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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第39章 活人造畜36
夜里,梅花湖边鸡鸣狗叫声响个不停,陆陆续续有人打着火把进了祠堂的院子。
祠堂的灵堂里,排着高高低低的灵牌,那具小小的棺木边站着周老夫人。
有风将灵堂里的火把吹得时隐时亮。
周老夫人的身影就在火把明灭之间晃动,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鬼魅。
“曾祖母是真的洗手不干了。”她低声说,像是要对棺木里的人解释,“我儿子有出息,我孙子更有出息,我不想再做这个的。”
“可是他们不肯啊,他们没本事经商,又不甘心再过回穷日子。”
“都是他们逼的,曾祖母不想的,”她说,“他们让何婆子进了府,天天在爷们身边转,日日夜夜的逼我,一定要我重操旧业。”
“我要是不干,他们就把一切都捅到我儿子孙儿面前去,那肯定不行。”
“曾祖母也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曾祖母必须回来,结束这一切。”
她取下头上的银簪,又将手伸进了棺材里,从尸身上撸下一只银镯子,用力使劲的折断之后,将藏在里面的粉末倒进了酒缸里。
看到所有的粉末都融化了之后,她从灵堂的角门,悄悄的去了家庙。
祠堂的高墙外,火把越来越多,照得祠堂亮如白天。
梅花湖的湖面倒映着明亮的火把,火光点点,竟掩盖了倒映在水里的弯月。
族长正在堂外侃侃而谈。
“大伙都来了,就一起上吧,老规矩,村子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能少。”
“我周氏一族眼看就要再次风生水起,又得贵人相护,今后可以放开了干。”
“但这四个外地人多事得狠,他们知道我们湖底下的秘密了,若是放走了他们,我们整个村就要完了。”
“所以,大家说该怎么办?”
底下的人纷纷低声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大伙说,该怎么杀才行?”
“跟以前一样,一人一拳,打死为止。”
“对,跟以前一样,谁也别想着去告密。”
有两个汉子走进祠堂,将酒缸抬起来送到了堂外。
族长大手一挥:“来,酒能壮胆,一人一碗。”
喝完酒后,这些人排着队静悄悄的进了祠堂。
小七妹四人被紧紧地绑在四角的柱子上,被这群人围在中间。
放眼看过去,他们之中有曾和小七妹聊天的老人,有给小七妹肉包子的婆子,有被人喊“阿爹”的男人,还有,和小七妹一起放纸鸢的小孩,包括小坤……
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就像在看待宰的四脚羊。
小七妹觉得,陈南山说的那句话太对了,满村皆是拍花子,阖族尽是作孽人。
陈南山发了个抖:“看来我今天不是冻死,就是被人用车轮战打死。”
小七妹悄悄试了试,挣开这些绑住自己的绳子,她大概需要五六个深呼吸的时间,但她没有动。
因为李昱白没动。
于是李昱白挨了第一拳时,小七妹看到林武的拳头都硬了。
小七妹问:“不是说他是根长命富贵的灯芯么,你们怎么能这么浪费呢?快拉他去点灯芯啊。”
人群里有人露出了不屑的嗤笑。
小七妹立刻盯牢嗤笑的男人,问:“你有什么好笑的?你印堂小而短,人中黑成碳,一看就会早死,本大师掐指一算,你都活不到天亮。”
“对,你你你,就是说你。”
“要是不借命,我们四个还没死,你肯定是活不成了。”
那人拨开人群冲到她前面,被她呸的一口口水吐到脸上。
“敢碰我一个指头,你死得更早。哦,我知道了,你的命贱,族长一定不舍得给你用这么好的法子续命。”小七妹瞪着眼睛骂他,“一看你就是歹命的相,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没人会舍得花大钱让你多活几年。”
她骂起人来声音崩脆崩脆的,让人来不及反驳。
“你看周老夫人,那才是好命,想死都死不了,嫡亲嫡亲的曾孙女都舍得拿来续命……”
“你们这些动手的都是贱命,你看族长和老夫人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因为他们知道动手就得死,所以才让你们死前头。”
“灯芯都是给贵人用的,”那个男人说,“只有梅氏会,老族长都不会。”
“梅氏是谁?”小七妹问。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但视线不由自主的往灵堂里面瞟。
此刻灵堂里除了一具尸体,就只剩周老夫人了。
周老夫人会是梅氏?
