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与祓神以各种形式同居过不少时日。
比如刚穿越时的返航,比如刚到地球时候的隔离生活。
但每一种都比不上现在这样的生活来的平静。
或许她就该远离地球。
那颗地球不是她的家乡,站在那片土地上,她只会得到无尽的纷扰。
翌日清早——地球时间。
清禾洗漱完毕,扎着头发出门,看到祓神正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书。
祂面容依旧被雾气模糊,但祂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出众的身材只看轮廓气质也很迷人。
哦,糟糕。
她都开始能欣赏邪神别具一格的美了。
毫无波澜地吐槽着自己,清禾说道:“早上好。”
休息区的生态系统已经模拟出清晨美好的日光,他们仿佛置身玻璃花房,却无阳光炽热之感。
“早安。”祂说。
“我们今天在哪?”
祓神说了一串清禾有些耳熟的空间坐标。
原主对这些知识完全不了解,哪怕写报告也是由专人写好材料,她收集整理重新组织语言。
清禾是最近重新学习的宇航技术。
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能看懂宇宙坐标,这样即使将来死在太空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地球的南方还是北方,上边还是下边。
当然,真正学习之后她才发现,人类对方向的固有认知根本无法衡量整个宇宙。
总之,就这么摸索学习着新知识,祓神说什么她也大略有概念。
“那我们走得很快啊。”清禾说道,“我记得上次去阿尔法星时,我们花了七天才到这里。”
这才是他们航行的第二天呢。
“你学得也很快。”祓神从书间抬眼瞥她,“很聪明。”
被邪神夸聪明……哼。
“我从小就很聪明。”
清禾继续读她的领航员手册,不过……
“你喜欢看书?”
按照人类刻板印象,神灵无所不知,再加上祓神表现出的性格,对地球文明的态度。
看一次两次可能是好奇,手不释卷未免不太对劲。
“那在这种时候我应该做什么。”祓神抬眸瞥她,“抓着人腿吃么?”
清禾尬笑。
这家伙绝对猜到她脑子里的念头,故意这么说轻嘲她。
“那你看这些书,有学到什么。”她不服气,“还是说起到一个打发时间的作用?”
她记得祓神之前看过各种哲学名著专作。
但是祂现在手里拿着的是《红房子》,虽说也是文学名著,但和祂之前偏好的哲学玄学领域差别有些大。
“之前那些是在打发时间。”祓神淡淡道,“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很有趣。”
打发时间?有趣?
清禾回忆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好吧,对于神来说,或许确实可以这样。
“那现在呢?”
红房子是西方的一部近代文学作品。
清禾在原来的世界从来没听说过,但在这个世界很有名。
它是近代西方一位女作家匿名创作的,讲述某位交际花与某位大少爷的爱恨纠葛,氛围很有艳.情感,加上作者本人才华横溢,让这部作品又很有文学价值。
于是那点暧昧氛围也成为它独有的色彩。
但清禾不知道祓神为什么会对这部小说感兴趣,言情小说怎么看也不会是祂偏好的领域。
“现在是在认真了解你的灵魂。”
邪神一本正经地说。
清禾:……
现在她相信,这邪神是原作世界观里的神灵了。
对味儿!
