,这滋味真是……太他妈爽了……”
“于都监那个阉人,没让你痛快过吧,你看你嫩得……”
楚楚姑娘没有闭上眼睛,眼角泪痕已干,一双盈盈不语的眼睛看向窗棱。
窗棱向外半开着,白昼清晰可见,阳光明亮而刺眼,却照不进这窗户里,只有风从窗口轻柔吹进来。
只有风是自由的。
哦,还有那个她也是自由的。
听回来报告的骑兵说,那天夜里她抢了两匹马,一人二马直扑城外的渡口,渡口边发现了受伤的军马,还有渔家的船被偷了。
一叶轻舟,顺风而行,如今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吧?
军营里乱了两天,查了两天,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她都不用去偷缁衣,也不用偷毛驴,毛驴多慢呀!
自己的法子对她来说反而是束缚。
她砍了仇人的头,抢了军中的骏马,走得又恣意又潇洒。
真好啊。
她会去京都吧?
可一定要去呀,去把那两把金锁挖出来,两把金锁值不少银钱的。
请用那些银钱,代替自己去做自己想做而做不了的事吧。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笑起来,真好啊。
良久之后,有人餍足的翻身下去,摊手摊脚的躺在那里,露出了丑陋的身体。
室内的声音停止后,有人敲响了营门。
王大人懒散地应:“进。”
亲兵进来:“王大人,该打的打了,该罚的罚了,没人知道这人是谁。”
“如今,只剩楚楚姑娘还没……”
楚楚姑娘拥着被子,从床上下来袅娜的跪在床下。
“不敢让大人为难,楚楚这就去领罚。”
来的亲兵偷偷瞟了好几眼,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床上的王大人坐了起来,将地上的楚楚姑娘拉进自己怀里。
“一群废物,连个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他一提脚,将那亲兵踢了出去,“滚。”
“大人,”楚楚姑娘低声说,“别因为我坏了您的英名。”
“放心,营里无人敢说这个,”王大人大喇喇地说,“有我在,还能让你过得比在于都监身边差么,我看他们谁敢。”
“我都宿在您房里两日了,还是回柳营,免得招人话柄。”
“不怕,晚点再回。”
“朱大人会不会突然回来?我怕……”
“放心,他去京都了,短时间回不来的。”
日头偏西,王大人睡醒后出了营房,和刚才挨了他一脚的亲兵边走边说。
“大人,大营里出了这事,怎么向节度使交代?”亲兵问,“毕竟于都监都死了,刺客又没抓到,还让刺客在大营里来去自如,以朱大人的性子,只怕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要不要弟兄们通通气……”
“实话实说,”王大人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说,“不要妄想在朱大人面前遮遮掩掩。”
“那您这个?”那人迟疑地问,“这个楚楚姑娘?”
“等我再玩两天就给你,”王大人理了理衣袖,“在大人回来之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大人回营前杀了,就说不堪于都监的折辱,反抗后自杀了。”
他停了一小会:“只将事态往于都监因美人结下的私仇上引导就行,其他的,大人自己会想的。”
“您当真舍得?”
“美色只是锦上花,只要手里有权有兵,想要什么样的美色会没有,这个玩腻了,下次换另一个,新鲜又可口。听说汴京梅家又出了个第一美人,下次拿她慰军。”
“那大人几时玩腻这个楚楚姑娘?”
