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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尽天明/坠落擒网(顾子行)


他将她耳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轻笑:“慢点吃,小心烫。”
他有一张特别干净好看的脸,如果是在戏剧里,绝对演小生角。
凌霜变吃边同他开玩笑:“师兄,你这张帅脸,天天对着那些尸体,真是浪费。”
“哪里浪费?我不还对着你?”
凌霜靠在椅背上笑:“是是是,感谢美人师兄多年养眼之恩。”
秦萧笑:“以身相许报答一下?”
“好啊!我携全队一起许给你。”
秦萧在她眉心弹过一记:“要不起。”
凌霜揉着眉心说:“讲句正经的,我觉得那个徐司前特别古怪。”
秦萧瞳仁里的光暗下去几分,他也有同样感觉,而且,他笃定自己见过徐司前。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宋渠今天又来找徐司前做常规检查,他在门口等到十点才见到人。
“老徐,你得请我吃晚饭!”
徐司前点头同意,问:“吃什么?”
宋渠立刻说:“我做过攻略,南城有条美食街,非常有名。”
徐司前和宋渠去的那条街,正是凌霜和秦萧吃烧烤的那条街。
徐司前远远看见他们,驻步停留,目光晦涩——
凌霜和秦萧,一个漂亮,一个英俊,两人挨得很近,谈笑风生,女孩眼睛里像是倒映着星星,他们看上去很般配。
小巷里的灯光,将徐司前轮廓分明的俊脸分割成明暗两半。他咽了下嗓子,收回视线。
凌霜能有个好归宿,也是他一直所盼望的事……如果她能忘掉他,他很高兴。
毕竟,月亮应该挂在天上,而不是横亘在淤泥中。
宋渠突然挤过来说:“你刚刚在看什么?”
徐司前将手抄进西裤口袋,指尖碰到那根塑料螺旋发圈,触电似的移开。
他敛起神色,淡淡道:“没什么,走吧。”
宋渠不信,愣是站在那里看了半分钟。
姓徐的真是个怪人!
第二天开早会,凌霜做过人员安排。
徐司前不能一个人查案,凌霜派王嘉怡跟他。
王嘉怡在会后,找到凌霜小声询问:“老大,要我每天和您汇报徐司前那边的调查信息吗?”
“不用,”凌霜说,“你的任务是盯着徐司前,看他有没有做查案以外的事情。”
王嘉怡立刻点头。
凌霜和赵小光去了最近的中医馆,他们带回来几根不同规格的针。
经过对比,秦萧锁定其中一种针。
凶器确定,后续工作就有了目标。
南城有大大小小几十家中医馆,汇总在一起共有263名中医师。
谨慎起见,凌霜并没像徐司前那样将男性排除在外。小个子男性,也是她的怀疑目标。
这些人倒是不多,但排查难度非常大,因为谁也不知道黄小弛具体是哪一天哪一时被扎的针。
还是得尽早确定作案时间。
他们又扩大了排查范围,调查案发地外五公里的监控。
但那附近是一条省道,每天来往车辆成千上万,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这条路行不通,凌霜又和赵小光去走访黄小弛的人际关系。
通过询问黄小弛店里的员工,他们得知黄小弛不久之前有过一个女朋友——陶静。
陶静在南城机关幼儿园当老师,23岁。
凌霜出示警官证后说明了来意。
陶静听到黄小弛这个名字,有点生理性抵触,她看了一眼赵小光对凌霜说:“凌警官,我能只和你说吗?我不想和男的说这些事,我们去对面咖啡店聊好吗?”
凌霜和赵小光对视一眼后,同意。
几分钟后,女孩和凌霜邻窗而坐,赵小光隔着玻璃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凌霜点了两杯咖啡,打开录音设备,示意陶静说话。
“我和黄小弛分手两个月了,”她说,“我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
“方便问一下,你们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吗?”凌霜问。
“是因为……”女孩来回捏着指尖,有些激动,说话都在打结,“他……他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什么癖好?”凌霜问。
“他喜欢在那个……的时候拍视频。”女孩说话时表情有点不自然。
“那个?”凌霜疑惑。
“就是裸||照。”陶静眼里涌起一层水雾,像是鼓起很大勇气。
“黄小弛平时拍完视频会发到网上吗?”凌霜问。
女孩点点头,声音染上哭腔:“他有一个交流群,他会发到那个群里,说是给他们共同欣赏,群里的人也会发自己伴侣的视频,真的好恶心……”
“你发现情况,怎么不报警处理?”
