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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嗞咚)


凝烟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她抬指轻描他没有松开的眉宇,“你方才在想什么?”
叶忱没有遮掩,“我在害怕。”
凝烟心上一疼,叶忱一下下理着她的发,慢慢挽到她耳后,忽然掌着她的后颈,将她搂入怀中,心跳沉闷擂动。
“我在害怕,这一切都只是梦,你根本没有原谅我,没有在我身边,没有为我生儿育女,不过是我的幻想。”
凝烟心疼极了,装着轻松的问:“若真是梦呢?”
叶忱收紧手臂,沉沦着笑,平静扭曲,“那就让我永远不要醒。”

第85章 番外.五
烈日当空,校场内将士整齐划一,迎着烈日操练,汗水伴着气势震天的吼声,响彻整个校场。
传递信报的小将一路快跑到高台之上,朝着正巡看将士操练的男自道:“将军。”
叶南容转过身,同样清隽的面容多了过去没有的凌厉肃然,一身戎装裹束着英挺的身姿,器宇轩昂。
“何事?”叶南容问。
小将道:“京中有圣旨传来。”
叶南容目光微动,朝着场中的将士扬声道:“继续练!”
说罢走下高台,来到军营外。
看到来传旨的人,叶南容稍愣住,旋即露出一个熟稔的笑,“是你。”
高怀瑾手托着圣旨,挑眉道:“云麾将军听旨。”
叶南容掀袍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麾将军叶南容,经年驻守北境,护我大邺边关安宁,朕心甚慰,四年至深,今诏尔回京,尔必速归,钦此。”
叶南容沉默许久,没有动作,高怀瑾皱眉,“将军还不接旨。”
“臣接旨。”
叶南容站起身,双手接过圣旨问高怀瑾,“皇上为何忽然招我回京。”
对面沉默了一下说:“年末时太傅就向皇上提出辞官归隐,皇上苦劝无果,准许太傅离京休养,但留着太傅官职不变。”
叶南容闻言没有太多的意外,当年六叔就与他说话,叶家早晚要交到他手里,只是他没有想到,才短短几年,他就决定带着凝烟离开。
叶南容垂在身侧的手微握。
见他默然不语,高怀瑾微微叹气,两人多年好友,他如何不懂他的介怀,抬手握住叶南容的肩道:“这么多年,你也该回去了。”
言下之意,这么多年,也该释怀了。
叶南容勾唇划了抹笑,朝高怀瑾扬了扬下颌,“走,多年不见,喝酒去。”
酒过三旬,高怀瑾已然有些醉意阑珊,手臂搁在叶南容的肩上,叹道:“难怪你不愿意回来。”
他拈着酒盅的手往夜空虚指,漫天星光闪烁,“京城里可看不见这样的夜色。”
叶南容但笑不语。
高怀瑾偏头不满的端详他,“经年不见,你酒量不得了。”
“你来军中待上两年,酒量保管比我好。”
“免了。”高怀瑾抬手回了他的好意,“我这回亲自来接你,感不感动?”
叶南容颔首:“感动。”
敷衍的样子高怀瑾都不想看,啧了声说:“等回去,你要给我当摈相迎亲。”
叶南容没什么情绪的眼底,划过一丝细微波澜,“好。”
旁边的将士一听,立刻起哄道:“高大人好事将近,那我们可得好好敬大人一杯。”
“可不是嘛。”
“来来来,上酒!”
见一个两个都拿碗盛酒,高怀瑾扭头朝叶南容使眼色,叶南容置身事外,懒懒笑道:“他们敬得是你,又不是敬我。”
高怀瑾气急,“你还是不是兄弟!”
叶南容慢条斯理的点头,朝一帮蠢蠢欲动的将士道:“今夜,你们必得好好给高大人接风。”
“好!没问题!”
