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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大致不差?那差的是哪里?”李昱白接过卷宗,边翻阅一边问。
“毒杀何婆子和假小小姐这些,老夫人都认了。”
“但她否认自己是为了借命。”
“据她的说法,一个月前,二少爷在和女方合八字时,有大师曾算过,说二少爷成亲前后不能有属虎的亲人在场,恐对新婚夫妻不利。”
“小小姐属虎,又在农历二月出生,属于相冲第一人。”
“但怕直说会影响两位妯娌之间日后的相处,因此才委托何婆子找人将小小姐送回祖宅暂避。”
“至于什么假田大力,周老夫人说那完全是何婆子的姘头找的人,她一概不知。”
“下官上了夹棍,她都咬死了不知道什么山神庙、借命的事。”
李昱白:“哦,那你怎么看?”
“下官觉得,借命的说法太过无羁了,”叶伯文谨慎地说,“不如先去天目山的山神庙查探一番。”
“嗯,这个我来安排,你守好周家,务必让三平道长的医治能顺利进行下去,别让周家生事。”李昱白说,“另外,这两个人,你信主还是仆?”
叶伯文拘了一把汗:“这……下官觉得,周老夫人似乎更可信。”
“哦,这是为何?”李昱白问得很平淡,“说说看。”
叶伯文却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周老夫人在下官要提审她之前,曾经试图碰墙自杀,这与李嬷嬷说的十分矛盾。”
“试问一个想借自己曾孙女命,来让自己活得更久的人,怎么可能舍得自己杀死自己?”
李昱白翻卷宗的手停了下来:“看来,叶大人还得多温习《宋刑统》新法。”
叶伯文开始冒汗了:“请大人指教。”
“主无故杀贱,罚银十倍,徒一年。以周家的财力,周老夫人会为了这点银子和一年的牢狱之灾就去死?”李昱白反问道。
叶伯文迟疑道:“或者,她想死是因为弄丢了曾孙女?”
“叶大人,《宋刑统》第五十一条,凡父母、祖父母故杀子孙,图赖人者,杖七十,徒一年半,她仅仅只是弄丢了曾孙女,能有什么处罚?”
“我领提刑司已有七年,从未见哪个有钱的主子会为了这么点罪就撞墙自杀。”
“是,下官谢大人提点。”叶伯文越发恭敬。
“还有,若周老夫人只想悄悄送曾孙女回老宅,那为何又要另外买个外形身高都相似的小女童,她想干什么?”
想长命百岁,又肯自杀;买了个小丫头,又早就决定不给这丫头留活路……
她将嫡亲的曾孙女送回祖宅,自己又准备借假曾孙女之死启程回去,那祖宅里一定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
“这个周老夫人,心里藏了个大秘密,有趣。”
周家的祖宅,也很有趣,可以去详细查探一番。
等房里只剩李昱白一人,他重新提起笔,专心致志的将字写完,又慢条斯理的收了笔,才坐在桌前,以手支额,神情淡然,唯独眼角有晶莹一点。
摊开的纸张上墨迹未干,字体笔锋锋利,独树一帜。
一片青山一片金,百年人有万年心。
鸿沟未必常为限,倏忽浮云变古今。
踏遍青山山转峨,问山不语奈山何。
若无山下累累冢,料得争山人更多。
他忽然伸手,将纸张团起来。
山下累累冢啊。
“青川,烧了。”
立刻有他的侍卫上来,将这张名贵的澄心堂纸烧了个干净,又默默地退到一旁束手候着。
“三平那里怎么样了?”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打开了。
三平和两位大夫一起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三个人前胸后背都是湿哒哒的汗。
“酒酒酒,给我酒……”他像酒瘾发作了一样,“高粱酒米酒甜酒,什么酒都行,快给我喝一口。”
小七妹跟在他们身后,满手是血,左手拎着张鲜血淋漓的猴皮。
大武从褡裢里拎出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扔给三平:“师父,就这么多了,省着点喝。”
“哎,这么点哪够,”三平一扬脖子,“滋”的抿了一大口酒,这才像活过来一样。
“成了,用药包敷三天,这多派几个丫头轮流值夜,勤换药包,保持干爽,再喝上几天两位兄台开的药汤,等身上不溃烂流脓,就可以抹上我三七观特制的生肌泥巴膏了。”
“道长的刀法真是神乎其技,”其中一个大夫夸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真是世外高人啊,高。”
“还有这位小兄弟,这取皮的法子真是从未见过,”大夫对小七妹伸出大拇指,“开眼了开眼了。”
陈南山问:“她会好成什么样子?以后还会长猴毛么?”