宇宙航行孤独而平静。
地球那边似乎已经放弃了将她抓获归案,这十天的航行平静而稳定,说来好笑,居然是她穿越以后度过最平和的日子。
这里没有对她垂涎三尺的混乱男女, 没有让她烦躁不堪的离奇社会风气。
她可以每天按时作息,学习自己想学习的任何知识,仅仅承载两人的飞船在深邃宇宙平稳航行。
偶尔休息的间隙,她会觉得这艘飞船就这样永无止境地航行下去其实也挺好。
但这终究是逃避意味的幻想,任何旅途都有终点。
在接近阿尔法星后,飞船附近便有了波动与反应。
倒不至于令人感到身体不适, 可飞船墙壁地面时不时被引力牵动的轻微振动总能提醒她, 距离那颗神秘美丽的冰蓝星球已经越来越近了。
在大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前,阿尔法星的全貌也逐渐清晰。
从宇宙向阿尔法星看,其实它并不是一颗美丽的星球。
早在万年之前,由于阿尔法星人的狂热祭祀,邪神便榨干了这颗星球全部的生命力。
从科学角度来看, 它如今是一颗彻底衰亡的星球,只能向宇宙散发红外射线,直至彻底的消亡为宇宙尘埃。
“我们已经到了, 飞船正在备降。”
晚餐时,祓神以像是谈论天气般的寻常口吻说道:“明天起床后我们就可以离开飞船。”
清禾也像讨论出门要不要准备拿伞似的询问。
“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我无所谓, 你的话, 虽然现在已经被我所改造,身体强度远胜于人类,甚至可以说是新人类, 但终究还有局限性。”
所以防辐射套装, 防身武器,探索装备都要带上。
祂的语气平常,可这话俨然是在关心担忧她,也是叫人心情微妙。
在这十天里他们已经大致讨论过重返阿尔法星后要从何处着手,首先不能避开的就是那处神殿。
“那里我去过一次,要带什么东西倒是清楚,那明早见。”
岂止是清楚。
当星球浪漫神秘的蓝调时刻再次笼罩她时,她似乎又回忆起刚穿越来时的紧张惶惑情景。
不,那甚至不能算紧张。
o文世界观初次登场,深深震撼她,当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必然会遭受重伤,或者干脆死掉。
由于顾凛丧心病狂的举动,让她接触到了祓神。
当时她出现了大量幻觉,但按照祓神说的,那应该不是幻觉,而是确实发生的事。
祓神对她感兴趣也不是因为她的o文女主体质,或者说不单纯是,早在六年前祓病毒未曾在地球爆发时,她的体内便率先被植入病毒。
六年后她又被人刻意安排,送回阿尔法星,直面邪神……这里面说没阴谋她都要翻白眼。
祓神走在她前面。
她全副武装,是经典异星作业打扮。
祓神则打扮随意,地球怎么穿现在还是怎么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再次来到这里,有什么感觉么?”
“你现在还兼职记者?”
“我记得以前你很害怕。”祓神说道,“恐惧浸透了你的灵魂。”
现在祂没有说,但听这口吻,现在她心态显然转变。
“那我现在是什么味道的。”
清禾恍惚想起,自己最开始和祓神迂回时,找的理由是要让自己的情绪更加美味,爱上祂之类的。
她现在觉得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有点像泡在水里的木头,有些神奇的比喻,所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味道。
顶多不会恶心到祂?
可她瞅祓神对她态度还挺稀罕的呢。
清禾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祓神了。
这家伙总不能是真的喜欢她,关爱她吧?
就那头……那个怪物?
她现在心里甚至还转变不过来对祂的形容量词呢。
祓神显然不知道她在心里怎么腹诽祂,前往祭祀洞的路上对她态度颇为平和。
这样想,清禾不禁略微升起歉疚之意。
自从祓神向她表白,说要学习人类的爱情观,像她说的那样开始学会尊重之类的开始,仔细想想,祂确实再也没做过任何会伤害到她的事。
而且不说这些表面的,她现在面对祓神不也越来越随意从容了么?
渐渐习惯邪神的存在,习惯祂那些古怪荒诞的言行。
她在要求祂变成自己习惯的模样,但事实上,她也在渐渐习惯他。
或许这就是磨合?
