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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朱大小姐卧在床上,见了他只将脸转向床内不看他。
朱合洛挥了挥手,侍女如获大赦,赶紧出去了。
“既然你已经听见了,那父亲便同你说得清楚一些。”
朱合洛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
“安儿,你本应该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赵家本是我们家的家奴。”
“你高祖,乃是五代第一明君,唯一看错的便是赵家这帮小人。”
“160年前,赵家不顾你高祖父临终托孤的信任,从你曾祖父手里将这江山抢走,而为了掩盖他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皇位的丑恶行径,强逼你高祖从郭姓改回柴姓,还假惺惺的留了份丹书铁券说要善待柴氏。”
“但你要从此刻记得,你乃是大周的公主。”
“祖母与父亲汲汲营营,如坐针毡,所做下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光复我大周。”
朱大小姐转过身来:“可为何要将小七骗进来杀了?她救过我的命。”
“父亲,”她恳求道,“小七是伤害了您,可也治好了您,您别要她的命行吗?就当是为了哥哥……”
朱合洛不为所动:“父亲要杀她,不是为了私仇。”
“是因为她毁了祖母和父亲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好局面。”
“若不是她杀了田犇嫁祸给于管事,你外祖一家如今还是京都皇商。”
“若不是她搅和了父亲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安排,如今的血蛊早已养成。”
“若不是她在金陵杀了安国公,又阻止了血蛊,赵家小儿如今已是我们的傀儡。”
“祖母与父亲筹谋多年,费尽心思养的人做的事,因她和李昱白之故,竟到了如今寸步难行的局面。”
朱大小姐坐起身来:“所以李大人因病辞官也是您……”
朱合洛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你父亲还没这么大的手笔,能让小郡王辞官不做。”
“可我昨日在祖母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李大人的病就是血蛊造成的。”朱大小姐。
“那又如何,”朱合洛反问道,“李昱白不会娶你,你只能进宫。”

朱大小姐摇头:“我不进宫。”
“若是平时,父亲便由得你,只要你幸福快乐便足矣。”朱合洛语重心长地说道,“府中锦衣玉食地娇惯着你,本不图你有所回馈。”
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只是朱府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之际。”
朱大小姐便安静了下来。
朱合洛语气更软了:“乖女儿,你知不知道,祖母与父亲是几多辛苦才从微末之处一点点的布局,做成当初内外夹攻的大好局面。”
“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受了多少的屈辱,那些你无缘喊一声叔伯的人,又是付出了多少人的性命,才能在润王和安国府中谋得一席幕僚之位。”
“若于家还在,大长公主和润王的局面不败,京都如今早就成了一团乱麻,再有安国公府在外作乱,赵家内忧而外患,不论谁赢谁输,我柴家都可坐收渔翁之利。”
“祖母与父亲筹谋多年,就是要这大宋乱起来,只有乱起来,他赵家人杀尽赵家人,才能颠覆这大宋江山,光复我大周。”
就因为陈小七杀了田犇,将这罪名嫁祸给于管事,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于家,又因为要洗清朱府的嫌疑,不得不安排杀手来朱府行刺……
朱大小姐支吾着:“可父亲,是你屠她满村在先……”
“光复大周,你以为就凭嘴皮子吗?这是要见血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朱合洛动了怒气,“她与朱府是解不开的死仇。”
朱大小姐就愣住了。
“你好好想一想,是要自己家人,还是要一个处心积虑进府本就没安好心的小丫头。”
朱合洛不耐烦地起身了。
“想明白自己是要当一人之下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是当个事败后被抄家灭族送进掖庭的罪奴。”
“若是想明白了,便配合观棋将这出戏演好。”
在他转身走后,屋里终于响起了朱大小姐的哭声。
朱合洛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已经坐了起身,正在嬷嬷的伺候下用膳食。
桌上是一碗简单的碧梗荷叶粥,配了几样小菜。
见他来了,便让嬷嬷去小厨房再端一碗碧梗荷叶粥来。
嬷嬷才出门,老夫人便自己起身,径直走到冰桶那,将冰桶拎开后,只见她从水雾缭绕间又取出来一个造型古怪的盒子来。
她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盒子上。
没一会之后,盒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的爬出一条极其细小的红蛇来。
老夫人十分珍惜的任这条红蛇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上吸血。
“这已经是最后两条蛊虫了。”她淡然地开口吩咐道,“无论如何,让安儿吃了。”
“今日杀了陈小七,便让安儿生病,之后用川儿的名义给赵家小儿上奏章,请赵家小儿为安儿赐一桩婚。”
朱合洛:“母亲,不是说让安儿进宫么?”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老身几时说过不让安儿进宫了?说话之前也不想一想的吗?”