陶静低垂眼睛,缓缓开口:“我……我不敢,也没勇气,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而且,我怕把事情闹大了会影响我工作,我为这个考试准备了很久……”
“他有没有用这些视频作要挟,问你要过钱?”凌霜问。
陶静摇头:“我发现他拍照后,立刻要求他删除视频,然后和他提了分手。”
“他有那么容易同意?”
“他后来又来找过我。”陶静似是陷入痛苦的回忆里,许久才说,“他上我家堵我,强行和我发生关系,还给我弟弟发色|情短信,说了很多羞辱我的话,说我在床上……”
凌霜不忍再听,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陶静的手背:“不用再说。抱歉,害你回忆起这些。”
“没事,”陶静抹掉眼泪,抬头说,“黄小弛死了,凌警官,你知道吗?我知道这个消息真的很开心,他终于死了。他死了,我才敢坐在这里和你谈这些。不然我总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
“你有杀他吗?”凌霜问。
“没有,”陶静情绪激动,手都在发抖,“但我想过要杀他,做梦都想把他大卸八块,剁成肉泥……”
“他之前有没有谈过女朋友?”凌霜又问。
女孩摇头说:“他从不和我说这些。”
凌霜忽然想起徐司前说的那句话,黄小弛这人是罪有应得。
凌霜从咖啡馆出来,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久久不能平静。
黄小弛这样的人应该先交给法律审判,应该牢底坐穿,而不是搭上另一个人的鱼死网破……
赵小光看她不开心,小声询问:“老大,怎么了?”
凌霜缓缓吐了口气:“走吧,去趟黄小弛家。”
晚上八点,凌霜和赵小光到达黄小弛父母那里。
简单询问过后,他们说黄小弛在四年前还谈过一个女朋友,具体名字不知道。
黄小弛21岁,4年前就是17岁。
“他念的普高还是职校?”凌霜问。
黄小弛母亲说:“南城汽修学院。”
凌霜和拉着赵小光赶到那所汽修学校,中专里任教的老师流动性很大,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黄小弛当年的班主任。
但是他也不知道黄小弛的女朋友是谁,只知道是外校生。
线索到这里忽然断了……
凌霜回队里交设备,远远碰上徐司前——
初秋晚风微冷,吹着头顶的香樟叶沙沙作响。
他立在树下,宽版黑色羊皮夹克搭配黑色裤子,肩宽腿长,线条冷硬,一双眼睛深邃无波。他的眼睛不像潭,而像海,无光的海。
英俊是英俊,只是过于冷酷,不好接近。
凌霜看看手表,快十二点了,这人居然还在队里没走。
“还在忙?”凌霜礼貌打招呼,语气并不亲热。
“忙完了。”他说,“凌队,能蹭一下你的车吗?我的车还没修好,这会儿车难打。”
凌霜想,这人真会蹬鼻子上脸,他和她有那么熟吗?
“或者借辆警车?”徐司前说。
凌霜摁开车门,说:“还是我送你。”警车给他开,肯定没好事,谁知道他要钻什么空子。
“要不我做司机?”徐司前提议。
凌霜把钥匙丢给他,坐进副驾驶。
两人一路无话,夜色很暗,车里开着灯,车窗玻璃成了反光镜。
凌霜又闻到似有若无的苦艾气息,她倚进座椅,偷偷在玻璃中打量他。她为什么觉得他这样熟悉?
“凌队,要看我就光明正大看,偷偷看做什么?”徐司前轻嗤一声。
凌霜炸毛坐直了,嚷:“谁说我在看你了?你有什么证据?”
