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罢了,那怀宁来的纸才贵,一刀纸便是一两银子,我读书那会儿哪里舍得用?”
“临阳的墨亦是价值不菲,这哥儿生的白胖,只怕是被人给坑了啊!”
“也是个好孩子,瞧瞧他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手都划破了,平日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正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道:
“咦,这不是许老三家里的林哥儿吗?许老三前头还说他家林哥儿得了先生奖励的纸墨,许老三别提多高兴了!”
“那个我也认识,那是许成家的翰哥儿,那天我去他家里,倒是真看到屋头里摆了一包点心!
许成一辈子好吃懒做,要不是族里有族学,翰哥儿哪能读书,没想到他们在学堂里干这事儿!”
随着几位认识那些学子的许氏族人话音落下,一个穿着深蓝直裰的中年人直接变了脸色:
“哼!族学是许大人特意为我许氏一族谋得福利,可如今竟有你们这些败坏我许氏族学风气之人,他日若是传出去,让许大人颜面何存?!”
“此事不可小视,须得请族长来主持公道!”
中年人的话让不少人面色大变,有那些学子的亲友也在这一刻打起马虎眼来:
“孩子玩闹而已,哪里值得那般大动干戈了?”
“就是就是!许琦你别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就在这儿瞎说!”
许琦闻言脸色铁青,他指着安望飞:
“瞎说?你可知道这哥儿口中那出自慕熙丞大家的砚台价值几何吗?此物有价无市,便是白银千两也不易得!”
许琦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价值千两的砚台,这事儿可不是能随意压下去的!
而一旁原本有恃无恐的几个少年学子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时表情瑟缩起来,他们呐呐道:
“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谁让安望飞他偷偷摸摸绑着,死活不给我们看!”
“就是就是!他要是早点说是送给刘先生的,我们能那样吗?”
“住口!”
刘先生姗姗来迟,原本清爽的青衫这会儿黏在他的手臂上,额角的汗水沾着几缕凌乱的头发,显然他是一得了消息便冲过来了。
可即使如此,也没来得及阻止那些学子说出不该说的话。
刘先生走到安望飞面前,飞快的调整表情,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含笑扶起安望飞:
“你这孩子,那日怎么没有说是这般贵重的砚台?此物何其珍贵,先生受之有愧啊!”
安望飞被刘先生扶着站了起来,他的手上还有些细碎的伤口,将方才拾起的砚台碎片染的鲜血淋漓。
安望飞谨记徐韶华当日教他的话,只是没想到刘先生真的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口,所以慢了一拍,等刘先生都要急了这才轻声道:
“有感先生辛劳,区区俗物聊表心意罢了。”
刘先生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罢了,你的心意,先生知道了,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安望飞闻言低低道了一声是,但随后却满目失望,所以,这件事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安望飞下意识抬眸看向人群,却冷不防看到人群中的一张神态阴郁,却又精致无比的容颜。
徐韶华冷眼看着刘先生按照他的猜想,做出那等准备浑水摸鱼的不要脸之举。
等对上安望飞看过来的眼神时,徐韶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而下一刻,人群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刘先生,此举只怕有些不妥吧?”
文先生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小道。
文先生乃是族长特意聘得的先生,听说来历很是不凡,也是听闻许氏学堂愿意接纳周边乡里的学子,有兼容并包之风这才来此。
而且,在文先生的教导下,许氏学堂确实在短短三年间出了五位秀才,许氏族人对他很是敬重。
“文先生,你怎么来了?”
文先生抬眼一扫,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看戏的叔侄二人,他淡淡瞥过,道:
“学堂今日发生这样热闹的事,我又非耳聋眼瞎之人,过来瞧瞧也是应该。
倒是刘先生你……这价值千两的慕熙丞的砚台可非小物,许氏学堂所冠之名,可是京中许大人的,今岁末可是京察之期,你可要慎重才是!”