朱合洛恍然大悟:“母亲是想以退为进?”
“嗯,拖不得了,”老夫人道,“老身万万料不到高老贼婆竟是真的还政了,若是赵家小儿坐稳了,我朱府能不能起复,安儿能不能进宫,便不影响大局了。”
“只能现在逼高老贼婆一把,若她有心让朱府成为赵家小儿手中的一把刀,便绝不会给安儿指其他的婚。”
“必然会让赵煦小儿出面安抚朱家。”
“安儿病了,正好让赵煦小儿来府中探病。”
“若安儿能成事,便能将这虫蛊渡进赵煦小儿腹中。”
朱合洛:“还是母亲想得周全。”
又叹气:“可惜,母蛊死在宗正寺里,大师叔也死在宗正寺,再也无人能培育出母蛊了。”
他说的师叔,便是指死在小七妹刀下的鹰钩鼻子。
老夫人没说话。
朱合洛:“这个陈小七,是不是还能用?”
老夫人:“能用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你是担心川儿?”
朱合洛点头。
“若能光复大周,川儿便是太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非得留着这个心腹大患?”
朱府不远处,一辆驴车正朝这个方向而来。
小七妹背着行囊,诧异地问观棋:“朱大小姐为了小郡王要离家出走?她准备走到哪里去?”
观棋低着头叹
气:“就是没有目的地,大少爷才担心得很。”
“可小郡王也不能娶她,她还没死心么?”
小七妹想起当时在书院时,曾亲口听朱大小姐说起过想当李昱白唯一地郡王妃,便信了观棋的话。
“大小姐和大少爷都一样不听劝,”观棋说道,“如今府中气氛紧张,你进府后可别到处走。”
“行,”小七妹也没想到处走,“我能不能正好趁这个机会带木砚一起走?”
府里某处院子里,一卷裹着的草席被抬进了阴影里。

观棋和小七妹没有从正门进,而是遮遮掩的去了后侧的西角门。
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抱琴早就等着了。
观棋小心翼翼地说:“小的不能进后院,就只能送到这,拜托了。”
“小七,”抱琴低声嘱咐,“大少爷的意思是能劝就劝,不能劝就劳烦你陪着在外面玩几天。”
“那这个我擅长,”小七妹安慰她说,“抱琴姐姐,把心放肚子里去吧,我保证陪好了。”
抱琴长叹一声:“哪里能放心,大小姐也不知是怎的了,这一次格外执拗,约摸是听说了小郡王辞官外出的消息。”
“其实,大小姐也知道自己期待的是水月镜花,不过……哎……”
这个小七觉得自己是劝解不了的,于是她跟在抱琴身后往里走。
西角门在她俩身后关上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咯噔”声。
走的是小七妹收夜香时走的那条路,路两边也没有什么大变化。
但开了一大片的白色黄蕊的花,清香,好看,在阳光下摇曳生姿。
“抱琴姐姐,这是什么花?怪好看的。”小七妹随口问道。
“这叫葱兰,别看它不甚值钱,”抱琴掐了几朵下来,“若是配上石榴花一起簪,红红白白的可衬脸色了。”
小七妹乐滋滋地任她簪在自己的发髻上,自觉美得不行。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又经过了一扇垂拱花门,这才进入了内宅。
很快就到了大小姐的院子里。
院门紧闭着,抱琴轻声喊了门,才有嬷嬷上来开门。
又进去了一道门。
又关上了一道门。
终于进了朱大小姐的房里。
屏风后隐隐约约有人斜卧着,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阳光在窗棂口打着转。
抱琴示意小七妹先在屏风外等着。
她进去后没多久后,大小姐就拎着个秀气的小包袱出来,急迫地说:“走。”
抱琴拦住了她:“大小姐,您不听一听小七闯荡江湖时都带些什么吗?万一您这包袱里带的尽是些没用的该怎么办?”
