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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尽天明/坠落擒网(顾子行)


凌霜想到另一个周浔安说过的话,眼底渐至柔和。他们到底还是一个人,只是在某些方面不一样而已。
最终,周浔安还是把车开去方家蹲点。
和预想的一样,这一晚,方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过来。
天亮前,周浔安抱着胳膊靠在驾驶室的座椅里睡着了。
凌霜找毯子给他盖,被他在睡梦中握住了手指。
暖融融的热意包裹着指尖,凌霜愣了一下,没有挣脱。
她看着他睡着的侧脸,略感心安。
七点不到,凌霜手机接到片警打来的电话:“凌队,南郊湖发现一具女尸。”
凌霜赶紧叫醒周浔安,紧接着给秦萧和技术部打去电话。
十几分钟后,重案组的警员们陆续到达现场。
凌霜和周浔安是最先赶到的,女尸已经被人从湖中打捞上来。
凌霜掀开白布,看到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庞,她几乎一眼认出这就是那天在婚纱店里遇见的女孩。
女孩本来有着一张红润健康的脸蛋,眼睛活泼灵动,现在她的皮肤依旧白着,甚至有些透明,隐隐可以看到青色发暗的尸斑。
尸体还没开始腐败,没有任何异味,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睫毛很长,头发柔软。
凌霜心里涌上来一阵难受,闷闷的。
谁这么残忍,杀害这样一个女孩?
秦萧还没过来,她解开女孩外套上的扣子,发现她腹部有一个暗红色的血洞。
周浔安在这时背过身去。
现在那个血洞已经不再流血了,皮肉往外翻折着。
凌霜瞳仁颤动着,这是枪伤?
她立刻将女孩和那个组织的人联系到一起,又是那些人干的。
几分钟后,秦萧赶了过来。凌霜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师兄……”
秦萧点点头,戴上手套蹲下来。
女孩身上唯一的伤口就是那个血洞,死因确实溺水。也就是说,她先中枪再落水,落水前还活着。
太残忍了,明明两种方法任选一种就能致命,凶手偏偏让她死前经历两种痛苦。
凌霜不忍心再看,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远处白雾笼罩的湖面。
死因是溺水,案发地距离湖面肯定不远,凌霜快步绕着南郊湖步行一圈,找到了那张染血的石凳。
这就是案发地,石凳上残留着大量擦拭状血痕。
周浔安这时也赶了过来。
他看她站在那里发愣,喊了声:“凌霜。”
她抬头和他说:“先别过来。”
周浔安乖巧地站在不远处的鹅卵石小路上等待。
前天下过雨,湖边泥土柔软,泥地留下大量脚印,这些脚印里没有积水残留,说明是雨后一段时间才留下的。从大小看,全是男人的脚印,深浅不一,高矮不一,凶手起码有三个人。
为不破坏现场,她避让到一边,给痕检打电话。
周浔安这才走到她身边说:“秦医生说扫脸识别不了尸源,很可能不是南城人。”
凌霜咽了咽嗓子,心脏怦怦乱跳:“我知道她是谁。”
周浔安有些惊讶:“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她。”凌霜说完,也不叫他,大步往回去找车。
周浔安不放心,连忙跟上。
凌霜开车,以极快的速度到达那天搜寻刘冀的商场。
“怎么是这里?”周浔安喃喃道。
“那天我们在这里查案,发现有戴着黑手套的人一直跟着一对小情侣,那个女孩……”
“就是她?”周浔安问。
凌霜点头。
又是枪伤,又是黑手套,女孩是那帮人杀的无疑。
不过,从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画面来看,那些人应该是在保护她。
商场还没开门,凌霜低着脑袋在那玻璃大门前踱步,心情异常复杂。
她隐隐觉得这女孩可能会牵扯出幕后黑手,内心非常不安……
周浔安去买了份早饭,递给她说:“别急,既然已经知道她是谁,案子肯定不难破。”
凌霜环顾四周,将周浔安拉回车里,
两人等到九点,商场大门终于开门。
凌霜径直前往三楼婚纱店。
调取监控后,她发现女孩的男朋友有预定婚纱,且留下了电话号码。
男人名叫梁轶之。
凌霜照着那串数字给这个叫梁轶之的人拨去电话,响到忙音也没人接听。
她皱眉,又拨了一遍电话。
此时的梁轶之,正在梁佑宁房间里枯坐着,他刚刚赶走了那个梁佑宁长相神似的女人。
室内拉着厚厚的窗帘,黑黢黢不见一点光亮。
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她还在屋子里没走。
也许下一秒就会骂他、惹怒他。
“梁佑宁,你出来!”他对着虚空恶狠狠地警告一通,接着又放软了语气哄,语气满是乞求,“乖一点,出来……我带你出去玩,南城……南城还没逛完呢……”
依旧没人回应。
他挪至床头,将梁佑宁用过的枕头拿过来抱在怀里,慢慢将脸埋进去。
呜咽声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梁佑宁,谁允许你死掉的,谁允许的?”
