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洄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同时熄灭了当着其他人的面靠近对方的心思。
“外来者”在怪谈世界是个禁忌。
所有人在开始学习的时候,就会被耳提面命要远离“外来者”,因为他们极为危险,是比污染源还要可怕的存在。
-外来者只会在污染区出现。
-就是因为有外来者,才会出现污染区。
-与外来者接触,会被他们污染。
-外来者是邪恶的、不可理喻的,普通居民无法顺应他们的逻辑。
就像是世间大部分的事一样,越是禁忌、越是讳莫如深,越是会勾起人们的兴趣。
怪谈世界也不例外,毕竟没有任何规则说不能私下谈及外来者,或者传播跟外来者有关的信息,人们只是出于某几场事故、一些相关新闻或者某些麻烦,才会避之不谈。
当然,这种禁忌只限于小孩子和成人之间。
姜洄在叛逆期的时候,没少跟同学们谈论各种禁忌话题,其中自然包括外来者相关。
大部分内容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印象最深的只有一条“与外来者接触本身不会引发污染,但不要与他们深入交谈”。
据说那些与外来者相关的死亡,是因为聊天内容造成的精神冲击,导致怪谈世界居民的三观破碎,引发极大的惊恐,从而精神恍惚违反规则,或者污染值快速提升以至死亡。
姜洄当时就很好奇,到底外来者会说什么,才会让人惊恐到那个程度。同学们也讨论过这个话题,还有人创造了有外来者元素的恐怖故事,但真相究竟是什么,依旧无人知晓。
现在倒是有机会解谜了,姜洄想,眼神不断瞟向苗小苗她们,在与对方接触和远离之间摇摆不定。
她是真的好奇这些外来者啊,他们是怎么来到怪谈世界的,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他们的世界会是什么样,也有这么多麻烦的规则和致命的污染源吗?
姜洄承认,自己好久没主动去测过污染值了。
自从3年前父母发生事故,违反规则被格式化之后,她就处于一种“活一天算一天”的摆烂情绪。
没有对未来生活的规划,也没有谈情说爱的想法,甚至连新朋友都不想认识——反正大家迟早被格式化,或者被污染——又何必再付出什么感情。
姜洄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所以除了和早就熟悉的三姨一家联系,姜洄宁肯自己一个人生活。
和谁都是点头之交,就不会因为谁的突然离开而伤心。
她遵守规则。
偶尔也渴望越界。
她想用姜洄的身份安安分分活到老。
但在遇到危险时,也忍不住想去试探。
姜洄觉得,她的精神污染或许真的挺高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思绪间,会场内的样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同时恢复的还有宾客们的样子。
司仪拿着话筒站在新郎身边,一对新人笑盈盈的,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愉快的游戏。
“感谢刚才参与游戏的来宾,新郎新娘准备了特殊的谢礼,好,请这边下台,让我们继续下一个环节。”
接下来,司仪组织来宾们又一起玩了几个普通的小游戏,例如萝卜蹲、快问快答和绕口令这样安全的类型。
姜洄没再参与这些,反倒是那几个看起来像外来者的人,在踌躇之后又各自上过一次台,参与了进去。
刚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这些人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去玩游戏,姜洄觉得,不是他们神经粗,就是有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
通常来讲,人的精神不会粗到这个程度,所以姜洄猜测应该是后者。
外来人,到她的世界里,就是为了参加这些可怕的活动吗?