不可能。
小小姐被拍花子带走后,大少爷立刻报了官,田师爷立刻关了府门,周老夫人就没出过府。
那就是周老夫人知道梅氏是谁。
“人都在这里了,”李昱白突兀地问,“还有人没来吗?”
同样挨了打的陈南山笑起来:“大家是不是对从四品有什么误解?”
“在场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哎,也就是小郡王仁慈,怕冤枉了你们一村坏人里的某个好人,否则……”
噗通……
噗通……
祠堂里,突然四处都有人倒下去,倒栽葱一样,一个接一个,哗啦啦瞬间倒了一大片。
“不好,酒里有毒……”
小七妹:“何止有毒,大人们,还不叫外援吗?大火烧起来了。”
祠堂外燃起了熊熊大火。
“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快,把棺材抬过来垫脚,翻墙出去……”这是族长的声音。
有人跑向灵堂:“老夫人不见了……”
“棺材太重,我没力气了……”
一个又一个倒下后,大堂里只剩下族长和那两个抬酒的。
以及小七妹他们四个,林武轻而易举地将大家都松了绑,又带着大家翻出了墙,又翻回去抓族长。
小七妹这才发现,不但祠堂,其他地方也都着了火。
周老夫人来信说的,用来修缮祖宅的那些木料,在一堆接一堆的燃起来。
梅花湖上,回荡着家庙里那个疯了的阿霜娘的叫声:“贱人,烧死你们,贱人……”
小七妹顾不得其他,撒开腿往没起火的周家新屋跑去。
点火的,只能是没在祠堂里也没在灵堂里的周老夫人。
而她,极有可能知道谁是梅氏。

“小老七,你去哪里?”陈南山在身后喊她。
“去捉放火的人,”小七妹喊回去,“大人保护好大人。”
湖面的火光刺眼,空气中满是松油燃烧的味道。
小七妹现在明白了,在月前写给族长的信里,为何周老夫人要大发善心将族里的老宅都修缮一遍,更明白为什么周老夫人一定要借发丧的由头回这里了。
她在黑夜中狂奔,甚至来不及思考怎么遮掩自己的速度。
有人和她一样在黑夜中奔跑。
“贱人,烧死你们,你们都该死……”
这是家庙里发疯的阿霜娘,大概也是周老夫人安排好的替罪羊。
新屋的一个屋角,有火光刚亮起,一个黑影举着火把正快速离开。
小七妹追了上去。
火光闪烁,黑影在墙壁上晃动,一张侧脸苍老而冷峻,正是周老夫人。
她头上一根朱钗也无,唯在鬓角别了朵小小的白花。
但手里分明有银光在闪动,她手里有把十分锋利的刀。
周老夫人叩响了新屋的门:“开门,快开门,着火了。”
看门人很快就出来了,见到她,很诧异地问:“老夫人,天这么晚,您怎么没让人跟着伺候?鄙去……”
周老夫人手里的刀快而准的扎进了他的心头,又很快地抽出来,带出一长条血滴,再狠狠一刀捅进去。
看门人保持着诧异的表情应声而倒。
趁周老夫人弯腰检查的瞬间,小七妹冲了出去,狠狠一脚踢在她的手腕,将她手里的刀踢飞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扫堂腿,将她扫倒在地。
她欺身而上,将周老夫人压制在地上。
“小道长,老身出三千贯……”
小七妹不待她说完,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狠狠使力将她的左手中指直接掰断,将她的惨叫捂进喉咙里。
“听着,别废话,我问你答,答慢了下一根手指头不保。”
“梅氏是谁?”
她将捂嘴的手下移,掐在周老夫人的咽喉上。
痛到颤抖的周老夫人:“我不知……啊……”
小七妹已经手起手落,利索地折断了她第二根手指头。
她再次问:“梅氏是谁?”
