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这个世界的地球变成那副鬼样子的原因疑似有自己的一部分。
可祓神没有。
祂对这颗曾因祂衰亡的星球表现出惊人的冷淡。
……是了。
祂根本没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故乡,又怎么会存有感情?
她不由得问:“那你的家在哪里?”
祓神微微挑眉, 有些嘲讽的意味。
祂是至高无上之神,雾气隐约遮掩的面容总是透出无限美貌圣洁。不过现在嘛,表情倒是生动许多。
哦,祂根本没把阿尔法星当成家。
没有家人,没有故乡。
虽说跟神明谈这种概念显得幼稚且愚蠢,然而……
“你在怜悯我。”祓神准确无误地报出她的情绪。
清禾果断摇头:“没有。”
祂轻嗤。
“那你记得自己在哪里诞生么,当时什么情况?”清禾好奇道。
古阿尔法人自然有神明来历的传说。
在华丽古老的壁画中, 祓神诞生于至高无上的神秘星辰。初生的祂令世界混沌初分,赋予黑暗世界光芒,并创造了阿尔法人。
普通人应该很难有这样的经历,直接询问一位神明的创世故事,这事听起来可真是超现实。
“不记得了。”祂答得干脆利索。
清禾哑然。
被人类、阿尔法人视作珍宝、敬畏无比的创世神话, 神明的评价却全不在意。
“那你从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我比较在意。”清禾承认。
“应该是宇宙的某片星云吧。”祓神无所谓道,“初生的我榨干那片星云的能量,随后在宇宙间环游,最终选择了阿尔法星。”
“那时候阿尔法星上有人么?”
“……”祂微顿,随后淡淡道, “不记得了。”
祓神的回答似乎很有神灵风格。
从出生时便自我而冷酷地榨取周围所有资源,倒霉催的阿尔法星也不知道怎么就被祂盯上,当然也有可能是阿尔法人主动招过去的。
从考古资料来看,阿尔法人直到灭亡时,社会文化都处于比较迷信蒙昧的状态。
或许是他们倒霉催的主动招来这尊瘟神也说不定。
“从这里进来。”
祓神大略打量神殿现在的状态,率先拾阶而上,在损毁严重的大门前说道。
清禾指了指大片腐蚀痕迹:“这里快塌了。”
“这里最快。”祓神言简意赅。
如果真塌了,祓神会带她逃出来么?
清禾瞅着祂,忽然道:“那我可选择相信你了哦。”
祓神:“……”
“如果里面塌了,你不带我出来,或者冷眼瞧我自己努力,你一定要想到,你这么做是在辜负一个可怜女孩的信任。”清禾尝试给祂上道德压力。
“我现在可是——诶——”
清禾没机会继续啰嗦了。
因为听烦的祓神干脆提溜起她,从入口进去。
身为东道主,即使是对这里毫无感情,连记忆都敷衍的东道主,祂也该向清禾简单介绍两句。
长期受到地球文化熏陶的神明,现在终于有了少许自觉。
祂的介绍如下:
“都是阿尔法人盖的。”
“我只在这里沉眠。”
“其他地方不熟。”
清禾:?
如此庞大宏美的建筑群,远远超出地球历史上的任何建筑奇观,当初先遣队来这里时候,所有人都被它的美丽精致震撼。
可身为正主的祓神……
“真的完全不在意么?”
“我在这里沉眠。”祓神指向盖子已经侵蚀严重的冰棺,“直到你将我吵醒。”
“哪里是我吵醒你,明明是顾凛将我绑架进来。”
“不过我记得当时冰棺里是空的,你睡在哪?”
那一天的记忆疯狂而荒诞,清禾回忆时记忆总是破碎模糊不清,她也是联系现实,断断续续才将线索拼清。
没想到祓神回答印证了她的记忆。
“我也在冰棺里。”
清禾不由得打量冰棺大小,挺宽敞的,塞两个人不成问题,哪怕是阿尔法人比较壮硕的体型也绰绰有余。
“不可能,我明明记得里面没有东西,不然我也不会……”不会感到那么绝望无助。
她被扒光所有东西塞进棺材里,又冷又怕,当时她感到毕生未有的绝望,无论经历什么都不会忘记。
“人类肉眼当然无法观察到病毒。”
“……?”
