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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嗞咚)


凝烟洗干净手对他说:“你看,不是受伤。”
叶南容点点头,看着她问:“凝烟,你信我会对你好吗?”
不等凝烟回答,他便接着说:“我会对你好,你要相信我。”
就在一刻钟前,她回答过这个问题,凝烟低眸看着自己的手,血迹已经洗去,一滴滴冰凉的水珠顺着指尖淌落,滚过她心上,泛起密密的空寂。
她快速拿帕子擦干手,对叶南容弯起笑意点头。
临行在即,拖延不得,凝烟依依不舍的惜别过祖母,再次登上了进京的船只。
只是这一次的心境与当初全然不同,那次她充满希冀盼望,这次却惆怅麻木。
小叔与她同在一艘船上,但几乎没有见过面,他一直在养伤,她也不可能再过去。
万幸一路还有凝玉陪着她,与她说话,分散些沉闷的注意力。
船只在江上行了近半月,终于出伏这天靠岸,渡口处早已等候着来接的人。
宝杏走进舱房对凝烟与沈凝玉道:“夫人,二姑娘,该下船了。”
凝烟望向窗子外,看到杨秉屹从楼船二层下来,走在后头的是叶忱,一袭轻简的儒衫被江风吹皱,儒雅的面容上神色淡淡,凝烟不知道他的伤势恢复的如何,见行走无异,应当已经差不多。
她转开目光说:“我们迟些再下去。”
待叶忱下了船,凝烟才整了整装束准备也下去。
沈凝玉一走出船舱就迫不及待的张望向四周,看到岸边等着的不仅有叶家护卫,还有宫里的禁军,不由得略带了几分紧张,心道这声势还真大。
叶忱已经被禁军统领请上马车,率先离开,凝烟看向行远的马车,感觉衣袖被扯动,才错开目光。
沈凝玉笑嘻嘻的在她耳畔说:“阿姐看错地方了,姐夫在那里呢。”
凝烟目光轻闪,转头朝沈凝玉指的方向看去,叶南容快步走到她跟前,视线深绻望向她:“路上可累?”
凝烟摇头,“夫君赶路才辛苦。”
沈凝玉在旁掩嘴笑得暧昧,凝烟耳廓微烫,轻嗔了她一眼。
红意熏然的脸庞让叶南容心弦微动,他清了清嗓子说:“先回府吧,祖母与母亲早早就在等着了。”
沈凝玉好奇问:“那六爷是去哪了?”
叶南容道:“六叔要赶去宫中面圣,我们先回去。”
凝烟默不作声的听着两人说话,把目光轻轻低下。
叶南容想去牵凝烟的手,她的手却在袖下捏的很紧,没有看到他递出的手掌。
叶南容目光黯了黯,虚揽过她的腰,感受到一瞬的僵硬,也感觉到妻子在慢慢放松。
他眼中划过喜色,万般温柔的说:“走吧。”
早就等在府外张望的吴管事看到几人下马车,赶紧将人往里请,“三郎君可算把少夫人接回来了,老夫人早早就在花厅等着呢。”
叶南容揽着凝烟走在前面,吴管事又对沈凝玉欠身道:“这位一定就是二姑娘了,快快请。”
沈凝玉客气的朝他一笑,“有劳管事。”
走过垂花门,凝烟看到形色匆匆的凌琴,身后跟着个挎着药箱的大夫。
叶南容自然也看到了,见凝烟由自看着两人走远的方向,他心生慌张,扣在凝烟腰上的手更是收紧几分,解释说:“表妹一直病着不见好,母亲不放心她这样回青州,所以仍住在松溪院。”
凝烟听着他略带焦灼的声音,收回目光朝他笑了笑,“表妹在此养身子也是应该的。”
她知道叶南容不是没有责任感的人,既然他已经都对自己开诚布公的解释清楚,她也选择相信,就不会再怀疑。
而对上凝烟大度平和的目光,叶南容心上却说不出高兴,他甚至希望她会有些吃味,然后他会告诉她他的真心,可她只是很平静的接受。
叶南容暗嘲自己怎么这么不知足,然而揽在凝烟腰上的臂膀却又更加用力的箍紧。
花厅里,叶老夫人翘首张望着,远远看到叶南容搂着凝烟走来,眼里的喜色不可谓不浓,孙儿能想明白,两人这次能和好如初,简直是太好了。
至于顾氏,她心里虽说不舒服,但是也总是希望儿子开心,也和乐融融的笑着。
几人一进花厅,叶老夫人就喜出望外的说:“三郎可算把人给我接回来了,我脖子都快看长了。”
她拉着凝烟问:“一路可累?”