“我就是梅氏,”这下周老夫人喘息着说,“我就是梅氏。”
“元丰五年哭泣岭渡口,你拐走的小阿妹是谁?”
“我没有去过哭泣岭渡口。”
“九年前,是谁拐走了小阿妹?”
“我不知道……啊……”
小七妹又折断了她第三根手指头:“元丰五年哭泣岭渡口,你拐走的小阿妹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
小七妹的手捏住了她第四根手指头:“你真的是梅氏吗?”
“我是,”周老夫人忍着痛,“梅氏不是只有我一个。”
“梅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代号叫梅氏。”
“九年前,哭泣岭渡口接任务的梅氏是谁?”
“是……是……李墟镇的分堂主。”
“叫什么名字?”
“叫田犇。”
“他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早在八年前就死了。”
“哭泣岭渡口,是谁让他拐走小阿妹的?”
“老身不知道。”
“那谁知道?”
“老身不知道谁知道,八年前,老身洗手不干了。要说有谁能知道,大概提刑司的头头会知道吧。”
“你怎么联系其他的梅氏?”
“白墙土地庙,土地公着红衫……小黑,咬他……”
有低吼声响起,好几条狗同时从不同方向冲过来,争先恐后地直扑向小七妹。
小七妹就地一滚,单手拖着周老夫人的发髻,将她挡在自己身前。
不料这正是个斜坡,两人一起往下滚,在“狗”的追逐下,双双掉进了梅花湖。
小七妹呛了一口水,很快就稳住了自己,她轻松的浮在水面上,四下都看不到周老夫人的身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凫进水里。
夜太黑,湖面倒映着远近的火光,反而让人更看不清楚,水面下一片乌黑。
小七妹快速围着自己落水的地点边游边找,还是没有找到。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凫到更深处去找。
这一次,她看到水底下有东西一闪。
一堆又一堆白骨映入眼帘,从白骨后,游出了一群群体态修长优美的白水鱼。
它们一点都不怕人,反而一哄而上,围在小七妹身前身后,一张张鱼嘴啃噬着她的身体,还有一些,竟大胆地朝她的脸上欺过来。
梅花山下,梅花湖边,偌大的周氏一族陷在一片火海里,有孩童的哭声响起,“阿爹阿娘”的喊声在湖面上被风吹散。
祠堂前有人影来回跑动,影影重重的看不真切。
小七妹像一条鱼般在梅花湖里游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周老夫人。
“小老七,小老七……”
这是陈南山的声音,小七妹听出了些微的着急。
这位亲民的从四品大人不是坏人,也并不高高在上。于是小七妹大声应了句:“哎……”
很快她就后悔不该应得这么干脆了。
在她报告了周老夫人不知去向后,同样湿淋淋的陈南山十分关切的给她找了衣服,还十分亲民的拉她一起去附近的空屋换。
“快,这湿衣服穿久了,就像肉身被屎糊住了一样难受。像我这样精壮的身板都受不了,别说你那小家雀一样的身板了。”
林武虽然没说话,但很直接的当着她的面脱起衣服来。
小七妹脚底抹油,溜了。
“不行,我有个问题要问,不得到答案我难受。”
她一溜烟跑到已经被保护起来的李昱白面前。
“大人,还有活口吗?”