文先生说完,便对着徐韶华招了招手:
“久等你不来,吾特来寻你。徐宥齐,你也来。”
随后,文先生便带着叔侄二人转身离去,可是他身后的刘先生却面色难看极了。
不多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决定将族长请了过来。
今日甲班所有学子直接停课,族长带着几位族老一一审问,这才知道这些生而就有读书资格的许氏儿郎日常究竟干了什么事!
而他们从安望飞手里哄骗来的东西也都被族长计算出了数额,等这个数额出来的时候,许氏族长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
但随后,他还是咬牙让人将安父请了过来,商议此事如何解决。
安父被请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懵,还以为是安望飞闯了什么祸,整个人谦卑的腰都矮了半寸。
可等从族长口中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全貌后,原本好性儿的安父直接气的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好!好!好!尔等是欺我安家无人啊!整整一千三百余两白银,竟然时被这么几个少年郎从我儿手里压榨出来,许家族长,如此重金,我看我们还是上公堂吧!”
他安家,到底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不了他就卖地卖物,也要给儿子讨个公道!
许氏族人闻言也是面色一变,他听了族人转述的文先生的话,哪里敢让这事扩大化,当即便一改曾经的倨傲,拉着安父细声软语,想要将此事私下解决。
可安父只是看了一眼安望飞那被划破的手指,怒道:
“说一千道一万,你们可有将我儿放在眼里?他手上的血都结痂!”
许氏族长这才发现安望飞的惨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他与安父磨了整整一下午,嘴皮子都磨薄了,安父这才终于松口:
“三件事:第一,这些银子既然许家族长你已经算出来了,我也不再追究旁的,只一点,谁贪的谁家补,补不出来我安家还缺长工,签长契,老子还不完还有儿子!
第二,所有贪了我儿好处的人,都得上我安家登门赔礼道歉,否则我安某人定要上京城请许大人做主。
第三……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乙班,我儿上那个,省得一天天看到那些仗势欺人之辈!”
第三点,是安父深思熟虑,捏着鼻子想出来的,只盼着安望飞能抓住这次机会,让他安家彻底改换出身才是!
许氏族人闻言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咬牙应了下来,一旁的刘先生从头到尾试图插话都被安父直接无视了过去。
最终,这件事以许氏一退再退落下帷幕,而跟在安父身后的安望飞眼中逐渐升起亮光。
他从未想过,这件事竟然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
等安家父子出了许氏学堂,安父坐在马车里,一面给安望飞处理手上的伤口,一面赞赏道:
“你小子倒是争气,这还是老子头一次这么硬气的和人说话!也不知你前头怎么给人欺负成那样……”
可不是争气?
突如其来将事情闹的这么大,时机选的妙,话更是说的妙,连在场的人都是那么妙!
更是直接让许氏一族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如此干脆利落,一击必杀的行事风格让安父都有些怀疑这真是自己的傻儿子能干出来的吗?
安望飞弱弱表示:
“爹,不是我,是……”
而另一边的徐韶华被文先生带走后,整个人身上的怨气如果可以实质化,那他一定会被黑色怨气包裹的连眼珠子都不漏!
直到,文先生让书童提来了一桌饭菜:
“吃吧。”
徐韶华的眼睛“噌”的亮了起来,文先生抚须一笑:
“吃过了午饭,吾可要好好考校考校你。”
第16章
文先生这里的饭菜似乎是开了小灶做出来的,里面的清炒时蔬里还有不少碎肉,吃的主食虽然是糙米,可却十分扎实。
等文先生动了筷后,二人道了谢这才举筷。
文先生原本吃的并不多,只是看着自己手边的徐韶华吃的那般津津有味,也不免多动了几筷子。
等到最后,桌上杯盘皆净,来收拾的书童都忍不住嘀咕:
“先生近日的饭量大了不成?”
他可是足足提了三个成人的用量,那位年纪小的学子才几岁,最多不过吃半个人的饭食!