小七妹假装没看到朱大小姐略有些红肿的眼睛,点点头说:“抱琴姐姐说得对,得先合计合计,比如大小姐您想去哪?去多久?怎么去?都得有个章程。”
朱大小姐这才抬眼,似乎有些羞愧,又似乎有些尴尬。
小七妹安慰她道:“大小姐,眼下这个时辰也不是什么好离家出走的时辰,不如等一阵,午后休憩时再偷偷开溜最合适不过了。”
抱琴将朱大小姐拖去桌前坐好:“大小姐,您就听大少爷的吧,大少爷自己正挨着罚呢,还得担心您。”
见朱大小姐没反对,这才笑吟吟地对小七妹说:“小七,你陪大小姐说说话,奴婢去小厨房做点消暑的吃食。”
小七妹:“抱琴姐姐,我想吃蜜煎樱桃。”
“行,大小姐最近胃口不佳,奴婢再做点雪泡缩脾饮。”抱琴爽快地点头,“若有冰雪荔枝膏和蜜橘团,奴婢就一并端来。”
小七妹听得两眼放光。
朱大小姐偷偷看她几眼,又低下头去。
等房间里只剩她俩,小七妹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说话。
朱大小姐不自在的白了她一眼:“看什么看?”
“你想去哪里?”小七妹问。
朱大小姐闷闷地,半响才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窗棂边射进来的阳光里,有浮尘在游动着,无所依傍,无处落脚。
观棋看着西角门的木门完全关上,才低着头绕去了东角门。
东角门走男眷,西角门走女眷。
若男子走西角门,这叫擅闯内宅,是要被扭送去衙门的。
观棋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想去找木砚说一说。
他俩同在年幼时被卖进府里,又在差不多的年岁到了大少爷身边,但自从木砚跟着大少爷去了一趟江宁后就越发得宠了。
“我可不是为了争宠,”观棋自言自语道,“小七能进府,哪怕当不了主母,只要能生下小少爷,那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径直回了东跨院,又径直去了倒罩房。
推门后并没有见到木砚,木砚的床铺也整整齐齐的,像没有回过房。
“木砚这家伙又偷奸耍滑了,”观棋哼道,“看我迟早在大少爷面前超过你。”
但他转身时,又“咦”了一声:“
这家伙,什么时候能把被褥叠得这么好了?”
不及多想,突然门口人影一闪,一只大手从斜刺里伸过来,直接掐向他的脖子。
是老爷身边的忠叔,眼中杀意毕现。
观棋拼尽了全力挣开:“忠叔,小的办好了,小七进府了。”
忠叔不开口,只绞杀。
观棋拼了命往屋外滚:“老爷……”
还没大声喊出来,已经被门外守着的另一个人堵住了嘴。
他挣扎得像条离水的鱼,竟让他挣脱了两人的桎梏,跑出了倒罩房。
他都做到了,老爷为何要杀他?
糟了,木砚说得竟是对的。
糟糕,他怎么会这么蠢,那……
小七她危险了!
得告诉大少爷才行,无论如何,得赶紧告诉大少爷。
只有大少爷才能制止这一切,大少爷是府里最受宠的,只要他开口,小七必能无恙,自己也许还能……
但他不过跑了三五步,已经被一人扑倒在地,另一人拖着他的双脚就往屋里去。
观棋被堵了嘴,唯有一双手还死死的攀着倒罩房的木门。
科……科……科……
他的指甲扭断了三根,在木门上发出了难听的刮擦音。
得告诉大少爷!