叫好声此起彼伏。
高怀瑾直接骂了声糙话。
叶南容拍拍他的肩,自顾起身走出宴上。
高怀瑾敛了面上的玩世不恭,朝着他走远的身影看了许久,被夜色覆盖的身影落寞萧条,直到彻底被黑暗吞没。
高怀瑾收回目光,几不可见的抿唇叹了声。
回到营帐,叶南容走到书桌后坐下。
昏黄烛火照在他身上,却怎么也照不散他周身的枯寂,眼帘低垂,眼睫连最后一丝光亮也遮去,黑眸内一片荒芜。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封封的书信,皆是从京中送来。
北境虽与京城相隔千里,可他总能知道她的消息。
如今叶忱要带她离开,他便连这一点念盼也没有了。
他将手压在信上,五指扼拢,明知一切都已经过去,却还是悲哀的想从中汲取一丝希冀。
沈凝玉出嫁,也许他还能见她一眼。
三月初七,良辰吉时,沈府嫁女。
迎亲队伍如长龙一般,吹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往沈家去,迎娶新嫁娘。
叶南容远远站在回廊下,看着一袭绯色婚服的高怀瑾,从喜婆手里接过红绸,另一端是嫁衣如火的新娘。
阖府一片喜气热闹,周围人的道贺,手里牵着妻子,叶南容目光恍惚了一瞬,低眸缓缓扯出一点笑意,这一幕他也曾拥有过。
面前人来人往,余光忽然映进一抹熟悉的身影,叶南容呼气变清浅,缓慢抬起视线,准确在目送沈凝玉出嫁的人群里,找到那个他想见却不敢见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似乎她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美的让人无法挪目,又似乎不同了,记忆里那双生涩怯柔的眉眼,如今柔婉的似一汪水,唇畔凝笑,万物在她身边都失了色。
而站在她身边的人,早已不是他。
她被叶忱搂在怀里,温柔的倚靠着他,她手中牵着的稚气孩童,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四岁,是个哥儿,唤无忧,而叶忱抱在怀中的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是女儿,不满两岁,乳名唤安儿。
而这些,都是他从那一封封信里知道的,他就像个躲在暗处,贪婪、阴暗窥视着她的怪物。
正与叶忱说话的凝烟注意到他的目光,迟疑着看过来。
叶南容想避开,犹豫一瞬,还是回望而笑。
那双乌澄的黑眸在看到他时,明显一愣,旋即弯出明媚的笑,那是早已释怀,再见故人的笑。
只见她侧身扯着叶忱的衣袖轻摇,后者也遥看过来,平静的一眼,没有过多的情绪。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陷在过去,难以抽身,叶南容心里仿佛冷风过境,空寂的让他浑身感觉不到生气。
迎亲队伍再次起吹起锣鼓,他遥朝着两人颔首,维持着体面和从容,转身离开。
沈凝玉的婚事结束,叶忱便带着凝烟和一双儿女,准备离开京城。
离京这天,叶南容没有相送,在兵部一直待到深夜。
走出兵部衙门,已经是星月高挂。
青书看到叶南容出来,迎上前道:“大人,马车已经备好。”
叶南容踩着马扎走上马车,一手挑开布帘,道:“都安排好了?”
青书默了半晌,道:“已经派人暗中跟随,但是怕六爷的人发现,所以不敢跟太紧。”
叶南容看了眼青书欲言又止的神色,旁人眼里,他恐怕与疯子没两样,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在意。
春去冬来,已是又一年。
除夕夜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叶忱和凝烟因为天寒,江面冰封,没有回京。
叶老夫人吃着饭,忍不住叹气:“他们自个儿走就算了,连带着将我的两个宝贝孙儿都带走,是想气死我。”
饭桌上其余几方的夫人,纷纷相劝,叶老夫人还是气不好。
方嬷嬷看到自游廊走来的叶南容,低腰对叶老夫人道:“老夫人,三郎回来了。”
叶老夫人闻言止了话头,其余众人也十分知趣的说说笑笑,半分不提叶忱与凝烟。
叶南容走上前向诸位长辈行过礼,而后笑着告歉道:“兵部事务繁琐,来得晚了。”
叶老夫人笑说:“不妨事,快坐。”
叶南容在顾氏身旁落座,与众人说笑吃饮。
孙儿如今回到京中,叶老夫人心里欣慰也怅然,往事虽已过去,但注定两叔侄没法在同一屋檐下相处,柬之会辞官,一部分也是对侄儿的宽容。
叶老夫人在心里无声叹息,收拾起思绪与众人一起吃年夜饭。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四夫人对叶老夫人说:“时候不早了,母亲身子要紧,不能聊夜,让方嬷嬷扶您去歇息吧。”
叶老夫人确实倦了,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走两步似想起什么,转身对叶南容道:“明日我想去庙里,你若空,便陪祖母一起去吧。”
叶南容想了想,笑着应,“好。”
翌日,叶老夫人就让叶南容陪同自己一起去了悬寒寺。
马车上,叶老夫人就旁敲侧击道:“悬寒寺的住持有大智慧,听他讲佛法,你也能有收获。”
虽然孙儿已经从边关回来,可她心里知道他是放不下,如今他的行事作风,更是与他六叔越来越像。
而且迟迟不肯再成亲,她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再如过去那般逼迫,若当年她没有硬要他娶妻,也不会有后面的种种。
没有别的法子,便只能想着让他一同去庙里,听听主持的开解,兴许有用也没准。
若他能的开解,反而是件好事,不用在如现在这般,苦苦挣扎。
叶老夫人以为他听了会抗拒,叶南容却欣然颔首。
两人去到悬寒寺,年近古稀的住持须髯已白,慈眉善目,引着叶南容进法堂。
两人对坐谈经,不知不觉已是半日。
住持笑说:“叶施主让贫僧想起一位故人。”
叶南容问:“住持说的,可是我六叔?”
