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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嗞咚)


而大殿中央,赫然停着一尊漆黑描金的棺椁。
他看到皇上环抱着娘娘倚着棺木而坐,以亲昵的姿势靠在一起,光影被交叠,将两人的眉眼照的不甚清晰。
只看到娘娘的华裙搭在皇上玄色的龙袍之上,头靠在皇上肩头,垂散的青丝蜿蜒落下,露出的一点下颌精巧,肌肤却白的发冷,而皇上偏低着头颅,仿佛在与娘娘耳鬓厮磨。
偏偏硕大的“奠”字就在两人身后,将缠绵的一幕笼罩的吊诡至极。
饶是陆吉,见到这样的画面也是惊了惊,索性还算冷静,躬着腰上前低声道:“皇上。”
没有应答,他低声又唤了两声,回应他的只有极致的安静,以及火星子偶尔跳动,发出噼啪声。
陆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倏然抬眸,他到这时才敢去看皇上的神色。
因为却死香的反噬,皇上的身体已经日益衰败,苍白锋利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森森的死气,唇角却划着极为诡异的笑,好似沉沦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陆吉顿时毛骨悚然,瞳孔紧缩,试探着去探皇上的鼻息,那双闭紧的眼皮却忽的睁开,望不到低的幽邃。
陆吉目光一敛,忙放下手,“皇上醒了。”
说罢,恭敬矮身,退后两步。
赵应玹黑眸里残存的笑意,在看清眼前景象后,一寸寸敛尽。
低下眼眸死死攫着怀中沉睡的司嫣的脸,似乎要将她盯穿,反噬的绝望与狠戾灌入肺腑,将他的瞳孔映照的阴冷无比。

第87章 番外.七
陆吉屏息站在殿中,几番将目光探向皇帝,连他都已经快记不清到底多少年了,娘娘始终无声无息,如同活死人一样静静沉睡着。
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什么也都改淡去,可皇上没有一刻放弃寻找让娘娘醒来的方法。
若让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一具不会有任何回应的躯体,他恐怕早就已经疯掉。
可他想,皇上……恐怕也早已经疯魔。
自醒来,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就那么一眼不错的紧攫着娘娘,眼底混搅着破败和嘲弄,山雨欲来的阴戾与狠劲,似乎要将一切都掀翻。
这一幕,让他回想起多年前,宫变那夜,娘娘不顾一切殉身王长孙,那时皇上抱着浑身是血的娘娘,眼里的震怒便如此刻。
之后便是血洗月泉一族,疯魔到用神女的血来供养娘娘。
陆吉回忆着,心头一骇,勉励稳着情绪道:“皇上。”
“滚出去。”
陆吉心神皆肃,立时不敢再多言,低弯着腰,后退走出大殿。
殿门合拢前,他下意识自门缝望进去,皇上手捧着娘娘的脸,看似在爱抚,实则手背上浮满狰狞的经络,眼帘低垂,眼尾划着一抹凛寒的笑,周遭晃动不定的烛光,漆黑的棺椁,让这一幕诡异可怖到了极点。
陆吉赶紧将殿门阖紧。
赵应玹屈指缓缓划过司嫣的脸庞,如同缠绵爱抚,目光则痴迷流转过她的每一寸眉眼,下一瞬,温柔褪去,阴鸷爬满眉眼,五指扣住她的下颌,指腹深陷进她的肌肤,压出血痕。
“这算什么?”赵应玹逐字逐句问:“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还是我自欺欺人的奢望?”
他企图在从她脸上寻找到一丝踪迹,一丝如梦境里那样,温柔似水的缠绵爱意,可什么都没有,她就这么闭着眼,看不出一丝情意爱意的眉眼,冷漠的让他心寒到底。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赵应玹五指关节绷紧,这一刻,恨不得掐上司嫣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连一丝希望都不给他。
哪怕是梦,他愿意永远不醒,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这样狠心?”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多少年了,她就这么毫无声息,无论他做什么?穷尽心思,都换不来她一丝回应。
赵应玹唇角压紧,下颌的弧度凌厉异常,他死死盯着这张绝美又绝情的脸,梦境中她是如何如他缠绵相贴的画面,甚至越来越模糊,连这点回忆都不给他吗?