姜洄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新郎新娘准备的谢礼是包装精美的钥匙扣,以盲盒的形式发放,形状有十多种,拿到什么全凭运气。
当然了,这是小礼物,不存在售出概不退换的事,在有多余的情况下,有人想换成自己喜欢的也没问题。
姜洄被三姨安排管理这些,她给每个参与游戏的宾客都发了一份,也包括哪些疑似外来者的人。
苗小苗很激动,她没想到这个副本里竟然有道具拿,果然是因为难度大,所以奖励才丰厚的吗?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看向姜洄手里的托盘,上面满满当当摆放着数十个红色的小盒子,外观一模一样,还系着可爱的粉色蝴蝶结,看着就很喜庆。
“你参加了两个游戏,拿两个吧。”
姜洄很大方,三姨说过,这些东西一口气订了很多,只要不耽误游戏环节用,剩下的随她处置。
通常会给宾客带来的小孩子一些,然后有别人想要,也会发给对方,反正发完即止,给谁都行。
苗小苗闻言露出惊喜的神色:“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姜洄点头:“都是盲盒,你自己挑吧。”
苗小苗得到允许,不再迟疑,立刻低头在托盘里挑选起来,她没有透视眼,也不知道盒子里都装了什么,说是挑选款式,不如说将一切都交给运气。
其他人见状也围拢过来,得到姜洄的同样答复后,争先恐后在托盘里挑来选去,一边看着自己选中的,一边又觉得别人手里的可能会更好,只是惧于姜洄的威慑力,不敢争抢。
姜洄见此时只有他们在这里,其他宾客要么各自说话,要么给台上起哄,没人注意这边,想了想,试探开口。
“你们是从外地赶来的吧?之前都没见过你们。”
短裙女刚好选完自己要的盒子,下意识随口答了一句:“是啊。”
姜洄继续追问:“住得远吗?要是远,我跟三姨说一声,帮你们安排住宿,要是不远,待会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不用,待会我们自己走就行。”短裙女顿了顿,婉拒了姜洄,她后悔刚才顺嘴搭音了,怎么就忘记自己现在是在副本里,不是在现实世界呢。
姜洄不肯让她轻易溜过去:“不行,怎么能让宾客自己回去呢,不合规矩。告诉我你们住哪里,我好安排路线。”
这的确是规则,但是潜规则,就像是他们来时候会由主家派人接一样,回去的时候也会由主家安排送。
据说,外来者们会在污染区内直接消失,这也是验证身份的一种方法。
短裙女对此一无所知,这是她的第一个副本,进来之前,她和马尾女一起出了意外,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被丢进这么一个地方。
关于续命游戏的规则,也是在那一刻被印到她脑子里的,所幸平日里看过不少类似内容的小说,短裙女才能在最开始就保持镇定,而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些新人一样慌乱。
慌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也已经死了,要是能有续命的机会,她还是想继续活下去的。
前面经历的场景很危险,但那毕竟已经过去了,适应能力强的人多少有些放松,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污染过,就连同伴逝去的悲痛都没剩下多少。
正因如此,短裙女才会下意识回答了姜洄的问题,然后将自己卡在这么一个无法回答的窘迫境地。
她该怎么回答呢?
这鬼地方她第一次来,怎么知道要回哪里啊!
说第一大街的汇合点行吗?问就是自己家就住那附近,走着回去就几分钟。
就在短裙女手心开始冒汗时,红发女突然开口:“我们几个都住安心酒店,待会送我们去那里就行了。”
红发女有通关经验,刚好那次的副本名称就是安心酒店,她不确定这些副本是不是相通的,先搪塞过去再说,反正等副本结束后她们这些玩家就会原地消失,而NPC们也将失去和她们有关的记忆。
抱着“只要糊弄过去就不会被找后账”的想法,红发女帮短裙女解了围,主要也是帮自己,因为对面的NPC在得不到答案后,极可能会将目标对准她们。
其他人也有些紧张,都顾不得继续挑盲盒或者埋怨短裙女多嘴,全都在注视着姜洄,等待她的回答。
姜洄想了一下:“是第三大街那家,还是安阳路那家?”