“正是。”住持颔首,“过去叶太傅常来与贫僧谈经,叶施主如今便似当初的叶太傅,你心中又执,唯有自己度化,方能解脱。”
“那我六叔解脱了吗?”
“太傅有六七年不曾再来过。”
叶南容轻轻颔首,他当然知道,叶忱已经解脱,如今是他陷在围困里。
离开经堂,叶南容慢步在寺中,不知不觉走到供奉长明灯的灯楼前,白日里陈旧不显眼的灯楼,此刻众火明烁,柔和的光从楼中透出,莹照着楼身,给整座楼度上了一层虚幻和不真实。
另一边,叶老夫人见天色已晚,便决定在悬寒寺留宿。
而青书迟迟不见叶南容的身影,去经堂找了也不见踪迹,几乎将寺庙大殿都翻了个遍,已经准备召人去寻,远远注意到那座不起眼的陈旧灯楼,又不死心的过去。
青书快跑进灯楼,看到伫立在楼中的高大身影,松了口气,“大人怎么在此?”
见叶南容不作声,青书迟疑走上前,却看到他目光定定注视着高台上那两座供奉开祖皇帝和皇后的长明灯,而他眼里如同被风雪所侵袭,吹裂出深不见底的伤痕,更隐隐似有泪光闪动!
“大人。”青书失声低唤。
叶南企图凝聚起眸光,最终还是难以聚焦的涣散开,扯着嘴角几不可闻的呵笑了声,转身走出灯楼。
青书也快跟上去,就听叶南容道:“将暗卫都召回来罢。”
极轻的嗓音,缥缈如云烟,青书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点头说是。
他垂低下眸,心里思绪翻涌,大人难道是想通了?
叶南容走出灯楼,在楼外站了许久,再次转过身,他一直不能放过自己,一直想,若他早一些醒悟,一切会不会不同,他是不是就有机会。
他方才仿佛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冗长,刻骨,悲伤的记忆统统袭来,不留余地的戳穿真相,原来,一切早已在前世就注定,注定他们要错过,也注定,她真正爱的,永远都不会是他。
而如今,她是幸福的,对吗?
叶南容闭眸怆然一笑,一滴泪自眼尾滑落。
七月,山风微凉。
凝烟带着安儿午憩醒来,已经快傍晚,屋内不见叶忱和儿子的身影,望向院中,也没有人。
正想着两人去哪里了,抓着两个丫髻的安儿,挪着圆滚滚的身子,靠到凝烟身前,两只小手扒着窗子张望,奶声奶气道:“娘亲,爹爹和哥哥呢?”
凝烟将安儿抱进怀里,贴着她粉扑扑的圆脸蹭了蹭,“娘亲带你去找爹爹和哥哥。”
“好欸!”安儿一把搂住凝烟的脖子,光是找爹爹和哥哥,就让她喜滋滋的,开心的不得了。
凝烟抱着安儿推门出去,守在院里的丹枫瞧见她们,走上前道:“夫人醒了,六爷和小郎君在书房。”
她说着朝安儿伸手:“奴婢来抱姑娘吧。”
安儿把两条手臂牢牢箍紧,“要娘亲抱。”
安儿已经三岁,吃的圆滚滚沉甸甸,凝烟抱久了确实有些吃力,不过她心软宠着女儿,对丹枫道:“我来吧。”
两人去到书房,叶忱正在教无忧念书,半大的孩子拿着书册,含着稚气的声音字正腔圆,有模有样。
而看到母亲和妹妹进来,无忧持重的小脸上换上孩子的天真和雀跃:“母亲,安儿。”
叶忱走上前,自凝烟怀里接过安儿,柔声问:“睡醒了?”