神经被刺激着突突跳动。
他低头照着司嫣紧闭的唇吻过去。
没有回应,他撬开她的唇,没有回应,粗鲁吞着她的舌,搅着她的口腔,无论怎么做都是没有回应。
赵应玹愈发疯狂,近乎暴戾的撕咬她的唇,心口除了麻木和空洞,一丝因为羁绊而生的痛楚都没有。
“哈。”
“哈哈哈哈。”
赵应玹极轻的一笑,继而越来越大声,而荒凉绝望。
赵应玹笑到干哑无声,灰败的眼眸里爬满血丝,全是假的,是啊,她怎么会轻易原谅他,她恨他入骨,恨到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又怎么会与他生儿育女,与他白首不离。
困苦席卷心肺,却又散去,眸中反透出渗人的执迷,即便不愿意,她依然只能在他身边。
赵应玹低下头颅,张口含住司嫣的唇,没有回应,他也细细的碾弄,自我沉迷,继而却又发狠的如同吞噬,直到血腥味冲入喉咙,赵应玹才猛然松开她。
司嫣苍白的唇瓣上点着血珠,脸上也是他掐出的印子
他在干什么。
“嫣儿疼不疼?”
他慌忙擦去她唇上的血,一遍遍抚柔她脸上的印记,直到痕迹化散,眼里才划出笑意,对着司嫣温声道:“好了,没事了嫣儿。”
“没事了。”
深夜,赵应玹在御书房批阅折子,陆吉低首立于一旁侍茶。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应玹咳了一声,迎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剧烈咳嗽。
“皇上!”
陆吉脸色一变,赶忙上前,“皇上喝口茶润润嗓子。”
赵应玹放下抵在唇前,虚握的拳,赫然是一滩血迹。
陆吉瞳孔缩紧,却死香能留住濒死之人的一口气,活人却大受损伤,长年不断地燃点却死香,太医说过,皇上已经病入肺腑!
“奴才去请太医。”
“不必。”
赵应玹拿起帕子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迹,看着洁净的帕子被然后,苍白的唇却突兀勾笑,仿佛一直在期待这一刻。
赵应玹把帕子丢到一边,问:“肃王世子进京了吗?”
“回皇上,世子已经进京安排在行宫,皇上想见世子,随时可以召进宫。”
赵应玹嗯了声,执笔继续批阅折子。
陆吉心上生出悲凉,皇上不肯熄灭却死香,也不让太医诊治,半月前就在金銮殿建极绥猷的牌匾后留了遗诏,皇上没有子嗣,一旦崩去后,就将肃王世子过继到名下,继任大统。
他跟随皇上多年,知道皇上是想带着娘娘去了。
批完最后一册折子,赵应玹搁笔起身,陆吉紧跟在后面。
“十二位密宗高僧可找齐了?”
听到赵应玹问话,陆吉道:“回禀皇上,派出去的几路暗卫,只有两人还未传来回信。”
赵应玹道:“抓紧。”
“是。”
养心殿里。
两个宫女正在替司嫣沐浴擦身,伺候司嫣的宫女这么多年来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自己害怕扛不住,有些则是没有将人照顾好,但凡有错出,便会被处以极刑。
所以每个调来养心殿的宫女,都是惶惶不可终日,今日便有一个是新调来的,之前的宫女因为不慎划伤了娘娘的皮肤,被皇上下旨处死。
伺候一个如同死去的人,小宫女紧张无比,手都在抖,娘娘泡在温水里的肌肤始终冰冰凉凉,怎么也暖不起来,宫女每每触到,都怕的不行。
听到湢室的珠帘被挑起,宫女赶忙跪地,朝着迈步而来的云纹皂靴叩首:“奴婢参见皇上。”
赵应玹道:“都退下吧。”
跪在地上的宫女如蒙特赦,低弯着腰退出湢室。
赵应玹走到浴桶旁,挽起龙袍的袖摆,拿了帕子亲自为司嫣沐浴,仔细为她擦拭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指头,神色专注的如同对待珍宝。
“嫣儿,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嫣儿原谅了我,我们成婚,有了一双儿女,我们相伴到白首,连死都在一起。”赵应玹低喃的嗓音如同耳语,深眸里漾出缱绻的笑意。