“除了没有头发,其他的地方能好个七成。”三平说,“往好的方面想,是个出家的好苗子,不用再剃头发了。”
“什么时候我们能进去见一见?”
眼见为实啊。
“三天之后吧,”三平说,“这三天除了负责看护的丫头,和我们仨,其他人就免了。”
“那就让叶伯文把这院子守起来,守好了,”陈南山兴致勃勃地说,“小郡王三日后必来。”
小七妹的视线往他一扫,见他一脸严肃,和平时的模样十分不同,不由得心里一跳。
小郡王三日后必来。
为什么?
小郡王相中的是师父的这份手艺?还是说,他有个谁谁谁需要师父的这份手艺?
她笑眯眯的凑过去:“那这三日大人您要去哪里?能带上本随从么?”
陈南山看着她满手的血和手里的猴皮,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去天目山,还是周家祖宅?”小七妹,“您带上我呗。我人小活好……”
“不要奖赏?”陈南山戏谑道。
“咦,堂堂四品官,怎么能这么市侩?”小七妹笑眯了眼,“得加钱。”

第32章 活人造畜29
“小老七,这就是你说的人小活好?”陈南山用折扇敲小七妹的后脑勺,“都给我们带迷路了。”
“哈哈哈,那不是因为这地图,和林武小哥的面相一样高深么。”小七妹讪笑着,“幸好大人您高瞻远瞩,将李嬷嬷带来指路,实在是高,比天目山还高。”
无辜被点名的林武在后面看着自己手腕上戴的五颜六色的花朵手环,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除了李昱白,每个人手腕上都带上了这小道童做的花手环。
笑死,跟从五品带刀侍卫完全不搭的好吧。
“大伙一起香喷喷。”
小七妹甩着宽大的道袍袖子,戴了花手环和花项链犹嫌不够,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插了满头的野花,俨然一个趁春日出来游山玩水的簪花少年郎。
天目山脉绵延极长,好在沿路风光委实不错,花鸟虫鸣,流水淙淙,空气怡人,虽然绕远了点,倒也不烦人。
只是这一段已不能骑马,一行人将马系在山脚留了两人看守,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走。
一个聒噪的小道童,加上一个更聒噪的陈南山,这一路走得聒噪无比。
但换了一身茶青色戎服的李昱白面色很平和,偶尔眼里还有点笑意。
直到看到郁郁葱葱的山林里,那一山头触目惊心的黑色,他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陈南山怪叫一声:“不好,来晚了。”
越往上走,山灰越多,只有一茬一茬的清新绿芽顽强地从山灰下透了出来。
戴着枷锁被扔在马上、一路被颠得面无人色的李嬷嬷:“就在这个山腰上没错。”
陈南山回头问:“李嬷嬷,你老实交代,府里确定没有其他内鬼了么?”
李嬷嬷:“罪奴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再无一丝隐瞒。”
李昱白注视着被烧毁的山神庙,笃定地说:“或许是因为周老夫人没有及时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于是对方利索地斩断了这条线。
但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的,何止是周老夫人,还有丽娘子的尸身。
被烧得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有布谷鸟停在上面“布谷布谷”的叫个不停。
山神庙的轮廓还在,山神的泥塑金身却已经毁成了一块块的黄黑色泥胚。
小七妹曾见过的那具焦黑的尸身也不翼而飞了。
除了凶手之外,唯一知道这里曾存在过一具尸体的她假做好奇的在山头上东张西望。
在自己离开后的某个时间,这里有人来过了么?
是路人的话,为何没报官?