“怎么?急上火了?难怪刚才眼珠子都要长人身上了。”
“嘿嘿,这妞真不一样。”
“去吧,送她回柳营,过两日就轮到你了。”
“谢谢大人。”
楚楚姑娘走得慢,但又特别好看,尤其是从小门进柳营前那回头看的一眼,那嫣然一笑后又低下去的雪白脖子……
送的这个亲兵只觉得口干舌燥,没忍住将人按在了墙上。
“军爷,王大人还等着你回去呢。”楚楚轻推他的肩膀,“可别让他误会了您。”
亲兵开始上下其手:“放心,王大人心里门儿清的。”
这个楚楚姑娘死了可惜啊,没死前可得好好享用享用才行。
“王大人,您怎么来了?”楚楚诧异地对着他的后背喊。
亲兵立刻收手后退:“行,那我就等两日。”
楚楚转身进门,眼底眉梢聚上了冷意。
不太妙,这个王大人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莽夫。
她刚进柳营,洗衣服的女子们抬头,纷纷欢喜地围了上来。
“楚楚姐回来了,太好了。”
“那就表示没事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那刺客长得什么模样?”
“楚楚姐,王大人不会杀你了吧?”
“他这两日都恨不得死楚楚姐身上,应该不会吧……”
“昨日来寻我的,那个亲兵营的孙麻子说,王大人心狠手辣,只怕朱大人回来的那天,就是楚楚姐的……”
她没说出来,但大家都懂了。
于是这群女子都沉默了。
其中一个说:“要是朱大人也迷上楚楚姐,那就好了……”
楚楚姑娘坐在她们身边,叹了口气,没说话。
死和不死,其实分别不大,但就是,真的还不甘心呐。
她笑起来,拉着身边的姑娘说:“那个刺客,长得真俊啊。”
但到底还是夜不能寐,直到深更半夜,突然听到那方小小的仅容一个头伸出去的透气窗口外,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抓挠。
隔壁房间有人推开了窗,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又关上了。
抓挠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离自己更近了。
楚楚姑娘起身打开窗,将头探了出去四下打量。
什么都没有。
“咕咕……”
突然一声响,楚楚姑娘无意中低头,正对上一张奇怪的脸。
一只灰色的猎鹰悄无声息的站在地上,抬着头,斜睨着,打量着自己。
尔后,它“咕咕”叫了几声,矫健的跳起来,从小小的窗口钻了进来。
楚楚的惊呼声几乎就要溢出喉咙,却见这只猎鹰用纡尊降贵的神态,恩赐般的将它一只绑了东西的爪子放在她的头顶上。
“咕咕,咕咕……”
它的爪子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布包,用料粗糙,针角凌乱,一看就没在女红上下过功夫。
布包里有一个用泥巴捏出来的几可乱真的假喉结,和一颗闻起来味道苦涩刺鼻的药丸。
假喉结?

她竟然又跑回来了?她……是什么意思?
里面还有张字条,如幼童新学所写般稚嫩的两个小字:死遁。
遁字还少了一横。
楚楚姑娘惊喜的捂住了嘴巴,活着走不出去,那就死了被拖去乱葬岗,是这个意思吧?
她确认自己没有疏漏这只猎鹰带来的所有物事后,迫不及待的将那颗难闻又难吃的药丸珍而重之地放进嘴巴里,仔细的嚼吃着,然后用舌头将嘴巴牙齿的角角落落都舔舐得干干净净。
“好甜呀。”
四更时分,柳营传来了异样的呼喊,有女子惊慌地喊“救命”,有人急促地喊“快来人”。
然而直到五更,才有人打开那扇小门。
容色绝艳的楚楚姑娘暴毙在她的房门口,还保持着往外爬行求救的姿势。
不久后军医就来了,还来了两个,之后王大人带着亲兵也来了。
他只看了一眼,露出了惋惜的神色,问军医:“死因是什么?”