凝烟朝叶老夫人摇头道:“不累,让祖母挂心了。”
又望向顾氏说:“也让母亲挂心了。”
顾氏和蔼笑说:“回来了就好。”
叶老夫人怜爱的拍着凝烟的手,又看向紧随其后的沈凝玉,目露欢喜之色,“这么水灵的姐儿,一定是沈二姑娘了。”
沈凝玉大大方方的向叶老夫人与顾氏见过礼,“老夫人唤我凝玉便是。”
讨喜灵动的模样让叶老夫人很是喜欢,连说了几个好,“来了这儿,你就当是在自己家。”
见凝玉讨老夫人喜欢,凝烟也弯了抹笑。
寒暄了几句,叶老夫人就向叶南容问起叶忱的情况,“你六叔受那么重的伤,又赶了那么久的路连歇都不歇一下就进了宫,他身子可吃得消?”
叶南容道:“我方才看六叔神色尚可,想来六叔心里有分寸,祖母放心。”
叶老夫人却不这么认为,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最是能忍的性子,她转问凝烟,“你与他一条船来,可知他恢复的如何了?”
凝烟搁在膝上的手暗暗握紧,“小叔一直闭门休养,我也不大清楚。”
叶老夫人叹了一声,吩咐方嬷嬷道:“你留心着,等六爷回来了,就来告诉我。”
又转身看向凝烟和沈凝烟:“你们也赶紧去歇歇,我命人将容兰堂收拾了出来,就让玉姐儿住那吧,缺什么少什么就只管说。”
凝烟道:“让祖母费心了,我这就陪凝玉过去。”
等将沈凝玉带去容兰堂安顿好,凝烟也往巽竹堂走去。
“表嫂。”
凝烟转过头,形容憔悴的楚若秋自一旁的小径走出,朝着她弯了笑,“听说表嫂回来了,我特意来探望。”

最初凝烟是真的将楚若秋当了朋友,如今更做不到无芥蒂。
无言片刻,她才回了个疏离的笑:“表妹身体不好,就不要多走动劳累了。”
楚若秋心里早就将她恨到了极点,自从那日表哥赶去江宁,回来后就再不曾来看过她,她想尽办法堵到人,他也只是跟她撇清关系,告诉她他喜欢上了沈凝烟,劝她不要在执着。
假的……全是假的!
她不信表哥从没喜欢过她,全是因为沈凝烟,全是她的出现。
楚若秋心口急促起伏,她装着无比受伤绝望的样子,对凝烟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对表嫂说。”
凝烟点头,“你说就是了。”
楚若秋万分惭愧的低下头,“我知道愧对表嫂,心里一直自责,所以今日想对表嫂坦白。”
她抬起眼睛,幽幽道:“我与表哥,曾经互许终身。”
楚若秋以为沈凝烟一定会震惊,结果她只是很平静的说:“夫君都与我解释过了,恐怕表妹是误会了夫君的心思,他只是作为兄长来关心表妹。”
楚若秋不敢置信的缩紧瞳孔,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不可能,表哥绝不可能会对沈凝烟说这些话,他真的不在意她吗?他要她如何自处!
楚若秋指甲嵌进了掌心才让勉强冷静下来,她戚哀哀的苦笑,“表嫂信吗?我与表哥青梅竹马,他不过是安慰你。”
这问题凝烟自己都说不上回答过几遍,她淡声道:“我当然信,表妹还是不要执着了,免得病情又加重。”
她是性子软,但绝不可能对方存了左心,还要笑脸相迎,“若无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楚若秋浑身发抖站在原地,眼里迸出扭曲怨毒的冷意。
叶忱从金銮殿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候,迎面快走来惠帝暗设的潜卫统领段霄。
“叶大人。”段霄低腰朝他行礼。
叶忱颔首,段霄快走过他身侧,走进大殿。
金銮殿门沉缓合上的声音落在叶忱身后,他踩着零碎的夕霞沿着宫道往外走。
杨秉屹早就等在马车旁,抬手挑起布帘道:“大人请。”
叶忱坐上马车,将身体靠在背后的软垫上,沉思几许吩咐说:“让张冕把那分名单交上去吧。”
杨秉屹目光严肃,心知大人是要出手了,陆承淮为了拉拢官员,暗置了一艘船,极为私密隐蔽,即供官员办事,船上还有从各地搜罗的少女,凡是登了船的官员就等于把把柄放到了陆承淮手里,自然为他一派。
这次天明教的事,大人以身犯险,暗做出朝中有人通风报信的假象,加上百姓间流传的谣言,已经让皇上直接疑心了陆承淮,再有这份名单,足以让龙颜震怒。
朝廷分派鼎力的局面,怕是要就此结束。
杨秉屹收起擂动的心绪,颔首应声:“属下立刻去办。”
他见叶忱眼下透着淡淡的苍白之色,拧眉问:“大人伤势可要紧?”
