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这群修士朝它们领地走来时,它就观察过他们,知道谁是领头的。
若是将领头的抓住,带入领地,这群修士有所顾忌不敢出手,正好给它们时间疗伤。
妖兽与妖兽之间争斗时,也会用这一招。妖兽锁定目标,加快了追逐速度。
“怎么回事,妖兽为何还在追?”和计绥长相相似的女子一边逃亡一边回头看,一咬牙,又撕了一张极速符。
“莫不是想同归于尽?”她身旁有人掏出了保命灵器。
还未来得及细想,领头妖兽忽然仰头长嚎一声,沸天震地,声波层层蔓延,直攻神识肺腑。
在场人无不受其影响,口吐鲜血,修为低的,连耳朵也留出了血。
空中御剑的跟断线的风筝般,纷纷坠地,地面极速逃亡的也瞬间跪趴下。
秦千凝是修为最低的那个,妖兽一张嘴她的五感就废了,连坠地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地想:我要死了。
面对死亡,她有一种奇异的淡定。
是受内伤而死,还是摔死?
估计是摔死,那么高——然后她就被一只幼年妖兽叼住了。
是的,妖兽有灵智,但不多。
两队人虽然离得远,但在妖兽眼里却很近,就是一伙人。而这一伙人里面个个如临大敌、面带煞气,只有秦千凝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在后面散步。
在妖兽里,这种不狩猎却被兽庇护,地位崇高的,只有头头。
所以,逮她!
前面负责打斗的妖兽身受重伤,只有小妖兽留有余力,叼住秦千凝就往领地跑。
等趴在地上头晕眼花的修士们爬起来时,妖兽群掉头就跑。
他们一开口,就呕出一口鲜血:“看来妖兽坚持不住了……”
妖兽坚持不住又如何,他们还不是都受了重伤。
塞下疗伤丹药,修士们站起来,准备追赶妖兽群。
这时远一点的计绥等人也清醒过来,同样受了重伤,幸好有秦千凝分的丹药,服下药后,恢复了半成。
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和妖兽战斗十分吃力,何况与他们竞争的还有那群大宗弟子。
追还是不追?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这一看,就发现:
“小秦呢?”
“秦千凝呢?”
瞬间,众人如坠冰窟。
谷蝶语带哭腔:“我们说好的保护她呢?”
“不可能,她怎么会……”
赤风打断,咬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被妖兽吃了又如何,在腹里又不是不能活。”
计绥是最为沉默的那一个,从头到尾都木着脸。
直到听到赤风的话,他才有了反应,转头就朝妖兽的方向追去。
他一动,大家都动了。
杀了妖兽,替秦千凝报仇!
秦千凝不知道在大家心中自己已经壮烈牺牲了,更不知道他们正追过来准备拼死一搏替自己报仇。
她被小妖兽叼着跑,清醒了被颠晕,晕了又被颠醒,反反复复许多次后,她人都麻了。
直到被扔到地上,她才终于舒坦了。
她的外门弟子服破破烂烂,浸满了鲜血。领地妖兽那声嚎叫和自爆没什么区别,就连练气上层的大宗弟子都受了重伤,别说她了。
三清兰附近格外幽静,绿草如茵,河面如镜,雾气氤氲成薄纱,似无人踏足的仙境。
妖兽汇集于此,发出阵阵哀痛的低嚎。
秦千凝什么也听不见,视野里一片黑暗。
我到底死没死?