徐司前摁灭车顶灯,低笑。
时间太晚,凌霜晃晃悠悠睡着了。
徐司前把车开到她家楼下。
凌霜被他喊醒,刚要下车,发现不对劲。这是她家楼下,他把车开到这里再怎么走?
徐司前率先开口:“车我开走,明早,我来接你。”
凌霜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明天我要借车给你了?”
“免费的司机也不要?”
“不要!”凌霜拒绝。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想亲自送我回家。”
“算了算了,车你开走。”
这时候,徐司前敏锐地发现她家楼道里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在凌霜下车前,一下扯住她的胳膊说:“不回去也行,良辰美景,一起去看会儿星星。”
说完,徐司前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
“喂!徐司前,你有病吧?”
“嗯,是有病。”

今晚天气不好,云层绵密厚重,天幕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凌霜把车窗降下来,胳膊肘支在窗沿上,语气不佳道:“徐司前,你最好真有地方看星星,不然你等着被我揍。”
徐司前单手掌着方向盘,神情放松,语气愉悦:“星星不一定都在天上,别的地方也有。”
凌霜猛地怔住。
她没有转头,望着后视镜里流淌的车流发呆,周浔安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天下雨,她从舞蹈教室出来,半月不见的周浔安忽然来接她,还给她送来一袋水蜜桃。
凌霜小声嗔怪:“好久没看见你,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你不见了。”
“哪能不见,这是不回来了?”他从袋子取出一个蜜桃和一根塑料吸管递给她,“据说可以吸果汁,你试试?”
桃汁甜蜜,可她并没被那个桃子哄好。后来,凌霜想,周浔安消失的半个月一定是在查凌霰案。他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
周浔安见送蜜桃不行,又想方设法哄她:“请你去看星星,赔礼道歉行不行?”
“下雨天才不可能有星星。”她气鼓鼓笃定道。
“那可不一定!”他笑着将她的花伞折叠进书包,撑开一把透明伞,罩过她头顶。
两人并肩步入雨幕,夜很静,水声在脚底呢喃。
走出去没多远,周浔安忽然说话:“卧看星河归阁晚,月斜疏影转梧桐。抬头看星星了,小霜同学。”
凌霜抬头——
夏天雨水很密,滑过宽大的梧桐叶,“啪嗒——啪嗒”滴落在伞面上,迸溅出的细小雨点,被白色路灯照得晶莹斑驳。
凌霜伸手摸了摸冰凉的伞面,微笑道:“确实很像星星。”
那一刻,他停下脚步,神情专注地望向她的眼睛。
除却风声、雨声,凌霜还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凌霜收回思绪,很轻地吞了吞嗓子,红灯时,徐司前连接车载蓝牙播放了首老歌。
听不懂的粤语,女高音百转柔肠。
徐司前将车子停进小巷,开门下车:“走吧,带你看星星去。”
凌霜好奇跟上。
他腿长,街灯斜拽出的影子像两根长长的电线杆。
他领着她走进一家酒吧。
进门前,他将夹克脱下,随意扯开领口几粒纽扣,露出脖颈和锁骨。
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他皮肤上,让他看上去有几分邪气。
邪但是性感,他的喉结可以用漂亮形容,凌霜想。她别开视线,抱臂说:“星星呢?”