叶忱只一摆手,闭起眼睛假寐。
马车沿着长街一路行进,很快来到叶府外。
杨秉屹率先下了马车,挑了帘对叶忱道:“大人慢些。”
候在门口的管事赶紧行了礼,说:“六爷回来了,我这就去禀报老夫人。”
叶忱略一颔首,也往合安院的方向去,路过莲池,他放缓了脚步,侧过视线遥望向水榭内的人。
杨秉屹跟着看过去,心神顿时一紧。
是三少夫人与其妹。
凝烟侧倚着美人靠而坐,皎然若仙的脸庞上挂着笑,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她这笑实在僵硬。
她不知道是自己先注意到的小叔,还是他先瞧见的自己,亦或是同时,总之她眼眸里印进他身影的时候,他就在看着她。
凝烟双手攥着裙摆,明明他的目光那么远,她却有一种从头到脚被裹缠的紧迫感。
“阿姐。”沈凝玉兴致勃勃的与她说着话,见她心不在焉,眨眼问:“阿姐怎么了?”
“啊,哦,我没事。”凝烟干涩的笑笑,“也不早了,一会儿就得起风了,不如先回屋吧。”
沈凝玉点头。
直到两人走出水榭,离开,凝烟都不曾朝叶忱的方向转过一次头。
杨秉屹在旁看得真切,三少夫人是躲大人躲的厉害,船上十多日,三少夫人甚至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大人。
他略微往叶忱处抬了抬眼,迎着夕霞的身姿如松如竹,宽袖偶尔被风吹拂,一派温雅清润,可只有他感受到,在这平和表象像流淌的阴翳。
“楚若秋那边派人盯着了?”
听到叶忱开口,杨秉屹神情愈发紧绷,就如同猎物被蛰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
只是这猎物是沈凝烟。
他点头,不确定的问:“大人是觉得她会做什么?”
“你觉得她会做什么?”叶忱口吻清浅的反问。
杨秉屹一时说不上来,那楚家女颇有心机,又心比天高,怕是不肯就此罢休,但若说真有什么手段,毕竟是个闺阁女子,能使得恐怕也都使了。
叶忱也不在意杨秉屹是否回答,淡道:“只要到了穷途末路,唯有孤注一掷的时候,就不怕她不做什么。”
棋子的用处从来不在于它本身,而在如何落子,既然有这么一颗棋子可以用,又何必他亲自来做这个坏人。
叶忱看着凝烟走远,也迈开步子继续朝合安院的方向走。
叶老夫人早就等了他多时,见人进来迭声道:“快坐着,怎么还自己过来了,你有伤在身,该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叶忱宽慰一笑,“已经好的差不多,母亲不必挂忧。”
叶老夫人知道他这都是让她宽心的话,这么多年来叶府都是由他一人撑起,朝堂上尔虞我诈,他的身上担子压力又岂会轻松,危险更是少不了。
叶老夫人轻轻哽咽,“没事就好,你二哥性子不似你,一贯畏难苟安,也帮不到你什么。”
叶老夫人这话说得委婉,实则是叶忱做的事,老大老二根本帮不上忙,他也不会与他们去商量什么。
“不过这回三郎倒是也算争气,没有办差你交代的事,他又最是敬重你,事事拿你做表率,效仿你的行事作风,没准将来你们叔侄还能有商有量些。”
叶忱笑得不轻不重,“是吧。”
叶老夫人听出叶忱话里有异议,抿着嘴角略微一叹,“早前他是在处理楚若秋的事上多有糊涂,不过总算现在清醒过来。”
叶忱没有立刻回答,似在思量。
方嬷嬷端了参汤进来,“老夫人早早就让人炖着了,就等六爷回来。”
叶老夫人亲自端了汤递给他,“你快趁热喝。”
叶忱接过汤盅,拿勺一下下搅着汤,“我就怕叶南容又是一会儿一个心思。”
叶老夫人闻言缄默不语,要说她一点顾虑也没有那也是假的,不过就看他近来对楚若秋的态度,想来是真的想通了。
叶忱轻声说:“就怕楚家女还不悟,叶南容又是易动摇的,不如从根里解决了问题。”
叶老夫人不解其意,抬眼看着他,叶忱舀起一勺汤,“若是让楚家女许定人家,便也不怕甚了。”
叶老夫人摇头,“办法是对的,可她的亲事到底要不到我们来做主。”