她试图感受身体的存在以证明自己活着。这一感受,嘶,那叫一个酸爽。
本来和肉身没有连接,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脑抽了去连接,一连接这痛就停不下来了。
秦千凝疼得想给自己两巴掌,在心中不断默念:我原地去世,我原地去世……
这一念,眼前的一片黑突然变了模样。
她又看到了“光点”。秘境灵气充盈,以前的“光点”充其量就漫天繁星,现在的这个叫光污染。
她看到了一束束刺眼的光在身周疯狂旋转,如银河坠落,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下一刻,疼痛被一种充盈感替代,光束进入了她的体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和肺腑的伤慢慢消融,伤口愈合,筋脉恢复,体内灵气蓬勃生长,修为也跟着进阶。
练气一层……练气二层……
这时,追逐妖兽的修士们也到了。
“三清兰!”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疗伤妖兽中间的灵植。
万壑宗小分队也及时赶到,第一反应不是找兰花,而是找秦千凝。
秦千凝躺在三清兰不远处,瘫成一滩烂泥,很像死透了的样子。
万壑宗人悲愤至极,掏剑就冲。
几伙人汇聚在一起,无论是势必要夺得三清兰的队伍,还是为友报仇的队伍,都气焰极盛,拼了一身伤也要缠斗。
妖兽也是没想到修士会做到这个地步,还想转头去寻“筹码”,但剑风已逼至眼前,不得不立刻打斗起来。
说什么也不能让修士夺走三清兰,妖兽围成一圈抵死防守,修士们迟迟没有突破。
一片混乱中,秦千凝好像听见了熟人的声音。
“杀光你们……陪葬……”
她抬起头,支起耳朵,大惊,谁死了?!
眼前闪过小伙伴们的脸,秦千凝悲痛不已,哎,就说做人不能太积极,下山上个补习班,结果把命搭进去了。
化悲痛为力量,秦千凝努力睁大眼,看向三清兰的地方。
我今天就是拼了命!也要把这个东西摘了!
她使劲全身力气……蠕动了一下。
即使刚刚进阶伤势恢复,她还是太过虚弱。
也正因为这不合时宜的虚弱,在场的人或妖兽,竟无一人发现她动了。
在她蠕动了三次后,守兰的小妖兽若有所觉,回头瞪着硕大的兽眼看她,见这人类浑身血污,一幅扑街姿势,跟死透了没什么区别,便回过身,继续攻击试图靠近的修士。
而远处为秦千凝复仇的队友们本就有伤,全凭一腔怒意奋战。被打飞几个来回后,本已无力再战,但望着远方扑街的秦千凝,泪水瞬间模糊视线,吐出一口血,用剑支撑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
秦千凝就这样以毫不起眼的姿势蠕动前行,就连势必夺得三清兰的大宗弟子们,也丝毫没把三清兰附近的“尸体”放在眼里,一心和妖兽厮杀。
战况太过激烈,根本无法分出心神,所以在场没有人或兽反应过来她的方位在慢慢改变。
直到有修士突破重围,终于靠近三清兰。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她移动。
她取出法器,飞至中央,一把击飞妖兽。
回身,一剑斩落妖兽头颅。
热血飞溅,她闲庭信步地朝三清兰走去。
毫无疑问,三清兰已是她囊中之物。
计绥受了重伤,已无法强撑。他半跪于地上,面上透出苦笑,他的嫡姐是最后的赢家,而他此行却损失一名同门。那个女人说的没错,弱小的人就要被踩在脚下。
冉滢擦去剑上腥臭的血,回头扫了眼身后。
无论是同宗弟子,还是那些没眼力见想与自己争抢的人,通通没了还手之力。
她勾起一抹笑,很难分清此刻的愉悦是来自夺得三清兰,还是比赢了在场所有人。
回身,她朝三清兰走——嗯?
眼前的一幕荒唐至极。
她看到一个血人趴在三清兰旁边,用手把三清兰刨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神不知鬼不觉,只够她看见这一幕,却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下一刻,天地变色,秘境崩塌。
一直观察秘境状态的城主猛地站起来:“不好,三清兰是阵眼!”
秦千凝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儿。
她刚才在干什么来着,为什么突然睡着了?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很快就抛之脑后。
太难了,不想思考。
她撑着小短腿站起来,懒懒散散地朝地洞外爬去。
地洞外有一条大河,她要去河边玩儿一会。一出地洞,空气格外地潮湿,应该是要下雨了。
她探出头,河面映照出她的样子——一只圆脑袋河鼠。
为什么她是一只河鼠呢?这个问题让她很困惑,但她很快又抛之脑后。她作为河鼠很快乐,为何要想那么多。是地洞不温暖,还是河边不好玩?
