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这话一出,周柏舟不由得面色一变,他冷冷的看着安王:
“安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是非对错,那罪状之上明明白白,右相还是看过之后再说话吧!”
二人一番争论,在场无人敢出一言,与此同时,景帝也飞快的看完了那厚厚的一沓罪状。
只不过,他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用力,竟是将末页的纸张都捏出了些褶皱出来。
这样的内容,他昨夜才通过清北巡抚的加急密信看过,今日本欲以此责问右相,却不想竟是安王先发制人了。
幸而有玉藻掩饰,景帝这才没有在众臣面前失了体面,不多时,景帝将自己看完的罪状转手递给德安,不动声色道:
“德安,让诸位爱卿也一并传看吧。”
德安立刻应了一声,周柏舟即刻抢了过去,越看面色越难看,一旁的雷尚毅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后啧了啧舌:
“好一个许青云,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让他当一个文臣,还真是屈才了!”
雷尚毅此言激起了其他官员的好奇之心,一时间,那份罪状直接开始在朝堂上传了起来。
周柏舟看到这一幕,与吏部尚书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重新站回原位。
不知过了多久,等许青云的罪状被重新交到德安的手中后,景帝这才开口道:
“此事,诸卿以为如何?”
安王直接道:
“启禀圣上,这许青云做下此等恶事,应当即刻派人远赴霖阳,让其早日归案,方不负那些学子的冤魂!”
“圣上,臣以为此事万不可声张,否则只怕要让更多的百姓质疑朝廷命官,届时只怕与朝政不利啊!”
周柏舟飞快的找到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理由,随后这才继续道:
“况且,依臣之见,此事只是一小小罪民的攀咬之言。”
“依臣看,应当派钦差前去仔细调查此案,若是冤枉,也应为许大人昭雪才是。”
周柏舟言辞恳切,景帝默了默,随后抬眼看去:
“其他爱卿以为如何?”
周柏舟回身看去,见着众人不语,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便见吏部给事中马清:
“回圣上,下官曾整理过吏部文书,其中关于许知府在乾元年间至永齐年间的大多数政绩实在平平,却不知为何屡屡得以晋升。”
随后,马清直接条理分明道将许青云当年的政绩考核的评等与他之后的晋升品级一一对比。
让人听完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随着马清话音落下,众人看向吏部尚书杜鹏举的眼神顿时不对了,那许青云是你杜鹏举的女婿不错,可是你也不能这么明晃晃的提携吧?
这下子被人抓住把柄了吧?
只不过,这位吏部给事中什么时候还做了文书工作?
马清才一退下,随后也有些曾经与许青云共事的同僚说起许青云与他们相交时的种种异样之处。
周柏舟越听脸色越难看,因为已经有人说到许青云赴宴太过足臭,但他们多有顾忌,不曾直言,如今想来,也不知其是否故意,私德有亏了。
周柏舟是听的又气又懵,在一众对许青云的抨击之中,他都有些怀疑,许青云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半个朝堂的?
眼看着关于许青云的事儿越说越离谱,周柏舟只得硬着头皮道:
“圣上,自古人无完人,许大人有所缺憾也是常事,却不该给诸位在这样肃穆的朝堂之上以小节诟病。”
“啧,可这许青云大节也有失啊。”
雷尚毅幽幽的说着:
“指使污蔑学子舞弊,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如此种种,也不知他是怎样人面兽心的畜生!”
“姓雷的,你放肆!”
许青云是畜生,那自己这个座师又是什么?!
“哎呀,我可没说右相你是畜生,当门生的不检点,我怎么能怪到座师的头上是不是?”
雷尚毅笑吟吟的说着,可大周,甚至自古以来,座师与门生的关系都非常紧密,如无意外,门生在官场之中已经天然站队了。
周柏舟闻言眼中闪过怒气,到他很快便压了下来,只冷静道:
“圣上,许青云之事事小,可我朝廷威严事大,无论如何,还请您派人详查此事才是!”