是那位梅氏去而复返的话,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你在这里,怎么跟对方联系?”陈南山问戴着枷锁的李嬷嬷。
“罪奴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好好的,”李嬷嬷指着那堆黄胚泥说,“在山神的肚子里有个密格,罪奴按照老夫人的要求,将信藏在密格里,大概七日后,有人给府里的老夫人回了封信。”
“信里说了什么,罪奴真的不知道,只听门房说,来送信的是城里的闲脚信客。”
“散开找一找。”李昱白一挥手,除了林武和陈南山,其他人立刻四下搜查。
而李昱白已经蹲在那堆黄泥前,戴着手套,正试图将七零八落的黄泥胚片一块块拼凑起来。
小七妹蹲在他身边看。
“大人,这里有条烧焦的人腿。”
很快护卫有了发现:“看起来被啃得很干净。”
骨头裹了山灰宛如枯枝,但仔细看,也还是能看见上面撕咬的痕迹。
“这里有只手。”
“这儿有几根骨头。”
很快,有人陆续发现了其他被啃食过的肢体。
陈南山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的草根:“要是能找到头……”
话没说完,他的脚下咔哒一声响,一颗浑圆的头从草灰堆中被他踢了出来。
“小老七,来活了。”
没有人来,来的大概是一群闻到了烤肉香的狼。
这颗人头,就是丽娘子。
小七妹才刚捏好,留在山下看马的兄弟施展轻功在山路上冒头了。
“大人,王汉让我通知您,周家祖宅那边飞鸽传书,说在山坳中发现一具女童的尸体。”
“手上有只银镯子,怀疑是周家的小小姐。”

第33章 活人造畜30
到秀州华亭县的时候已近黄昏,整整三个时辰,小七妹差点在马背上被颠散架。
到最后,她是被林武拎下来的。
周府的老宅在华亭县极为有名,小七妹在路边随便拉个农户一问便知。
“小伢儿,哪哈?伊拉周家老底嗯在吖边,内撒拧,行到门早啦,好切哩,脚馒头走伤哪哈办?哦,就涩嘎……”
瞧着小七妹连连点头叽里咕噜地回话,陈南山挖了挖耳朵:“我也算走过南闯过北,各地方言也算略有所闻,这……难道真不是鸟语?”
等小七妹回来,他拉着小七妹的道袍袖子问:“这位大爷说什么?”
小七妹:“他说,周家很远,走到明早脚脖子走断也走不完。”
“呃,你偷工减料了吧,那大爷叽里咕噜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你这才几个字……”
“说明我有用,这赏银花得值吧,”小七妹笑眯眯的邀功,“大人,下次有活还找我吧,我人小活好又可爱。”
林武在李昱白身后又翻了个白眼,打断了她的话:“来,大家换装进城,小老七,你来扮个书童。”
周老爷除了是钱塘县首富,也是秀州首富。
隔着梅花湖,遥望对面的周家老宅,可以说是雕廊画柱,亭台轩榭,高墙深宅,占地面积极广。
东面是周老爷的老宅,之后是周老爷的新屋,毗邻周氏祠堂,祠堂北面还有两个村子,分别住着旁系三代的族人,包括族长。
园林的外面,显然是周家的祭田,有牛羊在田边或坐或行,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
边走边看,一行四人悠哉悠哉的靠近了老宅。
一只老狗好奇的靠近他们,又即刻离得远远的跑开了。
老宅前临梅花湖,后靠梅花山,湖里远远的还能看到个造型奇特的湖心亭,凉风从湖面拂来,微凉而清爽。
换了装的小七妹蹲在湖边:“哇,陈大哥,你看,这湖里的鱼好美呀。”
“什么鱼能用美来形容,不好好读书真可怕,”陈南山鄙夷的弯腰去看,“呃,是……挺美的,姿态优美,轻灵飘逸。”
一群柳叶形的白鱼悠闲自在的从眼前游过,在春水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陈大哥,您在说什么?”小七妹扶着头顶的濮头,“我是说鱼好肥美。”
陈南山一脸无奈:“这是白水鱼,清蒸白灼都可以,吃起来确实不错。”