李昱白皱着眉头,看着她叮叮哐哐的跑,边跑边掉落一地的水珠,简短地回她:“有。”
“哎,那就好,我去换衣服去。”她利索地转身去了另一个空屋。
身上的水珠甩了个圈,溅到了李昱白脸上。

天亮起来后,周氏一族那一连片的宅子只剩一地还在冒着黑烟的断垣残瓦。
“快来,周老夫人在这里。”林武大声喊道。
小七妹率先跑过去。
在冒着黑烟的焦木里,有两具还在冒着热气的尸体紧紧的缠在一起,其中一具尸体的双臂还紧紧的抱着另一具。
但仔细一看,这具尸体的嘴里叼着血糊糊黑乎乎的一团,正是另一具尸体的耳朵。
这具尸体在临死前,用了全部的力气咬掉了周老夫人的耳朵,并抱着她摔进着火的木房子里。
依稀还能看到她尸体上有缁衣的残痕。
这是家庙里那个疯了的阿霜娘。
从地上的印迹来看,周老夫人从梅花湖爬上来后,没有犹豫地往祠堂的方向而去,在路上遇到了阿霜娘,两人打了起来,周老夫人想跑未果,最终被阿霜娘抱着一起摔进了火里。
周老夫人赶去祠堂,极可能是为了确认还有没有活口,并趁机灭口。
但祠堂里确实还有重要的活口——周家族长和数个族人。
“我一进去,就看到有两个人正在杀人,一个压着族长的两条腿,另一个在后面勒住族长的脖子,所以我就把三个人都抓了。”林武说。
陈南山很犯愁,族里只剩下八九个还不到六岁的小伢儿,以及遍地的狗、羊、毛驴……
“头皮发麻,”他说,“除了小黑,还有其他的……的……”
他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喊那些被活人造畜的、已经人不人畜不畜的人。
“他们”明明是受害者,却用仇恨的眼光盯着自己;还围着满地残害过“他们”的拍花子不停地哀嚎打转……
尤其是小七妹出来后,那个叫小黑的“嗷”的一下就冲过去,几乎恨不得咬断小七妹的喉咙。
“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官家在洛水河西设有善堂,”李昱白说,“若是三平道长能同去京都,或许也算是他们的一条生路。”
“那得花很多很多的银钱,”小七妹说,“官家会这么好吗?”
李昱白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周家祖宅:“这笔银钱,自然有造成这一切的人来负担。”
首富之家,该换个人当了。
族长的口供很好拿,李昱白命人隐瞒了周老夫人已死的消息,只在他面前说“周老夫人指认这一切都是族长这位拍花堂主指使的”,并告诉他,首恶罪最重,次恶次之时,他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个干净,还唯恐自己倒得不够快。
“都是她干的才对,她才是堂主啊,我爹还是她的手下……”
“八年前,不知为何,衙门严查严打拍花子,提刑司对路引的要求一再增加,不管出入哪个城门都要严查路引,这门生意不但艰难起来,还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怕丢了项上人头。”
“我爹和叔母就决定带大家洗手不干了,大家修好了祠堂建好了村子,决定在这里好好扎根生活。”
“各家各户自己做点生意、或者买田种地,一开始因为都还有积蓄,日子过得不错。”
“叔母确实是有眼光的,她老早就将堂弟送去钱塘县那边经营生意,这里安定了之后,她就带着本钱投奔了堂弟。”
“一开始相安无事,大家各过各的。”
“直到元佑二年,叔母派人回来修她的宅子,我们才知道,叔母将这一片的山和湖都买了下来,还买了两百亩的良田。”
“她……不,堂弟真的发大财了。”
“村里的日子却越发的难过了,尤其是元佑三年大旱,村子里颗粒无收,活都活不起了。”
“我爹派我去向叔母求助,叔母将这二百亩田都划给了村里,分给大家种。”
“但天旱无水,地里种不出什么,阿爹就说干脆重操旧业吧,这可以说是无本而百利的买卖。”
“恰巧叔母的儿媳,也就是堂弟的妻子死了,要回乡安葬进祖坟,叔母全家都回来了。”
“阿爹就同叔母说了,叔母不同意,祭完祖后连招呼都没打,就带着堂弟他们连夜走了。”
“没法子,阿爹只好带着我们干,却总不成气候。”
“阿爹跟我说,拍花子有两种,一种好比人牙子,但人牙子还要花本钱买,而拍花子只要拍了就能卖,不挑性别年龄,拍了就走,纯以卖人获利。”
“虽然也算赚得多,但怎么也比不上第二种。”
“第二种,就叫做活人造畜。”
活人造畜,可以真正做到无本而万利。
“但我阿爹不会,只有叔母会。”
“阿爹派人去,叔母却不再见我们这里的人,还逐渐断了和我们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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