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哥儿,齐哥儿,糖葫芦吃不吃?”
徐远志背着装着猪肉的筐子在糖葫芦垛子下,笑眯眯的回首问着。
“吃!”
徐韶华连忙抬脚跟上,于是乎,接下来的时间里,徐韶华吃到了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又酥又甜的炸油糕、清甜黏牙的麦芽糖……
夕阳西下,三人的身影渐渐出现回村的小道上。
徐远志今日不知为何特别高兴,与徐韶华说了许多的话,只是说着说着,徐远志看着原处的夕阳,叹了一口气:
“是爹没本事,给华哥儿拖后腿了。”
徐韶华今日亦是心情极好,这会儿口腔里还有那些零嘴甜蜜的滋味,他走的浑身发热,迎着傍晚的寒风,惬意的眯起了眼。
冷不丁听到徐远志这话,他不由睁开眼,偏头看去:
“爹为什么这么说?”
徐远志回看幼子,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愧疚:
“华哥儿,你这般聪慧,若不是投胎到爹这个无能之人膝下,哪怕是安贤弟……也一定造化匪浅,哪里需要这么辛苦?”
徐远志缓缓低下头:
“若是如此,那本应在学子之中的好名声,便是华哥儿你的了,也就不必……”
徐远志这一路看着都很高兴,可是这会儿他看着那欲坠不坠的夕阳,心里的歉疚这才丝丝缕缕的蔓延出来,如同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紧紧勒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徐远志正在兀自悔恨愧疚之时,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我说爹你这一路想什么呢,原来是这事儿啊。可是,爹,需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需要名的,是安家,我们底子薄,为以后打算,求财即是。不过,您和大哥对于此道并不精通,让叔父前来打理,最为妥当。”
徐韶华说着,顿了一下,他双眸盛着落日余晖,仿佛带着璀璨光芒一般,可他的声音又是极轻:
“而且,我觉得咱们家真的很好,很好……”
安乘风不愧出身商贾之家,徐韶华只起了个头,他便已经将在县令处将此事所需的文书程序办的妥妥当当。
甚至连县令听了安乘风的话后,都不由得夸赞安乘风为“当世儒商”。
安乘风对此愈发欢喜,虽然还是商,可是前面那个儒字,已经将他们安家和寻常商贾之家彻彻底底的分开了。
为了学子们有一个清静的学习之所,社学被设于县衙不远处的空地之上。
这块空地,乃是前朝是一位藩王想要在此建设别院,特意留下的,可又因动乱最后不了了之。
等到本朝,朝廷财政一直空虚,那块空地便也一直空着,如今学政大人批了建社学之事后,县令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那里。
只不过,上面层层批下来的银子,只够建设社学以及之后教瑜、学子的日常开销,断没有多出一分一毫的。
这也是因为社学在大周已经逐渐遍布开的缘故。
但因为社学预备设在县城的缘故,县令都已经写了一整套减免学子入城人头税的文书准备提交时,安乘风来了。
随着安乘风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县令直接允诺安乘风可以购买一部分地皮用于建设学子舍。
有了官方文书,安乘风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召集人手,让学子舍和社学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落成!
如今正值冬日,农闲之时,劳力丰富,两座建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建设成功。
社学落成当日,县令大人亲至,在一众喜庆的奏乐声中,县令大人笑呵呵的捋着胡子,说了不少勉励之言。
社学受辖于县衙,这会儿县令大人别提多美了。
从今以后,若是这社学之中若是有有才之人,他这个县令也能跟着沾光了!
今日这个大日子,基本上瑞阳县里六十四个村子的百姓都蜂拥至县城来观礼。
徐韶华等人自然也不落俗套,只不过这一次记挂着人多,林亚宁特意让徐易平带二人前来。
不得不说,林亚宁颇有远见,徐易平眼看人海茫茫,直接双臂一个用力,将徐韶华和徐宥齐一边一个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大哥,你这是作甚?快放我下来!”
徐韶华冷不防坐在了徐易平的肩膀上,一时尴尬的脸都红了。
“咋样,能看清了不?听说今日县令大人要来,也不知道县令大人长的俊不俊?”