景帝听了一箩筐的废话,见周柏舟说到这里,他这才缓缓开口:
“若是如此,又该何人前去?京中职位,少一个,便空一个,耽搁的差事又由谁来做?不妥,不妥。
依朕之见,还是按照王叔所言,直接拿人回京吧,到时候是非冤屈亦能分明。”
景帝此言一出,周柏舟的脸色难看的厉害,许青云被拿回京城,那就是罪臣,即便他日为其解决了眼下的“污蔑”,许青云能否起复还得两说!
周柏舟面色变换了一下,随后道:
“启禀圣上,臣之所以屡次为许大人说话,并非为了徇私,乃是因为许大人即便远在霖阳府,也仍记挂京城事。
去岁锦江泛滥,险些倒灌京城,许大人一直记挂心头,写成了锦江策,让臣代他呈给圣上。
臣想,这样一个为圣上,为百姓考虑的人,又怎么会是那等犯下滔天大罪之人?”
周柏舟抬袖掩面,流下两滴鳄鱼的眼泪,这才继续道:
“是以,还望圣上能给许大人一二机会。至于调查之人,臣以为也应是通晓律法,明察秋毫之人,臣举荐……左佥都御史陈舍礼。”
周柏舟有些心疼的说出了这个名字,陈舍礼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周柏舟一眼。
许青云不过是一个偏远府城的知府罢了,哪里值得右相大人用自己这个左佥都御史?
虽然自己与许青云同为四品,可京官本就高地方官半品,他又是左佥都御史,比寻常四品又高半品,许青云何德何能让自己前去捞人?
陈舍礼还未说话,便听方才头一个开口的吏部给事中又双叒开口了:
“启禀圣上,陈大人与许大人乃是同年,若是陈大人独身前往,只怕有失公允。”
周柏舟听了这话,险些气歪了鼻子,这许青云究竟如何得罪了马清,他竟是一直这般撕咬不放?!
“既如此,朕便封你二人皆为钦差,享同等之权,赐尚方宝剑,一同前往泰安府调查此事吧,如若有犯官反抗,朕准你们——先斩后奏!”
景帝说完后,抬眼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周柏舟难看的面色上定格了一下,这才随口道:
“接下来,便由右佥都御史暂代陈爱卿之职吧。”
景帝这话一出,陈舍礼的面色微微一变,看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让许青云得复清白了。
否则,届时他再回来,这都察院焉有他立足之地?
随后,景帝直接叫了散朝。
等朝臣们纷纷离去,德安悄悄走到了袁任行的面前:
“左相大人,圣上有请。”
袁任行点了点头,随后不动声色的跟上了德安的步子,他一进御书房,便见摘了冕冠的景帝笑着对他道:
“太傅,朕今日做的如何?”
景帝抬起脸,一副求表扬的模样,才有了几分少年的味道,而袁任行也没有辜负景帝的期望,乐呵呵道:
“圣上今日做的极好,那安王突如其来的一下,圣上还能让右相暂退一步,实在厉害。”
“也是那许青云得罪的人太多了,素日朝中谁能与右相争锋,今日倒是难得。”
话虽这么说,可是景帝却是依旧笑眯眯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笔:
“对了,太傅,我听说这次揭穿许青云真面目的也是一个少年郎呢,不知道他会是怎样有趣的人?”
“若是他有本事,迟早会走到圣上面前。”
袁任行和蔼的说着。
自从那日温显臣告知学子们府试需要考律条后,特一号的学子们纷纷忙碌了起来,就连安望飞都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
可这之中,除了徐韶华栽,胡氏兄弟,马煜,魏子峰等也并未焦虑此事。
无他,这些大周律一早便在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学习名录之中。
三月桃花芳菲落,学子舍下有一株百年桃树开了满枝粉红,徐韶华正与胡文绣在树下对弈。
少年执棋对弈,一人斜靠,一人端坐,端的是闲适悠然。
“文绣同窗,起风了。”
“徐同窗可是觉着冷了?”