想到这些词汇时,清禾意识到自己心底并没有厌恶崩溃的情绪,和以前心态倒是完全迥异。
那家伙鼻子那么灵,也不知道有没有闻到。
冰川依旧严寒刺骨,道路坎坷难行。
清禾最开始还能使用通讯系统和祓神谈笑两句,但半小时过去,她很快就只能吭哧吭哧闷头走。
与她相反,祓神着装随意快步如飞。
别说是在曲折冰川上行进,他看起来简直比在花园散步还轻松,简直是如履平地。
为了与她同步,神灵每抵达一处节点就得停下来等她许久。
偏偏清禾毫无歉疚羞耻心理,坚决按照科学前进步法,不浪费体力资源,更不打乱心态。
如此几次后,倒是神灵先驻足。
“你的速度真慢啊。”
清禾向祂点头,表示肯定。
祓神:……
“上来。”
祂言简意赅,不用清禾回答,一晃眼便来到她身边。
祂专注凝视着清禾的面容。
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面罩,但透明面罩下清禾面容清楚无误,祂毫无遮拦,却反而是模糊的。
不过纵使看不清祂的面容,清禾也准确无误地感知到,对方正在看着她。
否则她的面罩内氧气如此丰沛,怎么会有窒息感与轻微晕眩感?
“你要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祂笑了。
她承认自己不说话除了省力外是有点故意的成分,但这家伙这么给她压力,绝对也是故意的。
“你要干嘛。”
“让你轻松一些。”
祂顿了顿,语气轻柔:“让你更适应阿尔法星的环境。”
清禾与祓神在一起时,除却必要时刻,很少愿意祂用祂的什么神奇力量为她行方便。
以前是为了避嫌,更不想依赖那种荒诞的力量,也不需要依赖祓神做什么坏事,渐渐也就习惯了。
当然,最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家伙的手段往往都非常怪诞——
她感到酥麻的痒意从喉间泛起,微微的酸胀,让她生出强烈咳意。
果然,开始了。
清禾努力呼吸。
生物维持系统检测到她体征异常, 发出警报的同时,面罩内立刻释放出大量氧气,辅助她进行呼吸。
然而喉管间不断涨大的痒意实在无法忽视, 仿佛有细细密密的孢子繁殖生长。
感受近乎窒息与呼吸之间。
她按住喉咙,费劲道:“你又在对我…干什么?”
“一点小小的改造。”祓神言辞平和,“让你更加适应阿尔法星的生态环境。”
清禾一句话没说,只是捏紧拳头,狠狠朝着祂胸口来了一拳。
沉闷响声令人牙酸,放在正常人类身上少说都得眼前发黑。
和怪物相处或许就这点好处。
她想锤就锤——只要有胆子, 反正这点力气也不怕把祓神锤坏。
祓神当然不会和她生气。
祂从清禾的动作中捕捉到她的回答信号, 沉默接下这一锤后方才解释:“并非所有病毒都对人体有害。”
祂的嗓音不疾不徐,甚至慢条斯理。
“根植在你身体里的延伸体对你很温驯,这些年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改造你的身体,你才拥有远超普通人类的能力。”
“它们如此温驯,感受不到么?”
祓神点破以前, 清禾从未觉得自己体内有异物存在。
虽然有些时候身体会变得很奇怪,但她觉得只是o文女主的特殊体质,逻辑合理。
可当祂明确点出“温驯”时……
清禾想起自己每到绝境关头, 就会想一定要把贞.操交给哥哥云云,然后就会获得超乎寻常的力量。
然而实际上, 她的哥哥早就换人了, 她知道那是祓神。
那时她只是愤怒于世界观的荒诞与愚蠢,可如果她体内的病毒感应到了呢?
于是它们欢呼雀跃,总会及时赋予她力量, 哪怕她使用那份力量是要与原体对抗。
这样想来, 这些病毒确实无害温驯。
偶尔展露的獠牙,就是在在她战斗杀戮时血液与病毒一起沸腾时头脑总屡屡感受到的略微晕眩……
清禾从不愿承认, 那份晕眩会让她神经感到极大愉悦。
她觉得那会显得自己很变态。
她声音沙哑:“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我们从最初便是密不可分。”
祓神淡淡道:“不过你体内的病毒,在地球环境下够用,阿尔法星却不行。如果在三万年前,你连阿尔法星的祭司学徒都做不了,只能做神殿的垫脚石。”
清禾死倔,总之先撇嘴充分表示自己对祂的轻蔑与不屑。
接着她脑子转了转。
“你是说…那种留影石?可以看到影像的?