“我便知道那是梦,上天不会对我那么宽容。”赵应玹自嘲牵了牵唇,梦里他不愿意醒来,可老天就是那么残酷,给了他又夺走,诛心不过如此。
“无妨,无妨。”赵应玹轻抚着司嫣的脸,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
“总归,我们也算生死同衾。”
“不管是嫣儿,还是这不长眼的老天爷,都不能阻挡,都休想将你夺走,我找了高僧,会在你我死后,日夜做法,将我们的灵魂困在一起。”
赵应玹早已浑浊的眼眸里升起向往的亮光,他痴迷的看着司嫣,喉间再次泛起痒意,猝然一咳,又是一口鲜血。
他抬指轻揩去唇上的血珠,将染血的手指轻轻压在司嫣的唇上,把她苍白的唇涂红。
“嫣儿沾满了我的气息,永生永世,我都找的到你。”
赵应玹盯着司嫣染血的唇,倾身病态痴迷的吻住,将喉间的血全数哺喂了过去。
至极悲望生出的欲都是扭曲的,他吻着她冰凉的身躯,用自己的血温热她的肌肤,血腥和气死燎绕,偏偏又诡异的缠绵。
五更早朝,赵应玹高坐在龙椅之上,满朝文武立于其下。
陆吉站在金銮殿外,眉心忧愁凝蹙,皇上已然病入膏肓,却坚持每日处理朝政,于天下朝堂,皇上是无愧于心的帝王,唯有一负,便是对娘娘。
正思忖,身边的徒弟如意压低声音道:“师父,今儿这天,怎么总也亮不起来。”
陆吉抬眼眺望,目光越过重重金碧辉煌的屋脊,眺望向远处怎么也推不亮的天空。
漫天的阴云如同千军万马压境,就如如意说的,怎么也亮不起来,不安在心里弥绕。
陆吉对如意道:“站好班,勿多言。”
“皇上——”
话音方落,大殿内传来一声凄厉悲恸的喊声。
与此同时,天边猝不及防的砸下一道惊雷,霎时间电闪雷鸣,昏暗的天空沉黑如夜。
陆吉心口大骇,身后的大殿内是此起彼伏的喊声。
他快跑进殿内,奔到龙椅前,皇上无知无觉的靠在龙椅上,脸色苍白,胸口是大片的血迹,浓暗的鲜血将龙袍染透。
“皇上!”陆吉声音发抖。
赵应玹缓慢撑开眼帘,涣散浑浊的眸光望向陆吉,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五指用力收紧,声音嘶哑,“带朕……去养心殿。”
“是!”
整座养心殿外,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低压凝肃的气氛让缭绕弥满着整个皇宫,一刻不停地诵经声自大殿内传出。
“菩萨自念。”
“悔无穷尽。”
“须菩提终意。”
殿内,十二位僧人盘膝围绕着棺椁而坐,棺椁之内,赵应玹与司嫣并趟,却死香一灭,司嫣仅存的气息以极快的速度抽离。
而赵应玹的生气也在一寸寸剥离。
陆吉依照皇命,将九枚娘娘亲手雕的玉玦放入棺椁之中,他看到皇上紧握住娘娘手,五指交错,深扣。
“那谟曷啰怛那。”
“嚧嚧底瑟咤。”
经咒怂起,咒文欺进赵应玹的灵台,将他的神识剥离,掌中的柔荑越来越凉,而他也快死了。
赵应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司嫣的手,即便死了,他们也会在一起,永生永世。
他随着僧人的咒文一同念诵:
遮伐啰阿曷啰,死也不能将你我分开,
舍鸣吽泮莎婆,嫣儿永生永世都属于我。
陆吉一步不离的守在棺椁边,心口没来由的灌进一股悲戚,他立刻去探皇上的鼻息,手指颤抖。
“皇上……驾崩了!”
陆吉抬起充血的眼眶,又说了一遍,“皇上驾崩了——”
赵应玹的意识彻底被剥离,无休无止的诵经声,以及哭天喊得哭丧声却没有一刻休停。
直到诵念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飘散不清,到最后只剩下哭喊。
且一声一声,愈发清晰嘈杂,冲撞着赵应玹的神志越来越清晰,他是不应该死了吗?
猝然握拢手掌,掌心里空空如也。
赵应玹瞬时睁开眼眸,前所唯有的恐慌爬满双眸。
“公子。”
陆吉的声音自外传来,赵应玹侧过眸,看清是自己在马车内,双眸凌厉眯起,怎么回事?