徐韶华轻轻摇了摇头,素白的指尖上是一颗黑色的棋子,徐韶华把玩了一下, 这才慢悠悠的落下一子。
近日, 徐韶华在自己请大哥送来的文先生留下的那批书里,意外发现里面夹了本棋谱,他翻了几页, 很有兴致。
不过, 如今学舍之中, 唯一能与他有闲情对弈的, 也就只有胡文绣了。
“我只是想着文绣同窗体弱, 今日的风夹杂着寒意,若是让你染了小恙可就不好了。”
胡文绣闻言微微一笑:
“我又不是纸糊的, 怎么会连风都见不得?劳徐同窗记挂……”
胡文绣说着, 顿了顿,面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
“我输了。徐同窗,你真的是初学棋艺吗?”
徐韶华大大方方道:
“我家此前尚不能保证温饱,确实无瑕学习这等风雅之物。不过,如今忙里偷闲, 下下棋, 换换脑子倒是颇为解乏。”
“徐同窗说的是。”
胡文绣抚了抚袖口,叹了口气:
“我学棋七载, 虽不敢称自己棋艺高深,可也算是略有所成, 没想到这才与徐同窗下了三场, 便一朝败北。”
“哪里,只是我取巧罢了。”
徐韶华摆了摆手, 他不过是将棋谱全都记了下来而已,若是真要论起灵活运用,只怕还要琢磨些时日。
棋局停了,胡文绣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道:
“徐同窗,我父亲传信过来,马家已经答应出手了,想来不日便有结果。”
“哦?”
徐韶华有些惊讶的看向胡文绣,他倒是没想到胡文绣会这么对着自己坦言相告。
胡文绣对上徐韶华的目光,笑了笑:
“徐同窗的为人,我信得过,此事让徐同窗知晓,自无不可。不过,父亲说,许青云背靠右相大人,只怕轻易不可撼动。”
胡文绣简单的说了些马家查到的许青云屡屡晋升的事件,徐韶华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多谢文绣同窗告知。”
“我说这些,徐同窗便不怕吗?”
胡文绣定定的看了徐韶华一阵,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
“许青云比徐同窗早入朝堂十余载,他的背后是权倾朝野的右相大人,稍有不慎……那便是粉身碎骨啊。”
胡文绣说这话的时候,正垂眸看着面前那胜负分明的棋局,徐韶华只是一顿,随后忽而一笑:
“文绣同窗,世事如棋,却又不同于棋。或许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便已经沦为棋盘一子了。
若不能进,那便只有死。”
胡文绣听了徐韶华的话,不由皱了皱眉,他不明白徐韶华所言是何道理,但……最起码他此刻与他们应该是一条线上的人。
二人随意的说了两句,便纷纷动手拾起棋盘上的棋子,正说着话,便见徐承平慌慌张张的跑来:
“华哥儿,不好了!你家里出事了!”
徐韶华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猛的站起身不小心带翻了棋盘,胡文绣忙抬手扶住,徐韶华歉意的看了他一眼,遂急急道:
“出了什么事儿?”
“狼!好多狼!都在你家门口围着,他们没有动,我爹他们也不敢激怒他们,便遣我来看看你有什么法子吗?”
徐承平即便自己跑的肺都要炸了,可是这会儿也不敢喘息,直接一气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下一刻,徐韶华便直接飞身离开:
“好!我这就回去看看!有劳文绣同窗替我告假!”
随后,徐承平和胡文绣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徐韶华的身影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柳絮一般在眼前拂过,可下一刻却只能看到远方他那并不清楚的身影。
胡文绣冲着徐承平拱手一礼:
“阁下可是徐同窗的族兄?我是徐同窗的至交,徐同窗家中发生这样的事,我有些担心,不知阁下可方便带路?
学子舍外有我的马车,徐同窗一时情切,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
徐承平连连点头,他今日嫌牛车慢,直接跑着来的:
“好,好,有,有劳了。”
徐承平这会儿才松了口气。
胡文绣让小厮去套了马车,胡文锦得知此事后也跟了上来,胡文绣并未阻拦。
三人驾着马车,一路疾行,胡文绣本以为他们会在路上遇到体力不支的徐韶华,却没想到直到马车行到了青兰村,也没有看到徐韶华的身影。
与此同时,徐韶华正在家中和头狼大眼瞪小眼,头狼的身上满是伤痕,其他的狼群身上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伤,一个狼群都伤的不轻,也难怪他们会在大白天跑到村子里来。
“喂,不是吧,你们怎么搞的?这么大一群狼被谁欺负成这样?”