这种石头上过他们的内部报告,人类科学完全无法解释,那些“石头”怎么做到承载影像资料的。
那些高呼“祓神”之名,狂热虔诚舞蹈的信徒身影令人印象深刻。
当然,那些阿尔法人的结局也都是被神灵吞噬,成为这颗衰亡星球上的一片冰雪。
“嗯,它们都是低级阿尔法人的残骸。”
这句话理应冰冷惊悚,可因为神灵亘古不变的平淡嗓音,让人听着只是生出少许怅然。
“低级阿尔法人会被你吃掉?”
“那叫同化。”祓神纠正,“所有阿尔法人都被我同化了,我予以生命平等的宁静与安谧。”
意思祂还怪公平的咯。
病毒顺着食道、血管、与她奔涌的鲜血一起流向全身各个地方,她无从阻止,除非干脆放干自己全部的血。
阿里阿德涅在荒岛上,看着同伴与心上人的船帆在海平面上远离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她唯一比那位公主强的地方在于,现在的她再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恐惧到落泪。
“可以摘掉面罩试试。”祓神说。
少女微怔。
面罩依旧在兢兢业业的释放人类所必需的氧气,隔绝宇宙辐射,隔绝异星可能存在的各种各样病毒。
它是脆弱生命的守护者。
如果摘掉它……
清禾按下按钮,氧气停止释放,面罩在发出警告而她依旧确认后主动解除。
阿尔法星罕有氢氧气体,充盈的是一种暂时未命名的极寒物质。
但面罩解除后,无事发生。
清禾叹了口气。
面罩是一种证明。
摘掉它……她也不是人啦。
这句话说得像自己骂自己,有种黑色幽默感,清禾不由得笑了一声。
别自欺欺人了。
“笑什么?”祓神说,“感觉自己进化了,很高兴么?”
“对,我笑我不是人了。”
祓神绝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神灵难得疑惑地看向她,清禾很明显地感受到祂的疑惑……因为这种稀罕反应,清禾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走吧。”
清禾说道:“去找找当初祓病毒到底怎么到地球,又怎么种植到我体内的。”
祓神对答如流:“然后找到遏制地球天灾的方法。”
然后她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
应该吧。
反正关于此行目的,他们在飞船上已经讨论过许多次,又猜测模拟过许多次,祓神表现都挺正常的。
这让清禾原本许多阴谋论都不好成立。
因为她寻思,以祓神那么强的能力,想控制地球的病毒不是轻轻松松?
只是想想地球被人类研究后超级加料版的病毒,以及祓神队人类惯来的态度。
人类的事,还得人类自己来管。
唯独她现在表现也不大像人就是了。
刚才清禾三下五除二,将碍事的外置行动辅助系统全部拆掉,轻装上阵。
这次她也能像阿尔法星本地人一样,哪怕是冰川陡壁,接近九十度那种,也能轻易上坡。
忽视她身体变异进化的小问题,行程速度确实因此加快许多。
不到四十分钟,他们便再度来到一切的初始之地。
清禾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冰窟,只觉恍如隔世。
她穿越来也就短短三个月,可她却感觉像是过了三十年。
不过神殿和他们最初造访时也有很大不一样。
那天她和先遣队来到这里时,冰雪神殿笼罩在朦胧蓝调中,神秘而瑰丽,每一寸冰霜都倒映着迷人的光芒。
可当她拖着顾凛尸体出去时,整个神殿都像是被硫酸高强度腐蚀过,惨不忍睹。
过了三个月再来——对于阿尔法星来说是一年,神殿的腐蚀痕迹被浅浅覆盖,多了些沧桑气息。
“这些都是你弄得吧。”清禾瞅祂。
“嗯。”
祓神注视着神殿。
“三万年未曾踏足这里,我其实不比你熟悉这里更多。”
“去看看吧。”祂说。
“我对真相也很好奇。”
人对自己故乡的情怀总是不同的。
清禾明知道这里的地球不是她从前的家, 地球居住的人类更是无法形容,但她依然对蔚蓝星球存在特殊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