外头的人继续说:“我们已经进城了。”
赵应玹一把拨开布帘望出去,入眼是经过战事,满目疮痍的城池,百姓流民逃窜哭喊,一片昏天暗地。
他按着擂动的心跳,仰头看向城门上的匾额。
——邕州。

第88章 番外.八
短短半月,平山王的大军就在赵应玹的率领下攻下了邕州,城中硝烟弥漫,入眼皆是残垣断壁,将士押着败军往集中地去,但凡有不从者,直接挥刀斩杀,血腥味充斥了整座城池。
逃难的百姓互相搂抱搀扶着,低垂着头,战战兢兢自军队旁快速走开,唯恐迟了,那刀锋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平山王是乱臣贼子,尔等也必定都不得好死!”
被扣押的败军中,不知哪个嘶声高喊,喊声还未落进,刀刃破空的声音划响天际,那人的头颅就被斩下!瞬间鲜血四溅!
咚咚几声,斩断的头颅滚到一个女子脚边,女子吓得失声惊叫,脖子上猛然一凉,淌着血的刀锋就贴在她颈边,女子骇的面上血色全无,惊恐看着浑身戾气的将士。
“叫什么?”那将士握着刀朝她走近,忽的拿刀背拍了拍女子的脸,看着女子骇然失色的样子,仰头猖狂而笑。
“倒是有几分姿色,啊,你说是不是?”他扭头朝身边另一个将士道。
被问的那人提醒道:“你忘了?公子有令,不得伤城中无辜百姓。”
“我可没说伤她,不过嘛……”他将肆意张狂的将目光将女子从头打量到脚。
什么意思不消多说。
古来两军交战,一旦敌军攻破城关,屠城都是常有的事,遑论如今天下一片乱局,各地硝烟四起,百姓甚至不知道攻进来的是哪方将士,同样也无人敢言语,女子更是绝望后退,就在她以为自己无路可逃的时候,一阵疾驰的叱马声传来。
“陆统领来了!”
前一刻还狂妄的将士立刻恭敬的拱手。
陆吉策马朝这边疾驰,战马拉停在离将士不到半尺的距离,高大的战马从鼻尖喷出热气。
将士不敢躲避,低头道:“末将见过统领。”
陆吉反身下面,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朝着他的心窝就是一脚,迅猛的力量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将士痛苦趴在地上,立刻又爬着跪起,面如土色,“统领饶命。”
陆吉瞥了他一眼,冷声下令:“拖下去。”
将士被两人押着拖下去,四周百姓各个吓得魂不守舍,急喘着气,不敢出声。
陆吉望向之前那个被冒犯的女子,开口说:“姑娘放心,胥帝荒淫无道,昏庸暴虐,平山王一心为民,起兵就是为了推翻霸权,救百姓于水火,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百姓。”
女子满目惶恐,不敢信也不敢说话。
陆吉高举起刻有赵字的玄铁令牌,“所有将士听令,凡我军中人,胆敢欺压伤害百姓者,杀无赦!”
“是!”
陆吉环视过周围百姓,接着说:“二公子有令,明日起,开仓施粮,救济百姓!”
原本惶恐无助的百姓,在听到这话后,立刻欢呼起来,一个接一个跪地道:“平山王仁心,二公子仁心。”
陆吉回到府衙,解了刀丢给守卫,往后衙快步走去。
厅堂内,一身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高坐在正位,看似懒懒斜倚在圈椅之中,周身却透着一股冷锐不可直视的威压,指骨分明的长指揉捏眉心,高挺的眉骨低压出锋利,冷峭的让人不敢靠近。
陆吉拱手道:“公子,已经都交代下去,明日开始放粮救济百姓,如今邕州的百姓对我们十分信服。”
赵应玹随随摆手,陆吉会意退出厅堂。
赵应玹直起身子,将手搭在扶手上,缓缓捻动指腹,同时轻掀起眼皮,如渊的深眸里跳动着难辨的情绪。
邕州,二十五年前……也是他遇见嫣儿的那年。
捻指的动作越来越缓,直至握紧五指,指上的关节顶着皮肤,手背上显现的青筋失控抽跳,无一不在彰显着他此刻的狂喜兴奋。
高僧摆阵日夜念咒做法,他日日年年的苦求,竟然真的换来重来一次的机会。
哈,赵应玹弯眸划笑,使得俊美的容貌更加惑人。
不是上辈子的寡凉残忍,也不同于作为叶忱时的隐忍,步步为营,而是远比于这两者,更让人心悸的疯癫病态。
是在一次次的希冀、失望,反复的希冀、失望之后,生出的直白,透骨,扭曲的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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