凝烟颔首,一边心疼问无忧:“累不累?”
无忧摇头:“不累。”
叶忱目光欣慰,对他的管教劝依旧严厉,“那便将剩下的都念完。”
在他怀里的安儿扭了扭身体,朝哥哥扑过去,一边还哼哧哼哧说:“哥哥抱抱,再念。”
说罢,可怜巴巴,又乖巧的望向叶忱,“好不好,爹爹?”
无忧长安儿几岁,对妹妹也是极为疼爱,看父亲点头,放下书,走过来熟练地抱起安儿。
而安儿一到他怀里,就改了在爹爹面前的乖巧,嘻嘻哈哈的抓住哥哥玩闹,无忧则好声好气的哄道:“哥哥还要念书,念完再陪安儿好不好?”
叶忱其实不想偏心,然而对于和妻子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他总是很难去严厉要求。
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揽住妻子道:“我有事想与你商议。”
凝烟目露疑惑,随着他去到偏厅问:“何事?”
叶忱道:“母亲如今年岁大了,心中时常念着两个孩子,无忧也已经不小,我想让他回京,入国子监念书,也好陪在母亲膝下,让她有个慰藉。”
“无忧才不过六岁,而且他久不在京中生活,恐怕不适应。”凝烟其实是舍不得让儿子早早离开他们,声音都有些语无伦次。
“不如等他再大些。”
叶忱搂住她,温声道:“他是男儿,总不能一直在父母的护佑之下,居安思危,如今我已不在朝堂,将来你我老去,叶家和安儿,都需要他来照料。”
凝烟知道他说得在理,可无忧是她身上落下来的肉,她是母亲,怎么能做到真的放心让孩子自己去成长。
叶忱见不得她红眼睛,低头吻了吻她的眼尾,“若烟儿舍不得,那就再晚些时日。”
“咦——?”
安儿奶呼呼的声音响起。
无忧架不住妹妹缠磨,抱着她来找两人,不妨就看到这一幕。
安儿年岁小不懂事,只知道爹爹抱着娘亲,颇为开心的说:“哥哥哄安儿,爹爹哄娘亲。”
凝烟被女儿稚气的话语闹的红了脸,无忧却眼睛注意到她的神色,板起小脸肃然问:“父亲,母亲,出什么事了?”
被一双儿女瞧着,凝烟羞臊不已,抚了抚鬓,故作轻松道:“没什么。”
无忧蹙紧着眉,明显不信,严肃的样子和叶忱有几分像。
叶忱倒也没有打算瞒着,对无忧道:“与你有关,我也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无忧郑重点头。
听父亲说明事情,他只想了一瞬,便说:“孩儿愿意回京,孝顺祖母,去国子监念书。”
他说完望着自己母亲说:“母亲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何况我是回自己家,有祖母各位叔伯在,而且父亲说得对,我迟早要回京,与其将来回去时对什么都不熟悉,难以融入,不如现在回去。”
面对如此懂事的孩子,凝烟说不出阻止的话,转过脸啜泪。
安儿终于看见了娘亲的眼泪,又听哥哥说要走,嘴一扁,眼睛就红了,扑过去抱住哥哥,“哥哥不要走好不好,娘亲哭了。”
无忧揉揉她的脸,“哥哥会回来看你的。”
安儿听出他是不答应,又跑过去抓住叶忱的手,急吼吼道:“爹爹,娘亲哭了!”
凝烟擦去泪水,抱起安儿说:“娘亲没有哭,娘亲是替哥哥高兴。”
叶忱无不心疼的将妻女揽入怀中,安儿巴巴看着娘亲,“娘亲明明舍不得哥哥,那我们起回去不成吗?”
凝烟沉默下来,当初叶忱辞官归隐,一部分是出于不再眷恋权势,一部分是则因为叶南容,于长远考虑,叶家的繁荣需要他继续支撑,而皇上需要平衡权利,叶忱唯有辞官,皇上才能真正重用叶南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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