小七妹咂吧着嘴:“回去的时候,怎么也得给大武带一条尝尝。”
李昱白一直没说话,他也换了装,和陈南山一样穿着圆领交襟襴衫,一副普通富家子弟和朋友游山玩水的模样,只带着个护卫林武和小小书童小老七。
其他的人分成了两路, 一路隐身在他们附近保护,一路去了秀州县衙,查看在山坳中发现的女童尸体。
小七妹和陈南山一路插科打诨地来到了周家临湖的老宅。
围墙下、宅门边,到处堆着修缮用的木头。
宅门口趴着两只昏昏欲睡的看门狗,一见到有人来就站起身,在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闷吼声。
等小七妹上了台阶伸手去扣门铃时,两只狗都靠近她,在她脚边打转。
“乖啦,我就是来你主人家串个门,”小七妹摸了摸狗头。
门很快就开了,出来个老伯,不过交谈了几句,又很快关上了。
“少爷,老伯说让我们往前走走,南边那两个村子有可以投宿的地方。”
南边那两个村子,就是周氏旁系三代聚居的地方。
也是方圆十里最有烟火气的地方,同样也堆着些修缮用具。
大坪的角落里有好多条长板凳,孩童们就端着碗坐在板凳上吃晚饭,还有穿着短打的汉子就躺在板凳上睡觉。
院子里有不少狗在孩童身边转悠,偶尔有扔到地上的碎菜残羹,就好几只狗一起围上去抢食。
“侬乙做塞拉?有眼啥个事体啊?夜拉快组撒?”
有阿婆迎了过来,小七妹和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阿婆就冲李昱白蹲了个礼:“唔没啥好招待个,侬吃笔茶,辰光勿早,再坐一歇好赖。”
小老七弯腰回了个礼:“唔老勿好意思个,乃弄得侬今朝吃力煞。”
阿婆笑着连连摇手:“勿搭界个。”
说完就领着小七妹往里走,陈南山低声问:“她说什么?”
“阿婆说,天不早了,喝杯茶就歇吧。”
说完蹦蹦跳跳地跟在阿婆身后。
她很快就跟阿婆家的孩子打成了一片,并从小孩的嘴里了解到些村里的情景。
“阿婆家的孙子叫小坤,六岁,已经开蒙了,就在周家私塾里念书,这两个村子的男孩只要到六岁,就都可以去私塾念书,不收束修。”
“周老爷在这里的名声极好,修祠堂的钱都是他出的,现在族里的祭田也是他出钱买的,但收成都是村里共有的,他分文不收。”
“周家到处都在整修,时间和族长说的一样,也没请外面的人,都是村里的人在干,工钱比外面还给得高,所以大伙很积极。”
“周家的祖坟就在后面的梅花山上,至于小小姐,听说只有像族长这样的长辈曾经见过,但小小姐出生不久,少夫人派人给村里发了福钱。”
“对了,小坤说,村子里的人今日才知道湖里有个死人,不过他没看见,已经送到衙门去了。”
暮色沉沉,远处的梅花山像卧在天地间的一头野牛。
小七妹想,周老夫人要将自己嫡亲的曾孙女送到这里来,用祭祖或者探亲的借口,以她在内宅一言堂的地位,少夫人会不同意吗?
为何要借助拍花门,又为何非要弄活人造畜这么麻烦又残忍的事呢?
她在被提审前一心求死,究竟是要保护什么秘密?
更漏将残时,窗棱外有轻微的响声。
睡在外间的小七妹顿时醒了,却一动不动。
很快有吱呀一声轻响,林武将人放了进来。
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听不太清楚,但能听到屋子、隔间、修整这些字眼,想必是已经去夜探过周家临湖的老宅和新屋了。
贵人就是好,做事不用自己动手,但也就是这点不好,小七妹宁愿自己动手,像这样听得迷迷糊糊地,抓耳挠腮的难受。
但她和官府要查的方向是一样的。
带走小小姐的就是梅姨,小小姐在哪里,梅姨至少曾经出现在那里。
有黑影在朝她靠近,小七妹睡得摊手摊脚,假装不知道,直到林武推了推她,喊:“小老七。”
一个包袱被塞进她手里。
她层层打开后,赫然是个白骨头颅。
“没有灯,能捏么?”林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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