“我一直以病毒形式存在。”祓神说道,“现在的面容形体,只是你赋予我的想象。”
“啊?”
清禾试着回忆某个明星的帅气面容,并试图将它按在祓神模糊的面容上,可惜什么变化也没有。
祓神只是冷淡地对待着一切。
“没有变化。”清禾说。
神灵没有对自己刚才奇怪的发言过多解释,祂说道:“三万年间我只呆在这里,如果有发生的事,也只会是在这里。”
“但你如果是以病毒形态存在,也不挪动之类的,那范围岂不是更确定在这冰棺里。说不定是你某位信徒干的。”
阿尔法人三万年前灭亡,地球与阿尔法星的距离也恰好是三万光年。
阿尔法星衰亡时最后的光传播三万年抵达地球时,恰好是现在。
可病毒总得有载体吧?
地球的黑死病可没法通过光传播,甚至畏惧阳光。
她从冰棺逃出时,祓神制造的灾难将现场环境几乎完全破坏,清禾好费劲才找到自己当初给顾凛开瓢的凶器。
“不行啊。”清禾懊恼道,“想检测病毒之类的东西,得专业人士用专业仪器才行。”
然而他俩一不专业二没仪器,不知道祓神怎么样,反正她只能对着冰壁干瞪眼。
“你躺进去。”祂说道。
“?”清禾瞬间露出警惕表情,“你接下来是不是对我还要有着装要求?”
这次换神灵疑惑不解。
祂略微思索,才想到清禾大概是在暗指顾凛的事情。
“当然不会,只是由你通灵。”
祓神说:“我会让你看到三万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禾松了口气,随后缓解尴尬地嘿嘿一笑。
原来如此。
他们虽然没有科学仪器,但有玄学武器。
想想祓神一系列魔幻手段,通灵回溯似乎也不算什么夸张情节。
“一定要我来躺么?”她不太喜欢这个冰棺。
祓神淡淡道:“你能回溯过去?”
她摸摸鼻子:“好吧。”
清禾钻进冰棺,规规矩矩地放平双手。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闭上你的眼睛和嘴巴。”
说来奇怪,原本祓神的话语行动都是真切发生的,可是从她进入冰棺的一瞬间,外界的一切都像是隔了层雾气,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她本来没准备听祓神的。在这种环境主动闭眼实在令人没有安全感。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皮就跟上了胶水似的,不由控制地缓缓闭上。
双眼合闭后,视力正常的人类会失去对外界的观察,只剩光感。
清禾的光感却强到异乎寻常。
她仿佛置身光怪陆离的舞厅,绚烂光芒在她眼前旋转萦绕,搅合成狂乱鲜艳的色彩,无数星屑光芒在她面前盛放。
她不能睁眼,因为那是一颗又一颗的星球诞生与衰亡,只要睁眼直视,她的视力会被瞬间摧毁。
直到那一刻——
宇宙陡然寂静。
祂诞生了。
宇宙星辰因祂的诞生而静默,星云因祂的出现而静止。
清禾本能地睁眼。
她没有丧失视力。
她看见了一颗初生的星辰。
“祓?”清禾试探性的轻声询问。
理所当然的, 她的声音完全无法传播出去,无论是面前的星体,还是存在于未知处的真正祓神, 都全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她似乎是偶尔来到这方空间的幽灵,无法与这里的任何物体相触,只能充满惊叹的旁观。
那是被无尽光、热,以及宇宙间各种物质包裹的新生“星体”。略微稀薄,闪烁着淡淡光辉的浅银色薄雾萦绕着祂,安静地在宇宙间悬浮。
祂与宇宙间万千星辰交相辉映, 即使是顶级电影大师也无法拍出这样昳丽浪漫的画面。
虽说满天星辰熠熠生辉, 可宇宙并不吵闹,相反,这里安静极了。
无论是星球的诞生与陨落,声音都被压制掐灭,悄无声息。
清禾最开始还新奇着原初宇宙的浪漫宏大,可渐渐的,一种难言的冰冷与恐惧渐渐缠住她的心脏。
太安静了,极致无声的宇宙,安静到近乎产生耳鸣的程度。
耳鸣的幻听越发严重,终于强烈到让人不适的程度。原来极致的安静并非享受, 而是孤寂与焦虑。
她只能注视着神秘瑰丽,散发着冰蓝色美丽光芒的祂。
她知道,那就是祓神。
在这无边无尽,犹如深渊的宇宙中心, 熟悉的存在让她感到安心。
唯独渐渐的,随着宇宙星辰的陨落诞生,时间的流逝,清禾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如果这里是祓神最初诞生时的记忆。
她可以依靠注视祓神与内心焦虑孤寂对抗,可那时的祓神又能注视谁?