她爬上大叶子,摊开身体,放松地感受这松弛幸福的人生……啊不,鼠生。
人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怪累的。
以三清兰为阵的阵法,自然和幻境脱不开关系。
此幻境乃阵法大能所画,传说大能陨落前,终于窥得天道,悟得逆天修行必须先勘破人道。人乃万物之灵,得道成仙更是集天地之灵,每一步都要摒弃身上的愚钝浊气,其中的艰难阻遏,正如由冥顽不灵的动物开化成人一般。
此境虽本意为助人悟道,但太过艰难,几乎无人破阵而出。
大能既希望人能勘破幻境,又怕此幻境再次屠尽所有修士,所以在陨落前,便将阵法刻于秘境中,待有缘人寻得。
落入幻阵的修士们都化作了动物,只要修道之心足够坚定,便很快能反应过来,脱离动物形态,化作原本模样。
万壑宗小队最先勘破幻境的人是赤风。
作为半妖血脉,她对自身血脉很敏感,在发现自己成了一条蛇后,立刻就明白这是假的。
变回人型后,她立刻掐诀找寻队友,却发现身上一丝灵气都没了。
她变成了一名凡人。
赤风脸色很不好,伸出手,试图化形,在看到自己手背生出长毛后才停手。
半妖血脉还在,她并非成了凡人,而是还在幻境中。此境凶险,不是她一人能破的,她立刻动身寻找队友。
在她一路找一路喊的过程中,万壑宗修士挨个挨个苏醒过来,有几人差点被天敌吞入腹中,还好在生死关头醒悟过来自己是人,才化形逃过一劫。
等大家汇合后,天已经黑了。他们现在没了灵力,在不熟的秘境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找个安全的山洞暂时歇息商议对策。
“我们为什么会进入这个幻境?”
“估计是和三清兰有关。”
“我猜也是如此,我看到了一名女修斩杀妖兽,朝三清兰走去,接着就失去意识了。”
张伯修蹙眉:“这么说是因为她摘了三清兰,所以引发秘境崩塌?”
“大概吧。”在场的人都受伤严重,没人看清她是否摘到了三清兰。
说到三清兰,就不得不提起三清兰旁边的尸体。
众人一时有些沉默。
赤风声音很沉:“秘境崩塌,那她的尸首也无法被带回宗门了。”
倒是一直喜欢冷脸的计绥表现得过于正能量,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在嘴硬:“我相信她还活着。”
大家都没响应他。
他便努力证明自己的观点:“她这个人,总是能有些奇遇在。当初宗门选徒时,她能轻松登顶问心阶,还说什么阶上有传送阵之类的,说不定她在三清兰旁边,也入了什么传送阵。”
这话听起来太过离谱,问心阶上怎么可能设传送阵。
大家都以为计绥悲痛过头,失了神志,也没反驳他。
此时大家万万不能失了士气,张伯修叹了口气:“若她真还有一口气,想必也和我们一样,入了幻境,化作了飞禽走兽,就是不知道她会化作什么动物。”
“化作飞禽走兽后身上的伤倒是都好了,这样一想,她确实可能活下来!”本意是安慰,但越说越有道理,大家突然就来了信心。
“那当务之急是要快点找到她。”谷蝶积极地想,“现在已经过了快一日,若是她还活着,肯定已经化作了人形,我们要先于其他人找到她。”
这样的推测十分有道理,但……
赤风和计绥对上眼神:这可是秦千凝,她能与天搏命化作人形吗?就感觉很不靠谱。
赤风无奈地道:“咳,除了人,路上遇到的飞禽走兽我们也多留心一下吧。”
翌日,他们在幻境中搜寻了一整日,也没发现秦千凝的踪影,倒是发现了好几伙其他宗门的弟子。
“迟一天找到她,她就多一天危险。”谷蝶皱眉,“有些修士身上煞气太重,难辨善恶。”
想到那对嫡姐弟的作风,计绥脸色很不好:“她疏于锻炼,更不懂剑法,完全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这下说得大家都很担心:“这样想,若是她还未挣脱兽形就好了。只是都过了这么久了,哪怕资质再差的修士,也肯定都醒悟过来了,哎。”
气氛很凝重。
但赤风又和计绥对上了眼神。嗯……以她的德性,还真有可能继续保持兽形。
张伯修也有些怀疑,支支吾吾道:“总归多找找吧,化作飞禽走兽的修士必然和寻常未开灵智的生灵不同,我们肯定能认出来的!”