得去救陈小七!
他若是害死了陈小七,就算死了都没脸见木砚和大少爷!
他得活着去告诉大少爷,半死不活也得去,剩一口气也得去……
他攀得死死的,用尽了自己能用的力气。
倒罩房的木门被他拉开了,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一张惊恐到变形的脸。
观棋已经被捂了嘴说不出话了,他盯着那张脸,眼中有无尽的话要说。
随着门一点点被拉开,那个人就要暴露了……
暴露了也会死!
观棋松开了两只手,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倒罩房的门弹了回去,又关上了。
没有了挣扎的阻力,忠叔用左手控住观棋的头,右手使劲一扭。
观棋的脖子发出了崩脆崩脆的一声“嘎嘣”声,一滩浑浊的液体从他衣裤中流了出来。
忠叔:“收拾干净,别留下什么异味。”
倒罩房那扇被刮出指甲印的木门后,有人用两只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浑身发软的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正是春香。
究竟发生了什么?
木砚为何一直不见人影?
老爷又为什么要派贴身长随来杀观棋?
到底怎么了?
她又该怎么办?
对,去找大少爷,大少爷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稳了稳手和脚,悄悄的摸向了最东边的祠堂。

朱季川盘腿坐在木柱边,抬头凝望着屋顶的某处。
那里的瓦片已经恢复如初了,小七妹来了,又走了。
她拒绝得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但她真的好可爱啊。
朱季川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酒葫芦。
里面还有些酒,不多了。
他不舍得喝光。
下一次再坐到一起喝酒,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
祠堂的门并没有锁,父亲说,若他想通了,便开门走出去。
但走出去,就要接受父亲和祖母的安排。
隔着厚重的大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因此他也看不到在某条蜿蜒的小路上,有个丫鬟正跌跌撞撞的朝祠堂跑来。
春香跑得气喘吁吁,更觉得手脚发软,心跳若狂。
祠堂黑色的瓦片和朱红的门头已经就在她眼前了,还有十几步,她就要到了。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追过来了。
她已经没力气了,此刻更是慌张得厉害,该躲一躲的,但这里没有可躲的地方。
只能跑!
原来朱府是这么大啊。
原来他们这些下人的命,是这么贱啊。
有人已经在她身后了,她已经感觉到了别人呼出来的热气。
祠堂的大门就在她面前了。
“春香,老夫人要见你。”
身后的人低声诱哄着。
老夫人最是仁慈,谁犯了错去求一求,都能有个好结果。
去不去?
不,祠堂更近。
春香没有停顿。
但她感觉自己的头皮被人揪住了,一只滚烫的手就在她的后脖子上。
却像有条冰冷的蛇缠住了自己一样,春香感觉到了杀机。
她想喊,却喊不出。
原来人在危险来临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她被人拖着往后摔了出去,有人垫在地上,防止她摔倒发出动静。
有只大手像紧紧捂住观棋的嘴巴一样,正在往自己嘴巴上贴。
春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张开大嘴“嗷呜”一口使劲咬了下去。
身后有人痛得闷哼了一声。
春香想挣扎着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
她没松嘴,对方也没松手,却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亮……
春香却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像观棋一样死得无声无息的。
祠堂的门就在那里,她再跑两步就能到了。
可是她再也跑不到那里了。
她心心念念的大少爷就在里面,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手碰到了什么,好像是颗尖利的石头。
她紧紧的捏在手里,然后使出残存的力气,将这颗石头扔了出去。
这颗石头带着她所有生的希望,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朝着祠堂的大门砸去……
有只手一伸,在半空中一拦,轻巧的将它接在手里。
春香瞪大了眼睛,她能看到忠叔站在祠堂门口的身影,像一座山,挡住了她所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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