“这……不是中毒,但身上有伤,这几日是否遭受过非人对待……”军医还在迟疑,就听王大人一声咳嗽,立马改口,“想是被于都监折腾得狠了,身子遭不住了……”
“拖出去吧。”王大人起身就走,一点迟疑都没有,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兵丁回头看了好几眼。
在柳营死了的女子,照例都只是用草席子裹着往外拖的。
只是被几个女子拦住了:“军官大哥,我们姐妹凑了点银钱,请帮忙买副薄棺,别让楚楚姐被野狗吃了。”
“行。”扔尸的收了钱,“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拖出柳营后,扔尸的将银钱收进兜里,啧啧感叹两声:“再漂亮的人,死了也就是一堆烂肉,哪还看得出生前是个美人来。”
他还没拖出军营大门就累了,随手叫来路过的两个小卒:“去,拖去乱葬岗。”
完全没提买棺材的事。
两个小卒接手后刚拖到军营门口,还没出去,有人赶过来拦住了。
“慢着。”正是王大人身边那个急色鬼亲兵。
他将草席卷着的尸体往肩头一扛:“死的这个女人还不能扔进乱葬岗,先和于都监放一起,等朱大人回来再定夺。”
一缕水草般的头发从席子里滑出来,随着这人的脚步,又远离了军营大门,被扛进了于都监的营房。
此刻营房里摆了个棺材,棺材里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这人将尸身扔在床上,潦草的褪下自己的裤子:“早知道,昨日无论如何都先搞上手……”
正要去剥尸身的衣裙,就见尸身的脸青紫得一片死人的狰狞,顿时吓软了。
仓皇的逃出营房,随手揪住两个下等兵:“王大人命你二人把里面那具女尸扔乱葬岗去。”
被揪住的苦力正是小豆子和队长。
两人老老实实地抬着草席去了营门口。
“奉王大人命,去乱葬岗。”
营门口开了那扇采买进出的小门,有人核对了身份,又做了登记,这才出了营门。
“队长,就这么扔乱葬岗去?”小豆子不忍心了,“野狗该吃了她。”
“也是个可怜的,但棺材最便宜也得好几贯,买不起,坑挖深点算了。”
“要不埋东青山边的山谷里,那里风景好,而且没有乱葬岗远。”小豆子,“我扛不动了。”
“行,就当做好事了。”队长,“姑娘,你看清楚,我和小豆子是埋你的人,我们没钱替你买棺材,你别见怪,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两人哼哧哼哧去了东青山,正挖着坑呢,无意中抬头一看,之前就那么随意摆在地上的尸体居然不翼而飞了。
“啊……”
惨叫声惊走了树上栖息的飞鸟无数。
一高一矮两个人吓得像两只受惊的老鼠般飞窜。
队长到底年长稳重些,揪住小豆子叮嘱道:“莫怕,莫怕,回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都是做梦,都是做梦……”
天上的云散了,风起了。
风停了,云又卷了,像个蒸开花了的馒头。
楚楚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山高水长,碧空如洗,阳光明媚,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在泪眼朦胧中,她见到了一个穿着黛色笼裤、头顶簪着花的小渔女。
在青山碧水间,渔女摇着橹,欢快地唱着怪模怪样的歌。
“乖宝贝,要睡了,鱼咬了,虾嚼了,剩下个脑袋鹰叼了……”
一只灰色猎鹰飞过来,试图停在渔女的头顶,她空出一只手护着花,不满地嘟囔着:“小咕咕,你个莽鸟,不要踩我的花。”

“小老七怎么还没消息?”陈南山焦躁地摇着折扇。
“怎么?没有小老七,你就破不了案了?”李昱白问,“不如这个位置让给小老七来坐?”
陈南山还是有点烦:“查过盐官县最近的失踪人口了,没有发现,林长贤去哪里找了个替身呢?”
如果说,烧掉尸体的某些特征是为了掩盖身份,那这具尸身,会不会是林长贤的替身?
“你说,这林长贤提前找了一个与自己身高体型差不多的成年男性,那他一直把人藏在哪里?”
盐官县衙没有密道,也没有藏室,就连大牢里,如今都摸排了一回了。
如果死的不是林长贤,又是谁?
“啧,总觉得蹊跷。”
“若死的不是林长贤,为何肚腹里有晚饭时的糟鸭?”
“哎,”陈南山说,“小老七在的话,这些问题至少少一半。”
用她那手摸骨捏头,就能知道和林夫人躺在一张床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到底是不是林长贤了。
若是,他为何要烧死自己所有的亲眷?