话音落,天上开始落雨。
大家赶紧沿着河畔往上游走去,试图寻找山洞避雨。
雨滴打在河畔草叶上,清脆悦耳,但行人无暇欣赏自然的奏乐。
唯有瘫在大叶片上享受生命的河鼠,伸长了四肢,优哉游哉地感受叶片摇摇晃晃。
雨,好。叶子,好。吵吵闹闹的人,不好。
河鼠翻了个身,看向路过的人群。
几人修道多年,很久没有感受过被雨水打湿的狼狈了。一边走一边抱怨,还要留心周围的人和物。
或许是感受到了强烈的视线,张伯修转头看过来,见到一只河鼠在叶子上沐浴雨水,不得不感慨:“这幻境中,也只有真正的飞禽走兽能享受这场大雨了。”
其余几人将视线移过来,也不得不感慨,这河鼠也忒悠闲了点吧。
有人赞同道:“是啊,凡人变成禽兽,无论怎样都是受苦的惩罚。”
他们这样说着,浩浩荡荡路过秦千凝所在地。
雨越下越大,眨眼间河水开始涨潮,来势汹汹,根本不似凡人界的雨。
躲在山洞里的修士们个个面色凝重。
“这场雨太过蹊跷,像书里记载过的凡人界水患。”
计绥紧蹙着眉头:“不,不是水患,更像是……天罚。”
这词一出,所有人背上一寒。
天地生万物,亦可灭万物。他们从接触修道起,就懂得借天地之力修行,更是怀着逆天而行的目标前行,对天地有崇敬,却并无多少畏惧,天罚一词实在陌生。
赤风看着如洪水倒灌天地的大雨,轻声道:“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便明白了这幻境的意思了。生灵万物、人、天地,每一层,都是道。”
“可作为毫无灵力的凡人,我们又怎么能逆天地之力呢?”
幻境里的所有修士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无解。和他们一样,无数丧生于此幻境的前辈修士们同样没找到答案。
眼见着雨水淹没低洼地,众人不再纠结,动身赶往幻境中的最高山峰。
本来是刻意避开其他宗门的人,幻境却像是有意识般,故意将他们收拢到一起,汇聚在狭小的山峰之巅。
在计绥他们赶到时,已有队伍先占据了山巅。
他们身着大宗弟子的服饰,很不客气:“这里是我们先来的,你们最好别动心思。”
万壑宗等人本来就没想和他们争,都是逃命的,在这儿争什么地盘,但他们这幅口吻着实让人不爽。
本来遇到天罚就烦躁不安,如今见这些不知名的小宗门弟子横眉竖眼的,飞云宗弟子轻哼一声:“你有话说?”
万壑宗里脾气最暴躁的非赤风莫属,她转头看向这群人,一群没灵力的凡人这么拽,她若是想打,化作兽形,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的眼神杀气太重,飞云宗弟子一愣,旋即暴怒:“有眼不识泰山,我乃飞云宗亲传弟子,你们又是哪个乡野门派的?”参与过西境大比和本州大比的门派他都有印象,这些人一看就是歪瓜裂枣出身。
“够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此人,冉滢缓缓从他身后走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与人多费口舌。”
刚才气势极盛的修士立刻收敛,讨好道:“师妹,我这不是着急嘛。”
冉滢不耐摆手:“我身上的灵符法器全数失效,当务之急是在山峰被淹没前,找到破境出路。”
听到冉滢声音,计绥立刻侧过身,不愿被他们发现。
赤风却以为他是怂了,有些不爽,若是秦千凝在,那个无法无天的嘴,指定能气死飞云宗那群人。
想到秦千凝,她的心沉了下来。
汇聚于山顶的修士越来越多,无论她现在是化成了人形,还是依旧保持兽形,她都没有赶到这里,怕是凶多吉少……
在水灾发生前,作为小动物的秦千凝比他们先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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