叶忱垂眸喝了汤,接着道:“若是亲事合适,楚家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有一个学生,在顺天府任通判,姓宋,母亲应该知道,也不用母亲去说,让二嫂开这个口就是,毕竟是嫡亲的姨母。”
听叶忱如此一说,叶老夫人只觉得主意甚好,她叹着气看向叶忱,弯笑道:“倒是要你这做叔叔的,来替他操心这些。”
叶忱意味不明的笑笑,“应该的。”
松溪院。
楚若秋心神恍惚的坐在靠窗处,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听凌琴跑进来说姨母来了,立刻坐起身,准备去相迎。
顾氏跨进屋子,瞧见她面容憔悴,赶忙说:“坐着坐着。”
“姨母怎么过来了?”楚若秋让凌琴赶紧去准备茶水。
“来看看你。”顾氏坐到她身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你这身子怎么总也不见好。”
“大夫说是郁结在心。”楚若秋意有所指的说,末了自嘲笑笑,“说到底还是我身子弱的原因。”
顾氏长叹一声,侄女的心结在哪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现如今怎么都迟了,虽然她不喜欢沈凝烟,但毕竟三郎自己喜欢,只要是儿子心中喜欢,她怎么都好。
只能宽慰自己侄女想通一些,她错开话题道:“我看你该出去散散心,成日待在屋子里不憋闷才怪了。”
楚若秋心下黯淡,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姨母虽然心疼她,但事关叶家的名声,她绝不可能站在她这边。
顾氏和颜悦色的对她说:“过两日窈姐儿要与友人去游湖,你不如就一同去。”
楚若秋随随点头,顾氏又道:“顺天府通判宋大人你可知道?其人长相周正,年轻有为,也会一同去,你正好认识认识。”
楚若秋愣了几许才反应过来,手心发冷,“姨母这是何意?”
顾氏知道她一时肯定接受不了,笑说道:“我是觉得他家世前途都不错,又是六爷门下的学生,所以才说与你听。”
今日老夫人与她说起为侄女挑选亲事的事,她犹豫过后,觉得也是个法子。
楚若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流失,连姨母都打算把她嫁出去了,她脸色苍白的问:“姨母可觉得我是个累赘。”
顾氏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这叫什么话,你母亲走后,我是将你当亲女儿对待。”
楚若秋自知失言,佯装可怜道:“姨母别生气,我只是还不想嫁,也舍不得姨母。”
顾氏脸色缓和一些,“不过是去见见,旁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见楚若秋还想说什么,她不得已狠下心说:“方才老夫人说起这事时,你表哥也在,他也觉得宋大人各方各面都错不错,帮你找个好婆家,我也能对你母亲有交代,你说是不是。”
楚若秋在心里冷笑,原来,他们所有人都合着伙要让她嫁出去。
老夫人本来就不拿她当回事,表哥移情,姨母也不过是满嘴冠冕堂皇。
顾氏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了一番,才起身离开,楚若秋面无表情的坐在原处,凌琴小心翼翼的上前,想要劝慰,“姑娘,啊!”
楚若秋忽然一把拂落手边的东西,掼砸在凌琴脚边,将她吓得连连后退。
夏日,白天燥热,等入了夜,屋里摆上冰鉴,倒也十分凉爽。
凝烟沐浴完坐在梳妆镜前绞发,肩头被人轻轻拥住,叶南容自后抱住她,凝烟呼吸略紧,透过镜子望着他说:“夫君先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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