徐韶华不知书童的猜测,他这顿饭倒是头一次实打实吃了个七分饱,一时间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粮食填满胃囊的感觉与旁的杂粮汤水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哪怕是等过后文先生的考核严苛无比,他也是对答如流,让文先生屡屡拍案叫绝。
要知道,那本《易》经他才交给徐韶华一日而已!
文先生颇为人性化的只提问了一小部分,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却是越发炙热起来:
“徐韶华,你老实告诉先生,你需要多久可以将这本经书背下来?”
徐韶华掐指一算,按他现在吃的差不多的程度,一下午足矣。
但是,话不能说太满,所以徐韶华很是保守道:
“大概,需要三日。”
徐韶华话音落下,一旁捧着书的徐宥齐惊的书都掉了。
三日背下一本书,难怪小叔叔他能那么风轻云淡的说不管先生考什么他都知道!
文先生听到动静,看向徐宥齐,原本严肃的表情有些龟裂:
“他竟不知你之能?”
徐韶华这会儿心情极好,唇角含笑,拱了拱手:
“先生,是学生之伯乐。”
徐韶华一出,文先生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被他死死压制才没有笑出来:
“遇见你,亦是吾之幸事。”
文先生眼中含着一丝笑意,他如是说着,随后又拉着徐宥齐考校了一番。
只不过徐宥齐方才被徐韶华一句话震的有些不在状态,对答时还有些磕磕绊绊。
等到文先生看时间差不多,这才让二人离开后,看着叔侄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徐韶华着实天赋惊人,也不知徐宥齐有这样一个叔叔,可会移了心性?
文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下午本来是刘先生的课,因为安望飞之事乙班全体学子只得自习。
徐韶华因为难得吃好一次,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沉浸在书海之中,而徐宥齐则是难得一动不动,坐着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这让一旁准备学习他的周秉信,整个人都惊了。
这大小徐莫不是都是怪胎?
徐韶华目不过诗三百第二遍也就罢了,这徐宥齐怎么也一动不动了?!
一个下午,叔侄二人头一次颠倒过来,徒留周秉信一个人在一旁愁的头发都快掉了。
好容易等到放课,徐韶华和徐宥齐并肩朝门外走去,徐韶华一改之前的“臭脸一摆,谁都不理”,反而直接道:
“齐哥儿,你都想了一个下午了,可想出什么结果了?”
徐宥齐呆呆回神,看向徐韶华,小小声道:
“叔叔莫不是真的有那……过目成诵之能?”
徐韶华摸了摸下巴,含蓄道:
“差不多吧。”
徐宥齐收回目光,又低低“哦”了一声。
徐韶华看着小侄子傻傻呆呆的模样,没忍住揉了揉他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怎么,齐哥儿怕了?怕我超过你?我是你叔叔,输给我又不丢人。”
徐韶华玩笑的说着,徐宥齐被揉的舒服,眯了眯眼:
“嗯……我才不怕,就是说,叔叔之后一定会比我早点考上秀才中状元吧?那到时候就是叔叔养我了?”
徐韶华:“……”
“你一下午就想了个这?”
徐宥齐踢开地上的小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不是,但是叔叔要是厉害的话,那爷奶爹娘一定都会很高兴吧?我们家也会一直开心下去!”
徐宥齐说着,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不由失笑,他不知道徐宥齐的小脑瓜里想着什么,可他这话却没有什么错:
“齐哥儿说的对,独木难支,我们家里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有本事的人从不只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应该看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嗯,比如叔叔会养我!”
“你小子!”
叔侄俩说完,相视一笑,大步迈过学堂的大门。
只不过,这一次出去后,徐宥齐那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后,小嘴巴倒是很严的只字未提。
小叔叔有那么大的本事,当然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震惊一下啦!
今天难得下了学,腹中还不甚饥饿的徐韶华倒是心情很好的回了家,至于那被他一手主导的甲班闹剧,他并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谁也不曾想到,天已经黑了下来,徐家的院门被人叩响。
“谁啊?”