县令大人长的俊不俊的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这会儿那位县令大人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徐韶华对上县令看过来的目光,不尴不尬的笑了笑,在空中行了一个弟子礼,倒是惹的县令哈哈一笑。
不多时,衙役们前来维持秩序,让家中有适龄学子的百姓上前报名。
而徐易平方才便已经努力的挤到近前,一旁又有别的学子犹豫踌躇,不敢上前,于是徐易平直接第一个把徐韶华放下去,随后放了徐宥齐。
而徐韶华作为第一个进场的学子,当仁不让的受到了县令大人的问话。
“上前来。”
今日, 县令大人头戴官帽,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官袍,胸口处是一块鸂鶒补子, 鸂鶒色彩, 与其颜色相映成辉,腰间一圈素银腰带更显风采。
瑞阳县令姓于名沉,是一个实打实的文人, 他如今虽已至中年, 唇边蓄着长髭, 却一派儒雅之气。
徐韶华被徐易平放下的那一瞬, 便已经恢复了素日沉稳的模样, 但见他抬步上前,冲着于县令一礼:
“见过大人。”
“免礼, 免礼。”
于沉方才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这少年, 他生的玉琢冰雕,宛如没有人气儿的仙人,可又在与自己对视后,面上难掩一抹尴尬之色,方才注入了几分生机。
这会儿, 徐韶华走上前来, 于沉仔细一打量,但见少年面若敷粉, 双颊红润,却气息稳定, 如此心性, 若在前朝时,只怕大有可为!
于沉心念百转却面上不显, 等徐韶华走到他面前,于沉不禁含笑道:
“方才本官远远看着,你似乎对本官行的是弟子礼,不知是何缘故?”
周人重礼,轻易在礼节之上不愿轻忽。
此前安乘风已经备好礼物,本可让徐家捎带回去,但却仍然与徐远志邀约次日拜访便是因为带礼乃是失礼之举,如此实在太过怠慢。
而于沉这话一出,一旁的徐易平顿时先紧张起来,早知道方才他就不那么让二弟显眼了。
而徐韶华听了于沉的问话后,只是微微一笑:
“回大人,依我大周律规定,社学之所,受县衙之辖。换句话说,乃是县令大人与教授大人共治,亦受您教导,学生向您行弟子之礼,乃是情理之中。”
“好一个情理之中。”
于沉忍不住赞了一句,若是说方才他为少年的容貌而惊艳,那么此刻少年的应对显然更让他有兴趣:
“方才听你所言,你对大周律亦有研究?”
于沉说着,便引着徐韶华朝社学内走去,让几位先生出门为其余学子登记。
徐韶华一边走,一边道:
“回大人,不敢称研究,只不过是死记硬背罢了。”
徐韶华并非是谦虚,相较与用法灵活,量刑轻重,他如今还在摸索阶段。
虽然童生试对此并未做要求,可是这些日子从文先生留下的书籍记载中,之后的乡试、会试乃至殿试都会对此有一定要求。
毕竟,若是中了进士,他日外放出京,做一地父母官岂能是个对律法量刑一概不知的庸碌愚鲁之辈?
于沉闻言,还真考校了徐韶华几句,没想到那些律法条文,他只起了个头,徐韶华便可以接上。
一时间,于沉颇为惊讶:
“你对律法这般熟悉,莫不是准备他日走补缺之路?”
补缺,是为从举人起可在七品以下官员又空缺之时,择优录取。
而这里,对于律法民生的要求远远大于四书五经,也是一些无力再进一步的举人的选择。
徐韶华闻言,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但很快便恢复平常:
“并非如此,学生对于律法与经书是同等重视。”
于沉一听这话,来了兴致:
“你是说,你的经书也能如你对律法这般信手拈来?”
徐韶华点了点头,于沉闻言并未第一时间露出质疑:
“那本官且考问你几个问题?”
接下来,于沉从四书五经中分别抽了其中一本的内容请徐韶华作答,徐韶华一一对上,就连于沉有时候刻意只说两个字的内容他亦是对答如流,等到最后,于沉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惊艳可以形容了。
“既如此,你预备何时下场?”