若不是,那他是谁?
还有,林夫人,她又是谁?
“查林夫人娘家的人什么时候回来?”李昱白问,“能顺利顶替她家女儿的名头当了十几年的林夫人,若说对她家不了解是不可能的,这位林夫人必然是她家的某个熟人。”
“在路上,大概明日能到。”王汉回禀说。
“启禀大人,林父醒了。”
一行人赶去了客舍。
林二弟正侍奉在床前,被气吐血的林父气息微弱,神疲身弱,嘴里正用家乡话念叨着什么。
“老人家在说什么?”陈南山问。
林二弟:“父亲正在怀念大哥以前在家的日子。”
陈南山凑近了听,他是汴梁人,这林父一家是西京人,两地相隔不远,倒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我儿也曾为无品散官之人,入京六年,四处碰壁,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一个赴外就任的时机……”
说的是林长贤在中了进士后,依然赋闲了六年,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外地的小官。
林父哀痛地表示,出发那日,他的好大儿踌躇满志地拜别了父母双亲,立誓要做一名有作为的好官,言辞犹在耳边,怎就做了个为贪墨银钱不惜引洪水坑害百姓的无耻之徒……
“恁个瓜娃子,恁就日吧歘货,恁就说瞎话,胡吊扯,木成色……”
林二弟面露惭愧:“我父亲平日里一向就是这么骂大哥和我的,说我们是瓜娃子是傻货。”
李昱白听着听着,突然说了一句:“恁个半服……也熊呗……许吊……”
他说得一本正经的,腔调用的是那日师爷说的腔调,但不管是林父、还是林二弟,都没有什么反应。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李昱白问林二弟。
林二弟疑惑的摇头:“大人您说的是哪里的话?”
“你听不懂这句话?”李昱白安排道,“去将陈师爷请来,快。”
语气比平日里急促,陈南山不由得思索起来。
没一会,陈师爷急匆匆的赶过来,倒头就拜:“多谢大人替我洗清冤屈。”
陈南山:“叫你来,是有话问你,起来说话,听大人问询。”
李昱白:“将林长贤前几日教小少爷习字的情形再说一遍。”
陈师爷便又说了一次。
李昱白问:“若是你遇到了这种情况,你会怎么骂你儿子傻?”
林二弟诚惶诚恐地说:“我们那的人若急起来,骂自己儿子也好,别人儿子也好,都是骂瓜娃子。这句什么许吊,我听都没听过。”
李昱白微皱着眉头,而后面色一变。
“将你大哥赴外就任之后,你所知道的每一件事细细讲来,无论何事,无论大小。”
陈南山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李昱白的想法。
“我大哥赴任那时正是盛夏,他带着书童二人从汴梁先回西京,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家中,又在祖宗面前立誓。”
“在家中不过呆了一日,便匆忙上路,母亲给他准备了好些吃食,又将家中仅剩的四十贯钱拿给他。”
“大哥只要了一半,说朝廷要求不许铺张,他用不了这么多,等到了任上,又有晌银可用。”
“大哥一去,直到半年后方有书信回家,又过了一年,父母亲同他安排了一门亲事,由我写信告诉大哥。”
“三个月后,大哥来信说要成亲了,彩礼婚俗一应不需要家中操劳,只请父母亲去退了京中这门亲事。”
“之后升迁、生女……”
“因着朝中有令,外地官员无故不得回京,因此竟从未回过,家中情况慢慢好转后,父母亲便差人前去,第一次因大哥忙碌,未见到人,但由嫂子亲自接待,回来后说大爷安好,夫妻恩爱,又说侄女教养颇好,父母亲便安心不少,只催大哥大嫂早日要个儿子……”
“第二次回来后,说大哥瘦了也黑了,但精气神很好,少了文弱之气,言谈中已颇有大官的风采了。”
也就是说,人有官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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