红发女淡定回答:“第三大街那家。”
姜洄点头:“明白了,待会你们还坐我车,我肯定把你们安全送过去。”
眼见面前的这几个人露出轻松的神色,姜洄微微翘起唇角,她确定了,这些人就是外来者。
因为安心酒店既不在第三大街,也不在安阳路,它在中央大街,而且独一无二,别无分号。
本地居民即便没住过安心酒店,也都知道它的方位,街边随便薅个人都不会说错地址。
这么一来,这几个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就在姜洄思考该问什么来满足自己对外来者世界的好奇心时,司仪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项活动,宣布典礼到此结束。
宾客们纷纷起身,在三姨和三姨夫的热情招呼下,前往餐厅就坐准备开席。
姜洄自然不用继续留守,作为新郎这边的亲戚,她的任务几乎算是完成了,后续吃饭时新郎新娘也不用人陪着,她只管安心坐下吃席就好。
哦,也不对,还得抓紧时间找到污染源,不然就会被困在这里,渐渐失去意识,直到和污染区一同消散。
这么说的话,时间还挺紧迫的呢。
姜洄遗憾地咂咂嘴,她本来对这顿酒席挺期待的,现在竟然不能专心享受——污染区,真的好讨厌啊!
婚宴席位是早就固定好的,什么人坐什么位置,都有安排。
当然,这又不是上班,或者开什么重要会议,在双方都愿意的前提下,随便坐也没人会去多管闲事。
苗小苗没找到关于婚宴的新规则,至少现在没找到,所以她在扫了一圈桌上立牌后,选了新娘朋友这桌。
已知,她是女方宾客,又和新娘有过不同年龄段的合照,所以坐在这个位置是不会出错的。
苗小苗非常确定自己不想去同学桌,也不想去同事桌,露馅儿的几率太高,还是朋友桌比较好,方便隐藏身份。
新娘可以有很多朋友,但这些朋友之间则未必都是朋友,有些可能只听说过名字,有些甚至于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苗小苗是这么想的,其他几个人也是,包括男性玩家里硕果仅存的运动男也决定坐这边。
理由他都想好了,他喜欢这边的某个女生,想要联络感情,就不去和那些他理论上认识,实际上根本不认识的人尬聊了。
虽然喜宴上安排的是每桌10个人,但大部分NPC都有各自的圈子,所以最后除了苗小苗等人之外,坐过来的NPC只有3个。
那3个NPC都是年轻人,没有要理苗小苗等人的意思,自顾自坐在一边低头玩手机。
苗小苗她们坐在另一侧,也凑在一起假装聊今天的婚礼,实则在商量接下来的副本该怎么办。
“待会等吃完席,任务就算完成了吧?”作为纯新人,短裙女虽然知道夺命游戏的规则,但对如何算作通关还有些无法确定。
运动男谨慎开口:“理论上是这样。”
刚才一下子经历那么多,红发女暂时收敛了自己怼天怼地的性格:“吃席的规则是没有,还是我们没找到?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要不要去其它地方看看?”
“我一会去趟厕所。”短裙女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出击,“仪式这么长时间,去个厕所总不会触犯禁忌吧。”
运动男点头:“那我去男厕。”说完,他苦笑一声,“好像也只有我能去了。”
红发女撇嘴,心里觉得线索应该不会在厕所,不然一旦出现性别减员,或者干脆进来的人都是同性别的,岂不是直接卡关?
续命游戏没有必死的关卡,所以线索大概率不会在那里。
她见运动男和短裙女聊得起劲,无聊地转动目光,刚好看到苗小苗站起身。
“你干什么去?”红发女问,不是她好奇心重,而是怕苗小苗作死给她惹麻烦。
苗小苗回头看她,托了托下滑的眼镜框,淡淡开口:“新郎新娘会来敬酒,你们的随礼呢?”
红发女哑然,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口袋,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掏出来。
她又没准备红包,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短裙女听到苗小苗的话,顿时一僵,对哦,对方之前就说过这个问题,只是因为发生别的事被打断了,不代表这个问题不存在。
可是她是新人,一分钱都没有。
短裙女:“我是新人,没有钱怎么办?”