徐韶华提着一颗心一路将絮飘影用到了极致,这会儿站在院子里,他还觉得经脉正发出刺痛感。
却没想到,自己急巴巴冲回来后,要一边看着啸风像只家犬一样翻肚皮,一边看着那群狼在自己面前扮可怜。
徐韶华自己都要被这群狼的骚操作气笑了,他只得瞪了这群狼一眼,然后出门简单告知村长家里的情况,让村人先散了。
而等村人走了后,林亚宁端出一碗水来:
“华哥儿,来喝口水润润,着急忙慌的跑回来累坏了吧?”
徐远志也不由道:
“这群狼来的突然,虽然就趴在咱们家门口一动不动,可是却让人瘆得慌。”
这会儿,徐远志看着那一只只在自家院子排排坐的狼群,顿时觉得眼睛更疼了。
徐韶华将一碗温水灌了下去,甜甜的,似乎是蜂蜜水,他舔了舔嘴唇,这才道:
“是瘆得慌,也不知道他们是和谁打架才伤成这样?”
徐韶华斜了一眼头狼,招了招手:
“过来,给我瞧瞧你的伤。”
头狼没有反抗,他慢吞吞的站起身,摇晃着走到了徐韶华的面前,那庞大的身躯这才轰然倒下。
徐韶华翻开那被狼血染湿的皮毛,面上的表情不由一凝:
“这伤口……倒像是刀伤。”
徐韶华随后站起身,朝其他狼走了过去,将他们身上的伤口一一看去,竟还有剑伤的存在。
剑乃君子器,但寻常上山打猎的人除了带弓箭外,更多选择刀,杀伤面积大,这剑伤一出,便是说明这次和狼群对上的人,必是身份不凡之人了。
头狼瞧着徐韶华不理会他们,顿时发出几声呜叫,徐韶华回过神,不由扶额。
他该说这些狼太信任他了吗?
就这么带着一群“伤兵败将”来寻自己了?
“爹,劳烦您去将家里准备的金疮药取来。”
之前有徐远志父子在山上遇狼的惊险之事后,徐韶华便特意在医馆购置了些常用的医药。
只是,没想到这药,他家里人没有用上,反倒是这群狼先用上了。
徐远志点了点头,看着那头狼在幼子手下与家犬无异的模样,面色古怪。
要是他没记错,华哥儿可还干掉过这群狼中的同伴,他们倒是不怕华哥儿将他们全干掉换银子去。
徐远志心里这么想着,取来金疮药也这么问了出来,却没想到,头狼听了徐远志的话,一边用身子紧紧靠着徐韶华,一边冲着徐远志呲了呲牙。
徐远志笑了:
“华哥儿,你看它还威胁我!”
徐韶华见状,也不由好笑的拍了拍头狼的脑袋:
“快躺好,我先给你上药,不然真给你送县令大人府上换银子了。”
头狼不由有些哀怨的看了徐韶华一眼,而一旁的啸风正抓着头狼的尾巴玩儿,气的头狼不耐烦的用尾巴甩了它一嘴巴。
胡文绣一行人到的时候,被自己眼前的一幕震惊,那足足十数只的狼群正在徐家院子里挤挤挨挨。
而院中的少年正侧坐在石几旁,如同抚摸家犬一般的抚摸着那只最为健壮的狼。
若是他不曾看错的话,那应该是狼群中的头狼。
徐韶华听到动静,抬头看去。
少年那双细长上扬的桃花眼中,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笑意,玉白无瑕的手指正在铁青色的狼毛出穿梭而过,那模样着实轻松写意。
“文绣同窗,咦,胡同窗,你们怎么也来了?”
胡文绣扶着门框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胡文锦却直接进了院子,他本来想要走到徐韶华身旁,可是那群狼很是整齐的看了过来,让他一时不敢擅动。
但即使如此,胡文锦还是道:
“我听文绣说,徐同窗家中出事了,听说是遇了狼,这便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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