他摸出手枪,子弹上膛,冰冷地抵在自己额头上:“梁佑宁,你以为你就能逃跑吗?别想,我现在就来逮你。”
手机铃声再度在房间里响起来——
他想到那天晚上他拒接她电话的情形……
这是她打来的。
他丢掉枪,爬到床头去摸手机,颤抖着手点开接听。
凌霜见手机接通,和他说:“你是梁轶之吗?”
这不是梁佑宁打来的电话。
梁轶之恼火地将手机砸到对面的墙壁上。
通话没有结束。
手机落到地上,凌霜在那头继续说:“我是南城警局的警察,我们在南郊湖打捞上来你未婚妻的尸体,方便的话来警局认领下尸体。”
梁轶之时而清醒,时而疯魔,他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时,不可救药地想起那天梁佑宁穿着婚纱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这个该死的警察说什么?打捞到了佑宁的尸体。
他的佑宁怎么会死?放屁!
他重新拿起枪,对着地上的手机连放三枪:“去死吧!”
手机坏掉,再也没有了声音。
他痛哭一阵,他干嘛要把手机弄坏,万一梁佑宁再打电话来怎么办?
他跪到地上去找手机,见无法再开机,又颓唐捂住脸:“梁佑宁,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听你的话,做个好人。”
他哭到失声,仰面倒在地板上。
良久,他又清醒过来。
他记得还没把梁佑宁带回家里,他没找到她,她还在那冰冷的湖水里泡着。
他得去救她,他得带她回家。
从小到大就属她最娇气,他得哄着她。
梁文拓听到枪声,不放心,亲自上来看望儿子。
推开门的刹那间,他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到。
英俊倜傥的儿子变成了漆黑的兽。
“轶之……”梁文拓打开灯,想走近关心——
梁轶之立刻举枪警告:“把灯关上。”
梁文拓没动,梁轶之朝着房门放了一枪:“关灯!你会吓跑佑宁。”
得知梁佑宁出事到现在还没有二十四小时,梁轶之已经性情大变,至少没有以前好控制了。
梁文拓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儿子会受到这样大的刺激,平生第一次,他觉得后悔,但也只后悔了几秒钟。
梁佑宁在梁轶之心里这样重要,如果不除掉,后患无穷。幸好,他已经杀了她。
“轶之,我送你回泰国。”梁文拓拄着拐杖走近,放软语气安慰,“再让人去接你母亲一并到清莱住几天,你以前不是总吵着要见她么?”