运动男蹙眉:“我倒是有一点怪谈币,但不知道够不够随份子……”
他家那边随礼都很大,普通关系都至少要随500往上,关系稍微好点的要随更多。
如果怪谈世界这边也是这样,他别说借钱给短裙女,自己的那份都不够出。
红发女摸着自己的耳坠,突然有个想法:“随礼……给实物应该也行吧?”
她刚毕业那会囊中羞涩,舍友结婚,就跟其他人合伙买了礼物送去,平均下来也没多少,经济上轻松很多。
短裙女听她这么说,脸色更难看了:“我还是学生,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手机,在这里还不能用。”
“先别管那些了。”运动男看到推着小推车的服务员们鱼贯而入,立刻起身,“我去男厕找找线索,一会菜上齐了,可能就不允许乱走了。”
他这么一说,短裙女也紧张起来,赶忙跟上,往女厕那边去寻找线索。
红发女没动,这边就剩下她一个,怎么也得留下来盯着点,万一有线索错过了,那坑的可不是一个人。
姜洄刚从化妆间出来,就遇到来找自己的苗小苗,听到对方的委婉询问后,越发确定对方不是本地人。
笑死了,在这么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格式化,或者被污染吞噬的世界,随什么份子钱,根本收不回来好嘛。
……咦?
这样想的话,外来者的世界有随份子的风俗,岂不是表示他们能保证自己收得回来?
或者至少有很大几率能收回来。
姜洄觉得,她对外来者的世界越来越感兴趣了。
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外来者的事,外来者为什么会到怪谈世界来,以及他们所在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
可惜,不能跟这几个人打听。
姜洄有些遗憾,她不能泄露自己知道外来者身份的事,那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而且她也不适合在这里捅破外来者的身份,虽然姜洄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但既然大家都没说,她最好也别说。
怪谈世界里,特立独行就意味着危险,等同于即将死亡。
姜洄虽然认为生活麻木无趣,但她可没说自己想去死,更何况现在发现了外来者世界,她觉得生活好像又有了新的动力。
想到这里,姜洄决定对这些外来者再释放一点点善意,如果还有机会见到对方,也许就能凭现在结下的善缘得到更多有趣的消息。
“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姜洄对苗小苗说道,“吃饭也只要遵守最基本的礼节就行了。”
吃饭和睡觉,算是怪谈世界里最安全的两件事,总不能连这个都提心吊胆,那样人口一定会锐减的吧。
苗小苗很想问问什么是“基本礼节”,但她说不出口,生怕会被这个NPC看穿自己玩家身份,导致对方突然变脸,直接把自己杀掉。
所以,她只能带着这条模糊不清的信息回到了餐桌旁,并告知了其余几人。
运动男和短裙女已经回来了,运动男还好,短裙女看上去挺狼狈,头发有些散乱,裙子上也湿漉漉的,知道的是她去了卫生间,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她推水里了。
苗小苗看到他们的样子后,心里一紧:“怎么了?”
运动男苦笑摇头:“没事,就是点惊吓,那边果然没线索。”
短裙女没他那么淡定,在今天之前,她就是个普通人,从进入游戏的契机,一直到现在,所受到的惊吓和冲击比她前20年经历的都多。
“卫生间里有怪东西。”
最后,短裙女也没说出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而是用这么一句话含糊了过去,其他人也不追问,反正她们也不去卫生间,遇不到就行。
除了短裙女之外,其他人都经历过至少1次续命游戏,都是遵守规则,完成任务就通关了,然后得到自己的生命奖励。
对于他们这种挣扎求生的人来说,战战兢兢活着已经很难了,完全不想给自己提高难度,去探索什么副本相关故事。
探索之后或许会有丰厚的支线奖励,相对应的,遇到的危险也一定会高很多。
能参加续命游戏的人本就已经死了一次,有的人会被激发出背水一战的血性,也有人会更加惜命,宁可收益少一点,也要稳打稳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