更可怕的情况是:如果她始终无法找到关窍,她莫非要原原本本体验一遍祓神的经历,直到最后?
这种毫无征兆的记忆回溯就没有快进拉进度条功能么?
少女不禁苦中作乐地想到,这种近距离观察俨然宇宙大爆炸,或者某颗行星诞生场面的机会,送给地球上任何科学家,估计都得欣喜若狂。
只是如果他们知道要在这里坐数万年的牢……那可就不一定了。
清禾也很害怕,也就是她被各种突发事故桩桩件件历练出来,知道这时候大哭大骂都只能起到缓解精神压力的作用,这才集中注意力,尝试控制自己,寻找到别的出路。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当那颗“星体”终于开始尝试移动,似乎从漫漫长眠中睡醒的时候,清禾也总算接近了它的位置。
在庞大的星体与光热云团面前,她像是渺小的飞蛾,稍微来阵强气流就能给她整个人刮走。
还好,祂的状态很稳定。
“你真的看不见我么?”清禾悬浮在祂面前,抱着双臂道,“你知道我努力了多久有多费劲么?假如让我知道你是故意不理我的话……哼哼。”
她没想到能怎么威胁这个状态下的祓神,也知道对方根本听不见。
所谓威胁只是她在极端孤独状态下的自言自语排解罢了。
时间过去的太久,她甚至都有些记不清,自己最初通过什么来到这方混沌宇宙,更难从中找到线索……
总之,先跟着祂吧。
“祓。”
清禾对着星体喃喃自语。
“你就是祓。”
她得把这件事牢牢记住,甚至时不时就得重复一下。
否则她或许真的会忘记祓神与自己的身份,在这份漫长孤寂到能让人疯狂的记忆中彻底迷失。
“今天你比昨天活跃一点,祓。”
天长日久,叫的次数多了,清禾已经不叫祂祓神,而是干脆省略掉后面的称呼祂祓,并且念叨时也不顾忌什么时间循环之类的Bug 。
“哪怕你是哪吒,孵了三年也该有点动静,怎么现在还是只会闪闪发光?”
她才不管星体能不能听懂哪吒之类的神话传说,因为这些更多其实用来稳定她自己的记忆与精神状态。
至于这名为祓的星体是否有变化,她实在管不了。
清禾眨巴眨巴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好像不是她在自欺欺人胡言乱语,星体确实是动了!
她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精神状态都清醒许多,她可算想起已经被尘封许久的初心,寻找祓神变成现在这样的秘密,祓病毒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然而星体依旧庞大。
这个疑似祓神初形态的玩意儿,完全没有改变自己外观的意思。
这片宇宙比清禾认知内更加荒凉,能称为“存在”的东西,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天体。
或许在祓眼里,这些孤独亘古的天体,就是祂的同类。
她对祓心态的揣摩果然像模像样,在她的注视下,祓外表的银亮雾气渐渐淡去,变得更加……圆润绚丽。
还给自己换了新涂装。
嗯,现在的祂看起来是一颗非常漂亮的玫红色小星球。
一定要形容的话,清禾觉得很像是草莓味的阿尔卑斯奶糖,柔美甜蜜的玫红色间夹杂纯粹的白色。
在一众外表低调,甚至被大大小小陨石撞出乱七八糟天坑的星体比起来,祓绝对是最漂亮的。
而这个小星球还在展示自己的不同——祂居然更改了自己的运行轨道。
祂与任何天体都不存在关系,是全然独立的存在,无需为任何人负责的祂,也自有地奔向祂所“好奇”的任何存在。
于是尴尬又合理的情况出现了,因为祓毫无逻辑地冲撞,祂一路摧毁了无数天体。
祂像是莽撞懵懂的孩童,闯入这片星域,随后完全按照祂的逻辑行进,将原本宁谧孤寂的星域扰得支离破碎。
一颗颗星球无声的爆炸陨落。
一片片陨石雨如烟花炸开。
宇宙在一瞬间安静地盛放,但又在极尽的静默中归为湮灭。
莽撞中祓同样受了伤,原本完美无瑕的祂被炸出陨石坑,甚至缺了些边边角角,漂亮的颜色也变得暗沉……
祂做了许多努力,吃了许多苦头,却还是没有明白道理。
祂从来与众不同。
这片星域没有祂的同类。
祂的亲近只会带来毁灭。
懵懂中已经将整片星域完全摧毁的死亡星球微微愣住,似乎为这片无声燃烧的世界感到不知所措。
但很快,祂便兴高采烈地抛弃这片鬼蜮,飞往另一片宇宙——
一颗灰扑扑的星球,正在竭尽全力,不断地向祂释放光芒。
那里一定有祂想要的!