于沉急急的问道,今年乃是他瑞阳县社学初建之时,要是能在此时一炮而红,那该是何等荣耀?!
于沉这么一想,呼吸都急促了,而徐韶华见状,也不由低眉一笑:
“回大人,他日若入社学,但听先生吩咐。”
徐韶华这话不骄不躁,顿时让于沉心中愈发满意,又与徐韶华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让他离开。
而等徐韶华一出门,徐易平已经牵着徐宥齐的手在外头候着了,看到徐韶华出来,他们立刻高兴的招手:
“二弟/叔叔!”
徐韶华抬步过去,徐易平笑着道:
“二弟,咋样啊?县令大人是不是那什么……啊,赏识你了?方才我可是听好多人后悔没有第一个上去哩!”
徐易平说起这事儿,心里就不由暗地得意,他就看不惯那些人这么说,说的好像是他们家娃第一个上去就能被县令大人夸似的!
方才一个个在人群里,缩的跟鹌鹑似的,哪有他二弟,连狼都能打,何况县令大人?
徐韶华听了徐易平的话,无奈一笑,拉住徐易平的衣角,扯了扯:
“大哥,我们回家去说。对了,方才可有为我登记?”
“县令大人方才引着你进去时,便有先生来让我为你登记了,我不识字,是齐哥儿写的!”
徐易平指着徐宥齐,脸上别提多骄傲了,方才那登记的先生也夸了他家齐哥儿性子沉稳,有其叔之风呢!
徐易平虽然对那些文绉绉的话理解不多,可是等徐韶华的时候听了徐宥齐的解释,便知道这是夸他家齐哥儿像二弟来着。
他二弟是有大本事的,他家齐哥儿像他,四舍五入那就是他家齐哥儿长大了也能是个有本事的!
他骄傲!
因为方才县令的突然点名,叔侄二人是第一个登记好离开的。
今日瑞阳县难得遇此盛事,县城的大路上都显得有些萧条,故而徐韶华三人并未过多停留。
等回到家中,正好赶上午饭。
今日林亚宁做了饺子,是猪肉萝卜馅儿的,以往冬日,他们吃的最多的就是萝卜了,炒着吃,炖着吃,拌着吃哪怕用尽法子,等吃到开春,人一闻到萝卜味儿,胃里也都一阵翻涌。
可是今日这顿猪肉萝卜饺子确实让所有人都食指大开。
太香了!
“娘嘞,咱们今个真吃这么多肉饺子?”
张柳儿忍不住小声的问着,之前虽然她知道家里有一笔银子,可是公婆一直压着没让乱花,她也没有惦记。
只不过打那以后,她在家里也偶尔能吃上一顿鸡蛋,一些碎肉,可这对于村子里的女娘来说,已经都是极好的日子了。
又不坐月子,还能吃上鸡蛋和肉,别提多美了。
可是现在,张柳儿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大碗的猪肉萝卜饺子,每一只都那样皮薄馅儿大,白嫩嫩的皮子露出那让人垂涎欲滴的肉粉色,不说吃,张柳儿已经都可以想象到那肉味在嘴里的滋味儿了。
徐易平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媳妇那馋样儿,不由一笑:
“柳娘,快回神,口水掉碗里喽!”
张柳儿连忙去擦,等发现啥也没有时,不由得狠狠瞪了徐易平一眼,这憨货如今也会作弄人玩儿了!
听到声音,林亚宁连忙端了两碗饺子出来:
“回来了?今个回来这么早?”
徐易平笑嘻嘻的卖了一个关子:
“那是!今个遇到好事儿了!”
徐易平这话一出,方才还勉强可以装作镇定的徐远志都不由道:
“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嘿嘿,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了我再给大家伙好好讲!”
不得不说,徐宥齐喜欢讲故事的性子许是遂了自家亲爹,这会儿徐易平被爹娘狠狠的刮了一眼,也都没有松口,还吵着要吃饺子。
徐韶华看到这一幕,也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唇。
随着一碗碗饺子上了桌,徐韶华得了最大的一碗,林亚宁还在一旁叮嘱:
“华哥儿快吃,不够娘再给你下!”