梁轶之母亲是泰国人,梁文拓很少允许她来见儿子。
梁轶之只有在每年过生日时才会和母亲见一面。
如果放在以前,梁文拓说这样的话,梁轶之肯定会高兴。
可是现在,他心里除了梁佑宁,谁也放不下。
“我不回去,我还没有找到佑宁。”
“佑宁被警察带回去了。”梁文拓本来是撒谎,谁知正巧和凌霜那通电话对上了。
“我去找她。”梁轶之从地上爬起来,绕过梁文拓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一夜没睡,体力透支,再加上米水未进,没走两步路便从台阶上滚下去。
梁文拓赶紧叫人。
梁轶之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
外面光线亮,梁文拓这才看清楚儿子此刻的模样——
满脸的青色胡茬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干裂泛白的嘴唇、凌乱的衣服,远远看过去和清莱路边的流浪汉别无二样。
梁文拓从未疼爱过这个儿子,眼下竟生出几分怜悯来。
“轶之,警察那里不能去,他们在拿佑宁做诱饵,你一去,他们就会抓捕你。”
光亮让梁轶之渐渐清醒过来。
他见父亲被人架着从台阶上缓缓往下走,忽然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来自那个杀害凌霜的女警察。
梁文拓步至梁轶之边上,叹气道:“和方家的生意已经谈妥,我们暂回泰国,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另做打算。”
梁轶之再次开口强调:“我要带佑宁一起回去。”
“孩子,这是陷阱呐……”梁文拓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佑宁已经没了……”
梁轶之冷冰冰打断:“佑宁不能白死,我要让全南城的警察给她陪葬。您要是害怕,就回泰国去。”
梁文拓还想说话,梁轶之已经从玄关上拿了钥匙出门去。
事情突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本意是想让梁轶之痛恨警察,从此安心做坏人,并不是让他去和中国警方硬碰硬,这里可不是他们的地盘,硬碰硬最不可取。
何昌啸皱眉道:“先生,再这么下去,我们恐怕要被警察抓了,最好先回泰国暂避。”
梁文拓有些犹豫:“轶之未必肯。”
何昌啸继续说:“实在不行,让人把少爷打晕带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响起一阵摩托车声。
何昌啸赶紧让人去追,但梁轶之早已消失在马路上。

他没有盲目进去送死,而是去了对面的小饭馆等候。
这家小饭馆和警局隔着一条街,透过二楼包间的窗户,就可以瞭望警局院内。
服务员进来送菜单本,被梁轶之阴沉的表情吓到,她依旧挤出笑脸,招呼:“先生,您请点菜。”
梁轶之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吃饭,他懒得看菜单,说了句:“随便。”
服务员第一次见人这样点菜,摁下圆珠笔主动问:“那我帮您配菜,您几位?”
梁轶之面露不耐烦,一把接过菜单本,勾选了几样丢给她。
服务员下楼后,他再次走到窗边往对面看——
自然光隔着玻璃落在男人冷森英俊的面庞上,窗棱的影子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阴影里的那半张脸,没有丝毫温度,男人神情肃杀,似一把锋利的刀。
快十二点时,有两个警察从里面出来,他们来的方向正是这家小饭馆。
包厢隔音效果非常差劲,服务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秦法医,今天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带走?”
秦萧声音很温和:“打包回去。”
“好久没看到凌队和你一起来了呀。”
“她忙。”秦萧淡淡应着。
梁轶之听到这句,大步踱至门边。
厨房在二楼,秦萧和另外一名警员在走廊里边等餐边聊天:“秦医生,你负责解剖的那姑娘有家属来认领了吗?”
秦萧声音不高:“正在联系。”
那警员叹了一口气道:“这姑娘是我亲自从南郊湖里捞上来的,年纪轻轻死得这么惨,真够可怜的。”
梁轶之意识到两人口中的女孩就是梁佑宁,心里猛地冒上来一阵尖锐刺痛,他后退两步,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包厢门打开——
秦萧下意识抬眉,与梁轶之隔着门框对视一眼。
服务员送完菜退出来,重新将门合上。
梁轶之闭着眼睛,仰面靠在椅子里,耳朵不断捕捉门外的说话声——
“秦医生,我以前一直以为凌队和你是一对呢?”
“你误会了,我和凌队只是关系比较好,从没在一起过。”
“哎,可惜了。”那人笑,“你俩感情这么好。”
“没什么可惜的。”秦萧说。
两人下楼走远,声音也变得模混沌模糊。
梁轶之从痛苦里抽脱出来,他咬紧牙关,面部肌肉群僵硬扭曲着。那一刻,他要为梁佑宁复仇的决心达到了顶峰。
凌霜,他要让她生不如死!