林亚宁刚从后院喂鸡出来,听见门响前去开门,甫一开门,便见外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敢问,这里可是徐韶华徐小郎君的家?”
安父很是有礼的拱了拱手,而林亚宁方才从鸡圈出来,裤脚还沾着泥,当下便有些拘束道点了点头,随后便扭脖子扬声道:
“华哥儿,快来,有人找你。”
家里并未点灯,徐韶华原本正闭目养神,准备将今日下午看过的《书》经在脑中过一遍,也算不辜负文先生中午那顿饭食,这会儿听到娘的声音他随即便走了出来。
“安同窗?”
徐韶华看到跟在安父身后的安望飞,眼神有一瞬的诧异,随后又看向安父:
“这位便是令尊吧?见过安伯父,快快请进。”
林亚宁见是儿子认识的人,这才让开身子请他们进来,而听到动静的徐远志等人也纷纷走出来寒暄了几句。
随后,方引着安家父子二人在屋内就坐,桌椅简陋,众人摸索着坐了下来,徐远志寻了点儿灯油点上,屋子里才亮堂起来。
安父是商人,进门虽然一直带笑寒暄,可是却一直一错不错的在心里审视着整个徐家。
而随着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安父在看到站在徐远志身后的徐韶华的一瞬,对上少年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他不由得心里狠狠一跳,随之而来的却是那来自灵魂的颤栗。
那是一种来自商人的直觉!
就像是当初父亲毅然决然用全副身家投入军费,进而为他们安家换来了改换门庭的机会!
安父垂下眸子,过了几息才终于呼出第一口气。
起初,他听儿子说起今日那事竟是出于一个少年之手时,他心里还有些不大相信。
可这一刻,他无比确信起来。
安父如是想着,脸上带上了得体的笑容:
“鄙人安乘风,这是犬子安望飞,我父子二人漏夜来此,多有打扰,还请您几位莫怪。”
安乘风是天生的商人,他笑的很是和善,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徐远志作为一家之主,当下点了点头,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贤家来此,已是蓬荜生辉。”
徐远志虽然这些年在地里干了多年农活,晒的黝黑,可却谈吐文雅,安乘风心里也不由点头。
这徐家怕是耕读传家,安乘风也不由一丝升起敬重之心,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真切起来:
“今日我贸然来此,是因为仁兄您教出来一个好儿子啊!我家这不争气的,多亏了令郎这才脱离虎口啊!”
安乘风生了一条巧舌,今日之事被他用巧妙的语言说出来后,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听的徐家众人几乎都入了迷。
而等听安乘风毫不掩饰的说起自己儿子被人欺凌压榨除了一千三百余两银子时,徐家人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安乘风的眼神一下子多了几分同情。
安乘风也不恼,反而直接苦笑道:
“总而言之,今日之事多亏令郎妙计扭乾坤,这里是五百两银票,还请仁兄收下。”
安乘风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那原本被摔碎的价值千两的慕熙丞的砚台……现在还稳稳当当的放在安家的库房里!
甚至,安乘风还从安望飞口中得知,若是当初无人仗义执言,那么那块碎裂的瓷砚将成为他的另一条路。
大家慕熙丞亲手规制的砚台被人摔碎后,惶恐小儿惴惴祈求妙手修补……在这小小的瑞阳县城,足够激起千层浪了。
届时,那敢随意收下重礼的刘先生只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而那些摔碎了慕家砚的许氏子弟,只怕也逃不过问责!
相似小说推荐
-
首辅的屠户悍妻(风过水无痕) [穿越重生] 《首辅的屠户悍妻》作者:风过水无痕【完结】晋江VIP2024.09.11完结总书评数:7980当前被收藏数:3854...
-
全星球都在看我穿越(青锥糖) [仙侠魔幻] 《全星球都在看我穿越》作者:青锥糖【完结】晋江VIP2024-08-15完结总书评数:361 当前被收藏数: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