徐韶华点点头,随后夹起一个胖嘟嘟的大饺子送入口中,白萝卜这会儿正嫩,一口下去萝卜汁和肉汁在口腔中迸溅。
萝卜软烂入味,几乎与肉融为一体,却又为肉添了几分清爽口感,饺子皮更是劲道弹牙,别提多美味了。
这一顿饺子,吃的众人口齿生香,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好容易等一顿饺子吃完,众人一边喝着饺子汤,一边听着徐易平说起徐韶华被县令大人带入社学后的酸言酸语。
徐易平读书不行,可是记那些闲言碎语的记忆力可不是盖的,这会儿已经能复述个七七八八来,再加上徐宥齐时不时小嘴一张,补充两句,听的其余三人那是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等徐易平终于说完,徐远志立刻看向徐韶华:
“华哥儿,县令大人带你进社学后,都说啥了啊?”
徐易平也巴巴看着,二弟可是说他回来就说的。
“县令大人考校了我一些问题,然后……问我何时准备下场。”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远志直接错愕的张大了嘴。
他家华哥儿才多大?!
县令大人竟然觉得他已经可以下场了吗?
老天爷哎,他们徐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徐远志堪堪回神,看着徐韶华,他知道华哥儿的性子,若是没有其他事,也不会如此张扬。
“华哥儿,你是准备……”
徐韶华见徐远志终于猜了出来,当下也是点点头:
“是,爹,我准备今年二月下场。”
否则,便要再等两年了,他不愿等。
安家已是前车之鉴,他深深明白在这个时代,为官才是唯一的出路。
若说当初徐韶华前往许氏学堂只是为了一顿水饱,那么早在看到安家被上位者随意践踏之时,他便已经决定要登这青云之路!
如是想着,徐韶华眼中闪过了一抹坚定。
“还要多谢大哥今日神来一笔,我本来还怕社学的先生太过求稳,要再压我两年……不过今日之事后,想必县令大人会为我解决此事。”
徐韶华如是说着,冲着徐易平笑了笑,徐易平摸了摸后脑勺,却道:
“二弟谢我干啥,那还得是你胆子大!你是不知道,你一过去,那沉稳的模样,不知有多少人夸哩!”
徐易平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笑。
徐韶华随后道:
“先不说我的事儿了,爹,娘,今日社学建成,村里的叔伯们也从城里干活回来了,我想着……把咱们家重建一下。”
“啥?”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远志懵了一下,道:
“咱们家还能住,再说,那些银子我和你娘都商量好了,都留给你的。”
徐韶华闻言,笑了笑:
“爹说什么你的我的,若是这么说,那以前我不赚钱时,爹你们怎么还供养我吃喝了?”
“……那不也没让华哥儿你吃饱?”
徐远志低下了头,摆摆手:
“华哥儿,别说了,爹娘养你,啥也不图,只要你以后好好的就是了。”
“可是爹,您不惦记,不代表别人不惦记。”
徐韶华缓缓说着,随后看向了表情不自在的的林亚宁和张柳儿:
“这些日子,娘和大嫂也很为难吧?”
徐远志和徐易平纷纷看过去,却没想到还真在两个女人家脸上看到了一抹尴尬之色。
张柳儿看向徐易平,低声道:
“半月前,我回娘家的时候,我娘说,她听说咱们家得了五十两银子,想要借二十两,给我大哥聘个好媳妇。”
张柳儿的大哥幼年曾起了一场高烧,险些烧过去了,后来虽然醒过来,可是人却有些呆傻,并不好问亲。
张家子嗣不兴,张柳儿还有两个姐姐,也没少在其中填补,最后都是有去无回。
现在张家夫妇年事已高,这银子只怕是有借无回。
林亚宁听到这里,忍不住道:
“借二十两?当初柳娘你嫁过来时,你爹娘就要了十两银子,是老大一心看上你,顶风冒雪的在山里抓了只野狐狸,人都差点儿没回来这才凑够聘财!
柳娘,你自己说,你的聘财可是你姐妹中最多的?!若不是齐哥儿出生,我看亲家母都不愿登我徐家的门,现在倒是舍得开了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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