“别急。”徐司前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指节轻扣两下,对里面的调酒师说,“三倍小费,我自己调一杯。”
有钱不赚是傻子,调酒师自动让出位置。
徐司前到里面稍作准备。
凌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见他往玻璃杯中放入一块冰立方,接着在容器中倒入不同比例的液体和碎冰。
隔着一张窄桌,她看他炫技似的摇晃手里的金属容器。
一分钟后,他打开容器,往玻璃杯中倒入蓝色液体。
他食指和中指夹住透明杯柄,往前一推,杯底贴着木桌摩擦细微声响,徐徐送至她面前。
蓝色酒液里在透明玻璃杯中摇曳震荡,酒里不知加里什么,并不透明,白色、紫色,像是发光的流沙。
他递来一根玻璃吸管,在杯中轻轻搅动……
她在杯中看到了星空。
“你怎么会这个?”凌霜问。
“调酒吗?”他站在对面点了支烟,声音低沉好听,夹着丝笑意,“以前学的。”
搅动停止,星星也不再转动。
徐司前说:“睡前喝点酒,有益睡眠,酒精含量很低。”
凌霜也好奇这酒到底是什么味,她端起杯子,尝过一小口,瞳仁震颤——
这味道……竟然是苦艾。
“怎么了?不好喝?我尝尝。”说话间他要来拿她手里的杯子。
凌霜怕他真要喝,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完。
徐司前愣了一下,弹掉烟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又没要抢你的酒喝,怎么?怕我和你间接接吻啊?”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凌霜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奇怪,正要反驳,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她的注意力——
有人喝多了,打碎了一只酒杯。
“刘哥,你喝多了。”
“喝多什么?”那人站起来,走到吧台边要酒。
徐司前从里面出来。
吧台处灯光暧昧,恰到好处勾勒出凌霜姣好的面容。
男人上下打量着凌霜,色眯眯道:“美女,要不要交个朋友?”
“怎么个交法?”凌霜把酒杯推远,从椅子上跳下来,看向他。
男人笑:“就是没事亲亲嘴搂搂腰那种。”
说话间,他伸手来握她的细腰——
凌霜反手握住他手腕,用力一拧,男人顿时嗷嗷直叫。
“你……你打人,等着!我要报警!”
凌霜刚要想说你报呀,徐司前忽然掌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了是非之地。
男人又追上来要闹,徐司前把烟熄掉,冷冷望过去。他眼神很吓人,男人酒醒半分,没敢再跟。
他的手只在她肩膀上停留几秒后移开。
到了外面,凉风一吹,凌霜骤然清醒。
离谱,她居然会大半夜跑来和徐司前一起喝酒。
“走吧,送你回去。”徐司前说,
凌霜想说不用,可她喝过酒,没法开车,只好由他送。
车子再次开到楼下,这回,徐司前和她一同推门下车。
凌霜刚走两步,听到他在身后,慢悠悠开口:“哎呀,我东西丢了,得在这里仔细找找。”
“你才刚下车,肯定在车上。”凌霜说。
“肯定不在车上,我要调监控查查,看是不是被人捡走了。”
“……”神经,凌霜在心里骂。
徐司前一本正经强调:“真丢了,挺贵的,几万块的,你跟我一起去趟保安室。”
凌霜无语。
“算了,我还是报警吧……”
报警的话,片警肯定来出警,但现在是半夜,让人跑一趟挺麻烦。
凌霜只好陪他去找小区保安。
值班大爷知道凌霜是做警察的,一听她朋友弄丢几万块钱东西,不敢怠慢,立刻打开监控室电脑。
徐司前趴在桌上认真回看监控时,凌霜朝天翻白眼。这人和刻舟求剑的傻瓜有什么区别?
徐司前看过一会儿监控,直起背道:“没被人捡走,那肯定掉你家楼下了。”
凌霜又陪他往回走,找过一会儿,他又说没准是掉她家楼梯上了。
“喂!你都没……”她话没说完,徐司前已经大步流星冲上楼梯。
凌霜踩着步子往上走,心里把他骂过几百遍。
过了一会儿,徐司前忽然在口袋里装模做样一摸,说:“找到了。”
“找到就走吧。”凌霜打着哈欠问。
“不请我去你家喝茶?”徐司前用下颌点了点大门。
凌霜懒得理他,“叮里咣当”地扯出钥匙开门。
楼道里灯很亮,徐司前瞥见她家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略放下心说:“我走了,明早再见。”
“嗯。”凌霜冷淡应声后,呼出一口气,“砰”地一声把门合上。
楼下车子开走,凌霜端着杯子刷牙,意外在镜中看到舌苔上的蓝色痕迹。
那是苦艾酒里的色素。
“什么嘛……根本不像。”周浔安才不喝酒呢。
她熄灯睡觉,仰头躺在床上,对着虚空说:“周浔安,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知道你的的确确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没有替代品。
她只是太想念他了。
第二天早上,徐司前如约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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