玫红色小星球加足马力,全速向那个方向飞去。
那个位置……
清禾精神一振。
是阿尔法星!
被她命名为祓,当然现在还不知道叫什么的神秘星体径直飞向阿尔法星的方位。
应该是阿尔法星吧?
没有精准仪器,清禾也不确定每个星球的坐标,更别说她还在混沌记忆里煎熬那么久,许多知识都已经有些不记得。
她只是看着那颗星球美丽的星环,直觉认为那就该是阿尔法星。
这种直觉近乎偏执,就好比她从醒来那刻便认定,面前的星球是祓神原形一般。
她追逐着那颗“草莓奶糖”星球,与祂一起离开这片残破的星域,前往未知的宇宙。
当然, 祓的前进蛮横而不讲理, 完全不会给自己遇到的其他星域原住民星球让道,这样粗暴的行为当然一路摧毁行星无数。
在漫天的绚烂烟花下,祂兴高采烈——清禾觉得祂现在应该很开心,总算来到那颗主动释放友善信号的星球面前。
祂应该有同类了吧?
要把颜色换成和它一样漂亮的冰蓝么?
在清禾看来无比迅捷且风风火火的宇宙旅行,在正常尺度下其实无比缓慢且恐怖。
那一天,所有阿尔法星人都仰起头,呆呆看着厚重天空上逐渐辉映的玫红。
在这颗充斥冰雪雾霭的星球上,从未出现过如此绚烂瑰丽的色彩。
即使是最睿智最见多识广的长老, 也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幕。
于是长老将所有族人聚集在一起,庄严地宣布——
“这是神迹, 神降临了!”
神! ?
阿尔法星从未出现过神。
在祖先的记载中, 阿尔法星曾经也是鸟兽自由,生机盎然的乐土。
可阿尔法人的祖先,伽马与优加亵渎了神灵,让神收回祂的恩赐。
于是寒潮侵袭, 生命死去,曾经盛极一时的阿尔法人只能借由沼泽的保温, 在恶臭污秽的地下苟且偷生。
直到三百年前,神的愤怒略微缓解,总算不再那般寒冷刺骨。
阿尔法人在长老的带领下,从沼泽中爬出,在冰天雪地中艰难求生,与各种怪物搏杀,艰难开垦出族人的自留地。
即便如此,每年依旧有大量孩童老弱死于寒潮、怪物的侵袭,乃至于被自己家人迫于生存压力抛弃。
长老说这世上存有神灵,只要他们虔诚祭祀供奉,一定能获得神的青睐。
神的乐土是世间所有魂灵的归宿,是永恒寂静的森林,任何痛苦都将在那片绚烂虚空中获得宁谧。
多好啊。
每个阿尔法人只能在寒冷、饥饿、与苍白世界中挣扎二十五年,便因各种原因相继死去。
长老说这是神对恶魔后裔的惩罚。
相隔如此漫长的黑暗纪元后,神灵终于向他们这群罪恶子民投来怜悯的一瞥,向他们靠近了!
穿过厚重的冰云层,清禾看清了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黑点,以及仿佛积木拼图般袖珍的奇特建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