满桌的饭菜,梁轶之一样没动,下午两点,他喝了一口水,下楼结账。
之后,他换了家店继续蹲守。
下午五点半,天色渐渐转暗。不用值班的警察,相继下班换岗。
白昼熄灭,寒夜降临,北风在窗外咆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腊梅香。
那味道不禁让他想起年幼时期的梁佑宁。
清莱没有冬天,十二月份的三角梅鲜艳漂亮,只可惜没有香味。
梁佑宁鼓着腮帮子嫌弃花不香,后来他托朋友带回来一盆腊梅,气味宜人,梁佑宁高兴许久。
第二年那腊梅却再也不开花了。
和人一样,花草树木也会水土不服。
梁佑宁就是被强行带去清莱的腊梅……
他压下痛苦,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大门。他知道,梁佑宁就在那院子里的某栋楼里。
那个法医给她尸检是不是还有破开她的肚皮?
她会不会很痛,梁佑宁超级怕疼,小时候摔跤都要哄一个小时。
想到这里,他愈发痛苦。
这种痛苦渐渐转化成难以磨灭的仇恨……
天气很冷,路人们裹紧衣服,行色匆匆,他戴着头盔蛰伏在暗处,手指不断拨弄着口袋里的枪。
晚上九点十分,秦萧驾车从里面出来,梁轶之一眼认出他。
他踢开脚踏,跨上摩托,一拧油门,悄悄跟上那辆白色小车。
十几分钟后,秦萧将车子泊进路边车位,推门下车。
刚走两步,突然看到路灯下面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男人戴着头盔,但秦萧依旧从衣服和骨架上辨别出他就是中午在小饭馆偶遇的那个人。
“请问,有事?”秦萧礼貌询问。
梁轶之隔着黑色塑料面罩和他说话:“是你解剖了那个落水的女孩?”
“你是谁?”秦萧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一步步降临。
梁轶之把玩着口袋里的手枪,说:“我是她哥哥,我要带她回去。”
秦萧语气依旧很礼貌:“如果是死者家属,我可以带你回队里办手续认领尸体。”
“我要你把她送出来。”梁轶之忽然说。
“这不符合规定。”秦萧不卑不亢,并没被梁轶之吓到。
梁轶之冷笑一声,大步过来,突然摸出枪,用力抵秦萧脑门上,“既然你不愿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萧站在那里没动。
常年和尸体与死亡打交道的缘故,秦萧远比梁轶之想象的冷静。
“你不怕死么?”梁轶之声音沙哑阴郁。
秦萧没有说话。
梁轶之低声命令:“去副驾驶坐着!否则我随机开枪杀死一个路人。”
秦萧转身解开车控,弯腰钻进去。
梁轶之追上前,用枪柄往秦萧脑门上用力一砸。
鲜血涌出,秦萧也因此昏厥过去。
梁轶之从他身上摸出一串钥匙,驾驶秦萧鹅那辆车去往一处繁华的商业中心。
他停好车,见父亲的人从后视镜里跟了上来。
那人说:“先生让我们请您回去,机票都定好了。”
梁轶之根本不想搭理:“和我爸说,事情不处理完,我不回泰国。”
在南城另一边的别墅里,梁文拓正在房中来回踱步。
何昌啸接了个电话进来说:“少爷找到了。”
“赶紧让人把他带回来。”梁文拓道。
何昌啸躬背解释:“但少爷不愿意回来。”
梁文拓沉重且缓慢地吐了口气。
何昌啸继续说:“先生,您要不还是先回去,留些人帮少爷处理,只是杀两个警察,我们的人完全能够搞定。”
梁文拓深深看向何昌啸,冷哼一声道:“阿昌,我可就这一个儿子,你难道想他也死掉?”
何昌啸自知失言,立刻闭嘴。
梁文拓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气:“你现在去给我把人带回来。”
何昌啸接过话头,说:“少爷现在怒火攻心,如果不让他发泄出来,反而容易有隔阂。”
梁文拓朝他摆了摆手:“你去把他安抚好,尽快回来。”
“那您……”
“明早回泰国。”
何昌啸点头退出去。
二十分钟后,何昌啸匆匆赶来。
梁轶之见到何昌啸,颇为不悦:“带着你的人,滚回去。”
何昌啸并未恼火,他笑着走上前,躬背询问:“轶之,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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